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死了十年的厉鬼。
因为生前含冤而死，死后怨气四溢造了杀孽，但地府因为亡魂过载，刑罚迟迟没有落到我身上。
直到 2023 年 8 月 24 号，霓虹国核污水排放大海，二十年间各类生物变异。
地府和阳间联合搬出对于鬼来说最残酷的刑罚——流放人间。
1
「温迎，亡于阳历 2013 年，二十五岁，生前被同村二人轮奸后惨遭丈夫杀害并分尸抛河，喊巨大冤屈后成厉鬼，残害同村数十条人命，是也不是？」
我抬眸看着端坐高堂的十殿阎王抽了抽嘴角。
这是地府十殿阎王首次在大众面前齐聚，为的是我，也不是我。
死前的衣物被鲜血染红，又成厉鬼，所以自然死后成了典型的红衣厉鬼，我压下内心对十殿阎王的恐惧，大睁着双眼与他们对视，「是，但我杀的人，他们都该死！」
说着话，我的眼睛依旧愤怒的充血，因为愤怒身边萦绕的怨气也化为实质，丝丝缕缕盘踞在红衣之上。
我的话语没停。
「王、李二人为私欲玷污我，折磨我，我恨他们入骨。我的丈夫呢？他胆小懦弱，见到我被折磨后不敢和有权有势的王李二人发生冲突，竟然在旁观了全程后举刀将我杀害，分尸后抛至河底！」
「又因为惧怕鬼神，请了道士想要将我的魂魄钉在河底打散，让我魂飞魄散！难道他们不该死吗？」
越说我的心就越愤怒，血泪从眼眶中滑出，牙齿咬的吱吱作响，「我生前被丈夫虐打，没有一个人帮我说一句话，死后竟然还说我浪荡活该被打死！他们犯下口业，自然也该死！」
在地府徘徊三十年，仇恨依旧在我心底挥散不去，哪怕我已经将那些人杀死。
勾魂使者、黑白无常都无法将我的魂魄勾入地府，若不是秦广王亲自捉拿，我便能等到他们的转世，然后让他们生生世世惨死，直至魂飞魄散！
眼见我的理智即将被怨气占据，秦广王挥手便将我的怨气打散。
「温迎，你的大仇已报，冤屈已平，他们已在活大地狱受刑。」
秦广王的声音里带有一丝神力，将临近失去理智的我喝醒。
我随着他的话语看向楚江王历温，想要求证。
楚江王没有说话，只是扔出一面灵镜。
灵镜漂浮在我面前，镜中三人正在受刑，哀嚎不止。
熟悉的面容嗓音，不正是害我至死的三个罪魁祸首吗！
灵镜中画面一转，正是那些犯下口业的村民，正日日受着拔牙断舌之苦。
我盯着灵镜久久不能移开视线，心中是死后三十年从来没有过的畅快。
「温迎，地府过载，所以你这般恶鬼被勾入地府后二十年间刑罚还没落到你的身上，而他们受刑本该在你之后——」
？
楚江王将灵镜收回，拉回我的视线。
「什么意思？」我哑着嗓音，疑惑的看向十殿阎王。
他们并没有正面回应，而是话音一转。
「你在阳间还有一个儿子，他已经长大成人有了家室子女。但他的父亲造孽，你也犯了杀孽，你们双方二人的孽力会有一部分流到他的身上，他的生死大劫要到了。」
我听到这话睚眦欲裂，「他从小就懂事听话！为什么！」
回想起我还活着的那段时光，儿子是我唯一的温暖，竟然会被我和他那个畜生爸毁了！
我想要冲到第二殿，我想将那三个人的魂魄撕烂！我想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
「温迎！十殿给你个机会让你能逆转你儿子的大劫！」
「你要不要！」
十殿阎王同时出声，殿内神力流转，阻拦了我欲冲出去的动作，但也修复了我身上被分尸留下的伤痕。
三十年没有感受过的暖意流转全身，三十年的戾气在这一刻平息。
「怎么做？」
2
我和一众厉鬼站在鬼力资源部门口，抬头看了看久违的阳光，十殿阎王的声音依旧在耳边回转，「阳间有大难，你儿子的大劫也在大难中。」
「霓虹国排放核污水，已经危及人类，近些年地府的生魂也千奇百怪，所以你们是阳间和地府新政策下的第一批实验鬼，十殿商议，将你们流放人间！」
而我作为这一批鬼中怨气最大，修为最高的鬼，自然成了领头鬼。
