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节 镜中人,恨有终(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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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穿越成了丫鬟,

对小姐说人人平等后,小姐把我打了一顿。

一个月后,小姐被当成妖孽绑在高台柱子上。

台下人高呼:「杀死妖孽!」「杀死灾星!」「杀死穿越者!」

火光满天,我却见她对着我的方向说:「快跑。」

我才是那个妖孽。

1

「不要——」我忽然惊醒,豆大汗珠从我额头上滚落,混着眼泪没入枕头。

今日是我与太子的洞房夜,我是妾。

小姐被烧死了,最后被关的地方是太子府,所以我来了。

我身旁熟睡的男子,发丝散乱,五官精致,闭着眼睛,没有平时阴沉的模样,不愧是皇家的基因,看起来十分俊俏。

我盯着他的喉结,一只手深入枕下,摩挲着一把银簪,大拇指细细感受着尖端的锋利,五指渐渐收紧。

忽然,眼前人迷糊着睁开眼,咕哝地问我一句:「莺莺,怎么了?」

我一瞬间松开手:「殿下,妾做噩梦了。」轻轻依偎在他怀里。

「别怕。」他亲亲我的头顶,沉沉睡去。

我却怎么也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就轰隆作响,那声「快跑」像梦魇一般一直在我耳畔萦绕,明明无声,又如雷鸣。

我索性轻手轻脚起床,将枕下磨得尖锐的银簪收入匣中,又将旁边一个已经脱了线的荷包拿出来细细端详,对镜痴坐。

一抬头,不知是不是光线昏暗,镜子里面的人竟然有些模糊不清,我拿了帕子反复擦拭,竟越擦越模糊。

忽然,里面映出一个模糊的人影,梳着丱发,头顶两侧两个圆圆发髻,用红丝带捆绑,像个哪吒,看不清人脸。

我心底有个隐隐的念头,顿感匪夷所思。

「啊!你是人是鬼呀?我就随便念叨,不会真应验了吧?」对方显然也看到了我,手中好似在抄写什么东西,笔都吓掉了,咕噜滚到桌上,染了一块墨水。

空荡的房间稚嫩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几乎是一瞬间,我双手捂住镜子扭头,床上的人还在沉睡,我才深呼一口气,放松下来。

「你是薛如意。」我语气笃定,十四岁时候的小姐,心里却只觉得荒唐。

「你知道我?你是谁?是成精的妖怪,还是冤死的女鬼?我刚刚念叨来个人帮我抄经吧!鬼也行,你就出现了,你是来帮我抄经书的吗?」她是个小孩心性,一瞬间的害怕之后,竟然是浓浓的好奇,叽叽喳喳说了好些话。

她没认出我,我有点儿伤心,更多的是庆幸。

也是,我见过儿时的她,她却从未见过未来的我,她若是知道未来的宝如会梳着妇人髻,做了别人的妾,只怕会提着刀把我抢回去,然后狠狠戳我的头,骂醒我。

想到这里,我兀自笑了起来。

我微微侧过身,虽然镜子模糊,看不清人脸,但我很心虚,不想她认出我现在的模样。

「我猜你是鬼,女鬼姐姐,你有没有法术呀,能不能帮我抄一下经书呀?」

「不能。」

她惨叫一声,噘着嘴恨恨地捡起毛笔,揉了染墨的纸张,一边抄还一边碎碎念:「法术也没有,还只能待在镜子里,真可怜。浪费我一张纸,还有二十几遍没抄完,我最可怜!」

「我可是女鬼,你不怕我?」

「笑话,我薛如意可是将军府嫡女,面对敌军都面不改色,何况小小女鬼!」她骄傲地昂起头,眼里明亮得像初升的太阳,熠熠生辉,明媚耀眼。

我噙着泪笑眯眯地告诉她:「你明天去宝如的院子,她已经偷偷帮你抄完了。」

小姐十四岁那年,翻墙溜出去玩,碰到兵部的小公子正欺负一个官家小女孩,正义感爆棚的她当场拿着棍子将他胖揍一顿,还扬言见一次揍一次。

京城官巷里的小孩都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则,谁家的小孩被欺负了只能在同辈之中找场子,绝不能上升到长辈,否则会被同龄人瞧不起。

可那日尚书府的小公子实在气不过,跑去同将军告了状。

于是当天晚上小姐就被罚禁足三天,抄经书五十遍。

梯子是我搭的,棍子是我递的,经书也是我帮忙抄的。

京城里谁不知将军府嫡女薛如意和她的小狗腿子?

「真的吗?你可别骗我,那我可就睡觉去了!女鬼姐姐再见!」她咧着嘴,啪的一声搁下笔,就往回走,一声哈欠音落,我就看不清她的声影了。

我却对着镜子怔怔回不过神来,只有脸上眼泪淌过,湿了衣襟。

2

第二天,我故意起得迟了,还在太子妃面前同太子刻意亲密,太子妃只是低头品茶,面不改色,仪态尽显。

甚至我敬茶时故意打翻了茶盏,她却只是讽刺一笑,用怜悯的眼光看着我,如看跳梁小丑一般。

淡声提醒我,既入了太子府,就要知晓规矩,不可行事莽撞,不经大脑,若是冲撞了贵人,丢的可是太子府的颜面。

她是太傅之女李知姝,从小被教育如何当好当家主母,琴棋书画、诗书文采、礼仪规矩都是京城小姐的典范。

太子脸上有些挂不住,尴尬地替我解释:「是孤昨日吃多了酒水,今日起迟了,莺莺是为了服侍孤,夫人不要见怪。」

太子心疼地扶起我,我依偎在他怀里小声抽泣。

太子妃却好似没看见我俩一般,有条不紊地安排了我的院子,服侍的丫鬟,院里的物品,这些繁杂的小事她轻而易举就能料理得很好,然后不在这儿浪费半分时间,就回栖凤宫去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笑起来,李知姝,你的战场不在后院,这样很好,我没看错人。

