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节 缅甸惊魂21天(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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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夜晚,一个网站,一张车票。

我孤身前往缅甸,带着希望来。

21 天后,我拖着残破不堪的身躯离开。

我在缅甸什么都没留下——

除了那根断指。

1

我成绩差,初中就辍学了。

我爹是个酒鬼,我妈是个妓女。

我是从小被别家家长说「离他远点」的那种人,所以,我也没什么朋友。

靠着偷,靠着堵中小学生来点钱。

很无耻,也很丢脸,我知道的。

但在生死面前,哪管得了这些。

我终日闲来无事,最常做的,就是窝在脏乱差的房间里,用那台二手市场骗来的电脑打打游戏。

这个晚上,我像往常一样打开 LOL,卡得一批。

TMD。

我看着面前一动不动的画面,只觉得这个世界真是挺操蛋的。

我烦躁地按着键盘砸着鼠标,突然屏幕前的画面一闪,我卡出了游戏。

电脑上弹出一个网页。

【赴缅打工,三周带你走上人生巅峰!】

【蛮傻逼的!】我心想。

鼠标落在电脑右上角的「×」上,那个左键,我却迟迟没有按下。

窗外雨声不断,房间外是那个酒鬼砸酒瓶的声音。

我看着眼前那碗散发出酸味的泡面,心中满是阴郁。

已经是第 15 天了。

学生放暑假,堵不到人。

而这也已经是我第 15 天,没有偷到钱了。

鬼使神差地,我点进了那个网页。

【工作岗位:电信推广】

【薪资构成:底薪(1w/月)+个人提成(1w 以下,1% 提成;3w 以下,3% 提成;以此类推,上不封顶)+奖金】

【待遇:包吃包住,月休 8 天】

【要求:普通话流利】

底下一行字,【即使身处异国,也承诺给你家一般的温暖。】

2

不知道是从哪一行字开始,在我嗤之以鼻的态度中,悄然混入了一丝期待和希望。

不知浏览了多久,屏幕正中跳出一个聊天框。

【哥们儿,来不来?】

我????

【来这儿打工,赚翻咯。】

【具体是做什么的?】

【打打电话,推广推广业务,轻松!】

【这没难度啊,那怎么能赚那么多钱?】

【哥们儿,也就是撞上我今晚失眠,玩手机呢搁这儿,才对上你了,也算缘分。】

【我掏心窝子跟你讲个实话。万事都有风口,只有赶上趟了,这钱才进得了你的口袋。】

【公之于众的赚大钱的法子,那都是别人玩儿剩的了,轮不到哥几个。】

【我也就是运气好,这波上船上得早,看你这 ip 也是老乡,想拉你一把,来不来?】

【真没要求?学历呢?】

【真没啊,我也就是个中专,和女朋友来这儿旅游呢,误打误撞看见招聘了,一面试,过了,我俩就都留下来了。】

【每个月还能往家里打个几万块,自己也过得逍遥自在!】

【对接的客户呢,有语言要求吗?】

【公司里世界各地的伙伴都有,洋文就交给他们老外去说。】

【中国嘛,大,业务自然也多,现在缺的就是中国人呐,来不?】

【我考虑考虑。】

【别考虑了哥们儿,机不可失啊。】

【这样吧,你飞云南瑞丽,我来接你,公司有门道,还不用护照,怎么样,来看看总行吧?】

缅甸,外国,我滴妈,我连这个市都没出过嘞。

要是留不下来的话,权当旅游也不错。

3

念及此,我回他,【行,那我去找你看看。】

这条消息发出后,那头却没了音讯。

我心里逐渐急躁起来,发了好几条消息,却都石沉大海。

我不敢把网页关掉,生怕以后再也点不进这个聊天框。

直到第二天下午,对面才传来消息。

【不好意思啊哥们儿,活多啊,赚钱去了,现在才有空回。】

【没事,机票贵,我坐火车去吧,云南的瑞丽是吗?】

【对,火车是吧,那你定好班次告诉我,我让我兄弟接你去。】

【哦,对了,我叫刘晟,叫我小刘就行。】

我偷偷走进家里的另一个房间,翻出藏在衣柜底部的小箱子,里面是我妈陪睡的积蓄,我抽出了几张发皱的票子。

这东西,我爹不知道,我却知道,只是以前没拿过。

不过这次,我看着床上熟睡的女人,心一横,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拿了一件脏了但还没洗的 t 恤,一条已经掉色的军裤,塞进发灰的手提包里,走出了家门。

