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失踪五个月后回来了。
他与我亲密无间,待我极好。
谁欺负我,他就跟疯了一样还击。
但我确信他不是真正的顾耀。
因为一开始带头霸凌我的人。
就是他。
1
顾家大门外,停了三辆警车。
顾耀父母站在主楼檐廊下激动得热泪盈眶。
一众佣人中,我站在一旁紧张地捏紧了母亲的手。
顾耀没什么变化。
既没有大难不死后的庆幸,也没有大病初愈的虚弱。
他嘴角挂着温吞的笑,像是漫不经心的局外人。
直到他突然在人群之外看到我。
才神情骤变,激动得挣脱警察的搀扶。
跑出人群,在众人的惊呼声中。
一把将我紧紧揽进怀里。
顾耀声线颤抖,温热的鼻息落在我的后颈。
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止不住地低喃:「清清,我好想你。」
我妈尴尬地笑了笑:「这两个孩子,从小感情就好。」
顾耀的妈妈欣慰出声:「是啊,跟亲兄妹一样。」
闻声顾耀抬头反驳:「妈,我和清清不当兄妹。以后我可是要娶她做老婆的。」
一番言论又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感受着顾耀胸腔传来的强劲有力的心跳声。
我额上沁出细密的薄汗。
心,在窒息感中止不住下沉。
2
我爸还在时,曾救过顾耀爸爸的命。
因此身为佣人和佣人的女儿,我妈和我格外受到顾家的优待。
这次送走警察后,顾耀父母也以庆祝顾耀安全回家为由留我和我妈在主楼吃晚饭。
顾耀进了家门就回房休息了。
警察说顾耀是自己不注意摔下悬崖,落进河里。
幸好最后漂到了浅滩边,醒了凭借毅力又一路走到山下。
我妈不开心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当初顾耀拉着你一起去露营,你怎么不看着他点?」
我抿了抿嘴,说不出话。
顾耀的妈妈见状连忙道:「那是顾耀自己乱跑,怪不得清清。」
她温柔地看着我:「该吃晚饭了,去喊耀耀起床吧。」
我沉默着起身,一步一阶梯踏上二楼。
昏暗的走廊显得十分压抑。
顾耀的房门虚掩着,屋内的光比走廊更暗。
我抬手轻叩木门:「顾耀,起床吃饭了。」
无人应答。
我蹙眉,轻叹一口气。
「顾耀?」
接着连唤几声,还是得不到回应。
正当我纠结要不要离开时,突然听见翅膀激烈扑腾的声音。
我想也没想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窗户半开,床上没有人,厕所的门却紧闭着。
但厕所的灯没开。
我走到厕所门前,屏息凝神。
「顾耀,你还好吗?」
窸窸窣窣的动静传来,里面的人还是不回话。
我拿不准顾耀的态度。
不知道他是真的不舒服还是单纯不想理我。
毕竟只有我们两个独处时,他从没给过我好脸色。
我无语地抬头观望四周。
顾耀房间走的是极简风格。
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只能是他挂在窗台的鸟笼和笼子养的那只蓝尾鸟。
顾耀很宝贵他的鸟,向来是谁也不可以逗弄。
但视线触及鸟笼的刹那,我惊讶地发现鸟笼的门大剌剌地敞开着。
鸟笼里,甚至地上都散落着凌乱的羽毛。
我俯身捡起一根。
羽毛上还沾染着细长的红痕。
「你在干嘛?」
身后突然响起清雅的声音。
我猛地回头,握着羽毛的手下意识背在身后。
顾耀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
他甚至没发出一点声音。
我张张嘴,呆愣半晌才道:「鸟、鸟笼……不见了。」
顾耀视线越过我,落在鸟笼上。
他嘴角勾勒出一抹诡异的笑:「关起来太可怜了,我把它放生了。」
「是、是嘛。」
我不想再待在顾耀的房间与他单独相处。
我垂眸率先向外走去:「我们快下楼吧。」
身后传来一声似有若无的轻笑。
并肩走下楼梯的时候,我突然发现。
顾耀的嘴唇不正常地殷红,透着水润的光泽。
我想起那根藏进衣袋里的羽毛。
顾耀突然若有所感转过头,漆黑的瞳仁直勾勾盯着我。
他问:「你在想什么?」
见我说不出话,他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唇皮。
我看见他微启的口腔中,是三排细密的尖牙。
3
我的心陡然一跳,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靠在楼梯扶手上,冷汗瞬间沁湿后背。
顾耀凑到我身前,靠得非常近。
他抬手拂过我的额头:「清清到底在想些什么?」
白皙修长的手指染上水渍。
顾耀垂眸盯着那一小片水渍半晌,抬眼再次望向我时,竟伸出舌尖舔了一下指腹。
「有什么是哥哥不能知道的吗?」
我耳根瞬间烧红,血液如同岩浆在身体里横冲直撞,肆意冲刷每一条可能经过的轨道。
头脑发热,我突兀地来了一句:「顾耀,我想看看你的牙齿。」
说完这句话,我想死的心都有了。
顾耀却是在短暂愣神后,兀自轻笑一声,一言不发就抓着我的手往自己嘴上凑。
我下意识想抽回手,顾耀握在我腕上的手却带有不由分说的力道。
指腹触及表层附着丝滑黏液的固体,顺着他的引导从顶端平整的门牙慢慢摩挲到旁侧的尖牙。
那是颗颗分明的人类牙齿。
呼吸近了又远。
我猛地抽回手,捏着被舔的指腹背在身后。
耳边响起顾耀幽幽的声音,清冷的声线兜着平日里不曾察觉的柔软。
「清清今天一整天都没跟哥哥说几句话,也没对哥哥笑过。」
「清清是不是……不希望哥哥回来呢?」
我干噎几口唾沫,稳住心神回视顾耀充满兴味的目光,僵硬地扯起嘴角:「没有的事。」
闻声,顾耀愉悦地轻哼一声,像只餍足的野兽仁慈地移开视线,留给猎物喘息的时间。
味同嚼蜡吃完一顿饭,顾耀一家又送我们到主楼大门口,夜晚凉爽的风灌进衣领,缓解了颈上的灼热感。
打过招呼后,我迫不及待就拉着我妈离开。
刚走没几步,顾耀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
我不得已回过头。
夜色昏茫,顾耀站在沿廊的最前端,顾父顾母微垂着头一左一右站在他身后。
他说:「清清,做个好梦。」
顾耀就是个乌鸦嘴。
他说做个好梦,结果我一晚上做了无数个梦中梦,全是诡异的噩梦。
唯一不变的是,每个梦里都有流质状的物体在身上寸寸挪动,喑哑着嗓子不停呢喃:
「清清,不要怕。」
「他回不来了。」
他……是在说谁呢?
顾耀吗?