太子见此好像也十分高兴,旁若无人地与我调笑,人前太子威严正经,白玉无双。

可不知是不是憋得太辛苦,每每在后院他都迫不及待地释放自己的本性,有时候甚至会和丫鬟在花园就拉扯不清。

这些太子妃李知姝一概不管,甚至带着几分纵容的意味。

我也挺忙的。

不仅要和太子虚与委蛇,还要分心记录太子府各处院子的具体位置,观察侍奉丫鬟小厮的个数、身份、性格,了解这太子府各处地形方向等。

我来这太子府,最好的结果便是抓住把柄伺机而动,扳倒太子功成身退。

次一等的结果,就是刺杀太子,然后我自己也难逃一死。

再次一等的结果,就是我慢慢熬死他。

独自坐在案前,盯着眼前的镜子,心里有许多不真实之感。

这面铜镜平常并无任何特殊之处。

到了子时,就开始渐渐模糊,对面果然映出一个人,手撑着头一沉一沉地在钓鱼,头栽在桌上又忽然清醒,瞪大眼睛看着我,高兴地说:「女鬼姐姐,你来了呀!我都等你等得困死了。」

我好笑地问:「你等我干吗?」

「我怕我昨天是抄经抄糊涂了,做梦呢。没想到是真的,宝如那小丫头真的偷偷帮我抄书了,你也太厉害了!鬼还会算命吗?」她显得很高兴,脸都快要怼到镜子上了。

我故意逗她:「是啊,我算命很准的哦。」

「那你帮我算算我以后能不能当上天下第一女将军?」

「能。」我沉默了一瞬,手慢慢收紧,死死掐住大腿,不让自己流出泪来。

「耶!不愧是我!」

「那宝如呢?她……自由了吗?」她犹豫了一下,用了个不太确定的说法。

「她不是你的丫鬟吗?你要放她自由?」我不解。

「唉,那么笨的丫鬟,也只有我不嫌弃她,看来她没有回到自己的世界去啊!」我脑海中轰然一声,愣在那里。

原来她早就知道。

我刚穿来就成了将军府的丫鬟,总是学不会规矩,不知被打了多少回。

直到有一天小姐经过,小姐好心把我要去了她院里。

我虽规矩学得一塌糊涂,但很会当狗腿子,小姐很喜欢我,其他人也无可奈何。我喜欢跟她讲故事,起初是看她日日念叨要做女将军,用穆桂英、花木兰等故事讨好她。

毕竟这礼仪也太难学了,眼睛会了,脑子会了,自己一做,就废。

后来我们成了最好的玩伴,我总是以拙劣的借口跟她说许多故事。

相比那些穿越小说中动辄家国动荡,惊世谋算,我就是个在将军府偷了半个童年了小婢女,普通且快乐。

她喜欢听我讲草船借箭,讲火烧赤壁,可最喜欢的还是我跟她讲百姓读得起书,女子可进学堂,甚至还能当先生。对那个人人平等,将士受人爱戴,无仗可打的光景很是向往。

我总是带着一股穿越而来的傲慢,编故事的时候会随便搪塞个借口,以为一个古代小孩什么也不懂。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啊。

「喂,别发呆,你说说宝如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将士们真的会军饷不愁,不打仗的时候也会军民欢愉吗?」她真的是把做女将军当作毕生理想,也是真的心疼那些将士,希望他们过上好日子。

我思绪被打断,心里五味杂陈,艰难地说:「不是,她瞎编的。」

不要知道这些,也不要思考这些,离宝如远一点。

这一次,千万千万躲远一点。

「嘁,那鬼丫头,还敢骗我,明天揍她!」说完她破天荒有些沉默,看起来有些伤心,不知是伤心那些事情是假的,还是伤心宝如欺骗她。

子时一刻,镜子渐渐变得模糊,看来这样的联系只有子时过后一刻钟的时间,两边时间流速是一样的。

3

太子很宠爱我,没多久,我就升成了良娣。

直到此时,太子妃才稍稍愿意正眼瞧我。

可也仅限于此了,她更多时候操持太子府,养育孩子,人情往来、物品进账等忙得团团转。

我也忙得团团转,一有机会就把太子府后院走一遍,美其名曰偶遇太子殿下,实则寻找小姐生前被关的地方,想找到她的遗物。

高台上的火烧了一整夜,小姐成了一具严重缩水的黑炭,和灰混在一起,无人敢收。大火之中,她腰间最喜爱的配饰并未戴在身上,我猜想她被抓走之后肯定经历过什么。

本想徐徐图之,可见了儿时的小姐后,日日心绪不宁,执念空前。

一咬牙,借着小姐手稿的名义,向太子敬献了造纸术。

本朝用纸大多是用粗麻树皮而造,发黄厚重,民间多是用来包裹物品,真正用来书写的纸,那是只有王公贵族才能用得起。

竹制纸质量更好,成本更低。若是得以使用和推广,太子将是大功一件。

没多久,太子便兴高采烈地跑回来抱住我,我便知道,成了。

「莺莺,你真是孤的福星!你是怎么知道这造纸的法子呢?」

「能帮上殿下,妾也高兴,这法子是小姐以前教与妾的,殿下,小姐真的是妖孽吗?她那样厉害,还会做许多稀奇古怪的物件?」这是我来太子府第一次提起薛如意,我揪着胆子假装若无其事。

他身体僵硬了几分,一双锐利的眼睛审视我良久,蓦然而笑:「想你家小姐了?」

这是个送命题啊。

我诚实地回答:「偶尔会觉得唏嘘,有个妖孽和我待在一起那么久,还好没被她吃掉。现在想想又觉得庆幸,一夜之间将军被流放,奴婢们身陷囹圄,差点死掉。幸亏殿下仁慈,救了妾一命,现在妖孽已经死了,可她教我的许多法子还可以帮到殿下。」

