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节 只有香如故(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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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前最讨厌小妾,如今的身份却还不如一个妾。

多少人在背后鄙夷我,骂我不要脸,竟然肖想自己的姐夫。

我笑了,我要的就是他,江敬流。

我要让他受千刀万剐之苦,五马车裂之痛。

1.

我以前最是厌恶女子自甘堕落给人当外室,却没想到,有朝一日我竟也成了他人的外室。

而这个让我自甘下贱的男人并不是别人,正是我的前姐夫,曾连中「三元」,艳惊四座的新科状元江敬流。

大庆第一才子江敬流风光大婚。

有丫头背着我议论,新来的夫人最是娇蛮跋扈,怕是要将我好一番磋磨。

我却并不在意。

自他为换取活路将我的亲姐姐送给东厂太监,任其凌辱折磨,最后衣不蔽体惨死于西坊口那天,我就打定了主意:

这点蹉跎算得了什么,我要的是将他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新人进门,整条巷子里洒满了鲜艳如血的红纸,江府门口宴客纷纭,觥筹交错间,嬷嬷牵引着新娘子的手走向洞房,亲眷随着起哄,有人高声大笑,气氛热烈又温馨。

这番热闹场面,我从前也见过,在我姐姐大婚的时候。我躲在门后看着那个身着大红锦袍的郎君,悄悄红了脸。

他折腰跪在我父亲身前,发誓说会一心一意对我姐姐好。

如今我姐姐黄土枯骨,他却洞房花烛,难得又做了一回意气风发的新郎官。

丫鬟劝我不要去前厅,怕新太太见了我生气,回头来找我的麻烦,我没有接受她的好意,藏在闹洞房的人群里,远远地看着那对新婚夫妻。

不同于我姐姐当年,林三小姐是一副娇羞的女儿怯态,在她更一步看清面前郎君的面容后,脸上的红晕愈染愈浓,像是吃醉了酒。

江敬流捧起她的手,用那双最是勾人的含情目看着她,眼里流光婉转:「娘子,我此生定不负你。」

还是老样子,新娘子换了人,词却总是这一套。

新进门的林家小姐很快就来寻我了,在她和江敬流成婚的第二天。

她记性倒是好,只是掠过人群的时候瞄了我一眼,就记得我的样子了。江府的人就着她的形容,说出了「姜姨娘」三个字。

不过没敬过主母一杯妾侍茶,到底还算不得是妾侍,其他人还是管我叫姜姑娘。

林三斜睨我一眼:「你就是姜姑娘?」

我跪在下头,恭顺地回答她:「奴便是姜如意。」

林三没回答我,问完这一句就开始自顾自地喝茶。

我保持着妾侍的谨小慎微,低着头,没有一点不规矩的地方让她挑错。

她想给我下马威,却低估了我。

林三那点小女孩争风吃醋的手段,在我爹的连姨娘跟前根本不够看。当年我同姐姐,差点就没能在连姨娘那些吃人骨头不见血的阴毒手段里活下来。

看我在堂下跪了两柱半香的时间,没有露出一点不耐痛苦的神色,林三自己觉得没了意思,没想到我这么乖顺,像团任人揉搓捏扁的棉花,摆了摆手:「罢了,看你可怜,敬我杯茶就下去吧。」

她故作无意,和一旁的侍女道:「她死了姐姐可怜,让她住在府里罢了,就和养小猫小狗一样,多了口饭吃而已,敬郎说了,只是可怜她」

粗使婆子提来一户烧开的滚水。也许是为了讨好新主母,江府的女使将茶杯斟得很满,我刚把茶杯握在手里,手指便传来一阵灼心的疼痛。

我面色如常,向前走去,高高地把手举过头顶,给林三恭敬地递上茶杯。

林三见到我烫红的手指,略微蹙了眉,不悦道:「下去吧,这茶太烫,我就不喝了。」

2.