今天天气好,烈日当空。

我被光线刺得睁不开眼,抬起一条手臂,横在额前,把眼睛眯成一条缝。

我以为,光就要这样照进我的生命里了。

我来到火车站,买的硬座,直达瑞丽。

坐在靠窗的位置,出门时还是万里晴空的天气,在上了火车后却变得阴沉起来。

三十个小时的车程,我坐得屁股发麻,眼睛发酸。

耳边是不绝于耳的鼾声,鼻孔间充斥着混合型的体臭。

但一想到路途的终点,是数不尽的财富,我便觉得这苦,忍忍也罢。

我穿着腰间破了洞的衬衫,提着破破烂烂的手提袋,站在瑞丽的土地上,深吸了一口气,那是成功的味道。

4

我只觉得,我人生的新阶段,即将开启。

我按照小刘的指示,来到车站外,果然有一辆黑色微型轿车在等着。

我对了对车牌号,走上前去,敲了敲驾驶座的车窗。

窗户降下来,里面的男人是个胖子。

他叼着一根烟,肤色黝黑,操着一口极其塑料的普通话,「张凡?」

他叫出我的名字,我点点头,「是我,刘总说你们来接我。」

「刘总?」胖子转头望向副驾上,咧开嘴角,满是嘲讽地笑着,露出的牙是恶心的黄色。

我偏过头去看了一眼,才发现副驾驶上还坐着一人。

那人戴着墨镜,比胖子白净一些,看起来不爱说话,有些端着。

装什么逼。

随即胖子下车来,给我拉开了后座的车门,我坐上去,装作正派地说了句「谢谢」,有些别扭。

副驾上那人笑了一下,我看见了。

一路上,胖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我聊着。

我手机没电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但总归在天刚黑时,赶到了中缅边境。

车顺着边境线开,最终停在了一片丛林前。

胖子拉开门来,叫我拿好东西下车。

「往这儿进?」

「嗯,跟着他走,接下来他带你了。」胖子指指从副驾上下来的男人。

说完,胖子就回到车上,踩着油门,一溜烟就跑了。

男人取下墨镜架在头顶,我第一次看清他,右脸有条刀疤,从眼下大咧咧地划过。

「会游泳吗?」刀疤张口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

我点点头。

小时候逃学,经常到家附近的水库游泳,所以我水性还不错。

随后他给了我个眼神,我便跟了上去。

5

天色已深,我什么都看不清,只能盲目地跟着刀疤前进。

等再次停下时,横亘在我面前的是一条小河。

说宽不宽,距离对岸也就约莫几十来米远。

「游?」我颇感震惊地问了问。

「嗯。」刀疤说着,便已下到岸边。

在我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他已经跳入了水中。

我在岸边踌躇。

看起来水流倒是不急,可这半夜三更的,根本看不清水下的状况,万一是条暗河,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可看着刀疤越来越模糊的身影,我心一横,把手提包吊在脖子上,也蹿入了水里。

大概一分钟,就到对岸了。

眼前又是一片丛林,又走了好一阵,才终于走出了丛林。

丛林口停着一辆摩托,刀疤带着我坐上了去,往城里开去。

风在耳边呼啸,衣服湿答答地黏在身上,看着周围变换的场景,我的心也一点点凉下来。

我走错了,这里,我不该来。

这里没有高楼大厦,没有在夜间依然繁华的商业街区。

这里到处都是断壁残垣,破败不堪的墙壁上是累累的弹坑,崎岖的道路上车辆横行。

所见之处全是倒塌歪斜的牌匾,夜间唯一闪着的是忽明忽暗的霓虹灯牌。

它甚至算不上一座城市,它只是一个没有规章制度、从人文到地理都散发出腐臭的地区罢了。

我一路上没有吃饭,可泥泞的烂路依然把我胃里的酸水颠至胸口,不上不下地哽着。

我不敢让刀疤停下,不敢张口询问。

6

因为就在刚刚,我看见路边有个人跪趴在地,他的双手被粗糙的麻绳捆住背在背后,头被一个本地人狠狠踩在泥水里,动弹不得。

一秒后,他便被揪着头发拽起,发丝甩出的泥水在空中划出一道锋利的线。

当地人将烟头碾在他的侧脸,一下又一下,直至最后一丝火光散尽。

对视的一秒里,我看见的是一双无神的眼睛。

我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睛,毫无内容,只有深不见底的空洞,让人无端生出一股子绝望。

我下身还没干透,不知是裤子太厚吹不干,还是吓出了尿。

刀疤带着我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园区,后来我才知道,这里就是臭名昭著的 GG 园区。

园区很大,戒备森严,四处都有保安在巡逻。

端着 AK 的保安。

一路上经过十几个棚子、屋子,里面传出凄厉的叫声。

每一声叫喊都是那么无助、那么崩溃,可听到的人却面色如常,就像这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最终摩托停在一栋楼前,刀疤把我带进一个办公室,里面除了一些一看就是帮手的人,还站着五个同我一样的人。

刀疤道了一声,「穆哥,人齐了。」

靠在转椅上被称作「穆哥」的人转过身来。

他没有左眼,那里被一个深深的凹陷代替,我吓得浑身一颤。

穆哥挥挥手,刀疤便走了。

他扫视了一圈,对着身后的几个人说:「给他们号牌,顺便搜搜身。

「你们几个也自觉点,把通讯设备交了。」后半句话是对我们说的。

随后那几个帮手便将带着数字编码的号牌挨个给我们五个戴上,我是 9174。

他们又在我们的身上搜寻了一番,随后我亲眼看着五部手机被钉锤砸碎。

那是我同外界联络的桥梁,在我眼前,被斩断了。

7

「今天已经晚了,明早开工。早上 8 点到晚上 11 点,会有人教你们流程,今晚有空可以先看看书。」

穆哥说着便掏出了几张 A4 纸,我看了一眼,诈骗话术语录。

「什么时候可以走啊?什么时候啊?」是个胖女人,她脸上的妆已经花得不成样子,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她是 9170。

