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上,沈琼瑛半靠着坐起,挂着一瓶葡萄糖。
床边的文雅少年正捧着一碗外卖的松茸鸡丝粥,一口一口喂她吃。
如果忽略年龄差,这一幕还是挺岁月静好的。虽然说画面上看不出什么年纪跨度来。
男生表情温柔动作细致,女人带着点羞涩局促总不大自然,看起来甚至会觉得男方要比女方更大一些。
沈琼瑛不太习惯被陌生人这样的照顾,本能地侧脸想要躲避,显得十分无所适从。
“同学,我自己来我自己行的。”
她试图伸手去接碗,可是他却没有退让的意思,因此她一下摸到了他的手指,而被复住的手指还微微在她指腹下动了一下,她赶紧又缩了回来。
周宇泽意思很明确,“阿姨,我们和沈隐关系都很好,您不用见外的。”
见沈琼瑛还是不大放松,又补充,“您都脑震荡加低血糖了,就别再逞强了,万一吃着吃着晕倒了,我这一时半会还不好请护工来收拾的。”
他这么说了,沈琼瑛也就不好意思推拒了,不然给人添麻烦反倒显得矫情。她随身带着卡呢,但是若是失去意识,确实身边没人很难办了。
她抿了抿唇,只好一口一口接住他喂过来的粥。
好在少年很细心,完全考虑到她的吞咽速度,让她吃起来能保持从容。
他甚至还在她的注目下一口一口轻轻吹着粥,吹到温度恰到好处,再送到她的嘴边。这种亲人之间的亲昵处理方式让她更觉得怪异了。
他一边吹粥,一边抬头跟她对视,好像在询问她有何不妥之处。粥腾起的袅袅热气很好地遮住了他眼中的灼灼温度。
吃完后,周宇泽还拿出纸巾,给她细致地擦了擦嘴角。男孩子可能随身携带纸巾的不多,但周宇泽绝对是那坚定的少数。
爱干净又悉心的少年让沈琼瑛心中升起微妙的好感,但不代表她能心安理得接受他的服务。
沈琼瑛下意识偏了下头,但还是没躲掉,这少年的周到简直无处不在,她不好意思之下脸都红了。
虽然会撒谎,貌似心口不一,但倒是令人意外的单纯。是一人双面,还是心有秘密?周宇泽在心中更正了印象,继而产生了浓浓的兴味。
“阿姨,您真不用见外的,沈隐平时在学校也挺关照我们的。”周宇泽说完这话,就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
但对于沈琼瑛来说,这注定又是一个无法接口的话题。
沈隐在学校是怎么样的,她还真不知道,也不太想知道。
周宇泽见她躲闪的眼神,就猜测,沈隐和他妈妈的关系,跟他本人轻描淡写表现出的并不一样。
其实关于沈隐是个妈宝的说法,还是纪兰亭拿出来造谣故意膈应沈隐的。
沈隐本人其实从不提及家事,只在上次家长会过后接受过一次被动骚扰的采访。
当时因为很多人围观这位阿姨,就有人去问他:
“这么年轻,真是你妈吗?别是你姐冒充的吧?”
他反问,“你觉得呢?”
对方悻悻地噎住,又憋不住好奇:“那你爸得长什么样?也这么逆天?”
他这回更是干脆,“死了。”
“啊!这抱歉啊!”
但是歉意没一会儿就被强烈的好奇冲淡了,接着这话问的,就带上了浓浓的不可置信:“那你妈长这么漂亮,都没再婚???”