一下朝,江敬流就来了我的厢房。

我知道他在府里有眼线,内宅出了点风吹草动,他立马就能知悉。

我没提起林三责难我的事,照旧给江敬流捏腿捶背。这都是从前在父亲府里跟着连姨娘耳濡目染的,用来对付江敬流这般两面三刀的伪君子,最是好用不过。

要是女人自来哭诉,说自己受了苛待,他们表面是疼的,可背地里却会怪女人不懂事,后宅这点小事也要来烦自己,于他们而言,只要没害死人,后宅就算和妻妾相安和谐美满了。但若是女人忍着了,不同男人们去讲,男人自就来心疼了。

男女之间这些关系,看似简单,实则都是算计。

他见我没向他哭诉,主动捉了我的手,装得很是心疼,勃然大怒要去找林三算账。

我知道他是为了哄我,他没有那样的胆量,做做面子哄我听话罢了。

这招用在别的女人身上或许管用,可我早已经不是姜尚书府里那个横冲直撞的小女孩了。

甜头还是要给的,江敬流答应让我出府,去金华殿里祭拜我的娘亲。

我娘过世已经有十年了,不在也好,前两年被抄家流落在乐伎营的那些日子,若她在,一个文官家养出来的娇滴滴的小姐,怎能受得了那样颠沛无依任人欺辱的生活。

我给母亲上过香,想要再去祭拜姐姐的无字牌位,却发现小供桌上早就摆满了姐姐爱吃的瓜果鲜蔬。

我立刻警觉起来。

姐姐死后,尸身被江家丢在乱坟岗。

是从前我娘的陪嫁侍女为姐姐收敛的尸体,偷偷在金华殿供了无字牌位。

这事除了我,再没有别人知道了。

怀着心事踏出偏殿,正殿内两个衣着华贵的夫人正在命奴仆撤掉我娘的排位。

我冲上去将牌位夺走护在怀里,抬头要看是谁死了也要与我娘过不去,仰面便迎来一道耳光。

「惊扰了东厂厂公夫人,我要了你的贱命!」

连姨娘站在叱骂我的仆人身后,掩住口鼻,道:「让她滚开,把这牌位砸了,看着便觉得恶心。」

庶妹站在她身旁,眼里是不加掩藏的得意。

「你要拿走?那就磕几个头吧。」她扬起下巴,嘴角高高翘起,「要是磕得好了,我便让你拿走你娘的牌位。」

我抱着我娘的牌位,没多犹豫,伏在地上,给这对母女磕了六个响头。

庶妹轻轻地笑出了声,在这人来人往的金华殿内尤为刺耳:

「你姐姐死得好啊,贱人就该那样肮脏地去死。你同你姐姐一样,都是你那个抢人丈夫的娘生出来的下贱胚子。」

「给她把牌位砸了,让她好好瞧着。」

她放屁,我姐姐是最善良最纯净的女子,我娘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最心慈的人。

可是我抢不过她们。

几个女使上来将我按在地上,从我怀里把我娘的牌位抢走,生生在我眼前砸了稀烂。

我想扑过去收拢牌位的碎木片,庶妹抬脚踩在我伸出的手上,重重一碾。

「以前你就争不过我,嫡女又怎么样?父亲还不是只疼爱我和我娘。就算你娘凭着太傅女的身份夺走了属于我娘的嫡妻之位,父亲可曾多看过她一眼?出身高贵又如何?如今你在我眼前,不过只是一条狗。」她矮下身,掐住我的脖子,低声含笑:「我杀了你,你猜,会不会有人在意你这条烂命呢?」

还是有的。

「李夫人,金华殿内不容喧闹。」男子身形颀挺,一身月华白袍衬得他更加清俊隽秀,高贵的姿容像极我姐姐画上那些遗世独立的仙鹤。

谨王命身后的小厮将几个女使与我分开,制止了庶妹的暴行。我那刚刚还趾高气扬的庶妹,早就只顾着同谨王搭话,温声软语,截然不是方才的刻毒神态。

男人进退得宜,将我的庶妹劝出了金华殿,临走之时还找了个借口,给庶妹送上了一块月白的帕子。

庶妹欢喜极甚,早就把男女大防抛之脑后,忘了她还有个在东厂做宦官的丈夫。

我拢着母亲的牌位碎片回到家中,江敬流肃了脸色,说要为我母亲再寻处好地方设牌位,我母亲是他的师母,他一定会恭敬孝顺,才对得起我父亲对他十几年的栽培。

可我的女使却听他背地里同小厮说,我无端往家里领死人牌位,真是晦气。

我告诉侍女无妨。

即便是晦气,也晦气不了他多长时日,很快,我就要送江敬流见阎王了。

3.