穆哥只是嫌恶地看了她一眼,「走?去哪里?回家?」

接着,穆哥皱皱眉,「要么你死了,要么我死了。要不然……就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看着 9170 发抖的身躯,穆哥对身后的人说:「你们看看,想不想要,要就现在拉走,不要就领去浸一晚猪笼。」

有一个帮手走上前来,对着 9170 啐了一口,后便与另外一个人一起把她带走了。

9170 的哭喊一直在我脑周回荡,不知道是因为她还没走远,还是什么别的缘故。

我的冷汗一层又一层地冒起,加上未干的衣服,我冻得发抖。

双腿颤颤,我好像下一秒就要跪了。

幸好穆哥没有再做什么,随后便有一个人带着我们往住宿区走去。

「砰——」住宿区的斜后方响起一声枪响,我愣在原地不敢再迈进一步。

不是我不想动,而是我动不了。

「又是个想跑的吧,哈哈,看见了吗,跑,就是这下场。」带队人回头朝我们说道。

走进一楼大厅,地上是未干的血迹。

我看到有个人躺在地上,大腿上是一个血窟窿,我能看见外翻的血肉,模糊一片。

我恐惧的泪水夹杂着汗珠一齐大颗大颗地落下,为他,为我。

8

新入园的人住在第三层,我却刚好单了出来,和老员工一起住在第七层。

我走进宿舍,八人间,狭小、逼仄,除了睡觉干不了别的事。

另外七人睡着了,我躺在床上,连呼吸都显得小心翼翼。

不知到底是凌晨几点,我听见有人起身下床,应该是起夜。

我偷摸跟着他,到了走廊的厕所。

「这里到底是哪里,到底要怎么才能离开?」我尽力压低声音,颤抖着拽着那人问道。

「新来的?」他没有停下松裤带的手。

「走不了了,来这里,这辈子算是完了。」

「什么意思啊,逃啊,你们不逃吗?」

「怎么逃!你告诉我怎么逃!」那人突然暴戾地吼道。

我愣住,不敢动。

他撒着尿,正了正色,对我说:「这种话以后别对别人说了,也别再想着跑了,被举报你就完了。」

我失去最后一丝希望,瘫软着靠在肮脏不堪的墙壁上,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是老唐,我在园区唯一的朋友,他来这里已经三年了。

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他妻子,二人曾在第一年计划过一场逃跑行动,可毫无疑问被抓回去了。

后来,老唐被捆在木柱上,亲眼看着妻子被十几个保安轮奸致死。

最后那群人却只是将他的妻子扔到了深林里,要么被野兽吃了,要么烂在林子里。

老唐想过自杀,可是自杀未遂,两次都被救回来了。

第一次被丢到饿着的老鼠窝里住了三天,被咬下一只耳;

第二次被扔到冻水牢里,泡了一周,全身已经失去知觉,捞出来后又绑在太阳下暴晒,双腿几乎失去独立行走的能力。

那之后,老唐就再也不想这些了,他只能这样慢慢熬着,没有尽头地熬着。

9

第二天,我被带到工作区,桌上配有电脑和提供的电话。

电脑上是长长的通话名单,备注里填写着机主的基本信息。

电话是传统的副线电话,通话被实时监测,一旦在通信过程中说出任何涉嫌泄露机密的内容,主线处的设备便会收到红色警报。

而我们要做的,就是使用眼前的两台设备,或骗取钱财,或拐骗新人至此。

根据骗取钱财的金额以及拐卖新人的年龄、性别等,我们会得到相应的绩效与月度排名。

而绩效与排名,则关乎着我们未来一段时间的生死。

每个新人都要分配给老员工带,我则顺理成章分到了老唐。

「绩效达标或综合排名高,能得到什么?」

「视情况定,可以获得奖金和假期。」

「那绩效不达标或综合排名靠后的呢,有处罚吗?」

「嗯,增加工作时长、电击、不给饭吃,都是有的。」

老唐告诉我,持续工作效果不佳,则会被打断双腿低价卖给末级园区。

而如若是在末级园区也排名靠后的,就会被生生摘取活体器官后丢入野兽园或活埋。

「那就是无论表现如何,都……没戏了呗?」表现得好,他们要你带来收益,不会放;

表现得差,他们要你的身体,只能惨死。

老唐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我不熟悉业务,前几个都没聊几句就被挂了电话,还被骂了好几声傻 X。