我抬脚迈进了面前专门为鬼建立的部门——鬼力资源部。
屋内长桌上坐着三个男人。
我打量着他们，双肩的魂火旺盛，又有一丝功德金光护身，大概是目前国内清廉的高官。
我朝着身后的厉鬼点了点头。
身后的厉鬼们自然明白我的意思，偌大的屋内灯光明亮，只是在这么明亮的环境中是很难见鬼的。
两个厉鬼飞身将屋顶的灯踹灭，随着屋内变暗，坐在最中间的男人也开了口，口气中带着一丝颤抖，「是温小姐吗？」
我挑了挑眉，看来是十殿和阳间沟通过了我要来。
我指挥着一众鬼做到椅子上，自己也慢条斯理的坐下，不紧不慢的点燃了阴烛。
室内烛光亮起，阴气弥漫，阳间的人自然能看到我们了。
三个男人陡然看见一屋子的鬼身躯颤了又颤，擦了擦额头上没什么存在感的的汗后站起身来，最中间的那个男人将手伸向我，「温小姐，你好，我是对接地府的小李。」
他的目光清正，虽然有恐惧但并不怯懦，是个好人。
我站起身来伸出右手和他握手，「李部长你好，我是温迎。」
既然来了这，也确定了三位是好人，就该踏踏实实受管制，毕竟我们这些厉鬼死前也是中国公民。
我挥手将一众鬼的媒介摆在桌上，「李部长，这是我们来阳间的媒介，若我们造了不该造的杀孽，损毁媒介会重伤我们，然后再通知地府就能将我们送至十殿受刑。」
「当然，我也不希望过多的人关注到这件事，以免有些人存了坏心。」
我半是坦诚半是威胁的说完，李部长点头「应该的。」
「我们这些鬼还有牵挂之人在世，希望李部长和国家能帮我们找到他们，并通过他们的手向我们供奉些香火香烛来维持我们在阳间的魂魄。」
我将地府统计的资料交给李部长。
地府的资料要比阳间的详细很多，我们这些厉鬼都有亲人在世，但有些鬼的案子还是悬案，这份资料也能帮他们在阳间平冤。
交代完这些鬼的事，我才闭上嘴，静静地等待李部长发言。
李部长将电脑打开，投屏。
「温小姐，这是 2023 年八月份霓虹国排放核污水的资料。里面含有六十多种放射性元素，导致海洋生物变异，几年后陆地生物也已经开始变异。」
ppt 上的照片是各种畸形的生物和正常生物的对比图。
呕——
我身边传来干呕声，是一个女鬼。
「这怎么能是猫呢？」
我扭头看向新出来的对比图，也差点呕出来。
曾经的猫灵动可爱，遭受到核污染的猫长了两个头，七八条腿，内脏甚至裸露在外。
我在地府待了这么多年，没想到外面已经起了铺天盖地的变化。
「李部长，您继续。」
「近两年，人类也已经出现变化，新生儿们大部分生下来就是畸形，有少数成年人也出现了变化。」
「联合国下达指令，要求各国建立安全区，摧毁这些发生变化的人类，称拯救末世计划。」
3
我抬眼看向李部长，我感知到了他的愤恨，不甘。
为什么会有这些负面情绪？
「李部长，有什么不对吗？」
我疑惑，但也开口问了。
「霓虹国排放核污水，但他们并没有受影响，或者说，是他们有意为之制造末世。」
？？什么意思？
自寻死路吗？
李部长看出了众鬼的疑惑，愤愤的解释道，「全球变异开始时，各个国家都在为净化海洋作出努力，想要遏制这种现象，只有日本没有动作，继续排放核污水。三年前我们才得知，霓虹国首相早就因为核能源变异，所以他认为这种放射性物质是他们能征服全国的武器，所以才想要污染全人类。」
「换种说法，就是他自己的变异是他自认为正向的，所以他有了头脑，比一般人都长的寿命，他认为世界的人类，都是他的奴隶，应该匍匐在他脚下。」
「这鬼子放屁！要不要脸！新中国没有奴隶！」
说这话的是民国鬼，他是抗日时期的英魂，因为日本人惨死，和十殿阎王闹腾着上来看看新中国。
我站起身拍了拍民国鬼的肩膀，安抚着让他冷静。
「李部长，需要我们做什么？」
我知道，既然来阳间是种刑罚，便不会是好差事。
只是我没想到会这么棘手。
「温小姐，全球变异无可避免，人力无法阻止，所以我们想借助你们的力量消除放射性能量，但因为鬼也是一种物质，我们无法保证这对你们有没有影响。」