江敬流常常宿在我房里,惹了林三不快。

即便知道得哄着妻子,好让丈人助力自己在仕途更登一层楼,他也还是忍不住要来我房里歇息。

「来了你这,总是觉得平静。」

我依偎在江敬流怀中,他自然不知道,是我每天往烛火里加料。

这药下去,夜里会让人心情愉悦,觉得安宁舒适,可白天却会无端烦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往后,就会变得愈发暴戾,要见了血才能平复片刻。

长此以往,药石无医。

林三则是第一个碰壁的人。

江敬流休沐,她一早就寻了人去闹,要江敬流将我送出府。

江敬流自然不愿意,比起需要他供着的官家小姐,他更需要我这样供着他脆弱丈夫自尊的柔软女子。

两人起了冲突,本来只是口头上龃龉了几句。

许是林三的「没有我父亲你哪来的如今地位,让你哄着我算是给你几分脸面」踩中了江敬流的尾巴,听侍女回来同我说,老爷当着下人的面,给了大夫人好几个嘴巴。

林三失了面子,气得要吊死在房梁上。

到底是被养娇了的女儿,哪里明白男人心里这些弯弯绕绕。有些话并不是不能说,可却要看跟谁说,在哪儿说。

即使江敬流吃着软饭,也不许别人说他牙口不行,还须得将他供起来,好声好气将这碗饭喂完,末了还得指天誓地,说是自己非逼着他吃你这碗饭。

不然,他宁愿饿死自己也要打碎你这个碗。

江敬流如此,我爹亦是这样。

4.

夜间,我告诉江敬流,我想让姐姐葬入江家的祖坟,不愿姐姐一个人孤零零的,在黄泉之下也无枝可依。

江敬流露出嫌恶的表情,不耐烦地告诉我,当初是我姐姐觉得不配为妻,自请降妾的,妾如何能葬入他江氏的祖坟?

「何况,何况还是一个与人私通赤身死在大庭广众之下的妾?简直丢尽我江家的颜面!」

他背过身,不再理睬我。

明明是我爹被杀头后他贪权畏势,命我姐姐自请为妾,唯恐被我姐姐连累;明明是他诬陷我姐姐与人私通,将她半夜赶出江府,害她被掳走,惨死于闹市。

他当真是首鼠两端不要脸。

我姐姐是这世界上最好的女子,爱她的人,连误触她的衣袖都觉得是自己玷污了这样美好纯洁的姑娘,可他却这样往我姐姐身上泼脏水。

想起他为了我家的权势向父亲求娶姐姐的那一幕,我扯起了嘴角,心里痛得像有人在用钝刀子一遍又一遍狠狠割我的肉。

江敬流从来都不是真心爱慕我姐姐,姐姐一直都知道。她的心上人明明铺满了画卷,却总是只留背影。

谨王从前还是皇子的时候,并不受宠,我母亲带着几岁的大女儿进宫请命,路上被一个从永巷里贸然闯出的小男孩撞到,动了胎气,姐姐就是在这个时候结识谨王的。

他的母亲是个貌美的宫女,因为父亲犯了事被没入掖庭为奴,皇帝宠幸了她,却不给她任何位分,生下孩子就死了。

谨王是长到六岁,才被送入皇子宫中教养的。

皇后借机要惩罚这个还未被承认身份的庶子,年幼的姐姐跪下来替他求情,乖巧机灵的姐姐很快就用俏皮话转移了一干大人的注意,他才得以被放过。

姐姐后来常常给尚在掖庭东躲西藏的他送饼吃,两人一来二去便熟悉了。

他爱慕我的姐姐,我一直都知道,只是我的姐姐却不肯定了。

父亲要她嫁给自己的爱徒巩固家族地位,她便嫁了。出嫁的时候,姐姐并不开心,我曾经问过她为什么不再等一等。姐姐同我说,她知道她要等的人不会来了。

即使成了年,谨王也只是个不受宠的十六皇子,皇帝的儿子那么多,别人怎肯让无势的他娶一个当朝权臣的女儿。

少年时,坐在杨梅树下,俊美的少年跳上枝头为我的姐姐去采最大最甜的果实,姐姐边吃,少年就用手掌心接住她嘴里吐出来的核,两人很少说话,但和十六皇子在一起的时候,姐姐总是笑得很美。

「意娘,我不等了。」姐姐端正坐在椅上,任由喜娘将她梳妆打扮,「是我痴心妄想了,那人也许从来就没有过我这样的心意。」

我不信,想去问一问十六皇子。可得到只有他被封了地,去远处一座贫瘠城池做王爷的消息。

再见到他时,他形销骨立,像一具会动的骷髅。

八个侥幸逃过夭折的皇子没能在皇权争斗中保持好运,死了七个,皇帝如今只剩下这一个还在世的皇子。谨王被叫回来,得到的是我姐姐被凌辱致死的消息。

他甫一回来,就把被没入乐伎营的我救了出来。那时乾正使司的糟老头子想要让我留宿在他的家中,我不肯,被乐伎营的官员打了十身仗,差点没活下来。

谨王命人好生照料我,脱了我的乐籍,将我接到府上。

被庶母庶妹刁难时我不曾哭过,在乐伎营被人欺凌我也从未落过一滴泪,直到他从怀里拿出写给我姐姐的信:

「璟娘,见字如晤。试说途中景,方知别后心,分别月余,我心甚不安宁。江敬流才学斐然,我纵苦学勤练,仍不及千万分之一。但若你愿意,我便向父皇竭力求娶。贤贵妃良善,待我很好,愿意替我保媒,只是皇兄忌惮,我自请离京,封地贫瘠,府邸简陋,远不如京城,我到底才学浅陋,与你万般不配,惶恐埋没了你。」信纸泛黄,已有些年岁。

原来他踏出过那一步,原来他也深爱我的姐姐,只是觉得自己才疏学浅,和妙手丹青的姐姐无法相配,才掩藏了多年的爱慕。

是我的庶母和父亲,瞒着姐姐将这封寄托了满纸情思的亲笔信退了回去。

璟娘到死也不知道,她自幼时就满心喜欢的那个少年,更爱她甚。

我哭到脱力,一旁的女使将我托起。

谨王空洞的的眼神里有了神采,烛火映出他墨色的瞳仁里浓稠的恨意,他笑起来,问我:「意娘,我要把他们的骨头拆下来,给你姐姐筑一座祠堂,你愿意吗?」

我抬头,冲他笑,万千的恨意堵在喉头,最终凝炼成一个字被我轻轻吐出嘴唇:

「好。」

我要他们置身阿鼻地狱,把这个人世间最深的苦,最毒的怨,好生通通尝一遍。

5.

林三的女使按捺不住,又来找我了。

她当初爱慕江敬流那一身好皮囊,全然不顾她父亲的劝阻,以死相逼要嫁给江敬流。

原以为是郎情妾意,谁知竟是向着虎狼窝自投罗网。

与她私相授受之时,江敬流是那般的温柔体贴,对她极尽宠爱之能事,如今却动不动出言讽刺,动辄打骂她。

江敬流连她从家里带来的女使都悉数打发了,让自己的心腹看管着内院,不许她带人出去,这是要隔绝她与娘家的关系,不准她把宅邸里的事情透去给她娘家,影响自己的官场生意。

但江敬流没瞒着我。林三与我一开始就冰炭不同器,他料定我不会管林三,甚至巴不得她多受些不痛快。

她的心腹半夜里找到了我的女使,求我救救她们家姑娘。

林三病了,江敬流却不许她请医生,生怕她递点什么消息出去,整个内院就像铁桶一般,没处可以疏漏的地方,只要是个江府的下人,如今都能欺负她们主仆。

这般际景,和我母亲被连姨娘折磨的日子一般无二。

现在看,我比起庶妹来,倒是更像连姨娘的亲生女儿。

「姜姑娘」,林三的女使小荷冲我磕头,「您救救我们姑娘吧。」她梨花带雨哀求我,告诉我他们的小姐并不是什么恶人,只是性子蛮横单纯了些,当初让我敬茶时虽然刁难我,可也用做不出用阴私手段伤人的事儿来,回头还责罚了那个故意给我倒开水使坏的江府女使。