早上没有任何收获,很快便到了中午,来到餐厅就餐。

说是餐厅,但其实就是一个有桌子板凳的厂子。

分发的碗上有霉斑,有没洗净的油渍。

饭不新鲜,有股馊味,肉每人只有一小勺。

要不是我已经一整天没有进食,我是真的吃不下这饭。

10

没有午休,我们吃完饭又被带回到工作区。

我像早上一样,随意地在名单里挑选着「幸运儿」。

不知道是不是连搞诈骗也有「新手福利期」,我居然连到了一个不太聪明的千金。

她在美国留学,刚好快回国了,想在东南亚玩一圈,听了我的建议,决定第一站就定在缅甸。

我听着她雀跃的声音,想象着她在电话那头激动的表情。

我知道拿下这一单后,这一个月的业绩就稳了。

可我还是在下一秒对着电话那头吼道:「我是骗子,这里是电信诈骗,你永远不要来缅甸,会死的!」

一口气说完后我便挂断了电话,电话落下的一瞬间,一根木棍便落在了我的后颈。

我被打得滚下椅子,还没来得及反应,一根电棍就杵在了我的小腹上。

那一瞬间,电流在我体内畅行,我痛得头皮发麻。

我的眼泪在瞬间落下,太痛了,太痛了。

电棍离开我身体的一瞬间,我终于能睁开眼看清眼前的人,是刀疤。

我以为结束了,没想到他只是调大了电击的档位,又一次击在我的腹部。

我痛得没法直起身来,只是蜷缩着身体想往后逃,可身后围了好几个人,木棍一下下地砸在我的后背上。

我嘴里说不出一句连续的话,我只是求着:「我……我错了,我错……别打……别打了……」

没人理我,力道只增不减,我听见骨头断裂的声音。

可我分不清,究竟是电击更痛还是断骨更痛。

「牛逼啊,新来的,9174 是吧!

「可以,不想死你就再试试。」刀疤蹲在我的身前,我突然又看不清他了。

不知道是脑子被电晕了还是盛满的眼泪挡住了视线。

说完他们就走了,只留下一句,「别找死,好好干。」

11

老唐看人走远了,立马把我扶在了座位上,语气中是叹息。

「你……哎……想活命,就得牺牲别人啊,你别太倔了。」

我看着眼前几百几千人都在忙忙碌碌地打着电话,低声喃喃:「小偷小摸我干,但是这里……是地狱啊……

「我要怎么,让别人来呢?」

我低头看了一眼,小腹的肉已经被烫烂了,绽开了一层皮。

可我只能咬咬牙,接着打电话。

我不敢再在电话里说什么不该说的,可我也只是跟他们闲聊。

我始终跨不出那步,我没有办法让别人也来到这里,这里真的不是人待的地方。

一月考核一次,那我只要在下次考核之前,离开不就好了吗……

我坐在窗边,扭头看向窗外。

园区的外围是近五米高的泥墙,墙上是密密麻麻缠绕的铁丝网。

再远处是连绵的高山,我知道的,翻过那座山,就是中国。

可别提翻山,我连园区都出不了,我连这层工作区都出不了。

我深吸几口气,沉下心来。

想办法,肯定是有办法的,不可能没有人逃出去过。

我要离开这里,我一定要离开这里。

可要怎么离开呢?

我们行动的场所基本是工作区、宿舍区、食堂三点一线,而且每次出行时都有保安队跟着。

唯一自由的时间是在下班后的一个小时里,这段时间没有人紧紧盯着,可以去超市里买买东西或操场上跑跑步。

但那个时候园区内大灯全开,通明如白昼,防守也会加强,甚至比白天还难逃脱。

我感到腹部疼痛难耐,周围巡逻的人又丝毫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我知道,要是再不接着打电话,落在我身上的只会是棍棒。

没办法,我只能先将想法搁置。

12

晚上回到宿舍,我小心翼翼地将衣服掀开,老唐帮我上药的时候眼睛眯成一条缝。

不知道他是在心疼我,还是想起了以前的自己。

「谢了,老唐。」上完药,我真心地对老唐说道。

宿舍里其他人还没回来,老唐拧好药水,摆放好后对我正色道:「张凡,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孩子,做不了那些事。

「但你要想清楚,不好好做,沦到后面的排名……会是怎么样。

「受不住的,真的受不住,你知道这里每个月死多少人吗?

「今天还在你旁边跟你插科打诨的人,明天就在那头的坟岗安家了,要好好活着啊,活着……」老唐眼眶泛红。

我知道他想起亡妻了,我没再接话,只是静静地盯着他,最后点点头。

听了老唐的话,我有过短暂的犹豫,要不要为了自保而骗财、骗人?

但我好像,真的做不到。

那么逃,就是唯一的办法。

我也会想,要是我逃失败了会怎么样,是会被挖走器官活活等死,还是半身不遂,一辈子被困在这里过永无天日的日子?