既然顾耀回不来了,那回来的又会是谁。
4
如果说昨晚的遭遇是噩梦。
那今早的学校就是地狱。
刚坐在座位上,一瓶牛奶就从我头上浇下。
饶是我做好心理准备,还是被吓了一跳。
嬉笑声从上方传来:「一大早就闻见一股臭味,来点牛奶给你压压。」
闭眼不及时,牛奶滴进双眼,刺得双眼微疼。
我想去洗手间,却被一把按回座位上。
那群人不依不饶:「请你喝了牛奶,你不说声谢谢吗?」
若是以前,我会毫不犹豫跟他们扭打在一起,想方设法反击。
但每次过错最后都会尽数落在我头上。
是我寻衅滋事,处分全是我来背。
一张嘴,两三句话,白的全描成黑的。
毕竟欺负我的那群人都是家世显赫的富家子弟,身后的背景谁也惹不起。
自从去年年级主任装模作样地对我说「你再这样下去,我们只能给你停考处分」之后,我便逆来顺受。
只剩最后一学期了,我绝对不能被停考。
高考结束,我就能远离顾耀,自此脱离地狱。
想到这里,我强压下心中的愤恨,淡淡道:「谢谢。」
那群人闻声笑得更是猖獗。
莫名其妙,跟神经病似的,吵得我脑瓜子疼。
「都在笑什么呢?」
这时教室前门传来声音。
不用想都知道是顾耀。
这种时候敢肆无忌惮随意出声的人必定是他。
「耀哥!你终于回学校了!」
「耀哥,你还好吧?」
顾耀面无表情,冷着声音又问了一遍:「你们刚才在干嘛?」
「耀哥,也没什么事儿。就强子刚请你家的小保姆喝了一瓶牛奶。」
被唤「强子」的人笑得一脸谄媚:「这还是我家牧场新出的一批牛奶。」
「哦?」顾耀的视线轻飘飘地落在我身上,「怎么没喝进嘴里?」
众人一时语塞,摸不清顾耀的态度。
毕竟当初带头霸凌我,闹得最过分,笑得最大声的人,就是顾耀。
没得到回话,顾耀也没恼。
漫不经心走上前来,竟是从兜里掏出一条手帕递给我。
他的声音透着漠然:「擦擦。」
见我接过手帕,顾耀抬起眼皮:「方强。」
「诶、诶。」方强连忙应声。
下一秒,他的笑僵硬在脸上。
「你吵到我眼睛了。」
顾耀说着还真的抬手揉了揉双眼间的睛明穴。
「既然方氏集团的牛奶难喝到如此咽不下口的程度,那这一批牛奶也没上市的必要了。」
「耀哥,我、我……」方强一时间紧张得语无伦次。
顾耀神情恹恹地摆手:「滚吧。别打扰我上早自习。」
众人如鸟兽状散去。
个个如临大敌,生怕像方强一样遭顾耀厌弃。
毕竟 A 市太子爷,谁不得小心伺候着。
我把没用的手帕还给顾耀,没忍住开口:「用不着你假好心。」
「当初欺负我欺负最凶的不就是你?」
「你装好心给谁看?」
顾耀闻言却是歪着脑袋不明所以地盯着我。
灰暗的日光照在他身上,少年整个身型轮廓都透着朦胧的辉光。
许久,他才嗤笑一声:「胡说什么呢,我从没欺负过你。」
「清清那么乖,我可舍不得。」
因为顾耀早晨莫名其妙发脾气,导致以他为首的小跟班们个个都正襟危坐,生怕一不小心又触到他霉头。
我倒是过了个难得清净的上午。
结果才刚到下午就有人按捺不住性子,趁着体育课自由活动的间隙把我拉到了空无一人的体育馆。
偌大的场地,三男两女围着我,让我抬起手臂曲成圆弧形给他们当球筐。
说是球筐,其实就是人肉投砸靶子。
瞄准我身上的所有地方,就是瞄不准那弯出的圆。
我手酸到微微颤抖时,刚想说要不我把手放下,你们想砸哪随便砸。
结果一颗球不偏不倚砸中我的脑袋,落在地上弹跳几下,朝大门径直滚过去。
我只听见嗡的一声鸣响,眼前一黑,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额角有血迹顺着头发丝滴落在室内地板上。
嬉笑打闹的声音戛然而止。
但并不是因为看见我的惨状,突然良心发现。
我侧头往身后看去。
顾耀双手插兜推开大门,背对着光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
大门打开,又重重关上,隔绝外面的窥探。
顾耀的声音隐含着怒气:「我不是暗示过,不要再找她麻烦了吗?」
「你们脖子以上长的是瘤子吗?怎么就不懂呢。」
说罢,他的身上竟冒出黑色的浓烟。
那烟分成五股触手状的黏稠液体,在半空中咕噜咕噜冒着水泡,动作灵活地缠绕在五人身上。
我听见容器不堪挤压,液体喷洒而出的声音。
顾耀双唇呈现出不自然的猩红,双颊也染上一层薄粉。
他身后的那团黑烟中不时传来牙齿咀嚼固体咔嚓咔嚓的清脆声响。
5
体育馆的大门传来推拉声。
团团黑烟依附在门框周围不停蠕动。
门外有查课巡逻的老师在喊:「谁把门关了?快点打开!」
我下意识的反应竟是拉着顾耀躲进专门用来收纳体育器材的杂物间里。
下一秒,两个学生领着三个老师破门而入,闯进黑色的烟雾中。
面对一地的血迹,他们却是像看不见一般,皱着眉头不解开口:「什么都没有啊?」
脚步声停在杂物间门口。
咿呀一声,门被轻轻推开,一人探出脑袋向里观望。
我下意识后退一步。
一只手默不作声地环上腰肢,向后一带。
我跌坐在顾耀怀里,惊呼一声反应过来后又欲盖弥彰地捂住嘴。
黑烟外,那名老师收回身子,朝外道:「这里也没人。」
脚步声远去,直到大门又重重关上。
我还惊魂未定,身后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后颈。
顾耀喉咙里发出低哑的笑声,像是被我的狼狈模样取悦。
四散的黑烟缓缓回到他体内。
他露出混不吝的邪笑:「嘘,我知道是你杀的我。」
我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泪水浸湿眼眶,「你不是顾耀。」
披着顾耀皮的怪物却并不理睬我的问题,自顾漫不经心地嘟起嘴:「唔,这个说法不严谨。」
他歪头想了片刻,又道:「我知道是你把顾耀推下的悬崖。」
说完,他亲昵地蹭了蹭我的鼻尖。
「做得很好,清清。」
我不是故意的,当时顾耀突然发疯想把我扔下悬崖,我反手推了他一下,他自己没踩稳摔了下去…
我大口喘着气,「你、你到底是谁?」
闻声他低下头,眼睑一闭,再睁开时,透明的水膜一闪而过,露出褐绿色的瞳仁。
「我把他吃空了,钻进他的皮囊里。」
「我继承了他的记忆、他的思想、他的情感,我就是顾耀。」
见我眼中的恐惧更甚,他露出困惑的神色:「你不喜欢?」
他顺着血迹一路舔上我的伤口,随着喉结滑落,之字形的瞳孔骤然紧缩。
「可你的血分明告诉我,你喜欢他的皮。」
静默须臾,顾耀伸出手,五指并拢剖开胸前的皮肉,露出内在不停蠕动的黑色烟雾。
「清清,」他的耳尖红得滴血,眼神却赤裸坦荡,极具侵犯性,「你摸摸我。」
下课铃声响起,我才陡然回神,挣脱顾耀的束缚,慌不择路地向外跑去。
体育馆里四溅的血迹早就消失不见,铮亮的地板干净得反光。
我在走廊上撞到一位老师,刚想把一切告诉她,嘴角突然发出撕裂般的疼痛。
有股不明的力量在拉扯我的嘴角。
我捏紧嘴角,捂住嘴跪在地上,在剧烈的疼痛中说不出话,也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倒是年轻的女老师被我这副模样给吓住了,她蹲在我面前,手心抚在我弯曲的脊背上,焦急地询问:「这位同学,你没事吧?」
身后有脚步声不紧不慢地靠近,顾耀冷淡的声音响起:「老师,清清身体不舒服,我先带她去医务室吧。」
医务室里空无一人。
顾耀也不慌着找医生,而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伸出舌头在我裂开的嘴角上轻轻一舔。
等到我伤口合拢时,他才缓声道:「清清,你不能告诉任何人。」
「嘴巴会烂掉的。」
「乖,我不想弄疼你。」
我眼中露出惊惧的神色,忍了半晌还是试探着开口:「你、你到底是——」
顾耀却抢先一步竖起食指轻轻抵在我的唇上,他的声音像是从水下传来一般含糊不清:
「嘘……现在还不是时候。」
6
时间不知不觉到了午休。
到了食堂门口,顾耀才松开与我十指紧扣的手。
他慢条斯理地舔了舔唇,眼中闪着诡异的精光。
「我今天去吃 Modas。」
这时我才注意到顾耀右手腕上已经戴上了 Modas 的会员手环。
Modas 是我国最大的奢侈食品有限公司,在本市与多家企业和学校合作,只对登记注册的会员正式售卖旗下的系列食品罐头。