我闭了闭眼，明白了李部长的意思，或许我们能拯救末世，也或许我们因此魂飞魄散。
但我们没有办法，因为牵挂之人还尚存于世。
我看着一众迷茫的鬼点了点头答应，「我明白，所以还请李部长尽快寻找到我们的亲人烧些香火，保证我们在阳间的能量。」
「李部长安排吧。」
在我说完这句话后，阴烛熄灭，屋内的灯光大亮，众鬼一哄而散。
我说，「去外面看看吧，我们目前应该在安全区。」
我没有走，只是静静地听着李部长他们交谈。
李部长刚刚发言后期魂火摇晃，他有些事情瞒着我。
「部长，为什么要瞒着他们？」
发声的那个男子姓陈，站在左边。
我听这话，大概是可以不瞒着我们，但李部长私自做主瞒下了。
李部长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就开始打电话，边翻看我递交的资料，边和电话那头交流着我们这些鬼的去处。
我没什么心思听，反正最后都会知道的。
在我转身离开的时候，我没有看到，坐在李部长旁边的那个男子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
我和那位民国鬼站在安全区边界，听着他长吁短叹，「安全区内的人安居乐业，像是你给我形容的你死时的模样，可外面是不亚于地府十八层的修罗地狱，怪不得十殿阎王将你们流放人间。」
我的视线也看向安全区外，点点头表示赞同。
脊骨外露长着蟹钳的人类，说不清是长着人脸的八爪鱼还是长着八爪的人，一个个都面露凶光。
安全区内的武装部队拿着特制的枪扫射，一个接一个死亡，成片倒下，魂火熄灭。
可这些人，或者说是怪物，死后并没有魂魄飘出。
「咦？他们为什么没有魂魄？」
我敛着眸子低头，没有回答民国鬼的话，但我知道，大概是因为放射性核能量是能伤害到魂魄的。
也就是说，我们这些流放人间的鬼，确实可能会经历二次死亡的。
我感受到了媒介的召唤，转身朝着刚刚的鬼力资源部飘去。
就算会经历二次死亡，那又怎样，我只想救救我的孩子。
4
「温小姐，这是国家对你们的分配。」
我手里拿着还带有打印机温度的ａ4 纸，垂眸看着对各个鬼的分配，逐字逐句的念，「林墨，水鬼，去海底观察变异海洋生物，记录放射性物质。」
「李至言，饿死鬼，检查安全区食材是否带有放射性物质。」
「陈忠国，民国战死鬼，留在安全区保护人民。」
「其他鬼，都去前线。」
我淡漠的接受着对我们的安排，明白他们忌惮我们这些怨气横生的鬼所以才留了两个没什么太多怨气的鬼在安全区。
我扫了一眼其他鬼，他们都不反对，甚至有些跃跃欲试。
「好，还请李部长给我们烧些手机，方便联络。」
在我们手里拿到刚刚在眼前烧过来纸扎手机后，添加了李部长的联系方式。
「温小姐，需要人带你们去吗？」
我看了真诚发问的李部长一眼，摇了摇头，「不用。」
我们这些厉鬼怨气缠身，只要有怨气，我们顷刻之间就能到达。
和李部长要了前线最高首领的联系方式后，吹灭阴烛，转眼间就到了前线。
眼前的景象比 ppt 里看到的更加炸裂，无数的海洋变异生物从海底爬出来，体型或大或小，但无一例外，丑陋的千奇百怪。
我让一个新娘鬼给前线首领发消息，随后便倾身而上，用怨气生生绞断了一个巨大的龙虾头，将那个差点被咬上一口的小女孩抱到身边。
「把这里的怨气筑成墙。」
我看着充满怨气的战场，首当其冲的吸收这些怨气，又源源不断的筑成防护线，将那些不断从海底爬上来的未知生物拦截在外，几个厉鬼一同和我吸收怨气筑墙，还有几个不断用怨气绞杀怪物，将险些丧命的军人和百姓拉到怨气墙内。
一群人看不到鬼，只能茫然的看着被拦截的怪物不断的涌上来，又不断的死去。
只有我抱在怀里的孩子，还有几个幸存的小孩，不断的喊着姐姐好厉害。
「快、快，他们变异了！」
变异了？
怨气墙内只平静了一会便起了骚乱，我猛然回头，那是一个被刚刚拉进墙内的人，他被咬了。