我不敢细想,我一想就觉得有无尽的恐惧,脊背发寒。

之后的一周,我都是过着这样浑浑噩噩的日子。

但只要一有空,我就会逛园区。

先是了解清园区的基本地形,后是认真留意与找寻有没有任何角落能与外界联通。

可经过我一周地观察研究,我发现,完全没有。

首先,园区内是完全封闭的,与外界也是高度隔离开来的。

守卫更是十分森严,且排班十分紧密,几乎找不到通过正常方式溜走的时机与当口。

13

其次,即使出了 GG 园区,不出一公里又有新的园区。

一旦误入其他园区,轻则就地留下继续工作,重则被重新送回 GG 园区。

那么即将面临的,会是残忍的毒打与重罚。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好像身处一片沼泽之中。

不动,则会慢慢沉下去,最终会死亡;

动,则会加剧死亡。

命运的指针仿佛卡住了,它只指向一个方位——死亡。

可就在我到缅甸的第十天,终于,我发现了能掰动命运指针的人。

这天,穆哥来巡视工作,怀里搂着的,还有一个年纪尚轻的女孩。

我问老唐那是谁,老唐说那是穆哥的马子,叫阿娇。

阿娇也是中国人,和老唐一批被骗来缅甸的,她来的时候才 16 岁。

起初老唐还接触过她几次,说人单纯善良,后来因为长得好看被穆哥看上,就抽身出来不继续做诈骗了。

但也走不了,只是终日陪着穆哥。

中国人,穆哥身边人,单纯善良。

她或许对我的离开,有帮助呢?

可那之后,我起码有一周,都没再见过阿娇。

幸好上天有眼,有天在工作结束后,我在园区大楼内偷偷踩点时,意外撞上了在走廊拐角处通话的阿娇。

我躲在门后的阴影里,等阿娇一挂电话,我便蹿上前去,捂住了她的嘴,转身拐进了走廊尽头的一间空屋子。

「别出声,我没有恶意,我是中国人,我想请你帮我个忙。」我尽力镇定地说着这些话。

直到怀中的阿娇情绪渐渐稳定下来,我才试着松开她,「那我松手了,你……你别叫人啊。」

我放下了捂住她嘴的手,她在我面前转过身来,「你想做什么?」

我吞了吞口水。

14

首先,她不认识我,她帮我的概率几乎为零。

其次,我不认识她,我不知道她会不会转头就把我跟她说的一切举报给穆哥。

可当我看向她那双充满探究但绝对清澈的眼睛后,我决定赌一把,赌她是个好人,赌她起码不会出卖我。

「我是被骗到这里来的,我想逃,不知道你能不能……帮帮我?」

阿娇清澈的眼神凝了一下,随即像听见什么笑话一般。

「逃?你想逃?真是天方夜谭。」

我扶住她,认真凝神道:「你试过吗?真的一点可能性都没有吗?」

阿娇推开我的手,走到窗边。

「若是有用,我怎么还会在这里呢?而且你以为,他爱我吗?」说着,阿娇转过身来。

随即撩起长衫,一条莲藕似细腻的手臂出现在我眼前,就着月光,我看见,上面满是突起的伤痕。

我深吸一口气,没有应答。

「他弄的。不听话就拿烟头烫,拿皮鞭抽。」阿娇淡淡地开口。

「我背上有一道刀痕,现在都还会隐隐作痛,就是他砍的——在我想要逃跑的时候。

「我现在都还记得他当时狠戾的眼神。

「他对我说,『贱人,给你脸了,还想走,这两天好吃好喝伺候你你就不知好歹了是吧?』

「我当时趴在地上,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像是牲畜,任人宰割。」

我的心抽得厉害,阿娇她看起来……

也就一小个啊,穆哥怎么下得了手的。

阿娇接着说:「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想法了,好在每周还能从他那儿拿一次手机,跟家里通通电话。我妈现在都以为我在华尔街过富人生活呢。」

说到后面,她笑了。

15

我咬了咬后槽牙,最终还是开口,「我想试一次,你能不能帮我,或者……我们可以一起逃。」

阿娇震惊地抬起头,对上我的眼睛,过了很久之后,喃喃开口:「你要我怎么帮你,我或许可以试试。」

「我想要一份园区建筑图和排班表,你……有办法吗?」我的声音在颤抖,这是我最后的希望。

经过我十几天的摸索,顶多摸清了园区五分之一的布局,园区太大了。

晚上两点有一次巡寝,我没有办法在下班后到园区太远的地方,所以我需要一份建筑地形图。

园区内和大门口都有保安在 24 小时不间断地值班,但他们不全都配枪,也不是全都高大魁梧。

只有准确知道了值班人员和排班时间,我才有可能有一线生机。

我满是期待地盯着阿娇的双眼,可又怕看见犹豫和拒绝。

没想到她最后只是笑笑,轻声说:「我会尽力帮你。」

我的惊喜与感动溢于言表,正想问她要不要一起,她却接着开口:「你是好人,所以我帮你。

「但我不走了,就现在这样,挺好的了。」

我还想再多说什么,只听见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阿娇立马将我推到窗帘后,随即走了出去。

我吓得满头大汗,看不见,于是只能竖起耳朵听。

「怎么进这儿来了?」穆哥的声音。

「给我妈妈打电话呢,说话有些腻歪,就想着躲起来悄悄打嘛~」阿娇娇嗔地说着。

穆哥没有起疑心,二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直至消失,我才从窗帘后出来,走出房间,赶紧往寝室赶去。