「薛如意都教了你些什么?」

「有这个造纸的法子,还有一物名为玻璃,透亮程度比水晶尤甚。还有一种叫肥皂的东西,可用于清洁身子……」

这一日,我成了太子最宠爱的侧妃。

他对我十分信任,我跟他说,许多东西小姐都只说了一个大概,具体还要仔细研究和琢磨,他从不怀疑,给我派了许多能人巧匠。

有了这些东西,在他暗中操作一番之后,成了哗哗流入太子府的金银,他走路都有些飘飘然了。

太子妃终于坐不住,终于屈尊降贵,偶尔会来我这里坐一段时间,一双眼睛探究地在我身上扫视,总是欲言又止。

她志不在我,我志不在她,我俩也算相安无事。

不论我有多忙多累,每日必坐在镜前等待,直到子时一刻再睡去。

小姐不是日日出现,到底是小孩子,大多数时候她都睡得很早,只是偶尔兴致勃勃撑着熊猫眼找我讲话,她高兴地说,我静静地听。

这段时间,她提到宝如的次数明显减少,也有些兴致缺缺,听说小姐那天后把她打了一顿,还贬为烧火婢,只能待在厨房,无事不得出。

这样很好,一切的悲剧就可以避免。

「那李知姝也太吓人了,怎么就能做到走路步摇不动,裙子也不动呢?她是鬼吗?飘着走的吗?害得我娘又骂我,李知姝那么好,怎么不要她当女儿呢!」

「这刘翰予也太没骨气了,打不过就要告状,真没用。」

「明日又要和娘去祈福,好无聊啊,那么多人拜佛,佛管得过来吗?他按香火管还是人头管啊?按香火管那佛不也是有私心的吗?」

我突然心中一动,连忙告诉她:「明天别去。」

她停下吐槽,疑惑地望着我:「为何?我娘会打死我的。」

我一本正经地回答:「我掐指一算,明天你会倒霉。」

那年中秋前夕,将军夫人携幼女前往大圣寺祈福,途中遇到山匪,被路过的太子所救,从此小姐对太子一片痴心。

不要喜欢渣男,他会害死你。

「好吧,你最好说的是真的。」

第二日子时,她准时出现,愤愤骂道:「你丫算得不准,白害我吃了一包巴豆,拉了一天肚子。什么倒霉,不就是几个山匪,本小姐没在怕的,还能遇到太子耶。」

我震惊:「你真吃巴豆啊,装一下不就行了?」

真虎。

「为阵亡将士祈福是我们将军府最重要的事之一,我要是装病我娘还不打断我狗腿?」她好似还心有余悸,皱着小脸,捂着肚子。

我有些讪讪,更多的是高兴。

这一次,她没有遇见并喜欢上太子,应该还有所转机吧?

仇我是一定要报的,可我仍然希望小姐不去经历那些,去做她心心念的绝世女将军。

4

我同太子手下的人日夜不休,终于在皇帝寿宴前夕制成了一颗巨大的夜明珠。

「太好了!父皇肯定会喜欢!好好把它包装一下,孤要把它献给父皇当生辰礼物。」

「是,妾定不辱使命。」

「只有我们的时候就你我相称,这么生分做什么?这些日子你为孤辛苦良多,若是事成,你就是头等功臣,他日我成功之时,只有你可与孤共享。」

「谢谢殿下,我等你。」我故作受宠若惊,开心地扑进他怀里,眼睛却望向他身后柱子,地上一小块红裙露了出来。

三日后,皇帝大宴,太子敬献一巨大夜明珠,皇上龙颜大悦,爱不释手。

太子大出风头,喝了好些酒水,回来拉着我不肯放手,说我是他的福星。

我趁机告诉他,小姐还提到有一神物,名为「火药」,若是造出,如雷神附体,轰隆巨响,凡人面对它如蜉蝣撼树,毫无反抗之力。

他猛地醒酒几分,眼睛放光,眼底的野心毫不掩饰:「薛如意把火药都告诉你了?有这等神物你之前怎么不早说!」

我心里闪过疑惑,还有别人也知道火药?

惭愧地低下头:「小姐只是提到过此物,并未教我如何制作,但是我知道小姐留下过许多手稿,有些暗记旁人也无法看懂,若是能找到小姐遗物,也许就能找到火药制造的秘法。」

「我这里有一些,你看看!」他迫不及待地招人把小姐生前的遗物都送过来,又突然觉得不妥,看了我一眼尴尬地解释:「寻找穿越者妖孽的案子是孤负责,留着这些也是卷宗存档需要。」

我收敛住眼底的恨意,柔柔应声,对他满是信任。

不一会儿,一堆东西便散落在眼前,我深吸一口气,忍了又忍,对太子说:「殿下今日吃了这么多酒水,先早些休息吧,这些东西我需要仔细辨认一一探查才能出结果。」

太子毫不怀疑,爽快答应。

我眼里的泪终于淌下。

5

第二日我同太子说:「这些都是她贴身的寻常物件,并无特殊。」

在他失望之际,趁机提出去她生前待的地方找一找,说不定有线索。

他阴沉着脸看了我好久,我坦然视之,他终于答应。

不过要他亲自陪我前往。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走进太子府的核心区域,七弯八拐来到一处平常的房前。

走进去首先看到的是些寻常会客之物,只是拐进后院才发现里面别有乾坤。

顺着花园的假山走入一条通往地下的走廊,里面骤然变得阴暗潮湿,两侧悬挂着各种刑具,我吓得双腿有些颤抖,窝在太子怀里:「殿下,要不、我们……」

他好像对我的反应很满意:「怎么,这就怕了?莺莺别怕,孤护着你。」

我白着脸,软着腿还是走到了里面。

相对于里面的景象,外面那些死物就有些小儿科了。

我最先注意到的是坐在油灯前执笔的一个人,我开始以为他是坐着,仔细一看才知道他双腿被齐齐斩断,双眼空洞,在眼前麻木地记录着一些符号,见我好奇,太子回头面色残忍,语气中暗含警告:「这人早先日日想着逃跑,我便让人砍断他双腿,现在老实了许多。」

我哆嗦一下,扯着太子的衣袖,脸色更白了:「他们都是妖孽吗?不会吃人吧?」

太子嗤笑一声:「放心吧,孤保护你呢!」

我低头扯着太子的衣袖不再张望,一直走到最里面的牢房。那里还空着,旁边关着的人还在嘶吼咒骂,我恍然发现兵部的那个小公子刘翰予也在其中。

我总算知道太子为什么愿意带我来如此机密的地方了,眼前的牢房写满了符号,是我根据摩斯密码改编的一种,我英语不好,原版翻译起来很吃力,就做了些改动,他们的人看不懂。

「这些是你们之间的暗语?你能看懂?」太子阴晴不定地看着我,我现在毫不怀疑,要不是我还有点用,见过了这些,他只怕会直接把我永远留在这刑房,什么宠妾爱妃婢子,威胁到了他的利益,统统只有一死。

「回殿下,是的,但是妾要回去慢慢破译。」我恭敬地回答,取了纸笔开始慢慢抄写。

太子就在我身后目光如火炬,我忍不住后背冷汗滑落,没话找话:「殿下太厉害了,怎么能找到这么多妖孽呢?」

我也疑惑,他凭什么来判断「穿越者」的?