他的脸色瞬间就不太好了,不知道是被刨根问底不耐烦还是别的什么,破天荒用一句郑重其事的长句终结访谈,不同于前面两次的敷衍,这破格的一板一眼直接把众八卦选手镇住了:“我妈有我就够了,她是不会结婚的。”
于是从那次开始,大家都知道沈隐有一个悲情的身世,他是一个遗腹子,有一个极其漂亮的妈妈,而且他的妈妈还特别忠贞,不是特别爱死去的丈夫就是特别爱他,爱到不打算结婚了。
像是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那种浓烈感情一样。
这又给众人眼中的沈琼瑛镀上了一层神圣又禁欲、母性又悲情的隐秘色彩。
但现在周宇泽看来,沈琼瑛并不像是为沈隐而不结婚。
作为一个妈妈,对于儿子的朋友究竟是敌是友分不清楚,对于儿子周末去向一无所知,甚至连儿子在学校是什么样子都搞不清楚。
原本他倒没想太多,声称自己是沈隐好友,只是为了让这位看起来有点过于拘谨的阿姨打开话匣子,但不成想她跟一般的母亲不同,在面对儿子的好友时,连多攀谈套话了解儿子在学校表现的兴趣都没有。
这些细节无一例外表明:这对母子的沟通简直乏善可陈。
即使是他,如果有人当面告诉他沈隐很照顾某个朋友,他都会嗤之以鼻毫不相信。
因为沈隐即使面上随和,但骨子里极其孤高清冷,就像一匹孤狼,他根本不可能去照顾别人,也不会接受别人的照顾。
更何况,他面上那点随和也十分有限。
一个妈妈居然不了解自己的儿子?
这就十分有意思了当然,这点疑问有一半算是对的,还有一半则是他不知道,沈隐在外人和亲妈面前也算是两幅面孔。
那难道是对亡夫的坚贞?如果是那样还对儿子冷淡,那除非她是个恋爱至上的蠢女人。
但从他刚才有意无意的撩拨来看,她内敛而有分寸,并不像那样的人。
沈琼瑛倒是突然想起了正事,从床头放置的袋子里把沈隐那件衬衫拿出留下,准备出院时候自己穿,以免到时候又有什么尴尬的情况,“同学,你可以帮我把书包带去学校,周一交给沈隐吗?”
“小事,”周宇泽笑着接过袋子,“阿姨叫我小宇或者小泽都行,我叫周宇泽。”
“那小泽,”沈琼瑛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出口了,“我昨晚手机忘记充电,现在大约没电了。周一的时候,你也帮我跟沈隐说一下,就让他回家收拾一些衣服和书,搬去学校住吧,我这边住院,也不太方便。”
她说着说着,低下了头。
周宇泽也是一愣,却没有多问。
沈琼瑛自己也觉得这种话让外人来传太奇葩了。
姑且不提住院两三天有什么必要让儿子搬走,以及突然让儿子搬走却托人传话就说晕倒住院这种事,都不通知儿子一声吗?
但是她又真的不想跟沈隐直接对话。
能叫陌生人小泽,却称呼自己儿子全名,周宇泽又get了新信息:这对母子怕是最近有矛盾。
为了映证自己的猜测,周宇泽试探性问道,“那下午我帮您带一根充电线过来?”
沈琼瑛几乎是立刻拒绝了,“不用这么麻烦,我要静养,也就暂时不开机了。”
周宇泽挑了挑眉,几乎秒懂,也就爽快应承下来,一句也没有多问,“行的。他们最近跟我们有比赛,搞不好这两天学校也会碰到。”
顿了顿,举一反三接口了她未尽之意,“既然您要静养,那我就不通知他了。”
他不多问是因为,他心思剔透早就把这对母子揣摩得差不多了,而且很会拿捏热情周到和交浅言深之间的分寸。
热情周到可以过头,但是交浅言深那是沾一点都惹人厌烦。
但是看在沈琼瑛眼里,这少年善解人意,进退有度,不多嘴不探听的体贴倒是抵消了他之前热心过头带来的防备尴尬,被她纳入了舒适区边缘,让她渐渐放松心情,产生了更多好感。
当然,好感是好感,还不到相交托付的程度,拉开距离还是要的:“那同学……”
周宇泽笑眯眯打断:“是小泽。”
沈琼瑛不好意思笑了笑,“小泽,对,你下午就不用再过来了,周末你们还有活动的吧?我在这里静养就可以了。你可以帮我叫一下护士或者医生吗?我多梦睡不安宁,等这瓶葡萄糖打完,给我挂瓶镇静吧。”
“没事的阿姨,学校的活动是自由的,都挺无聊的,去不去无所谓的。”
他微笑点点头,自动忽略了前面的话,势要揣着明白装懵懂把过度热情周到进行到底了,“那我去帮您叫医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