16

我回到寝室刚坐下,凳子都还没坐热,老唐就过来拍拍我,把我叫了出去。

我一脸疑惑。

走到走廊尽头后,老唐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纸,在我面前徐徐展开。

待我看清后,立马一把夺过。

「你怎么拿着它?」我心生紧张。

「刚刚有人来搜查,我天天看你在床上捣鼓这东西,睡觉了都要枕在枕头下面,怕他们搜到,就给你藏起来了。」

我松了口气。

「张凡啊,你是不是还要跑?」老唐拽着我问道。

「我……」老唐是担心我,我知道的,他是真的把我当朋友了。

所以害怕厄运再次降临,我也知道的。

纸上是我画的部分地形图,上面还有不同的逃跑路线。

「知道了,你小子,狠不下心,在这儿也待不了,走是最好的。」

老唐拍拍我,「但你一定要小心,真的不简单的,不要贸然行动。」

我点点头。

之后的每一天,我都在稳步推进和计划着一切,只为等到真正行动的那一天。

我没想到,阿娇的消息来得如此之快。

那晚之后,第三天,阿娇便给我传来了消息。

中午吃饭,阿娇向来是和穆哥一起,在单独的房间里吃。

可今天,她端着碗筷,在我排队打汤时,来到了我的身后。

「今晚,老地方。」阿娇站在我身后,状似无意地说了五个字。

我不敢回头,只是用喉间发出声音,轻轻「嗯」了一声。

晚上待我赶到时,阿娇已经在了。

她从怀中掏出两张纸来,一张是完整的立体地形图,上面还标注了每栋大楼的楼层数及其他信息。

另一张是手写的排班表,但并不完全,缺少周末的。

「穆哥列出来的排班表是一天一张,可我只找到五张。」

17

我看着手中的两张纸,身体忍不住微微发颤,我盯着阿娇的眼睛,无比诚恳地说了句谢谢。

「我也就只能帮你到这儿了,走了。」阿娇说完,转身离去。

待走到门口时,阿娇骤然回头,「下周六,物流公司会来运一批货,好像是更新电子设备,会来挺多人。

「前两天穆哥通话的时候我听到的,不知道对你有没有帮助……

「但你要做好准备,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你还没有创造过业绩,要是被抓了,他们只会折磨得你生不如死。」阿娇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在那间屋子里待了很久,看着月光下偌大的园区,依稀还能听见来自各个棚子里人们的哀嚎声。

真的是人间炼狱,这里虽是人在行走,但比起地狱而言,只会有过之而不及。

所以哪怕离开的希望再渺茫,我也要试它一试。

回到宿舍后,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我把这次逃脱的时间,定在了下周六。

我的心中早有一条最优的逃跑道路,结合着完整的地形图与排班表,我在心里反复盘算着各种可能。

工作区位于园区的最东边,而园区的出入口则在西边,我若要从工作区为起始点,则要一边忙着躲藏一边横穿整个园区,难度不小。

所以我将逃跑的起始点定在了位于园区中南部的宿舍。

宿舍熄灯时间为晚上一点,两点到三点时可能会有人查寝,差不多四点左右查寝结束。

而查寝的时候是宿舍守卫最为薄弱的时候,此时宿舍门口只有一个人在值班。

宿舍的走廊很长,若是在那头传出动静,保安去探查,便一定兼顾不了这头,起码会空出三到五分钟来回的时间。

而这三到五分钟,足够我溜出宿舍了。

18

夜间园区内虽也有不停巡逻的保安队,但比起白天,人数与戒备程度都大幅降低,再加上夜间视线受阻,只要多加小心,还是有极大的可能躲过巡逻队的。

在那之后,便是最困难,也是最后一步了——逃出园区大门。

园区大门处的保安都持有枪械,且对于进出的车辆、人员搜查都极为缜密,逃出难度极大。

除了……

每周三、六早上 7 点,会有一辆皮卡,把园区过去一周死掉的人的尸体运出,送去后山进行填埋。

因为尸体摆放会有腐臭味,加上缅甸虫类多,会啃食尸体,送走的时候往往已经不再是完整的肉体了。

很多保安会因为恶心而不进行仔细排查,我若是抓住了这个机会,便能成功离开园区。

而现在,我还缺的,就是周六保安的排班表,我需要精确地知道在我计划中查寝、值班、巡逻的人是谁。

时间不等人,我决定这两天就潜入穆哥的办公室里搜找。

第二天上班时,可谓是天助我也,穆哥来巡视工作。

我抓紧时机,借口拉肚子,偷偷溜出了工作区,来到了楼下穆哥的办公室里。

我只来过这里一次,对这里太过陌生,时间一分分流走,我却根本找不到我要的东西。

正在我焦头烂额之际,身后的门突然被踹开,我的汗在一秒钟之内涌出,从额头砸落在地。

我咬紧牙关,回过头去……是刀疤,还有他身后的……穆哥……

我被刀疤一脚踹趴在地,脸被踩在地上狠狠地摩擦。我奋力睁开眼睛,看见的是面无表情的穆哥。

19

「9174?找什么?」穆哥走到我面前。

「我 TM 问你找什么呢?」

我没来得及回话,就被穆哥踹了一脚。

我的鼻血在顷刻间流下,落在地上开出血色的花。

「没有……什么都没找……我错了,我错了穆哥……」我艰难地开着口。

「搜。」穆哥转过身去,背对着我们说道。

我被刀疤拎起来跪在地上,他的手在我身上摸索着,此刻我无比庆幸没有找到任何东西,要是找到了,我现在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什么都没有,穆哥。」