「那些可恨妖孽动辄蛊惑人心、搅弄风云,还想占据别人的身体,拥有别人的人生,孤当然要慎重对之,我堂堂赵氏王朝,岂能容忍那些来历不明的妖孽祸害!这些年,孤抓到的妖孽也有双手之数了,对他们的习性也是查得透彻。」

「莺莺,你在害怕。」

我手一抖,连忙讨好:「殿下英明,那些妖孽这样狡猾,与常人无异,您都能查出来,真是太厉害了!妾怕他们吃人,您就别吓唬妾了。」

「莺莺别怕,说起来薛如意还是最容易抓到的,秋日宴那天,她跑来单独找孤,还要给孤讲草船借箭的故事,这故事这样精彩,我朝可从未听过。」

我背对太子身体一抖,眼眶通红。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秋日宴前夕,小姐对英雄救美的太子殿下一见钟情,没日没夜地绣了鸳鸯荷包想要送给太子。

一个从小梦想当将军的明媚女子,去找她喜爱的男子,月色下扭捏着脸无话可说,便随口给他讲新鲜故事。

然后,她死了。

她死了,那封「今晚月色真美。」的情书都没能送出,成了遗物。

算算时间,还有一日,镜中的小姐就要参加秋日宴了!

我这几日光顾着在太子府与这些人周旋,连续几日小姐都没出现,我差点忘了时间。

「怎么了?搞完了?」太子疑惑。

「我……腿麻了。」我吓得一个激灵,哭丧着脸,随口编了个借口。

他无语。

走过来扶我,瞥了一眼我手上的纸,上面记录了密密麻麻的符号。

我无心再管这里,急忙和太子说「这里的暗语我已经抄完了,我想快点回去研究,好早日为殿下破解出来。」

太子不疑有他,比我还急切,亲自送我回寝宫,还想盯着我完成破译。

我学着神棍一会儿翻书,一会儿掐指,然后一个一个写下毫无联系的字。

「解完这些谜,你要几日?」

「回殿下,至少三日。」我头也不抬,专注眼前的事情。

「那你专心做事,孤三日后再来找你。」他很满意我的状态,说完匆匆离去。

6

太子离开后,我再也无心看那一页页符号,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焦灼不安。

不会的,这一次小姐没有遇上英雄救美的太子,也没有喜欢上他,不会上演第二次悲剧,一定不会的。

「你在干什么?」一个突兀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吓得我一个激灵,险些坐在地上。

尼玛,李知姝真的是鬼变的吧,走路都没声儿。

「见过太子妃娘娘。」我低下头行礼。

那天太子含糊地说与我共享,我分明看到她在偷听,今日又带我去了太子府核心区域。

这太子妃,终于是坐不住了。

「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她也不看我,施施然坐下,自斟自饮了一杯。

「妾不明白娘娘的意思。」

「你处心积虑来这太子府,把这里搅得一团乱,你到底图谋什么?」她满眼都是疑惑不解,实在是想不通我的目的。

我盈盈一笑,坐在桌前:「自然是爱慕太子殿下,想与他白头偕老。」

「啪」她重重拍在桌上,大声怒问:「你就不怕我向陛下告发你们?」

「娘娘是做大事的人,您不会的。」我并不害怕,还冲她眨眨眼睛。

反倒是她猛地站起,满脸惊疑不定,探究的目光毫不掩饰地打量着我:「你是谁?」

「回娘娘的话,妾是莺莺呀。」

那是一个人日夜萦绕的心事被人看穿得无处遁形,我越是笑脸盈盈,她越是心难安宁,最后深深看我一眼,一言不发地匆匆离开。

而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忙,我对照每一串符号,翻译成数字之后又取出一本书,按照书上特定的顺序一一排列,最后映入我眼帘的只有一句话:

清查妖孽为虚,铲除异己为实,地牢之后。

太子借此铲除异己我是早就知晓的,那刑房一路过去,我真正确定的穿越者只有那个双腿被斩断之人,一双未被禁锢过的眼神大抵是骗不了人的。

其他多数要么是无辜百姓,要么是对立派官员,柴市几乎月月都有火刑,死了不知多少无辜人,真正的穿越者却被他禁锢起来,他想要那几千年后存在脑海中的秘密,凭着这些秘密,成为了现在人人称颂的完美太子爷。

只是。

还有地牢之后,是什么意思?后面到底还有什么?

我压下心中的疑问,将写满汉字的字条入火焚尽。

我在镜前闭目养神,脑海中细细梳理近日发生的一切,总是想着想着就想到小姐,还有一天就是秋日宴了,一定不能有事。

一直到夜晚,窗外虫鸣叫得让人心烦,烛火默默燃尽,烛心换了又换,子时已到,还未见人影。

我咬咬牙,一手拿着铜镜,一手拿着银簪在镜面划得嘎吱作响,又狠狠地敲着镜面,敲得我手指通红也不自知,心里默念:【快来啊,快出现呀。】

下一秒,一张稚嫩的脸便出现在镜中,她揉着眼睛:「大半夜的挠镜子,吓不吓人啊?姐姐几日不见了,你找我呀?」

我手指一顿,一颗心终于落回肚子里,小心翼翼把铜镜扶好。

「薛如意,明天秋日宴,不要去。」我头一次如此郑重地叫她全名,在我还是丫鬟的时候都不曾有过,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她被我语气所感染,面色也渐渐严肃起来:「长公主举办的宴会,所有王公贵族包括太子都不得缺席,由不得我,你要给我一个理由。」