而成为会员的条件又十分苛刻,不仅要有能力支付得起昂贵的费用,还要提前预约面谈,通过测试并符合公司理念才能获得会员资格。
我以前并没有觉得这家公司有什么特别之处,也从没有过多地关注它。
直到现在,我才后知后觉这家公司的行事风格处处透着怪异。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心底油然而生。
我定了定神,强装镇定目送顾耀登上前往 Modas 餐厅的专用电梯。
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我才猛地往食堂的后厨方向跑,来到墙角并列着摆放的五个大垃圾桶边,掀起桶盖,也顾不上脏,伸手直接在里面翻找。
结果几个垃圾桶翻完了,也没找到一个装有食物残渣的 Modas 罐头。
正当我气馁地往回走时,楼上突然丢出一件东西,不偏不倚落在我忘记关上盖的第 5 个垃圾箱里。
我警惕地抬起头。
所有楼层只有 11 楼靠左侧的窗户半开着,但不见一点人影。
周围也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
我立马反身凑到 5 号垃圾箱旁边,提起脖子往里看。
翘着易拉盖的罐子静静躺在那。
罐头内部泛着银光的金属薄片上还依稀残留着一点红白相间的肉糜。
来不及多想,我取出戴在项间的护身符,抽出最外层的塑料防水套,收集好残留的肉糜,转身直接出了校门。
20 分钟后,我的舅舅出现在学校旁边的奶茶店里,「怎么突然找我到学校来?」
「你闯祸啦?」他皱着眉头打量我的脸色,「还是有人欺负你了?」
「都没有,舅舅,你不用担心。」我直接把防水套递给他,「我今天找你来就是想问问,你们研究院能检测出肉制品的所含成分吗?」
舅舅工作的食品检疫研究院就在我学校附近,正因如此,他也是我第一时间想到的能帮我的最佳人选。
果不其然,舅舅在短暂的几秒诧异之后,还是很快给出肯定的答复:「嗯?可以啊,用 DNA 检测技术就行了。」
「舅舅,请你帮我查一下这些肉的成分。」
「食堂里带出来的?」舅舅低头嗅了嗅气味,蹙眉看向我,「这股味道……Modas?」
他的神情变得很严肃:「非会员私自盗取 Modas 可是犯法的。你弄这个玩意儿干嘛?」
我舔了舔唇,把心里早就想好的借口搬了出来:「顾耀吃了 Modas 的罐头后一直闹肚子,他想知道罐头肉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导致他过敏。」
舅舅挑眉:「不应该啊,会员登记时不是会专门记录口味倾向吗?」
「公司那么大,难免有出错的时候嘛。」我紧张地揉搓双手,「顾耀怀疑定制餐出错了,想查一下。刚好我有你这样一个渠道,就把这个活揽了。」
「舅舅,帮帮我吧。」
「我们悄悄的,谁也不说。」
舅舅沉思片刻,松口道:「行吧。」
再次回到教室,住校生的起床铃刚刚响起。
教学楼这边的走廊依旧是静悄悄的。
我顺着台阶向上走,在第四个楼梯平台遇见了顾耀。
他竟然搬了张板凳正对着楼梯口坐着,像个心怀歹意,守株待兔的变态。
可偏偏他那张清冷贵气的脸再配上那落落大方的姿态,他就像是坐在自家院子里般自然。
顾耀笑意盈盈:「清清,欢迎回来。」
我脚步一顿,停在原地踌躇着不敢再向上走。
他……发现了吗?
我惴惴不安地抿直唇线。
我不知道他发现后会不会也像对待其他人那样吃掉我。
但我显然是多虑了。
顾耀对我的怪异视若无睹,他甚至邀功般殷切地看着我:「喜欢我送你的礼物吗?」
瞬间,寒意如同某种黏糊湿软的生物蜿蜒着爬过我的背脊。
我打了个寒噤,抖着嗓子装傻:「什么礼物?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顾耀露出难过的表情,像做错事被责骂的孩子。
「是我的错,我没有考虑周到,下次我不会再让你把自己护身符的套子拿来装脏东西了。」
我的喉咙干到发紧。
11 楼的那扇半开的窗户是顾耀打开的!
5 号垃圾箱的空罐子也是他扔的!
他从一开始就察觉到我想干嘛,但他不仅没有阻拦我,反而还饶有兴致地施舍帮助。
见我许久没有动静,顾耀干脆起身径直走到我面前环住我的肩膀,凑在我耳边撒娇般地呢喃:「清清,不要生我的气。」
那只阴暗生物最终钻进耳道,蠕动着细足盘绕在耳蜗深处吐息,留下一圈圈湿濡的水汽。
「原谅我,好吗?」
7
舅舅说好下午 5 点左右会把测验结果报告以电子邮件的形式发给我。
但直到晚自习结束,我也没收到任何消息。
短信不回,电话忙音,最后手机更是直接关机了。
我先前以为是他太忙,但第二天早上起来情况仍是如此时,我心里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种忐忑的感觉在我看着空了 5 个座位的教室时强烈到了极点。
于是趁着午休时间,我专门坐车去了舅舅的研究院。
结果却被门卫告知他昨天下午 3 点就请了一个星期的假,离开研究院的宿舍,回家去了。
没办法,我只得先暂时返回学校,等晚上放学了再乘地铁去他家。
舅舅家的大门用的是密码锁。
进门后,昏暗的客厅里,笔记本电脑荧屏上的光格外晃眼。
我凑过去看,发现屏幕上正是舅舅的电子邮箱界面,发送给我的那封邮件显示着「发送失败」的字样。
我试着重新发送了几次。
第四次时终于成功了。
就看到一个人背对着我躺在卧室的地板上。
「舅舅!」我惊呼一声,跑进屋里一下跪在他面前,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往我的方向拉。
等他躺平,整个人完完全全映入我眼帘时,我却被吓得骤然放开手,坐在地上蹬着腿向后挪动。
那是不能用常识来解释和理解的画面——
舅舅的脸呈现出颓败的灰青色,弥漫着浓浓的将死之人的陈腐味。
他右眼上方直到发际线起了一连串浑圆的水泡,甚至透过头发丝都可以窥见密密麻麻的疱疹。
鼓鼓囊囊的水泡将皮肤绷到近乎透明,清晰可见泡液里还有许多针尖状的黑点在不停蠕动。
我下意识反应,那是……某种生物的卵。
但就是这种情况下,舅舅都还保持着微弱的呼吸,不时在呻吟声中呢喃一句:「好疼啊。」
我感觉到胃袋里的酸液一阵翻腾,食道泛起一股灼烧感,脸颊也开始隐隐发烫。
我颤抖着手摸过落在地上的手机,拨通妈妈的电话。
「妈妈、妈妈!舅舅出事了,舅舅被虫子、怪物寄生了!」
我难受到呼吸急促,「怎么办,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他帮我查那堆肉的成分的,对不起、对不起,呜呜……」
我妈一直没说话,等我哭声稍微降低点时,她才略带困惑地开口:「清清,你在说什么,妈妈一直都是独生子女,你没有舅舅的呀。」
「……妈妈?」我傻眼了,「你在说什么?」
「那是舅舅啊,你的亲弟弟!」
「你怎么能忘记他!你不能——」
一只手轻轻放在我肩上。
我浑身一颤,尖细的叫喊声戛然而止。
阴暗的呼吸近了又远。
手心里紧握的手机被来人拿走。
我侧头望过去,顾耀将手机放在耳侧直勾勾地盯着我,却是嘴角带笑自然地开口:「喂,阿姨。」
「今天学校电影周,我们班晚自习放的恐怖电影。」清雅温润的嗓音缭绕耳畔,缓解着紧绷的神经,让人昏昏欲睡,「清清被电影吓到了。」
「是的,」他轻笑一声,「您知道她胆子一向很小。」
……如果真像顾耀说的那样就太好了。
这一切都是梦。
这都是被电影吓出的臆想。
可现实是我的舅舅就这样痛苦地躺在我面前,而我妈却不记得他了。
「没事,您放心,我们马上回家。」
顾耀挂断电话,这时他身后又走出来 5 个人。
看见那 5 个人,我更是感到喘不过气。
那是在体育馆被顾耀吃掉的 5 个人。
他们围在舅舅身边,目露嫌弃。
一个人道:「沙冥的信徒办事效率太低。连个人都处理不好。」
另一个人翻了个白眼:「不知道是谁的恶趣味,居然拿来孵卵,亏祂想得出来。」
「嗐,白白浪费了这么一张皮。」
……我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们都是披着皮的怪物!