他的伤口处正以惊人的速度长出新的器官，整个人的眼睛开始翻白，口水直流，甚至开始想要撕咬周围的人。
但只开始了一瞬，浓厚的怨气将他吊在空中数十米高后又狠狠摔下，整个人都摔成了肉泥。
是新娘鬼出的手。
我冲她点了点头，又将心思投入在筑墙中，直至将这片区域划分成一个小型的安全区。
我将怀里的小孩放下，准备冲出怨气墙绞杀一部分怪物。
「姐姐，不要去！」
小女孩肉乎乎的小手拉住了我的衣角，我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睛心下一软，她很像我的儿子。
我死的时候我的儿子也像她这么大。
我拍了拍她的头，「没关系，我一会就回来。」
她太小了，我的怨气和阴气会伤害到她，我将她送到了一个魂火旺盛的军人身边，然后转身就冲出怨气墙。
一众鬼不断吸收怨气，绞杀怪物，而我在绞杀怪物的同时还在不断观察。
从海底爬上来的那些怪物没有魂火，而被那些怪物撕咬变异的人类有魂火，但已经不是正常人双肩魂火的幽蓝，而是转变成了绿色，所以他们死后也没有魂魄。
沙滩上被变异生物的鲜血染色，腥臭味漫天。
我将怨气铺满，抑制海底源源不断爬上来的怪物，一众厉鬼也有样学样。
没多久，那些无脑冲上来的怪物开始徘徊，观望。
我眯着眼看着黑压压一片的怪物，心中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没多久，它们像是受了什么召唤，整齐划一的转身离去。
「林墨，你去吧，他们有些不对，小心些。」
林墨是水鬼，要去海底记录变异生物，听到我的话他点点头，转身下了海。
我们剩余的鬼也退回了怨气墙内。
我看着不远处牵着我救下的小女孩手的军装男人，感受到了一丝亲缘之力。
他站在所有人最前方，一只手牵着女孩，一只手拿着一只燃烧的蜡烛，身姿挺拔，气宇轩昂。
我站在众鬼前方，看着他双目微红。
我想走近，但生出了一丝怯懦。
但面前的人，郑重小心的将蜡烛交给了身边的女孩，随后单膝跪下，「妈！」
他的声音沉痛，悲伤，一瞬间我的双眼被血红色蒙住，是我的眼泪。
这是我的儿子。
5
军中的会议室内坐满了军官，我们这些鬼飘在空中，我的眼睛还紧紧注视着坐在最中央的首长。
他已经将近四十岁了，脸上也长了皱纹，眼神也不再像我死时那般清澈，更多了些经历末世的悲痛和淡然。
他带着一众军官向我们道谢，谢谢我们暂时划出的安全区，让军人们有片刻的休息时间。
长时间的和变异生物战斗博弈已经累死很多人了。
我摇了摇头，一众鬼都躲开了这些军人的鞠躬谢意，「你们是至阳之人，这样的大礼只会伤到我们，而且，你们没有发现这些变异生物已经开始进化了吗？」
前一句话又一次让我刚毅的儿子红了眼眶，后一句话直接将屋内的将领们震的目瞪口呆。
「进化？怎么还会进化？」
我抿了抿唇，又想起刚刚动作整齐划一的变异生物，「是，最开始他们只是无脑的向上冲，后来被怨气绞杀后他们变得踌躇，我还看到有几个身躯庞大的变异生物将身旁小一些的变异生物扔向沙滩，最后像是受到指令一般退去。」
我看着脸色发青的儿子，试探的问道「他们以前是这样的吗？」
他僵硬的摇了摇头，「从来都没这样过，或许是因为从来都没被这样大肆绞杀过？」
一旁的新娘鬼摇了摇头，接替了我想说的话，「不是的，最开始他们确实是看到人就撕咬，被我们绞杀后，最先出现变化的是那些有魂火的变异生物，就是那些被咬过的人，他们最先生出意识，也是他们最先撤走。」
「所以我们怀疑，他们被咬之后并不是完全丧失理智，只是被控制，而且那些变异的海洋生物也在进化，并且还有一个幕后主使能号令他们。」
我点点头，突然想起刘部长说的霓虹国首相，「霓虹国首相是最先变异的人类并且拥有自主意识将核污水排放，是不是他也能控制这些变异生物？」
「不清楚，但我们要将这个消息上报，让其他战区的人也要关注这些。」
「嗯，我会联系地府，十殿阎王会将一些厉鬼送去其他战区。」