「我、我算到你明日有危险。」我艰难地说。

「有多危险?跟之前山匪一样?」

「性命之忧。」

「若我不得不去,如何破解?」她小脸十分严肃,丝毫不认为这是一件什么荒唐的事情,反而对我的话十分信任,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那你就时时刻刻跟着家人,一句话也不要多说,哪儿都不要去,尤其是离太子远一点。」

「太子?说起来上次你阻止我出门,也是错过了太子,难道我的劫难,与他有关?」

我点点头:「你喜欢上他,然后因他而死。」

她吓得跳起来,都不需要我多花费口舌,充分发挥了什么叫听人劝,吃饱饭:「这么惨?不会吧,他是我的灾星啊!那我以后一定离他远远的,他走过的地方就是我的禁地,绝不同他呼吸同一片空气。」

「嗯,离他远远的,去做你的女将军,千万别喜欢上他。」

她昂着小脸,骄傲明朗:「我可是绝世女将军,男人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

我翻了个白眼,眼看子时一刻马上就要过了,语速飞快地叮嘱:「明日秋日宴后,如果平安无事,一定要来同我报平安。」

第二天我哪儿也没去,就在铜镜前守着,茶水喝干了一壶又一壶,帕子也被我绞得如麻花一般,紧张得不行。

子时一到,我在镜子前正襟危坐,屏着呼吸,眼睛一动不动。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我浑身精气神忽然像被吸走一般,瘫坐在椅子上无法动弹。

「女鬼姐姐,我来了。」清脆的声音响起。

我飞快抬头,见到一身正装打扮,比平日里还要明艳几分的小姐,眼泪忽地落下,正要开口,忽然镜中白光一闪,我便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竟然是回到了秋日宴那天,小姐平安回来。

我待在厨房旁边的小屋里,用门板搭了个简易的床,侧卧而眠。

我不是小姐的贴身丫鬟了,只是将军府一个普普通通的烧火婢。

我竟然有些不真实之感,这就成了?

小姐不用死了?

真好。

这时候我还没察觉到,世事总是偏不如人意的。

7

第二日有关「穿越者」妖孽的通缉再次下发,这一次烧死的是个普通百姓,京城慎刑司的马在街道日日穿行,一个又一个的「穿越者」被抓走,举报者重重有赏。

于是我就被抓了。

我走出将军府的大门,阳光细细碎碎映在我脸上,我眯着眼最后看了一眼厚重的大门,里面的人儿惊惧但鲜活,姐妹们也相安无事各司其职,我已经有些分不清是虚幻还是现实,但是我由衷地笑了起来。

真好,小姐还在,这就真的很好呀。

我又一次回到了太子的刑房,只不过这一次是被人绑着来的。

牢房里人不多,刘翰予那个小子此时还没被抓来,这里零星有几个被错抓的无辜百姓,别人分不出,我却一眼可知他们是否拥有和我一样的灵魂,有个人甚至因为名叫「王穿越」被抓过来了,还是被重点关注的对象,打得不成人形。

案前执笔的那个书生,此时双腿还没断,被人抽打了不知多少鞭,也不让他吃饭,生理问题全都就地解决,饿得面黄肌瘦的,一双眼睛凹陷在眼窝,两眼球鼓鼓的,多数时候跪在地上磕头,实在是被逼得没法子了,就会在纸上写一些草船借箭呀、夏商周呀之类的,看来上辈子是个文科生。

牢里似乎掌握了一些我们那个世界的信息,可以同眼前这书生写的东西相互佐证,写对了,有饭吃,写错了,吃板子。

我被关在最里面的牢房里,和之前小姐被关的牢房在同一处。

我也终于有机会来研究研究,什么叫作「地牢之后」?

后面有什么?

是最初穿越者的资料吗?

我带着疑问,发挥我的老本行,细细观察刑房中的管事、守兵、刑兵等,有了上一次的来的经历,牢房地形我已经摸清。

上一次小姐被抓走后,三天就上刑台被烧死了,可这书生分明被抓来多日,只是折磨并未处死。

所以小姐被抓之后,至死未招,才会被匆匆处死?她写下摩斯密码,是因为她知道我是唯一可破解的人,便可借此保住我性命,也希望有一日将军府得以昭雪。

想到这里,我又不争气地哭了起来。

小姐啊。

「抬起头来。」还是那个好听的嗓音,在这样的私人领地,他不屑伪装,平日里宽宥待人慈悲为怀都不见了,有的只是无尽的阴郁。

「参见殿下。」我低垂着头,行了一个标准的丫鬟礼。

「你是将军府里的丫头?还是薛如意的贴身丫鬟?」他细细地打量我,眼里闪过的是不明意味。

「回殿下,是。」我始终垂着头,佯装惶恐,浑身止不住发抖。

「有人说你是穿越而来的妖孽,你如何看?」

我浑身一颤,趴在地上疯狂磕头:「冤枉啊,殿下,奴婢从小跟着小姐,怎么会是妖孽呢?」

「是吗?可有人听你说过一些『人人平等』之类的奇怪话语。」

我把头埋在地上,声音颤抖:「殿下明察,这是诬陷啊,奴婢是小姐的奴,生来为伺候小姐的,怎么会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呢,闻所未闻。」

「你倒是牙尖嘴利,好像半点不怕孤,你和你们小姐从小奴不像奴,主不像主,在京中特立独行,有很大嫌疑啊。」他停顿了一下,盯着我细细引诱「不过,孤还是很相信你的,所以妖孽其实是你们小姐薛如意,是吗?只要你指认你们小姐,孤便放你出去。」

我吓得瘫坐在地上,两眼空洞:「小姐……」又爬起来抱住牢门,满脸泪水血污搅和在一起:「求殿下开恩,奴婢背主是要被乱棍打死的呀!求殿下开恩,求殿下……」

「好了,要么指认,要么你死,孤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他不耐烦地拂袖而去。

我瘫在地上,又哭又笑,原来如此。

他的目标一开始就是将军府,清查妖孽不过是一把最好用的刀,那我们谁是妖孽就没什么意义了。

小姐还是危险!

