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毕业之后,我没能考上本科大学。
其实这只是委婉的说法,我的成绩甚至连一个普通专科都没能考得上。
然而我爸妈都是985高校的博士生,按照遗传来说,我绝对不可能是因为智商问题才名落孙山的。
面对这么讽刺的成绩,显然他俩比我还没有勇气去面对这样惨淡的现实。
我嘻嘻哈哈的带着耳机吃早餐,大口嚼着包子,咕嘟咕嘟两口喝完了杯子里的豆浆,抬起头来才发现我爸拿着电视遥控器想要换到新闻频道的手,正在不受自己控制的哆嗦着。
我脖子一梗,心跳不由自主的开始加速起来,全身变得僵硬,手心蹭蹭地冒着冷汗,杯子甚至都从手里滑下了一截。
空气倏然凝固,我紧张地连眼睛都开始冒起了金星,呼吸仿佛都没了。
上次我发现他这么哆嗦,还是我逃课一星期去海南旅游回到家里的时候。
那天我特意按照放学回家的时间,满怀着从海南带回来的热带风情打开家门走进客厅,发现我爸拿着茶壶正在给班主任续茶。
见到我进来,班主任好像早就了然于胸了一般,乐呵呵地转了转茶杯,说道:“你看我猜的准不准,我说你家公子绝对得是放学了才回家,多准时。邴杰啊,像你儿子邴刚这样,连旅游都按照学校作息来的好孩子,我教了二十多年书,他还是头一个。”
他又满脸笑意地抿了一口茶,不知道是在嘲讽我还是在真地夸茶,说道:“难得啊难得!个中极品啊!嘿嘿!”
原本邴杰看到我进门,表情不冷不淡。
班主任一番话下来,我眼睁睁看到他脸色由青转红再转紫。
等到班主任嘿嘿两声哂笑落地,他的脸已经成了酱茄子。
悬在半空的茶壶跟着右手一起哆嗦起来,茶壶盖又跟着茶壶哆嗦起来,
从叮叮叮变成了当当当又变成了哐哐哐,滚烫的茶水从壶嘴里汩汩而出。
当时的我很有可能还沉浸在热带的碧海蓝天椰树沙滩中没回过味来,看到我爸这副尊容,竟然喜上眉梢,噗呲一声乐了出来。
我的眉眼一定是带上了阳光沙滩一般的风情,仿佛眼前有个火辣性感的热带少女穿着鲜艳的比基尼在海面上欢娱,秀美白皙的双脚被冰凉的海水一口一口地舔舐着,刺激得她花枝招展,酥胸乱颤,浪声连连。
在这样严肃紧张的气氛里,我智障一样的一声笑,成了压倒邴杰的最后一根稻草。
茶壶突然就不响了,下一秒它就在我头上开了花。
滚烫的茶水顺着头发淌了下来。
紧接着还有邴刚的一记正蹬,正中我小腹。
我仰面朝天倒在地上,金色的星星从眼眶里不断冒出来,而后就人事不省。
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邴杰愤怒的,带着哭腔的嘶喊:“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孬种?”
其实吧,我也不是不爱学习,只不过跟学习比起来,我更爱玩。
我好像总是玩不够,我没有目标,没有人生的方向,没有任何能够激发起我学习欲望的事物。
我不想日复一日的坐在教室里睡觉,五十分钟又五十分钟。
机械麻木地睁着空洞的眼睛假意认真聆听老师无上崇高且诲人不倦地教诲,这不是真实的我。
我天性乐观且开朗,热情且大方,当我意识到学校成为了束缚我天性的地方时,我就对学校充满了厌倦之情。
当然,我对学校这种消极的想法肯定是有失偏颇,而这一切的根源大概都要源于我的班主任,刘航。
刘航和我爸是老相识了。
他俩是同一个村考出来的大学生,同一个城市读的大学,同一个城市工作,同一个城市生活。
他俩年轻时候互相扶持,是最亲密地挚友,中年时却又互相较劲,好像在对方面前露脸就成了他俩生活的全部。
可是自从刘航的儿子,刘觅青考上全国第一的大学之后,我爸的面子就好像农村赶集时候的塑料袋一样,一文不值了。
咱们把画面拉回到眼前。
我已经挨过我爸的一次毒打,因为脑震荡住了两个星期的院。
他盛怒之前哆嗦起来的双手,仿佛成了我挨打的前兆一般,让我噤若寒蝉,害怕不已。
此时此刻我的身体已然不再听我的使唤。
颈椎好像被冰冻住了,手心的汗水甚至汇成了水滴,沿着盛豆浆的杯子滴了下来。
只有我的眼睛还听从我自己的调度,紧紧闭上,等待着电视遥控器砸在我头上的那一刻。
许久了,也没有动静。
我低垂着头用眼角的余光撇了一眼邴杰,只见他双手掩面,竟……竟然抽泣了起来?!