顾耀突然冷着脸开口,声音透着令人心惊的漠然:「别废话了。」
「马上把这里处理好。」
说罢,他的手握住我的上臂,将我从地上提起来,带有不由分说的力量拉着我往外走。
走到玄关门口时,我挣脱了顾耀的手。
「你、你们,到底是什么?!」
我抬手指着卧室的方向:「你们一直吃的、一直都是——!」
「嘘。」
「别说出来。」
顾耀抬手把我按进他胸膛的空位,沉着嗓子缓声道:「否则会像你舅舅一样,被祂们盯上。」
他的动作轻柔,甚至可以用小心翼翼来形容。
仿佛我对于他来说,是需要特别珍惜的存在。
恍惚间,一股强烈的熟悉感油然而生。
记忆深处好像也有这样一个人,无数次把我按在怀里,耐着性子柔声安抚。
但我想不起来了。
直到耳边传来一道迟疑的女声:「你没事吧?」
我这才发现对门的邻居不知何时站在过道里。
那是对年轻的小情侣。
女方目露关切地紧盯着我:「你还好吗?」
顾耀默不作声地看着两人。
半晌,他才露出一个怪异的笑:「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们了,我们刚才在玩剧本杀。」
「是这样吗?」那女生依旧不放心地看着我。
这时另外两户人家的邻居也打开门,探出头来张望。
大家都警惕得没有先开口。
楼层过道一时之间静悄悄。
直到身后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是啊,她就是玩游戏太入戏了!」
那 5 个人嬉笑着依次走了出来,挡在我身前。
我闻到他们身上淡淡的血腥味,神经再次紧绷起来。
看着他们脸上诡异又张扬的笑,我趁顾耀没注意,突然从玄关置物盘里抓起一支签字笔。
将笔死死握在手心,猛地朝离得最近的一只怪物扑了过去。
「刺啦」一声,笔尖刺破皮肉。
我的手又向下狠狠一划,露出皮囊之下密密麻麻不停蠕动的黏稠的流质液体。
「报警!」我大吼,「他们是披着人皮的怪物!」
不知谁先尖叫了一声,整个楼层过道里的氛围瞬间变得混乱不堪。
门关得慢的,被扑过去的怪物瞬间吞噬。
门关得快的,还没来得及庆幸,就被朝夕相处、上一秒还亲密无间的家人一下咬住咽喉、分食。
浓郁的血腥味充斥着整个过道,让人几欲作呕。
我以为大家可以齐心协力将真相散布出去。
但我没想到,怪物早就深入人类的生活。
他们在你毫无察觉的情况下钻入身边人的皮囊,模仿着、伪装着,与你一同生活。
恐惧深入骨髓,脑海里一道声音叫嚣着:「逃!快跑!」
双腿却像是注满了铅水,沉重地焊在地上,好比夜间突然被探照灯笼罩的鹿,涣散着瞳孔在无奈的等待中聆听猎人的那声枪响。
「清清……好过分。」
刺骨的凉意从身后贴来。
我哆嗦一下,顾耀却将我抱得更紧。
「怎么能不听我的话呢?他们本来可以不死的。」
他的声音充斥着浓浓的无奈和怜惜。
「这下你又要把自己弄哭了。」
8
我已经分不清过了多少个昼夜。
自那天以后,我就被顾耀囚禁在了他的卧室里。
顾耀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所有人都忘了我。
但也正因为如此,顾耀并没有拿走我的手机。
他总是在我被电话那端的昔日好友、家人骂「骗子」「神经病」的时候眼巴巴地凑上来,假惺惺地安慰我。
颓废度过漫长的一段时日后,我才后知后觉想起那封电子邮件。
然后,检测报告单显示的真相是:
他们吃的果然是人肉。
我看着手机屏幕,双唇翕合,艰难挤出两个不成调的气音。
回过神时,顾耀已经出现在房间里,亲昵地从背后搂住我。
他显然也看见了手机上的内容。
「可观测宇宙的直径为 930 亿光年,」沉默良久,他突然开口,「你们这颗微不足道的小小星尘,怎么会是唯一的生命存在体呢?」
他的头在我项间拱了拱,「你们探索太空近百年,一点生命痕迹也没发现,就不曾怀疑过吗?」
「……」
我曾经读到过这样一句假设。
一个鱼塘里要么有一群鱼,要么没有鱼。
若只有一条鱼,那它不会在鱼塘,而是在鱼缸。
「顾耀,」我疲惫地闭上眼,意有所指地轻声低喃,「我们在鱼塘,还是在鱼缸?」
闻声顾耀却是略带讥诮地轻哼一声。
「清清你有没有想过鱼缸的作用主要用于养鱼人观赏自己养殖的鱼。」
「我们养你们可不只是为了观赏,」他伸出手捏住我的下颌,迫使我的头转向他,同时耳朵也与他的唇靠得更近,「更重要的是……吃。」
纵然是心知肚明的可怖现实,亲耳听到的刹那我还是心下一惊,骤然睁开眼,毫无防备对上顾耀幽暗的视线。
我张了张嘴,露出一个凄凉的苦笑:「所以我们不在缸里,是在圈里吗?」
「人生还真是……荒谬啊。」
「荒谬吗?」顾耀疑惑地眨巴眼睛。
「你们不也为了生存会圈养鸡鸭鱼鹅牛羊猪兔这些动物吗?」
他眉头轻蹙,眼神清明,神情仿佛是受了天大的误解显得十分委屈,「我们是一样的。」
「只是恰好我们圈养的动物名叫人类。」
偌大的房间里一时只剩下我急促的呼吸声。
我感到脸上又是一阵冰凉的湿意。
顾耀慢慢吻上我的眼,「清清别哭。」
他动作轻柔,吐露的话却是充满赤裸的恶意。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弱肉强食,再正常不过了。」
面对未知的东西,人都会理所当然地感到害怕。
可当我真正踏入深渊,才深刻了解到自己的决绝。
我宁愿痛苦地面对真相,也不想麻木不仁地了却余生。
我打起精神:「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们从哪里来的?」
不知道是因为觉得我无力反抗,还是什么别的原因,顾耀真的有问必答。
「我们以前生活在一个名为『abyss』的地方,那里的生命标准与你们的不同。没有氧气和水,温度高达 700 摄氏度。」
「那你们——」我舔了舔唇,「是怎么发现我们的存在的呢?」
「你听说过『Voyager 1』吗?」
怎么会没听说过……
Voyager 1,又称旅行者 1 号。
那是 90 年前由 M 国宇航局研制的一艘无人外太阳系空间探测器。
最终它离开了太阳系,在宇宙里流浪。
当时翻看世界日志的时候,最让我感到新奇的内容是:Voyager1 上装载了一张铜质镀金唱片。
那张唱片记录了我们星球 55 种语言录制的问候语歌曲和所在太阳系位置以及一切人类文明。
我猜想过那张唱片的最终结局:随着 Voyager1 在途经某颗生命走到尽头的恒星时,被恒星爆炸释放的能量吞噬。
毕竟每 0.25 秒,宇宙中就有 300 颗恒星去世。