我看着面露愁绪的儿子主动提出了帮助方法，听见我的话其他军官也面露松弛，毕竟我们刚刚的战斗能力他们都看到了，厉鬼多一些在战场上也能让那些筋疲力尽的战士们好好休息，也不用担心有人再被咬变异。
说完后，我让儿子吹灭阴烛，我们准备出去。
这时候他叫住我，「妈，他们的亲人，都在后方小安全区。」
我扭头看着疲惫的脸上带着笑意的儿子，突然想到了鬼力资源部刘部长说瞒着我们的事。
原来他们早早就找到了我们的牵挂之人，送到了离我们最近的小安全区。
我点点头，站在我身后的鬼也面面相觑，露出喜色，用请求的眼神看向我。
「去吧，但不要距离老人孩子太近，我们的阴气和怨气会影响他们的寿数。」
阴烛熄灭，我也走出了会议室，去到了那个被我救下的女孩身边。
我儿子说，这是他的女儿，我的孙女。
我看着她在睡梦中紧皱着眉头的脸，伸手点在她的眉心上，将影响她睡眠的一丝魇取了出来捏碎。
她的眉眼酷似我儿子小时候，只是可惜生在末世没享福，享了辐。
我的心软了又软，舍不得把视线挪开。
不知道看了多久，身后一道沙哑的男声响起，「妈，你可以抱抱她。」
我顺着声音回望，是刚刚脱下军装的儿子，他一步步朝我走近。
他在我脚边跪下，磕了个头。
「你起来吧，我不能离她太近，会影响到她，你长大了，也长得很好，是妈对不起你。」
我看着年近四十的儿子伏在我的膝上泪眼涟涟，诉说着我死后他的生活。
他说，按理说因为他爸杀了人的缘故，他是不能进军队的，可正逢末世，他又救了军中上一任首长，被上一任首长认作干儿子，一路扶持提拔。
「是该谢谢人家，你要好好孝顺他。」
我儿子点了点头。
我这是我们母子阴阳相隔三十年来，久违的片刻温馨。
6
接下来的两个月，大批厉鬼从地府涌出，各地战区都获得一时的平静。
但各地变异生物开始进化，最为显著的就是他们开始有计划的作战，甚至有一部分已经能汲取怨气。
这些汲取怨气的变异生物针对性的攻击厉鬼们，受打击最严重的就是我所在的战区。
我看着不断被变异生物撕咬变薄的变异墙，指挥着厉鬼们绞杀变异生物加厚怨气墙。
「救救我！」
「救救我们！」
我咬着牙看着怨气墙外呼救的「人」，大声呵斥新来的厉鬼「不要放他们进来！他们的魂火是绿色的！」
半个月前怨气墙外出现了个活人求救，一时不察的厉鬼们没注意他的魂火，只看他身上没有被变异生物撕咬的伤口就将他放了进来。
哪想到他是变异生物，在小安全区内撕咬了两个人后才被发现，好在及时被控制消灭，不然暂时由怨气隔离出来的区域也将成为炼狱。
这件事情当时也震惊了全球各地，各个国家纷纷重新探查安全区内的人是否有混进来的变异生物，也抓住了几个送进了实验室，研究他们的进化速度和缘由。
我看着面前十几米厚的怨气墙舒了口气，确认未来三天不会被变异生物攻破后转身进了会议室。
今天会议室内没有其他军官，而是我们这些厉鬼的亲人们在会议室烧香。
是供奉我们的香火，维系我们能在阳间的东西。
进入会议室后，香火气萦绕，我大口大口的往嘴里填，饱腹感让我发出了一声叹喂。
吃香火时是厉鬼们仅有的松弛时光。
鬼不会累，所以时时刻刻都在前线绞杀变异生物，加厚怨气墙，但长时间的情绪紧绷和浓厚的怨气冲击下厉鬼们也容易发狂失去理智，所以我规定按批次轮流上战场，半个月交替吃香火，算是放假。
水鬼们也一个接一个的下海，然后失去联络，我们不得不忘最坏的方面去想，林墨他们已经魂飞魄散了。
我低头塞着香火，思绪不停。
十殿阎王说我儿子的死劫到现在还没有出现，我也不知道怎么去规避，只好时时刻刻都注意一点。
嗡嗡——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条陌生号码的短信，但短信上面萦绕了丝丝阴气。
我以为是哪个新上来的厉鬼，直到我看到内容。
我猛然站起身来走到儿子身边将手机递给他。
【我是林墨。】