夜里,我不敢睡,窸窸窣窣爬起来,摸索着牢房每一块砖,小姐用性命的代价给我指明了方向。

我还有三天可活,三天之内必须要找到那个「地牢之后」到底有什么,直觉告诉我,这是我们唯一的生路了。

有了指引很快我就在最角落的地方摸到一块松动的砖,借着稻草的掩护,我轻轻拿下来后,假装入睡,侧卧在地上,仔细一看。

天啊。

我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牢房后面还有个暗牢,四周无窗,只有一盏油灯昏暗,一个人影手脚被铁链捆住,头发如稻草一般乱蓬蓬的,皮肤呈不正常的白皙,周围全是秽物,隐约散发出一股恶臭,身上的衣服已经看不出颜色,隐约可见蟒形暗纹,碎成条条挂在皮肤上,有些已经和腐烂的皮肤嵌在一起。

眼睛闭着,还能看到胸前微微起伏,他还没死!

这是谁?

一个不可思议的答案在我脑中盘旋。

不会是……前太子吧?

若说在这个世界所有人中,谁最有可能拿了穿越男主剧本,那个人只能是前太子赵旭。

我也好,书生也好,都只算炮灰。

那是怎样一个惊艳才绝的人啊,相传他在的时候其他所有皇子贵女都只是陪衬,现在的赵乾可以说是毫不起眼。在他的带领下,京城百姓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安居乐业,他还亲自领兵打败敌寇,整整夺回九座城池,现在边关还立有他的雕像,皇帝陛下甚至为了他有退位让贤之意。

赵乾之所以会被立为太子,也是因为自小和赵旭走得最近,学得最像,可惜他心中狭隘残忍,学了个形似而神不似。

他竟然还活着,还被赵乾给囚禁了这么多年。囚禁着他,却不让他死掉,踩着他的血肉灵魂一点一点地成为他。

我小心翼翼放回石砖,不禁打了个冷颤,真可怕。

子夜过后,牢房外面火光乍起。

隐隐有脚步声传来,牢里的人全都站起来趴在门前,死死盯着大门口,不放过任何一个希望。

我看到了那个最不想见到的人。

小姐来了。

她怎么敢!

她拿着火把,冲进来环视一圈,整个牢房里的人都开始激动不已,叫嚷冲撞。

我气得大喊:「快走啊!快走!不要来!」

她给了我一个「说什么废话」的眼神,冲到我牢前一刀一刀劈斩锁链,快速说道:「我在外面放了火,拖不了多久,快走!」

我急得满头大汗,反手推她:「你快走!你还敢来太子府,不是你的禁地吗?快走,别待在这里!」

她恍然抬头:「果然是你!」

危急情况,容不得多说,她终于劈开我牢门,喊了句:「快走!」就率先冲了出去,门外脚步声,火烧噼哩声,牢里求救声,拍门声混杂在一起,她犹豫了一下,还想解救其他人。

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只想让她活着。

拉住她就往外跑,门外追兵已经将这里围住,火势蔓延得比我们想象中快许多,不过几分钟就已经封住大门,开始往牢房中蔓延。

「走这边!」我拉着她掉头,走到最里面,拿过刀劈砍唯一的一个窗户,我以前在太子府周旋这么多时日终于派上用场,太子府绝大多数地形皆印在我脑海中,此刑房在一处不起眼的客院地下,这是一处通风口,与外连通,只要从这里逃出去,我就有把握带着小姐安全离开。

不消一刻,火势已经蔓延到最里面,噼里啪啦的热浪开始灼烧我们的衣服,得不到解救的人开始狠狠咒骂,小姐听着这些语言,沉默着一刀一刀劈砍窗户,终于劈开,细微的风灌进来。

我叫她,她却让我先走,危急时刻容不得推诿,我率先爬起来探路,一回头,却目眦欲裂,凄厉惨叫。

「小姐啊——」

她本欲回头,能救一个是一个,她是要做绝世女将军的人,容不得这些无辜百姓眼睁睁地死在她眼前。

可不知何时,那个案前的书生已经沉着脸站在小姐身后,毫无防备的小姐惨叫一声,被他一把推到后面,自己抢占了窗口要爬出来。

我气得一脚把他踢下去,又爬回去找小姐。

有风灌进来,火烧得更旺盛了,小姐被火焰吞噬,我捂住口鼻找她的时候,她正被一根柱子压住了腿!

我跑过去拉她,抬、劈、砍、怎么也拉不动,急得团团转。

她被浓烟呛出了眼泪,气得大骂:「还回来做什么?快走啊!多送一个人头是不是?」

「啪」柱子上火焰烧得更甚了,彻底席卷了小姐的身体,她拼着最后一口气在我手中塞入一个纸条和一块玉牌,然后猛地推开我。

「快走啊——」

我最后出去的时候,那书生已经不见,我循着墙角晕晕沉沉地走,忽然眼前一黑,倒在地上。

大梦醒来,新的记忆涌入脑海,我还在沁馨院,还是子时,铜镜已经如常,映出我惊疑可怖的脸,清晰可见,再也见不到任何人的身影。

窗外忽然起风了,窗户有些嘎吱作响,我被巨大的悲戚席卷,还是这满天火光,还是小姐,不管我如何想要改变,结局还是如此。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