但现在顾耀却说:「我们得到了那张唱片。」
「高阶文明之间想尽办法相互隐瞒,只有你们傻傻地暴露自己。」
「所以……」我顿了一下,稍微平复点心情后,才接着开口,「早在 90 年前你们就来到了我们的星球?」
「从那个时候开始,你们就在打造……呃……」
我在脑海里寻找着合适的词汇,最终脱口而出:「『人圈』?」
出乎我意料,顾耀给出的是否定的答案。
「不,我们当时并没有来。」
他接着开口:「一是因为你们的文明落后太多,对我们没有造成任何威胁,二则是你们的星球以水循环为主,而我们的身体构造导致我们遇水会溶解,所以我们中就是有『人』想来也来不了。」
我冷笑一声:「可你们还是来了。」
「是的,」顾耀并不在乎我的讽刺,「恰好也是 90 年前,你们星球上的人往海里大量地排放了一种名为『核废水』的物质。」
「你们亲手破坏了自己的防护罩。」
「给了我们一个机会。」
震撼之余,我还是无法理解:「星系之间动辄 1000 万以及上亿光年远,你们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都抵达我们的星球。」
顾耀笑了:「无法突破光速的宇宙物理法则,把你们的命运桎梏在当下的光锥中,至今为止你们的科技设备都无法支撑你们察觉虫洞的存在。」
「但我们不同,我们的文明比你们更高级,我们的科技也比你们更先进。」黑色的雾状触手缠上我的腰,沿着肌肤纹理轻轻摩挲,「并且我们的身体对辐射有高抗性,非常适合太空旅行或者……殖民。」
那雾气向四处扩散开来,从平原上空缓缓飘过,盘绕在群山之巅,唤醒狂风骤雨,整条山脉都在压抑的暗青色阴影下为之震颤。
恍惚间,我听见顾耀哑着嗓子继续说道:
「我们一开始只是为了融合你们的部分基因来推动自身的进化。」
「但唇齿之间滑嫩细腻的触感和鼻尖挥之不去的浓香,从未体验过的曼妙滋味让我们慢慢生出了圈养食物的想法。」
我压抑着喘息,冷笑出声:「可是谁会爱上自己的食物呢?」
顾耀欣然接受了我的嘲讽,并引以为豪。
「所以我赞同你称我为怪物呀。」他目露癫狂的神色,「我就是怪物,你又怎能用你的标准来衡量我的行为?」
我心里生起一股挫败感,「你不如干脆吃了我。」
顾耀闻声却嘟着嘴,委屈巴巴:「不行的,我们也是有消化系统的。」
「吃进肚子里,清清就没了,不哭不笑,也不再跟我说话,那我得多难受。」
……
我疲惫得不想再说话,顾耀却不依不饶地缠上来,冰冷的潮气不断上涌,他低声吟唱着调子缠绵又古怪的曲子。
像是腐烂发霉的面包上滴满了浓稠香甜的糖浆。
那吐露的文字是我未曾听过的语言。
但我还是莫名其妙听懂了他在唱些什么。
「肉欲之饥,永不满足。」
「爱欲之渴,也不遑多让。」
9
第二天醒来时,顾耀不见了。
房间门却破天荒地敞开着。
我意识还没完全清醒,就光着脚朝门外跑去。
整栋楼里空无一人。
我下楼后才看见客厅正中央有一个偌大的地洞。
徐徐的风声从里面传来。
我本该在第一时间继续往外面跑的。
但直觉告诉我地下有我需要的东西。
耳边有道声音在催促:你有必须完成的任务。
我按捺住害怕的情绪,深呼吸一口气,朝四处看了看。
最终拿起茶几上的一把小型手电筒,回到洞口小心翼翼地顺着平缓下陷的斜坡步入黑暗。
那不是一个普通的黑洞。
它更像是某种生物的巢穴,无数悠长的甬道四通八达连接着大大小小的洞穴。
狭窄逼仄的地下,空气阴冷潮湿,四周的墙壁上附着黏稠湿润的青绿色液体。
不时有一团黏液不堪重负落在浸水的泥石路上,在幽暗深邃的洞穴中发出「咕叽」一声轻响。
那声音荡漾开来,在回声中被无限拉长、扭曲,最后失真到听起来就像是有什么生物在黑暗深处反复吞咽着口水。
我深一步浅一步踩在黏稠的泥土上,不时探头警惕地往后张望,偶尔又会被突然蹿出的老鼠和头顶露出的半截蚰蜒的身子吓得停住脚步。
我顺着风的方向前进,不知走了有多久,慢慢在拐角处看见了幽暗的白光,再靠近一点,发现那是一个六边形的透明仓,穹顶成拱形。
整个建筑的边缘轮廓都镶嵌着发着刺眼白光的照明设备。
更重要的是,透明仓里摆放的一台占据一半空间,俯视呈梯形的操纵台,不同颜色的按钮和操纵杆旁边有人用便签做了贴心的标注。
正前方是一面巨大的显示屏,上面显示着某颗星球的监控画面,右边是几句看不懂的文字。
等凑近了才发现,文字下方显示着更小的汉字:蓝星实时监控画面,隐身技术已开启,信号屏蔽系统正常运行中,「abyss」殖民计划进度 67%。
……我有些茫然。
这些都是科幻电影里才能看见的画面。
最近发生的事都严重超出了我的认知水平。
我手脚冰凉,反应过来后快速翻开摆放在一旁的一沓沓资料和笔记本。
通过笔记,我才知道:
宇宙中具有生命体存在的星系有数亿个,并且各个星系之间能交流文明,大家都遵守着星际法。
低等文明的小星球虽然不能随意与高等文明的星球联系,但后者一直致力于发现前者,并企图带领前者跃级发展,目的是更好地保护宇宙物种多样性与稳定发展。
但「abyss」上的高阶文明物种在来到蓝星后,利用高科技设备屏蔽了它的生物生命波动,使得外界探测不到该星球上的生命信号,误以为它是一颗死星。
「abyss」做的一切事:殖民、圈养、隐藏蓝星存在、阻碍蓝星发展,都严重违反了星际法。
「abyss」星的怪物都应受到星际法的制裁!
而我们当下最需要的是破坏「abyss」施加的隐身技术以及关闭信号屏蔽系统,让星际军团检测到蓝星传出的生命信号!
我的视线放在操纵台上,根据旁边的标注最终顺利完成一系列的操作,并发出了求救信号。
做完一切后,我把操纵台该砸的砸,资料该烧的烧,然后原路返回地面。
离开时,我还有些茫然,因为这一切顺利得太不可思议,就像是有人在冥冥之中牵着我的手穿过迷宫。
结果刚走出黑洞,我就看见浑身是血的顾耀站在洞口,他的身上的那张皮被破坏得七七八八,露出黑漆漆的洞口,而身下是无数怪物零碎的尸块。
顾耀一见我便露出明朗的笑:「清清,这次的礼物还满意吗?」
「你……你故意的?」我心下一惊,随即更多的是不解,「你为什么要透露我解救人类的办法,还让我破坏掉你们设置的屏蔽器。」
并且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我在地下搞破坏的时候,有无数的怪物赶来想要阻止我,但是都被顾耀杀掉了。
顾耀杀掉了自己的同类……在保护我?
……为什么?
我抿紧唇线,暗自纠结半天,还是问不出口。
纠结这些是在干什么呢?
好奇顾耀对我的感情?
然后因为强大的敌人对我示好而心存感激并心生爱慕?