他喃喃自语道:“儿子,我那次是不是把你打傻了?我要是知道我把你脑子打成这样,你再给我一万次机会,我也不会拿茶壶往你脑袋上砸啊!”悔恨之情溢于言表。
我打心底里就没怪过邴杰,别看他是个985的博士,在某个500强企业里当高管,员工都毕恭毕敬,好像风光无限一样,只有我这个从小被他养大,跟他一起生活了19年的儿子才知道他打心底里的酸楚。
话说邴杰出生在华北某个极其偏远的小山村里,偏远到什么程度呢,我刚上初中那一年,跟着邴刚回了一趟老家,就算是进入了21世纪,这个小山村也同样是“兔子不打窝,鸟儿不拉屎”。
不过这几年隐隐听说整个村子扶贫搬迁,已经从偏远的大山里走了出来,发展成什么样我就不得而知了。
邴杰的童年一定是过得十分艰涩和贫穷,以至于长期的营养不良影响了他的身体发育和相貌。
邴杰只有一米六零的个头,这在北方男人之中,那是极其的不突出。
甚至在北方女人之中,也是特别的一般化。
他脸上棱角分明,宽额头,高颧骨,大腮帮,眼睛不大但是及其有神,我想这是唯一能在外貌上体现他博士身份的器官了。
更具标志性的就是邴杰的大鼻子,没有山根,有鼻梁但是塌在脸上,聊胜于无,鼻翼却很宽,尤其鼻头,是异于常人的高耸,顶端像是长了个肉瘤一样,浑圆厚实。
可以想象一下,这些奇葩的器官组合在一起,邴杰的脸会是如何一副尊容。
我无意中听他公司里的员工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猪脸狗。
多么恶毒的名字,不仅嘲讽了我爸的先天缺陷,连带着还把整个人一起否定了。
无论他思想绽放过多么灿烂的光芒,在这些外貌协会的眼里,他几乎都是一坨屎,仅仅就是因为他丑。
这是他的原罪。
然而平心而论,我爸他能从那么贫困小山村里考出来,成为村子里第一个博士,成为年薪百万的成功人士,肯定忍受过别人难以忍受的痛苦。
他身上,除了聪明,勤奋,踏实,肯干,更难能可贵的是他很善良,待人谦逊客气,一点没有老总的架子,当然伴随一生的丑和童年的贫穷也对他谦谦君子般的性格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这样一个老好人被人用相貌否定了整个人,很不公平。
我爸的丑矮矬已经是很大的不幸,可是更不幸的是,这种丑被我继承了。
遗传这种东西真的是妙不可言。
如果我爸这样一副“绝世美颜”只能用前无古人来形容,那我的尊容就只能是后无来者了。
我170的身高比邴杰足足高了十公分,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依旧是矮。
我菱角分明的脸型简直就是邴杰的再版,只有我的嘴唇和眼睛遗传了我妈妈,秀气且水灵。
想象一下,这是多么可笑的一张脸,粗犷和精致并存,搭在一起不会是掩盖住我的丑,反而像是大红花棉裤上穿定制西装一样,不伦不类,可笑之极。
我的整个童年都是在作为一个矮丑矬二代的自卑中度过的。
因为自卑,我曾经性格乖张,厌世,也是邴杰影响了我,让我走出自卑的泥沼。
我能成为一个积极乐观,热情大方的人,邴杰的以身作则和循循诱导功不可没。
所以即使他盛怒之下把我打到住院,我打心里也没真的怪过他。
反倒是妈妈,得知我那次住院以后,恶狠狠的对邴杰说:“要是小刚因为你落下什么病根,不管你以前对我多好,咱们俩也没有以后了。”
这简直就是用最温柔地语气放最狠的话。
内容字字带刺,声音却意外的像是娇嗔一样,悦耳动听。
本来她这句娇滴滴的嗔怪放到谁的耳朵里都会像是催情地春药一样,激发出男人极强的占有和保护欲,可是在邴杰耳朵里就是一颗炸雷,他的腿几乎都软了。
邴杰对妈妈的在乎程度,比我要多100倍。
在他眼里,绝色娇妻的决裂无疑是人生的灾难,完全可以毁掉自己的一切。
要说邴杰是怎么娶到妈妈宁子纯的,那可真是舔狗舔到最后应有尽有的现实版。
具体细节我只从妈妈嘴里略知个一二,但是期间的艰苦卓绝可就只有邴杰自己知道。
我长到19岁,还从没见过比宁子纯还漂亮的女人。
这不是作为一个儿子带有主观色彩的谬赞,而是真实的、实事求是的、高度理性的顶级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