我想要伸手摸摸铜镜,却颓然得抬不起来,里面曾有个梳着哪吒头着红衣的小姑娘,声音如初升的骄阳,使得泥泞中的花木,本能地向她靠近,汲取温暖。

「女鬼姐姐,我来啦。」

「我以后会当上天下第一女将军吗?」

「宝如呢?她……自由了吗?」

「我以后一定离他远远地,他走过的地方就是我的禁地,绝不和他呼吸同一片空气。」

「我可是世间独一份的女将军,当然要喜欢世间最珍贵的男子!」

我的小姐啊。

我突然想到什么,把袖子撸起来,手臂上一块新出现的旧疤,是一块烧伤的痕迹。

我摸着这伤疤慢慢走到床上,已经是一块发白的新皮了,可我的手被灼得那样痛,痛得我眼泪流了出来,蜷缩在床上,呜咽出声。

小姐再一次死在我眼前,我心里的刺痛漫过四肢百骸。

浓浓的痛楚过后是彻骨的恨意。

想着那个手脚被铁链锁住的男子,我的机会,终于来了。

8

皇帝近日身体不适,太子衣不解带地在跟前照顾,可仍然不见好转。

我把之前手下的匠人找了过来,着手开始研究火药配比,传信给太子,他十分高兴,说让我尽管放开手脚,研制成功后就献给皇帝,为他祛祛病气,好让他高兴高兴。

其间太子妃来找了我一次,在院门口与我对视良久,又忽然离去。

我只是埋头进行我的计划,举太子府之力做好一件事何其简单,何况只是一个没什么技术含量的火药,半个月后,向太子传讯。

不知皇帝从何处得来消息,一定要前来一起观看,说有生之年能见此神物,见到赵氏复兴,死也瞑目了。

我同太子妃出门迎接,见到了脸色有些阴沉的太子和一脸病态的皇帝,与太子有六七分像,身后跟着长长的队伍,威武不凡。

他瞪了我一眼,不满我走漏了风声,我却委委屈屈假装不见,只是命人去点火。

低着头,众人以为我是胆小,殊不知我是兴奋得战栗。

终于,要结束了。

这其中太子是最期待的,他屏息凝神,握拳的手已经发白,嘴巴抿成一条直线,反倒是皇帝有些风轻云淡,看不出喜怒,太子妃也是低敛眉目。

这一众人站在一起,不知是怎样的各怀鬼胎?

片刻之后,震耳欲聋的轰隆声响起,皇帝有些震撼,还没回过神,太子是震惊之后的狂喜,他疯狂摇动皇帝的手臂。

「父皇!父皇!有此等神物,谁还敢来犯?一统天下有望啊!」

「嗯,乾儿,你是有本事的,不比旭儿差多少,赵氏有你们,是赵氏之福啊。」皇帝也是一脸欣慰,拍着太子的手臂,威严之外显出几分慈爱,只是太子听后却并不高兴,反而是满脸嫉恨和阴暗闪过。

还不等他们高兴庆祝,突然另一个方向更大地震动声响,太子看向声响之处,脸色一变,顾不得其他,直冲冲地跑过去。

等到老态龙钟的皇帝被一个老太监扶着赶到时,太子正阴沉着脸站在刑房前,从牙齿缝里挤出来几个字:「沈、莺、莺!来人,给我把她拿下!」

可没人理他,他这段时间不在,太子府里里外外,早已经被太子妃李知姝吃透,换上了自己的人。

「没眼色的狗东西,还愣着干什么?上啊!」他还不明所以,一脚踢翻了最近的人,还是没有一个动手。

皇帝不悲不喜地看着这一场闹剧,视线落在眼前的废墟上,不禁后退一步,之前虽听到响声,可真实见到了这一栋屋子顷刻间成了废墟,还是忍不住露出震撼的神色。

「父皇。」一个身影从后面走上前来,正是没什么存在感的太子妃,婚前,是京城小姐的典范,婚后,也是京城富贵家夫人的典范,一支金步摇在鬓间将动未动,她跪在地上:「妇顺夫纲,夫为昊天,本不得不从,可夫有过,妇不得不谏!儿臣要状告太子谋害父皇,有弑父之罪。」

太子不可思议地瞪着眼,看着从前事事顺从,寡淡得有些无趣的女人:「李知姝,你……」

「哦?说说看。」

「儿臣近日查出,殿下献给您的至宝夜明珠,上面被下了慢性毒药,与人长期接触,可使病痛缠身,虚耗气血,慢慢死去无法察觉。」

皇帝目光瞬间冷了下来,盯着太子,半晌才道:「查。」

太子忽然一个冷颤,跪倒在皇帝跟前,死不承认:「父皇!儿臣冤枉啊!这几日父皇病重都是儿臣在照顾您啊,若儿臣有悖逆之心,有无数次机会,何必用这种让人抓到把柄的法子啊!定是这毒妇,她冤枉儿臣,请父皇明察!」

皇帝虚阖上眼睛,不看他,一时间气氛低至凝固。

太医手脚很快,面露疑惑:「夜明珠老臣曾经反复查过,并未有可疑之物,不过倒是隐约有一股香味,好似西域的血娿,是一种强身健体之药,长期伴人左右,对身体反而有益处。」

「父皇,我就说吧!是这毒妇诬陷!」太子浑身放松下来,大口喘气,大笑起来。

太子妃却面色不变:「这西域血娿单独使用是有延年益寿之效,可有一味药名为雪见与之相冲,若同时使用,则可反亏气血,这雪见草就被揉碎了掺在太子衣物中日日揉洗,这几日太子贴身侍奉,您身体不见好反倒病得更加厉害,就是这雪见草起了功效。父皇一查便知。」

太子的笑容僵在脸上。

太医小心翼翼地从太子身上割下一块布片,不一会儿便前来禀报:「禀陛下,太子殿下衣物上确实有雪见草的味道。」

太子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下来,还想狡辩:「是她陷害我!父皇,儿臣的衣物哪里需要儿臣过问啊,都是太子妃一手安排的啊,都是她陷害儿臣的!父皇明察秋毫,不要被这毒妇蒙蔽啊!」

皇帝闭了闭眼,不想看这个不肖子孙,心中权衡着利弊,下定决心开口:「来人,把这女……」

我躲在最不易察觉的角落,算了算时间,应该来了。

果然,不远处,太子府里的侍卫掐着点走过来:「启禀陛下,前面爆炸处发现一处暗牢,有一人好似被囚禁在其中。」

「去看看。」

太子听到这话,才真真正正地灰白了脸色,颓然瘫在地上。

完了。

众人赶到的时候,侍卫们正掩住恶臭清理现场,躺在石台上的人呼吸微弱,已经是强弩之末,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