……不,都是斯德哥尔摩效应在作祟。
顾耀不在乎我在想什么。
他随手丢掉手中的残肢,朝一旁挥手:「因为清清需要知道真相呀。」
一旁的阴影里走出一个人。
我在看清那人的瞬间,瞳孔一缩,不由自主向前一步:「……妈?」
我妈妈脸上露出复杂的笑:「清清,对不起。」
我连忙上前扶住她:「妈妈,你没事真的太好了,你怎么会在这里,他们没对你做什么吧?」
我一连串地发问,目光在我妈身上扫视,直到接触到她的视线,我才骤然闭嘴。
黑色的竖瞳被浑浊的眼白包裹,眼珠不受控制地向不同的方向转动,每眨一次眼,下眼睑也会向上移动。
我推开她,在她慌张的眼神中,迟疑地开口:「……妈?……你怎么了?」
我妈垂下眼,固执地保持着沉默。
顾耀却在一旁轻笑:「她吃掉了原顾耀的父母,加入了我们。」
我瞪大了眼,像是听见了天方夜谭:「什么?」
顾耀向我伸出手:「清清,加入我吧。」
「你妈妈也在,我们可以换个星球生活。」
我妈也附和道:「是的,清清,趁现在还来得及!」
「来得及什么啊?」我大吼,「我已经发送求救信号了!我们很快就会得救的!」
「你发送了,他们就会来吗!」我妈显然比我更崩溃,「他们来了,我就一定会得救吗!还是说这场斗争里,我们一定会作为幸存者活下来?」
我妈紧紧抓着我,五指深深陷进我的皮肉里,抓得我生疼。
她泪流满面:「我失去了你爸爸,你舅舅……我不能再失去你。」
「加入顾耀吧,」她伸手扶在我的后脑,按着我靠在她的肩头,「我们趁现在,去另一个星球生活。」
鼻尖是熟悉的沐浴露的清香,我对这股味道有着深深的依恋。
我在绝望和无奈中闭上了眼。
10
再睁开眼,温暖的怀抱消失了。
我盯着地上的尸体,久久不语。
顾耀作为一直看戏的旁边者,这时突然虚伪地叹了口气。
「清清,我们又错过 happy ending 的结局了。」
「什么 happy ending?」我红着眼冷笑,「从我妈吃人的那刻,她就被怪物吞噬了,不是吗?」
「什么继承记忆、情感,都是假的。怪物只能是怪物。」
我抽出插在尸体上的那柄短刀。
伤口慢慢渗出黑红色的黏稠血浆,整个躯体不断下陷,最终只剩张皱皱巴巴的皮。
我将短刀对准顾耀:「从她不是我妈的那刻起,我就不会对一个披着我妈皮的怪物心软。」
顾耀闻声,突然双手捧住胸口弯下腰,整个躯体像筛糠一样抖个不停。
他在无声地笑,笑到整张脸充血,耳尖也变成赤红色,然后突然静止不动。
半晌,他弯着腰呢喃,嗓音低沉沙哑:「我就知道,你是最适合我的。」
我被顾耀声音里的癫狂震慑,他却不管不顾地朝我走近,直到胸膛抵住刀尖。
「清清,加入我,成为我们的一员吧。」他捧住我的脸,双颊透着粉色的糜红,「喝下我的血,咽下我的肉,被我吞噬,在我体内孵化成茧。」
「你会是我的孩子,我的爱人,我的半身。」
「我会教你如何狩猎,如何伪装。」
我皱着眉:「我……不——!」
话音未落,我的视线落在地上那张皱皱巴巴的皮上,只见扁平的皮囊下突然鼓起一个圆弧,越变越大,从豁口猛地蹿出来,直奔顾耀后背。
那生物速度之快,我还未来得及反应,顾耀就被刺穿了胸膛。
那是类似螳螂前足形状的武器,泛着银绿色的光,上有一排坚硬的锯齿,大刀钩末端还长有不停蠕动着的吸盘。
我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直到看到顾耀右手并拢迅速变成同样畸形的武器后,我才明白那是他们的手臂。
顾耀抬手朝后狠劲一划,那不可描述的生物愤怒地嘶吼一声,不甘心地抽回手臂,后跳几步。
那怪物蠕动着细足,「&#*€,为了她……#^*£背叛¥€#,游戏……值得吗?」
我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但我能抓到几个字眼,并理解其中的意思。
顾耀将我挡在充满恶意的视线背后,冷着脸,正要开口——
天空传来一声轰鸣。
紧接着天色骤然暗沉。
顾耀和那只怪物也是神色骤变。
只见无数艘大小不一的飞船和战舰停浮在半空,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
同一时间,陆地上所有的电子设备发出「嘀嘀嘀」的电流声,下一刻统一播报:
【蓝星人民请注意:请立即携带家人前往星空顶为绿色的飞船,M3O770 星际军团将于 10 点接管该星球并对星际法违反者「abyss」星予以审判。】
我抬眼看了一眼挂钟,距离 10 点只剩 7 分钟。
【再通知一遍,请所有蓝星人民……】
蠕动着细足的怪物显得愈发焦躁,顾耀却显得格外漫不经心。
他漠然道:「沙冥,我们本来就是虚无的存在,这样被约束着活下去也没意思。」
「与其无限循环,不如终结在这一次。」
「……」
我听不懂那两只生物叽叽歪歪在打什么哑谜。
要不是那只看起来对我恨之入骨的怪物堵在主楼唯一的大门前,我真想说一声「你们慢慢叙旧,我先走一步」然后开溜。
但现实没有那么乐观,眨着复眼的怪物更加暴躁,顾耀也摆出警惕的反击姿态。
战斗仿佛下一秒就要一触即发。
结果令我没想到的是,一颗嵌有圆框类似相机取景框的六边形球突然俯冲到大门口。
圆框投射出红色的光束照在我们身上。
刺耳的警报声响起:
【发现违反者!发现违反者!锁定目标!】
呼呼的风声在上方传来,六边形球的圆框中也快速汇集着瘆人的蓝光。
下一秒。
怪物举起手臂不管不顾朝我们冲来,蓝色的激光穿透它的身子,怪物整个躯体瞬间化成了灰烬。
轰鸣声在上方响起,整栋建筑剧烈晃动,天花板碎片层层剥落砸在地上。
我想朝外面冲,顾耀却反身拥着我朝地洞里扑过去。
更大的共鸣声传来,洞口被死死堵住,世界陷入黑暗与寂静之中。
……当然,也不是全是寂静。
「你不是恨我吗?现在是杀死我最好的时机。」
顾耀躺在废墟中,虚弱地开口。
我默不作声,架着他脖子上的刀却向前抵了抵。
我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着。
因为到现在我还是一头雾水,满心惊惧。
顾耀却仰着头看着我,眼里满是欣慰。
仿佛自豪的母亲看着台上表现优异的孩子,那眼神在说:好孩子,就该如此。
我被那莫名其妙的眼神吓住了,手一抖,殷红的血丝沿着刀口往下流。
我想抽回手,却被顾耀猛地拉住。
他凑上来,锋利的刀刃更深地陷入皮肉中。
他却吻住我的手指,可怜地乞求:「清清,你行行好。」
「我想吻你。」
11
顾耀受了很重的伤,被迫陷入了沉睡。
他……不对,该称呼他为「祂」了。
祂终究还是脱掉了那层皮,在我面前露出本体。
也是趁着他陷入昏迷,我才敢肆无忌惮地打量祂。
祂的骨头是暗红色的,质地却更像是一层膜,能看见金色的液体在里面流动。
部分骨头上方长出了黑色的肉,绿色的类似血管的管状物直挺挺地伸向空中,像是有意识般缓慢又轻微地蠕动。
等赤裸的骨头逐渐被黑色的肉覆盖,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祂在长肉。
差不多 13 个小时后,顾耀醒了。
在看清自己的情况后,祂居然愉悦地轻哼一声。
「清清,」祂朝我咧出一个笑,「你知道吗?被爱着的怪物,会疯狂地长出血肉。」