穆哥转过身来看着我,「再问你一遍,想找什么?」

我只是摇摇头,无力地摇摇头。

「行,不说。」穆哥点了根烟。

「要是搜到什么了,就砍你只手,既然没搜到,就剁根指头。」

穆哥吐了口烟,云淡风轻地吐出了这句话。

我瞪大双眼,双手撑在地上想要起身,却被刀疤踩住跪着的后腿动弹不得。

「不,不要,不要!别,我错了穆哥,我错了……」

我断断续续地喊着,眼泪夺眶而出。

他不是吓唬我的。

门外突然又进来了两个人,他们进来按住我,我重新趴在地上,双手撑在眼前,动弹不得。

刀疤从裤腰上取出一把小刀,手起刀落,一道银光闪过。

「啊——」我的叫喊声回荡在整栋大楼,右手小指骨节处还往外渗着汩汩鲜血。

刀疤拿起几张纸,裹起断指,装进塑料袋里。

穆哥对那二人说道:「送去包扎一下,下午再送去接着上班。」

说完,刀疤便跟着穆哥一起离开了。

我几乎是半跪着,被二人拖拽着行走。

20

鲜血流了一路,十指连心,我眼泪都流干了,嘴唇咬得发白,痛得浑身抽搐。

我看着仅剩九根的手指,心如死灰。

心脏在刹那间,被人揉成了一团,我只觉得难以呼吸。

但下午我没有再回到园区上班,我包扎完后便留在了医院打点滴,那两人寸步不离地看着我。

「哎,你说你,好好的搞这些,活该吗不是。」其中一人开口道。

而我不语,只是静静地闭上眼睛。

痛感一阵阵地袭来,我没想到,这第一步,居然就走得如此艰难。

晚上回到宿舍,老唐立马冲了过来,「怎么了张凡,他们怎么你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抬起了右手。

包扎严实,缠满绷带,但只有四根指头的右手。

老唐惊得不敢大声呼吸,「你走了不久,穆哥就发现了。我以为没什么的,没想到……」

我苦笑着。

在老唐的搀扶下躺到了床上,我看着天花板,心突然平静了下来。

这一晚,我几乎没有睡着的时候。

之后的几天,我没有再做出任何举动,也没有再提及一句我要离开的想法,就连老唐都以为我妥协了。

可没有人知道,我只是在等。

我在等周六的到来,我要拿生死,赌这最后一次。

时间的齿轮一点点转动,在我殷切的等待中,终于来到了周五晚上。

我像往常一样,回到宿舍后完成洗漱,躺在床上和舍友聊天,熄灯后准时入睡。

等到查寝的人一走,我就偷偷起身,悄悄出了房间。

我躲在楼梯口,等着那人一上楼,便迅速转身往楼下走去。

来到一楼后,我先简单观察了一下,和我想象的一样,只有一个人在门口把守。

21

我走到走廊尽头的厕所,拿出找别人借到的录音机,将声音调到最大,而后侧身进入了拐角处。

不一会儿,录音机发出呲呲啦啦地声音,我听见那保安吼了一句,「谁在厕所,大晚上的放什么东西呢?」

我屏息,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我的心提得越来越高。

直到他路过我,笔直地往厕所走去,我才堪堪侧身而出,以最轻的脚步声往宿舍门口走去。

我出了宿舍后,借着月光的指引,摸索着往西北方走去。

我没怎么走过这条路,一路上甚是胆战心惊,只能紧紧贴着墙壁,猫下身子。

路上碰到了一支巡逻队,我身后刚好有一个垃圾桶,我蹲下身子躲在垃圾桶后,心紧张得快要跳出嗓子眼。

一……二……三……我在心里默默数着,一秒又一秒。

巡逻队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我才从垃圾桶后探出身来,继续往园区大门口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来到了园区门口,我看着那森严的戒备,心中止不住地发怵。

可我不断告诉自己,不能怕,就算这是刀山火海,也要闯。

我蹲在不远处拐角的草丛里,等着皮卡车的到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此时天已微微亮,可不知为何,那皮卡却迟迟不来。

我的心跳得越来越快,汗大滴大滴地落下。

没有办法了,要是车再不来,我就完蛋了。

宿舍肯定是回不去了,等到 8 点一上班,一查人,发现我不在,展开全面搜索后,我是肯定逃不掉的了。

我心急如焚,就在我快崩溃的那一秒,远处闪过几道白光。

22

我赶忙抬起头望去,那是物流公司的货车!

经过排查后,货车一辆接一辆地驶入园区,从我身边经过,往工作区开去。

我看着它们越开越远,心中突然灵光一闪!