皇帝看清了眼前人,终于维持不住波澜不惊的仪态,后退一步,声音悲恸:「旭儿?」

眼前满脸污秽的人,竭力睁开眼睛,好似受不了光亮的刺激,眯着眼看了许久,才张了张嘴,试了好几次都发不出声音,流下一滴泪,就这样断了气。

「旭儿啊!」皇帝皱着脸,嘴唇颤抖,跟着脸颊也在颤抖,一瞬间仿佛被抽走了力气,直不起身来,老泪纵横。

「畜生!那是你亲兄弟!」老皇帝再也忍不住,手中的佛珠丢出去,想要狠狠砸在太子的头上,却实在是没有什么力道,只落在他脚边,打了个滚儿。

太子却好似被刺激到,一脚踢开佛珠,红着眼睛,高昂着头:「兄弟?那算哪门子兄弟?不过是一个鸠占鹊巢的妖孽,借着赵旭的身体欺骗了众人!赵旭从前只是我的小跟班儿,功课、骑射哪一点儿比我强?凭什么我们没日没夜勤学苦练什么也得不到?他一个异世之魂就可以轻轻松松成了人人称颂的太子爷?我不服!」

到我上场了。

我弓着身子上前行了个大礼:「民女拜见陛下,民女有事要禀报。民女本是被太子收入府中的侍妾,前一段时间,太子殿下忽然性情大变,行事诡异,几乎认不得民女了,之后太子殿下又制造了许多闻所未闻的物件,还造出此等惊天动地的武器,民女直言,此物难以掌控,若是在陛下附近爆炸,实在是难以防范。联想到近日妖孽的传言,民女斗胆猜测,太子殿下已非原来的太子了。请陛下明察。」

「儿臣也发现太子与从前判若两人,太子仁慈孝顺,若是以往,绝不可能做出伤害父皇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出来,如今前太子也被他害死,若是让他阴谋得逞,赵氏危矣,朝堂危矣!还请父皇明察。」

皇上的脸色阴晴不定,可我知道他已有决定。

太子妃不愧是混迹皇室圈子的人,一开口就极有水平,直接捏住了皇帝的命脉。

来历不明的妖孽要是当了皇帝,这皇室的血脉还能保住吗?

「沈莺莺!李知姝!你们两个贱人!你们敢!」太子不敢置信地望着我们。

老皇帝颤颤巍巍伸出手指,指了指太子妃,又移向太子,最后落到那具破烂不堪污臭的尸体上,胸前剧烈起伏,嘴张开好几次,似乎是怒急攻心,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努力了好几次,手颤抖得越来越厉害,最后竟是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太子妃的魄力比我想象中还要足,直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控制了太子府,绑了太子,亲自护送皇帝回宫,身后两个侍卫一左一右地架住了皇帝身边的老太监。

没多久太傅和大将军入宫,门外混乱声响持续了三个时辰,便传出太子毒杀皇帝未果,皇帝病重,传位皇孙赵陵,太后李知姝辅佐幼子登基的消息。

9

至于我,全程我都在最不起眼的角落。后面的戏,本就不需要我亲自上阵,只需给出一个开头,总有人迫不及待地继续演下去。

宫里事发之后我更是以最快的速度收拾了东西,几经辗转出城而去。

离开城门的最后一刻,身后众多脚步声传来,李知姝亲自拦住了我。

我们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李知姝率先开口:「说起来,还要谢谢你,不然也不能这么顺利。」

「看来,你是要出尔反尔了。」我面色平静。

是的,我们是合作关系。

我要报仇,她要掌权,都想要赵乾死。

谁能想到京城小姐贵妇中的贤良典范,却做了最离经叛道的事。

「你看起来并不意外,这样我就更不能放你离开了。」她叹了口气,看着我语气极为诚恳:「这世道女子太过艰难, 我不是为一己私欲, 我是为万千女子能迈出大门, 谋求一条出路,你那么聪慧, 我需要你。」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 说了三个字。

「是你!」她就面色大变。

我毫不犹豫转身纵马。

「抓住她!必要时……杀!」身后反应过来的李知姝厉声娇喝, 声音中含有无限的肃杀,连带着夜晚的风都翻滚起来,呼啸着在我耳边作响。

我也不是全然没有准备,将军虽已流放, 可这么多年经营, 死而不僵的死忠之人还是有几个。

那日地牢,小姐最后塞给我一张纸条和玉牌, 上面是一处别院地址, 住着将军单独留给小姐的死士, 这是之前我都不曾知道的, 没想到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我身后黑衣人纷纷闪身而出,与他们缠斗在一起。

太子府的洗衣婢, 是从前夫人院里的一等丫鬟,夜明珠上的药是我下的,衣服是她们日复一日用药水浸泡的, 证据是我送到李知姝手中的, 我们这些丫鬟婢子做些肮脏的手段还不够, 要想在朝堂上真正扳倒太子, 还需一个权力中心之人。

我们选中的人就是李知姝,于是一张张手稿不要钱似的送入她府中,起初只是一些个不俗的话本儿, 写着前朝后宫的野史故事。

后来便有了武则天传、芈月传奇、吕太后秘史之类。

一个自小和太子一起受太傅教导, 心中经纬沟壑不输半分的出色女子,便开始明白权力的游戏, 所以我刚入府的时候不论如何蹦跶试探,在她眼中都不过是跳梁小丑, 甚至觉得我很可怜,她的眼光从不在此。

不忍女子境遇艰苦是真,渴望权力更是真, 我亲自勾出的一颗野心, 我能不清楚?

我跟她说的三个字是:武、则、天。

她才惊觉这几年匿名与她联系的人是我。

她已经是一个上位者,这些羁绊并不能让她歇了必杀之心。

她不会明白,这些年我们只谋一件事, 模拟了无数情况,预想了上百种可能,推演了几十种报仇的法子和逃脱的路径,怎么可能会在最后的时刻失败?

我很庆幸太子人群中看上眼的是我,而不是其他为他量身定制的或娇艳、或魅惑、或清冷、或温柔的各种模样的姐妹。

还能再见小姐一面,很赚了。

我骑着马,头也不回地离开京城,奔向星河旷野,奔向山川河流, 奔向日明月落,奔向芸芸众生,然后成了芸芸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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