「清清,你说,我是被爱着的吗?」
祂的眼底流露出期许:「是你在爱我吗?」
我扯了扯嘴角:「你是怪物,我永远都不可能爱你。」
祂沉默须臾,骤然握住被我先前随意丢在一旁的刀柄,在我还未反应过来时生生剜掉一块还在蠕动着缓慢生长的肉,将它随意扔在地上。
然后笑着看我:「对,清清不爱我。」
我茫然地压下心里的一阵抽痛,倔犟地不肯开口。
气氛僵持在无声的寂静中。
顾耀再次陷入沉睡。
而我也有了更多的时间理清头绪。
好比如果是一本小说,我已经接受了自己从普通悬疑文跳转到星际文中,但我此刻却发现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因为从落进地洞到现在过了 27 个小时,我却始终不渴也不饿,而且黑暗中我的感知系统也良好地运作着。
当然,在没有手机的情况下,我能精确知道时间过了多少小时这一点也十分可疑……
头顶上方突然传来杂沓纷乱的声音。
石块在松动,被人一点点搬走。
光从各个石缝中倾泻而下。
我还在晃神,身后传来平稳的吐息声。
我转过头,顾耀醒了。
祂已经完全恢复,并且就算离开那张皮,祂现在依旧是顾耀的模样。
「你……?」我迟疑着开口。
同时,头顶的最后一大块碎石被移开。
顾耀拉起我,一脸云淡风轻。
「走吧,我的身体完成最终进化了,我是你控告『abyss』罪行的最好证据。」
我们走出黑洞,周围被穿着防护服的人包围着,发着红光的六边形球在低空悬浮。
顾耀淡定地高声说话:「我是『abyss』七众神之一的亚纳多留斯,我自愿接受审判。」
顾耀没有丝毫犹豫地走向透明舱。
踏进舱室的前一刻,祂侧过头看我,轻声道:
「清清,为了你。千千万万遍。」
我还没反应过来,耳边骤然响起烟花砰砰绽放的声音,眼前随即浮现出一块浅蓝色的半透明光屏。
【深渊噩梦·人圈:霸凌你时被你反杀的竹马顾耀在立案失踪 5 个月后,突然回来了。你担心他指控你谋杀或更加疯狂地报复你而一直提心吊胆……直到后来你发现他不是真正的顾耀,而是披着顾耀皮的怪物,而祂背后的谜团牵扯出更加惊悚的真相……】
【主线任务如下:
〈1〉查明祂的身份;
〈2〉破解 Modas 公司背后的秘密;
〈3〉破解星球背后的秘密,拯救它;
〈4〉获得祂的爱,拒绝祂的诱惑;
〈5〉活到世界线最后。
所有任务在 3 年内完成即达到通关标准。当前参赛者人数:1/3000,总积分排名:1/3000。】
光屏右边写满了达成的一系列成就。
左边列举着各支线的通关时长,整体生命状态和 san 值。
光屏最上方,7 个大字不停转动。
【恭喜您,成功通关!】
周围一切都静止了。
所有的物体都蜕变成一张张正方形的小格子。
慢慢自轮廓开始淡化,褪色。
最终破碎成金色的萤火飘向空中。
我盯着掌心的纹路,低声呢喃:
「顾耀,我通关了。」
12
我在 VR 蛋型太空舱上醒来。
感知神经麻木迟缓,身体插满了各种管子。
模糊的视线里。
一人走上前来取走我的 VR 智能眼镜。
那是深渊游戏的总审核长。
「恭喜你,清。」
她伸手在太空舱的某个地方摸了一下,下一秒,插在我身上的各种管子便自动抽离我身体上的各种神经槽口。
「感觉怎么样?」
她又拿出注射器,在我手臂上轻轻一按,留下 4 个平行的褐色圆孔。
冰凉的液体流入血管,我感到力量回到体内,随即撑起身,扶额轻叹:「感觉还行……就是身体始终有些奇怪。」
「觉得恶心反胃吗?」
「不。」
「头晕目眩呢?」
「……也没有。」
总审核长了然点头:「这是正常现象。在你游戏期间我们为你做了 12 次手术。」
「检测显示你的思维仍有生命波动,但身体器官却在日渐腐败。」
「所以我们不得已给你做了手术,将所有腐烂的部分用生命机械替换。」
我苦笑:「……所以我现在全身有多少机械?」
「百分之 73。」
总审核长从一旁为我取来衣服,「这三年来,你的脑电波险些停止过 3779 次,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牵强地笑了:「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意味着你是个游戏黑洞。」
「……」
「你在游戏里濒临死亡整整 3779 次。」
随着总审核长话音落下,房间内又陷入短暂的寂静中。
我深呼吸一口气,抬手用力揉搓了一把脸,「祂……游戏的攻略对象不想我死。」
总审核长像是被我逗笑了,「何止呢,祂给你放的水都够注满四大洋了。」
「放心吧,系统判定你通关了,毕竟得到游戏对象的眷顾也是一种本事不是吗?」
总审核长送我走上私人飞行器,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欢迎来到理想城,好好享受新人生吧。」
13
我坐在柔软的沙发上,侧头靠在玻璃窗上,俯视着人们在废墟上建立的家园。
我经历的那款游戏其实是根据真实事件改编:R 国向海洋排放核废水。
导致海水中放射性物质浓度增加。
海藻爆发性繁殖占据海面。
双重打击促使众多海洋生物相继死亡,短短数月趋近灭绝。
再过不久,全国各地下起了长达半年的红雨,基因变异的可怖生物也在这时从沿海地区向内陆扩散。
陆地成了荒凉的地狱,而海洋成了寂静的废墟。
为了生存,世界各地在对抗怪物时频繁使用小型核弹,以及各种生化武器。
等怪物全部消失,人类只剩下一个千疮百孔的星球和一副深受污染的躯体。
身躯的疼痛和精神的疲惫导致智能科技迎合需求疯速发展。
人类在废墟之上进入新时代:赛博废土。
低端生活,高等科技。
灯光辉煌的摩天大厦下是肮脏逼仄的贫民窟。
资本和科技取代道德和法律,社会结构重塑,更加畸形。
人们为了逃避现实,麻痹痛苦,将所有的精神寄托在虚拟游戏中。
不久,一款名为深渊噩梦的全息游戏应运而生。
该游戏分有 7 个独立的攻略副本,只向贫民窟开放。
游戏途中有随时丧命的危险,但只要在规定时间内成功通关,就能实现阶级流动。
顾耀是所有副本里最难攻略的 NPC。
祂性情怪异,言行诡变,很多玩家要么在剧情开始时就被迫抽离游戏,要么直接死在游戏。
我作为参赛的人员之一,其实当初报名的是深渊游戏恐怖参数最小的第 5 个副本:跃动。
但因为我跟「人圈」里女主的名字重合了还是怎样,在进入游戏的刹那,数据出错,我被传送到了错误的副本里。
结果可想而知,我在剧情还未正式开始前。
就被吓死了。
无数个游戏就像无数个平行世界,而游戏中的顾耀只是分身,真正的本体因为自主意识的苏醒而深陷沉睡。
我死后也并未离开游戏。
而是被传送到了顾耀本体的身边,吵醒了祂。
14
我从集装箱房区搬到了东区半山腰上的富人区。
游戏通关后,我得到了一大笔钱和一栋别墅。
我用这些钱投资了生物生命科技的研发,并与其他副本的通关者建立起新的游戏公司。
我的事业蒸蒸日上,口袋里的钱也多到花不完。
但我的心里始终空落落的,那个名字不时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2 年后,在 7 个游戏通关者自主组织的聚会上。
