在兰俊航面前站定的,正是他的父亲兰铁亭。
若是大梁国内说起兰铁亭,人们首先联想起的是兰府府邸大门口的“镇国之柱”牌匾。
不过那早已是战场往事,就连兰铁亭自己都懒得夸耀,若不是兰铁亭每日依旧如军人一半的作息,再加上兰俊航好奇翻阅各种杂记书刊,恐怕他也不知道这牌匾是若何而来的,更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在这之前已经经历过无数场血腥残酷的战争。
不仅如此,兰铁亭还一手促成军中的教育体系,让那些目不识丁的莽夫,真正成为能文能武的军中人才,最鼎盛时期的兰铁亭,担任过十万北边军主将,又协管边境数个大城市,但凡军中人事见到兰铁亭,无一不恭敬的叫一声“都统大人”。
兰铁亭最终官拜大梁国军机大臣,其在朝中、军中门生无数,人脉广阔,影响力极大。
不过因为战争中的伤病暗疾,仅仅过了五年以后兰铁亭就辞官回家,再不问大梁国军中之事。
他现在最关心的,还是希望兰俊航能够继承自己的衣钵,成为一个统帅万兵、为国征战的将军。
此刻的兰铁亭身材高大,国字方脸,鼻直口阔,粗发浓眉,胡须茂密。
虽然年逾六旬,鬓角早已花白,但他的那双略显老态的眼中却是藏锋卧锐。
哪怕现在早就不是他身披战甲、头戴铁冠、手持长枪在战场上厮杀的日子,兰铁亭依旧站的笔直。
相貌堂堂、威风凛凛,显示出一种不言而喻的威武身份。
“你爹也教训过不少将军校尉,他们说过懒惰一日又怎样,难道打下了江山就不应该享受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士兵若是懒惰,就会腐化成没用的豆腐渣!将军若是懒惰,整日花天酒地却不能指挥作战,敌人若是来犯,如何阻挡?国家无人可调!就会亡国,灭种!”
兰铁亭伸出了背负的双手,只见他手中紧握着一根乌黑发亮的大木棒。
兰俊航自然知道那根大棒是什么东西,这就是兰家祖传的乌木“家法”,若是打在背上,和去军法处挨军棍一样疼痛到钻心。
小的时候顽劣的兰俊航经常被这根大棍狠揍,自然也讨厌这套“家法”。
“兰家的家法就是如此,逆子!你既然生在武将世家,自然知道为父每日都和你再讲点什么!沙场上大开大合,不碍事;可是在这扶阳城,处处都要小心谨慎!”
兰俊航一下子就明白了,为何今日自己老爹动了真火,除了和黄来远出去喝酒的事情暴露,怕不是那太子候纪已经状告到兰家来。
若是平日他爹最多让他练武时间加倍,而不会像今天一样拿着大棒来堵自己的儿子。
“一刻钟以前太子殿下的人告到兰府来,说你和黄来远与太子在酒楼起了冲突,合谋将他套了麻袋,可有此事?”
“没有!绝无此事!”兰俊航咬死就是不承认,他也知道黄来远不会出卖自己。
“午间我与黄公子的确一起出去吃酒,期间倒是那太子在酒楼找不到座位,愤而砸店,若是不信,爹爹可现在派人去问那老板娘周桂花到底有没有此事!何况在座的许多人都看到了,是太子先动的手。我自然记得爹爹的嘱咐,不会与他起冲突,那太子见讨不到便宜便离开去了惠尊楼,之后我就再也没见到他。再说那太子口说无凭,谁知道那太子是不是在后面踢到铁板,恶人先告状呢?”
兰俊航说的振振有词,根本不像掺假。兰铁亭稍加思索,转向姚昊霖:“姚副尉,今日你一直跟在兰俊航身边,兰俊航说的是否句句属实?”
“都统,兰将军句句属实!属下和兰公子在路上还碰到了黄裴之黄阁老,阁老说六扇门已经缉捕了两名袭击太子的不法歹人,还将与我们结伴的黄公子带走了。”
这老滑头!
兰铁亭心里暗骂一句。
现在看来这袭击当朝太子的罪名,也得按到那三个歹徒头上,至于那太子候纪没有证据,到处乱咬恐怕也会被当成笑料。
兰铁亭知道扶阳城的大家族都讨厌候纪,此事之后估计就不了了之了。
兰铁亭哼了一声:“这个事情先就此揭过,暂且不提。但是你和那黄来远偷摸出去喝酒可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家里菜肉都有,午间吃好了就好好休息,有什么让你这个逆子不满意的?冲着这件事,你爹今天还是得罚你!”
“儿子明白!”
“棍十下,你服不服?”
十下,算是一般的惩罚了,要是普通人来了,一棍子都得给打散架。
兰俊航点点头:“儿子知道!”
“姚副尉,你作为我儿的副官,根本没有尽到规劝的责任,还与他们同流合污!等到老夫执行完家法,你自己去军法处领十记军棍,明白么!”
“等一下,我不同意!”
“臭小子,你说什么?”
见兰俊航到现在还忤逆自己,兰铁亭刚刚下去的怒气噌的又窜了上来。
“这都是儿子自己的决定,是我自己将姚副官拉走的,和姚副官一点关系都没有,若是要打十军棍,那儿子带领之!”
“不可,这二十下军棍打下兰将军还有命在!都统大人!我这就去军法处!”
姚昊霖一见自己将军要替自己领军棍,自然不愿意,当即就想要跑出去。
就在他迈腿的时候,兰俊航一声怒喝,让他的腿僵在原地。
“站住!耗子,你不仅是我的副官,还是我过了命的好兄弟!我何尝不记得你三番五次给我挡下不长眼的流箭,但这次全都是我的原因,应当由我一人来扛!”