【变异生物进化出了智慧，有些甚至抓人研究，给人注射变异生物的血液促使人类变异。】
【霓虹国首相确实可以操控变异生物，但已经失去大部分操控权，海底出现了比霓虹国首相更强大的变异生物。】
【变异生物并非没有魂魄，只是死后魂魄都被那个强大的变异生物夺取吞噬，速度太快导致地府勾魂使者收不到消息。】
几条短信将在场的人和鬼震的头晕脑胀，我看着儿子黑气萦绕的脸，明白他的生死大劫降至。
我攥住儿子拿手机的手，「小至，你想干嘛？」
「妈，林墨是在我们战区的海域，而且也是我们海域的变异生物最先发生变化，我会征求上级允许我去海底看看！」
他的眼底是属于军人的坚毅和不可反驳。
我颤抖着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没有阻止他，我的儿子独自在末世中长成了这副优秀的模样，我不能阻止他作为一个军人为国为民的信仰。
我能做的，就是陪着他，生死大劫过了，他便一生坦荡，过不了，我就给他报仇后陪他魂飞魄散。
我泪眼婆娑的点了点头，「你可以去，但我得跟着你。」
我看着他唇瓣抖动，想说些什么，我摇了摇头，「没关系儿子，我虽然被抛尸水中，但我也算半个水鬼，妈陪你去。」
他有他属于军人的不可动摇，我也有属于人母的不可动摇。
我这次流放人间，本质上就是为了我的儿子。
我看着他点头答应，才松了口气，转身朝着怨气墙走去。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下海，但我能做的就是争取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这些天我空下来就会去会议室吃两口香火，大部分时间都在加厚怨气墙，绞杀那些变异生物，特别是有智慧的。
多杀一个，后方居民就安全一分。
或许是看出了我的疯狂，变异生物们开始踌躇不前，甚至开始焦躁。
我抓住一个人形的变异生物，这是林墨短信中说的被打了针的人。
他双肩上漂浮着绿色的魂火，我用怨气将他绑住，伸手拉出了他的魂魄，另一只手酝酿浓厚的怨气，如果他的魂魄和他的躯体一样发疯，那我就打散他。
可他没有，在魂魄离体的一瞬间他变得茫然，然后目光回归清正。
7
「温小姐，好久不见。」
我眯着眼，打量着被我抓在手里和死尸面容不符的魂魄。
这是……
这是和刘部长一起接待过我们的人，他当时站在刘部长的右边。
我忘了他叫什么，只是将他拎起来晃了晃「你怎么在这个人的身体里？」
按理说他应该在安全区，并不应该出现在这。
他摊了摊手，摇摇头表示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收到了我儿子小至发过去的消息后和霓虹国派来的代表谈了谈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再清醒就被我拎在了手里。
我看着他一脸风轻云淡的模样眯了眯眼，感觉有什么想不通，但还是通知了白无常谢必安来勾走他。
将他交给谢必安后，我就转身离开了。
想必小至也已经收到上级的回复准备出发了。
厉鬼们将海域清空一片，巨大的潜水艇漂浮在海面上，小至已经进去了，我则在对厉鬼们做最后的叮嘱，又将管理权移到新娘鬼手上。
「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回来，如果我能回来，我们转世投胎去一个幸福的家庭做姐妹。」
新娘鬼泪眼婆娑，不愿意放开我的手，我摇摇头抽出我的手后转身上了潜水艇。
潜水艇朝着林墨透露给我们的深海处驶去。
我将怨气四散开来，驱散绞杀着想要靠近潜水艇的变异生物。
从前的海底是神秘美好的，现在因为霓虹国的核污水，海底变得黑气四溢，死气沉沉，稀奇古怪的丑陋怪物正在互相撕咬啃食。
小至沉默的看着海底的一切。