酒过三巡,突然有人在席间说道:「维纳科技最新推出的 X013-Rena 智能 AI,那个发布会你们去看了吗?」
有知道的人随即附和:「所以说科技改变生活啊,死去的人能死而复生,活着的人能长生不老。」
「莱恩,去搞一个?」
「莱恩这个胆小鬼在发布会当晚就预定了一款 Rena,还是定制款的。」
名叫莱恩的人羞涩地笑了:「这不是不差钱吗?」
「哈哈哈哈哈哈,我们现在确实是除了钱,一无所有。」
「欸,你们说。这玩意儿真的能移花接木,延续生命吗?」
我默不作声地放下酒杯。
指尖微不可察地轻轻一颤。
「谁知道呢,皮下植入芯片录入到死为止的生命波动,编码成一堆乱七八糟的数据。」
「与其说是 AI 延续生命,不如说那张芯片才是本体,Rena 顶多算是个容器。」
「腻了就换,坏了就扔,没那么多讲究。」
「相当于植入的时间越长,芯片录入的数据就越准确,后续你就越有可能是你。」
「那……」我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倘若芯片录入的一开始就是数据呢?」
我的心在胸腔里,在肋骨下,怦怦直跳。
「也就是说把一张卡里的信息复制粘贴到另一张卡里,内容还是那堆内容。」有人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相当于回快乐老家了呗。」有人嬉笑。
「赶明儿我也去定制一款。」有人一锤定音。
我压制住内心深处的狂喜,起身往吧台走,身后有人叫住我。
我回头,坐在沙发上的一群人举起酒杯对着我。
有人扬声问:「清,你去吗?」
「嗯。」
我高举酒杯回敬他们。
微凉的酒液滑入喉管。
舌苔后知后觉尝到涩麻的苦味。
我低声呢喃:「去呀,怎么不去呢。」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驾驶飞行器来到维纳科技公司总部。
销售部经理领我来到会客室。
生命科技组负责人展示着荧屏上的各组数据,信誓旦旦:「我们可以在保留您大脑的基础上,将其余部分全换成机械。」
听到最后,我没了耐心。
「听起来诱惑很大,但我不是今天的主角。」我淡淡开口,冷淡的声线掩饰了心底的迫切。
「直接开门见山谈谈吧:游戏里 NPC 的数据录入你们的仿生人后,他的思维是停滞在游戏里,还是你们有办法让他发散、更新或者说,自主进化。」
销售部经理没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他蹙起眉头,略加思索便恍然大悟。
但他选择闭口不言,因为早在通过内部通讯芯片联络时,我就提出了支付正常价格的 10 倍进行交易。
生命科技组负责人眨了眨眼:「通过生物计算器,模仿人脑额叶功能,能进化出自我生命意识。」
我害怕着,又略带期待地开口:「……他还会有感情这种东西吗?」
「正常人的所有功能,他都具备。」
……那还等什么呢?
签订好协议,确定好时间。
我回到飞行器中,在耳后神经槽口中换上高度机密的军用级别科技芯片。
手指在键盘上灵活操作一番,飞行器中的三个光屏出现敲木鱼的动画和语音。
敲电子木鱼,拜赛博佛祖。
说干,就是干。
15
一个星期后,深渊游戏总部 Ocent 被人潜入并盗窃数据的新闻还在各栋大厦的光屏上播放。
ICPD 封锁了 Ocent 以及周围数百公里的范围进行搜索,结果什么也没查到。
最后 Ocent 官方发布声明:深渊游戏•人圈体验版下架,永久停服。
作为该游戏正式版的通关者,我在发布会上深表遗憾,表示这是款体验感非常棒的游戏。
人群中,总审核长站在大门边,朝我露出一个无奈的笑。
回到家,Rena 的定制 AI 已经送达。
我当初提供给维纳的人形画面和各项数据就是按照游戏里顾耀的模样给的。
我摸到他耳后的精神端口,插入芯片。
给他戴上头盔后,也给自己戴上,躺在他身边,启动开关连接脑电波。
共享记忆,等待他的苏醒。
掌心下凉如寒冰的肌肤渐渐回温。
我在躁热中急切地凑上身去。
落地窗外的电子霓虹灯转变为青红色。
巨型广告牌上是流光溢彩的高饱和荧光色。
夜空中一艘印着广告的投影飞船在雾气中缓缓划过。
光,亮了又暗,暗了又灭。
「顾耀,喜欢你的新身体吗?」
静待片刻。
「嘀」的一声轻响。
脖颈处的条纹亮起莹蓝色的暗光。
一声暗含喜悦的惊呼被黑夜吞咽,在它隐忍的呼吸中缴械投降,自此耽于放纵。
窸窸窣窣的动静此起彼伏。
有人哑着嗓子, 笑着说:「喜欢。」
……
我多希望。
往后他声带的每一次振动。
奏响的都是有关我名字的乐章。
番外
祂是七众神之一, 位列第三的亚纳多留斯。
是祂发现的那枚铜质唱片, 听到里面传来的问候语时,祂只觉得新奇和可笑, 过后便抛之脑后, 不再在意。
直到若干年后, 族群突然召集会议。
祂像是听了个荒谬的笑话。
什么样的生物会蠢到亲手破坏自己的栖息地?
而且祂们为什么一定要殖民到那颗星球上,靠吃人来融合他们需要的基因, 推动自身的进化。
祂感到无聊, 不耐烦, 终于某一天祂驾驶着飞船逃离了自己的诞生之地。
祂很好奇,宇宙的尽头是什么?
最后祂发现宇宙的尽头是屏障。
是逃不脱的牢笼。
祂很愤怒。
神是自由的。
强大如祂应该永不被荆棘束缚。
但祂无能为力,因为祂最终发现自己不过是一堆数据,数以亿计精确的代码。
祂妥协了,在浓烈的孤寂感中陷入沉睡,任由自己的分身去完成所谓的 NPC 的任务。
直到被一阵哭声吵醒。
那个雌性物种又怂又凶。
「妈妈呀,好恐怖啊,我进错赛道了……呜呜呜……」
「啊啊啊,你别欺负我, 把我惹急了,劳资跳起来咬你的腚!嘤、嗝……」
后来祂知道,这种小巧的生物叫人类。
而这只人类, 也是参赛的游戏攻略者,只是不知道怎么跑到祂沉睡的洞穴中来了。
祂甩甩尾巴,聚精会神地打量起眼前的人类,新奇的感觉像火种再次点亮祂孤寂枯槁的心。
被她发现时,强大如祂,第一反应居然是躲起来。
「你别走!」那人类如此叫喊。
祂顿住了,试探着靠近,将整副躯体露在她眼前,低声问:「……你不怕我?」
相处久了之后,祂不想她死。
所以运用绝对领域的优势, 一次又一次地送她回复活点。
结果那只人类真的很胆小,害怕了会哭, 失败了会哭, 不参加游戏还是会哭。
后来,祂知道有种体质叫泪失禁。
……
无数次,祂都在思考要不干脆把她嵌进自己的身体,血肉相连, 感受她的呼吸,她的思想,她的血液途径自己的血管带来的酥麻。
……嘻嘻……
有时候光是想象,祂就心里一阵荡漾,周身热血沸腾。
祂多想和她同生共死, 永眠黑夜。
但每次那个女孩都哭着一边复盘一边放狠话。
「我不想死, 不想死, 好恐怖啊、好多怪物。」
「呜呜呜,别让我遇见你,下次再见面, 我一定弄死你!」
祂很无奈。
终于在女孩试了 3777 次后,祂的触手缠上她的腰。
祂低沉哄着她:「再试一次吧。」
「别怕,这次我带你走剧情。」
祂将各个平行时空里所有的分身召回。
为了不被系统察觉女孩作弊。
祂抹除了女孩对祂的所有记忆。
祂想倾尽所有。
献给喜欢的人最宝贵的东西。
自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