工作区的大楼后面有一大片停车场,停车场的那头就是园区的泥墙。

我看着货车的高度,虽比泥墙最高处矮上一截,但绝对不是不可利用的。

我深知这个想法有多荒谬,可我现在的处境,已经容不得我再做考虑了。

下一次这样的机会,也不知会是何时。

我心一横,从草丛中窜出,沿着来时路往回赶着。

等我赶到工作区时,天光已几乎大亮,我估摸着最多还有半个小时,大家就要来上班了,那时,我将再也没有离开的可能。

我险身往停车场跑去,远处零零散散有几个物流公司的人正在帮着卸货,而离我最近的这几辆货车上,却没有人员来往。

我左右探探头,一咬牙,大步往前冲去。

虽然只有十几步的距离,但我却觉得比我人生中任何一次长跑距离都要长。

我来到货车旁,发现驾驶座上也是空空如也,我没有片刻的犹豫,蹬着轮胎、车窗、倒车镜一股脑地爬了上去。

此时汗水已经浸湿了我的衣衫,右手小指的痛也在我每一次发力时加剧,可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等我爬到车厢顶上时,距离泥墙顶部,约莫还有一点五米的距离。

我看着密密麻麻的铁丝网,闭上眼睛,重重一跃,双手扒在了泥墙顶上。

铁丝网刺破我的手掌,鲜血顺着小臂往下流。

我借力,用脚一点点蹬着墙壁往上攀,终于攀到了泥墙顶。

我眼都不眨一下便纵身一跃,重重地砸在地上。

23

我的左手压在身下,但我却没有任何感觉,我不知道是我已经失去了痛觉还是它已经断了。

我来不及多加思索,歪歪扭扭地站起来,一步一瘸地往前赶着。

但我走了约莫十几分钟后,我就知道,这样行不通。

我现在的身体已经残破不堪了,而距离中国,面前还有整整一座山,我是翻不过去的。

我的心一点点凉下来,而我也以一种十分别扭的姿势站在马路边上,像一个笑话。

没有办法了吗,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我缓缓蹲下,无措和无助包围着我,我感受到了无尽的绝望。

「你是中国人?」

我面前停下一辆摩托,我顺着他的脚往上看去,他戴着头盔,看不清脸。

他的口音不是中国人,但我还是将信将疑地点点头。

「你从 GG 逃出来的?」他问道。

我听见「GG」后浑身一颤,我挣扎着站起,想要向后跑。

他从车上下来,扶住我的肩膀,「别跑啊,我不是要抓你。」

他说着将头盔摘下——是个缅甸人。

我心一沉,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我看着眼前的人,完了,真的完了,逃不掉了。

可下一秒,他却将我拉起,「我老婆是中国人,我不会害你的。」

我呆愣着不敢再接话,他从怀中掏出手机,扒拉了一会儿之后给我看,「相信我吧。」

那是他和他妻子的照片,照片中的女人确实是个中国人。

「上车吧,戴好头盔,我送你走。」他说着将头盔递给我。

「注意别被人看见你的脸,这里中国人就像猎物一样,人人都要抢。」

经过这二十多天的折磨,我已经无法再相信任何人。

但现在除了按他说的做,我还能如何呢?

24

于是我接过了头盔,牢牢扣上了扣子,在他的搀扶下上了摩托车的后座。

「你是被骗过来的吧?电信诈骗?

「这里就是这样,缅甸这一片就是搞诈骗的大本营,骗了几千人过来了,全是中国人。」他在前面骑着车,对我说着。

「你是我救的第三个人, 上一个还是两年前。

「你不知道, 我路过园区的时候, 能听见里面人的惨叫,心痛的呀。

「缅甸情况很复杂, 不止诈骗, 黑帮、赌博、毒品在这里都十分猖獗。

「只是诈骗的产业链最为完整, 警察也不管,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就算有心也无力啊。

「在里面的日子很苦吧?他们不把人当人的, 有的叫『猪仔』, 有的叫编号, 没有人权的。

「我老婆是中国人,她很善良,我以为只有她这样,但她跟我说你们中国人都这样,所以我想帮你们。」

此刻我躲在头盔里,已经泪流满面。

摩托飞驰着,直到我回头再也看不见园区的影子,我才敢相信,这个大哥是真的想帮我。

我隔着头盔, 哽咽道:「谢谢你。」

大哥应该是笑了,「没事,那句话怎么说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你回去之后, 要好好生活啊,这地方,不能再来了。」

我看着眼前不断变化的景色,忍不住抬头,和我第一天来的时候一样,艳阳高照。

大哥顺着边境线一直开,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国门出现在我的眼前。

他将车停在中缅口岸前,走上前去塞了两百块给缅甸本地执法人员, 随后便让我过境。

我颤颤巍巍地一步步向前走去,还没有缓过神来。

25

直到大哥推了我一下, 跟我说了句「再见, 小伙子!」我才彻底缓过神来。

眼泪「哗」地一声流下哎,我转身紧紧拥住他,颤声说了句「谢谢」。

他拍拍我的背,跟我说着, 「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直到我过了边境,看见中国警察站在我面前的那一刻,我终于笑了。

「我自首,偷渡过境。」

我回过身去, 大哥已经骑上摩托走了, 我目送他远去的身影, 直至他完全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在等警察备案的时候,我脑海中闪过过去在缅甸 21 天内发生的种种。

我想起老唐,想起阿娇。

最终, 在抬头看见中国口岸上方嵌着的五星红旗时,我「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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