半响，他扭过头来问我，语气中饱含绝望「妈，我们会死吗？地府是什么样的？」
我知道，他口中的我们不是我和他，是那些活着的人们。
我没法回答，因为我清楚的知道，小至并不畏惧死亡，他只是怕人类做的一切都是徒劳，赖以生存的环境还是会被变异生物剥夺，他怕的是拯救不了一切。
「总有希望的，小至，妈妈陪着你。」
我看着他眉间浓重到快要滴出来的黑气，手指轻抚他的额头，至少，我不会让你魂飞魄散。
在沉默无言中我们到达了林墨短信中的那片区域。
透过潜水艇的窗户，我看到了一块隔绝海水的空地。
是的，在海底，有一块空地隔绝了海水。
我和小至对视，我们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匪夷所思。
小至指挥着驾驶员将潜水艇停在地面上，试探性的将窗户打开了一点缝隙，没有水涌进来，确确实实是一块空地。
「你们来了？」
一个人从不远处走过来，面容从模糊到清晰。
我看着熟悉的面容，脑海中的疑惑在电光火石般连成了一条线。
「你不是什么副部长，从始至终你都是那个下令将核污水排海的人。」
是的，这就是当初站在刘部长身后的人，也是在不久前谢必安勾走的那个人，又或者说，不算是人。
是霓虹国的首相，最先变异的怪物。
8
「温小姐很聪明嘛！」
他拍着手，笑眯眯的叫好，「但我只是用了你们国国力资源部副部长的身体将他的脸换成我的脸罢了。」
他说的云淡风轻，我了然大悟，怪不得我拉出他魂魄时觉得奇怪，毕竟副部长自身的魂火旺盛，确确实实是个好官才对。
「你要做什么？」
小至将我拉到他的身后，目光危险的注视着一直笑意盈盈的男人。
「小朋友，怎么说我也和你妈妈是一个辈分的人，对我尊重点啊！」
我目光瞄到了霓虹国首相手上的动作，又看了看小至眉间的黑气。
前所未有的浓重，就是这时候了。
我一把推开小至，将弥漫在海洋中的怨气吸入自身，又在我们母子俩身前筑起厚重的保护墙。
巨大的力量将怨气墙冲散，实打实的落到我身上。
剧痛在我的魂魄上弥漫，让我险些维持不住身形。
这是股陌生的力量，不是神不是鬼，是在核辐射影响下出来的怪物的力量。
我趴在地上止不住的咳嗽，一只手死死抓住想要上前去的儿子，目光盯着狂笑不止的怪物。
「看看这股力量，贞子都能被我撕碎，你一个普通厉鬼还想和我抗衡？」
「当然，也多亏了温小姐你们，我才真实的相信这世界上真的有鬼。看着吧，要不了多久，我就能占领世界，人、鬼、神都将是我的奴仆。」
狂妄！
一个怪物，也敢提起神明。
我眼睁睁看着他将我的儿子从虚空中提起，睚眦欲裂。
「你要做什么！放下他！」
「温小姐，我计划中三个月前就能占据世界，因为你们，我的计划平白无故推迟了三个月，你们不应该付出代价吗？」
「你珍视你的儿子，那就让他先你一步去死，我要你眼睁睁看着他死在你面前。」
？？
巨大的恐慌让我的耳朵嗡鸣不止，血红色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看到了让我为之骄傲的儿子像破抹布一样被这个怪物随手扔在了一边。
他一步步向我走来，嘴巴张开闭合，可我什么都听不见。
我的孩子
我伸手想要触碰远处的他，只是巨大的痛楚又一次袭来，叠加在刚刚的剧痛之上。
我感受到灵魂的飘忽不定，我快消散了。
再来一次重击，我就能永远消散了。
可我不甘心。
我好不容易才报了仇来到人间，我找到了我的孩子。
都是眼前这个怪物，他因为一己私欲毁了一切。
他毁了地球，毁了海洋，毁了小猫小鱼，毁了人类，还毁了我的孩子。
不甘和恨意再次盘踞在我的身躯，和当年我被丈夫抛尸水底相似，但又有些不同。
一丝微弱的金色混合在无尽的怨气中，吞噬净化怨气，源源不断的涌入我残破不堪的魂魄中。
暖意在我的魂魄中游走，修复着身上的伤痛。
是功德金光。
我一个厉鬼，在造下杀孽的三十年后修出了功德金光。