兰俊航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爹,你也说过:军人,要有骨气!要敢作敢当!若是我犯了事,却让我的下属顶包,这是一个将军能干出来的事情?如果我这样做,我的士兵,我的下属会怎么看我?今天这二十军棍,我可领定了。”
“将军……”
姚昊霖此事已经泣不成声,而兰铁亭则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自己的儿子依旧是个明事理的好将军。
当然兰铁亭可不会当面说这些,他拍了拍自己手里的乌木大棒。
“臭小子,过来跪下!”
可兰铁亭等了半天,兰俊航却丝毫没有走过来的意思,反而还往相反的方向挪了挪。
“逆子!”兰铁亭气道:“你莫非是要临阵脱逃!”
“当然不是。”
兰俊航笑道:“这家法自然得打,但父亲您也得打得到我啊!”
“你这逆子,竟敢戏耍你爹我!”
兰铁亭怒极,手中乌木大棒舞的“呼呼”作响,只见那兰铁亭双手持棒,毫不留情的朝着兰俊航身上打去,这一棍子出其不意,去势极快,令人防不胜防。
“哼!”
兰俊航身形极速推去,那乌木大棒已经重重的杵在地上,溅起一大蓬碎石粉末。
兰铁亭见一击未中,抽棍又从兰俊航腰侧打来,兰俊航见此情形身子就地一滚,一连七八棍从他的身前扫过,光是刮在兰俊航脸上的气劲就让他感到生疼。
“赖驴打滚!也未免太过狼狈!”
“老东西!给我闭嘴!”
“看打!”
兰俊航左躲右闪,一路上的灯挂、栏杆和花草树木都被兰铁亭用棒子打得粉碎。
姚昊霖见势不妙,本想躲得远远的,毕竟兰都统的武艺他可都见识过。
可他转念一想,又看了看一打一退的兰家父子,急忙往内宅跑去。
看着两人经过一片狼藉,兰俊航也知道一直躲不是办法。
眼见后面是墙壁,兰铁亭已经毫不留情的持棒打了过来,兰俊航心中一狠,一踩地面,脚步连连点在墙壁上,乘着兰铁亭挥出的空档,一个后空翻,稳稳的站在兰铁亭身后。
“逆子!”
兰铁亭见一棒打空,看都不看反手将乌木大棒向后捅去!
可是捅出去的棍子却被兰俊航牢牢接在手里,动弹不得。
兰铁亭再用力一抽,可兰俊航的手像是吸住了那根乌木大棒,挣也挣不脱,兰铁亭急道:“你运了凌云心经!给你爹撒手!”
“老东西你不也在运行凌云心经!还有脸说我!让我松手,门都没有!”
《凌云心经》本就是兰家祖传的功法,兰家老祖宗也是出身军旅,从军中杀戮中逐渐参悟了这种功法,最后才汇总为《凌云心经》并传给自己的后人。
学习之后稍一运转,体内的力量就如奔涌的大江大河一般,仿佛永远不会用尽。
而且在心经运行的加持下,学习之人的手脚坚硬如钢似铁,就如经过无数次淬炼一般。
这种功法尤其适合步战和骑射,最有效的地方莫过于刀兵相接时,手中武器不会脱手;使用弓箭时,能以比平常人更大的力量射出箭矢,击穿铁甲也不在话下;骑乘在马上时,除非战马倒地,否则不会因为外来的巨力掉落马下。
“撒手!”
兰铁亭气的松开一只手,对着兰俊航挥起拳头,可自己的儿子左躲右闪,三拳挥去,一击不中!
而且兰铁亭单手持棍,破绽大现,乘着兰铁亭挥拳的空档,一掌拍在那乌木大棒末端,然后顺势松开了自己的手!
“嘭!”
掌力从大棒末端直撞在兰铁亭的肚子上,虽然“家法”被抢了回来,可是自身也被反震的力量撞得倒退了七八步,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
“逆子!你真是长本事了,竟敢打你爹!”
兰铁亭揉了揉自己的被撞痛的肚子,却见兰俊航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一把扫帚,这估计是平日仆役打扫的时候放在角落的大扫帚。
兰俊航一把撕掉了固定扫帚穗的竹条,将整条扫帚穗都扯了下来,仅留下手上的一根竹棍。
“老东西,敢不敢堂堂正正打一场?”
兰俊航跨步矮下身子,双手持竹棍,好像手中拿的不是扫帚棍,而是实打实的军中铁枪,一副随时接战的样子。
兰铁亭眯起了眼睛,就当他准备出棍的时候,一声厉喝终止了这场打斗。
“够了!院子里鸡飞狗跳的动静,连我在内室这里都能听到!”
说话的正是被姚昊霖叫来,被侍女搀扶着的兰夫人。
她原名张佩枝,兰铁亭的正妻,又是朝廷特封的一品诰命夫人。
当年兰铁亭在战场与张佩枝相遇,虽然张佩枝是风尘女子出身,但是兰铁亭一点都没嫌弃她,在战场上举办了婚礼,还将她娶回了家。
之后她便诞下了兰俊航,在兰府过着相夫教子的平淡日子。
“瞧瞧你们的样子,一个一把年纪了还好勇斗狠,一个年纪轻轻就没大没小,还是父子呢,传出去兰家还不被人笑话!我该怎么说你们好!院子里都给你们搞成什么样子,连我心爱的杜鹃花都给你们砸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