金色在我眼眸中流转，面前的怪物的魂魄也浮现在我眼前。
躯壳保持着人形，但内里的魂魄早就成了怪物，和那些身体丑陋的怪物没什么差别，只不过是更大一些罢了。
金光流转，在他想给我致命一击前我先一步抬手将他那丑陋无比的魂魄抽了出来。
我捏着他魂魄的脖颈，像刚刚他捏着我儿子的脖颈一样。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他本就丑陋的面颊更加扭曲，三只手紧紧盘旋在我捏着他脖颈的手上，慌张不已。
「你捏造出一个和你长相一般无二的魂魄试探我，可你看看你本身的样子，不还是那些怪物吗？」
「那些被核辐射影响的怪物们个个无辜，只有你，从来都不无辜。」
「我不会这么直接了当的杀了你，你要去我们地府试试十殿阎王治下的几大地狱，看看另一种修罗地狱！」
我将他灵魂内的放射性元素一丝一毫的缓慢抽出, 每抽出一丝他就像千斤顶砸身, 疼痛无比。
直至他的灵魂回到他捏造时那样后, 我打开了地府大门，亲自将他拎进了第一殿。
9
秦广王坐在殿上, 看到我后眼睛一眯, 「温迎, 你真的是去人间受罚的吗？厉鬼修出功德金光你算是千百年第一例了。」
「这便是那作恶之人？」
我点了点头。
「嗯，将他留下吧, 霓虹国的地府因为他已经崩塌了, 就让他在我们地府受刑吧。」
我想说什么, 秦广王瞄了我一眼，「不用担心，你儿子没事，魂魄还没离体，你现在去救还来得及，这个人受完刑罚我会将其魂魄打散，不让他有转世之机。」
我点点头，马不停蹄的回到儿子身边。
我看着他脖颈上被掐的青紫，颤抖着探了探他的鼻息。
还活着！
意识到这一点后, 我整个鬼都是虚脱状态，大悲大喜间让我回不过神来。
我僵硬的将他抱进潜水艇，驱使着潜水艇原路返回。
「妈, 你怎么样？」
我不知道潜水艇驶到了哪，我只能僵硬的抱着我的孩子，直到他哑着嗓子出声才唤回了我出走的神志。
「你醒了？还疼不疼？」
我胡乱的摸索着他的脖颈，泪眼婆娑。
「没事妈，我晕过去前好像看到了一束金光，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以为我死了呢。」
我听到儿子说起这话我才睁眼瞧起儿子的魂魄，也有一层功德金光护体。
巨大的喜悦又将我砸晕。
对啊，末世之中，救人无数的人怎么会没有功德呢。
上天自然是公平的, 恶人会遭到反噬，好人自然也该有报答。
我向儿子诉说了他没死的缘由, 又说了他晕过去之后的事。
潜水艇就这么返回小安全区。
上岸之后我发现这些怪物变得无组织般乱闯, 就像刚开始那样。
我观察岸上不断用怨气绞杀怪物的厉鬼们，或多或少都会有功德金光加身。
我将儿子送到安全区内，飞身前往怨气墙，蚕食怨气转化为功德金光, 并让厉鬼们一同使用功德金光将怪物身上的污染源抽出来。
一众厉鬼从怨气冲天变成功德金光加身仅仅用了三个多月，这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大造化。
一个个更加卖力，怪物们也慢慢变成正常的模样。
我抓了一只猫，抽取了它身上的污染源，将它送到了小孙女身边。
小孩子从来没见过正常的小猫, 恐惧过后便是无尽的喜爱。
她问我「姐姐, 外面那些都会恢复正常吗？」
她觉得我年轻, 从不肯喊我奶奶。
我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会的，但以后也记得爱护环境好吗？不要让他们再变成那个样子。」
她点了点头。
或许功德金光能帮助这些怪物恢复正常, 但偌大的海洋想要恢复正常很难靠我们这些微薄的功德金光实现，恐怕要消耗巨大的人力物力以及时间。
但总会慢慢变好的，和以前一样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