我终究还是偷偷请了个女医蒙着面偷偷送过来。

江敬流不至于现在就要了林三的命,却也没想让她好过。林三得的虽病不致死,却很是折磨人。我站在一旁,待医女看完病再将人偷偷送出去。

林三看到我,侧过脸去,一滴泪划过红肿的眼角。

有些话,不用说,看的人也能明白。

小荷冲我道谢,我冲她比了一个嘘的姿势。

连姨娘会的手段,我全都用过了,虚与委蛇也好,心如蛇蝎也罢,我并不在乎旁人怎么看。我原来以为,我与连姨娘没有什么不同了,人性本就难测,或许我本身就是这样刻毒的人。

林三和小荷,让我想起我娘和她的女使,原来善恶皆虽在一念之间,却可以由人选,但凡有三分良心,对着无辜的人就做不出来那样恶毒的事情,我到底不是连姨娘。

我帮林三传了口信,她母亲对我千恩万谢,让我告诉她女儿,如今只要乖顺。

在豺狼的地盘中,需得装出十万分的温顺可欺,如此方能麻痹对手,以期一击制敌。

林夫人是个聪明人,她女儿也是个有造化的。

泪水涤尽了不甘和悲愤,林三再出来时,已经是一副贤惠内室的形容了。

半个月的渐进转变没引起江敬流的怀疑。

因此林三提出要设乔迁宴时,江敬流没多想,一口便答应下来,他的重点并不在于宴会,而在于宴会的邀请人选。

林三拟出来的名册簿上,第一位就是江敬流求而不得的梦中仙子,宁安郡主。

我与林三提起这些旧事,她原先还讶异,等到林母的私信送到她手中,她将手指攥得青白,咬牙道:「他竟然早就与宁安勾搭上了!」

江敬流真是痴情,第一次在宫中见到宁安郡主,眼里就再也容不下别的姑娘了。

宁安身为宁王的女儿,父辈有从龙之功,又手掌兵权,怎么舍得委身给一个从泥田里立身起来的状元呢。

她要嫁的是世家大族,是王公贵胄,坊间早就传说皇帝有意把她指给某位皇子,只是从前没有定论。

现在皇帝只余一子,所有人都认定她就是未来的谨王妃,以后必然会成为皇后。

这样的人物,那里是江家一个在京内排不上名号的后起之秀能肖想的?

偏偏宁安背着所有人与江敬流往来甚密,只因为她恨我姐姐。

江敬流是我爹的得意门生,她就让江敬流去向我姐姐提亲,断了谨王的念头,她喜欢谨王,容不得他看向别的女人。

江敬流比她养的狗还要听话恭顺,因此婚后一直对我姐姐不好。我父亲被抄家后,他为了自保,不仅逼我姐姐自请为妾,还将我姐姐送进东厂,只因东厂厂公想要羞辱我爹死后的名声。

我姐姐回来后,他质问我姐姐已是残花败柳之身,为何还不自尽保全江府名声。更是在半夜就命家仆将我姐姐赶出江府,害得我姐姐惨死。

全然忘了他还是只是个在乡下耕读的穷小子的时候,我父亲是怎样将一笔又一笔的真金白银送到他家中,养活了他和他的寡母,供他专心读书的。

父亲纵然是个糊涂寡情的男人,对他的学生却是再好不过的,他对不起妻子女儿,可江敬流却是他倾注心血一点一滴栽培出来的,即便是还我父亲的师恩,他也要好好对待我姐姐。

可他竟然这般狼心狗肺,千钧之恩当仇报。

宁安郡主来了,京城第一美人,自是雍容华贵,娇艳得像露水新开的牡丹花。

江敬流远远地瞧见了,脸上露出痴迷的神色。

「真是丢人」林三暗暗同我啐道,「原来在家如此不可一世的男人,在别的女人面前也不过只是一条挨打还要赔笑的癞皮狗,难怪我母亲当初拼死也不同意嫁过来,内里竟然还有这样龌龊的事。」

庶妹带着侍女走到花厅,她没见过郡主,掠过了她的身边向我走来,宁安的视线却死死盯在她那张出水芙蕖一般素净却分外美丽的脸蛋上。

我扯出一张冰凉的笑脸,同林三悄声道:

「好戏要开唱了。」

庶妹是为着谨王来的,明明嫁给了东厂的厂公,却做未婚打扮。她心急如焚地来找我,是想问我谨王现在在何处。

我自然是没有告诉她,反而改变了从前低眉顺眼的面目,倚在小凉亭边痛骂她和连姨娘,她又想扇我巴掌,被我制住了手腕,恶狠狠地瞪着我。

我忍下了想扇她的冲动,毕竟这张脸还有它的作用,于是我反手一推,将她推进了湖里。

满湖的荷花开得正好。

不远处一道身影鱼跃入水,将险些溺死的庶妹救了上来。

庶妹羞红了脸,同谨王道谢,从裙边解下那天谨王送他的手帕,颇为可惜地道:「原是想还给王爷的,没想到不小心掉进水里,湿了帕子。王爷莫怪。」

谨王温声如水:「无妨,你没事就好。」

两人很快便分开了,只有躲在柳树后面的宁安郡主气得面色狰狞,那条帕子正是她的绣品,前不久才送到了谨王的手里。

6.

庶妹死了。

宴会不过七天,她就死在了清心湖的水里,脸被划得稀烂,连姨娘通过身上的胎记,才认出这就是她的女儿。

她知道女儿去了江家赴宴,可直到夜里也迟迟未归,东厂厂公派了好些人去找,才在第七天发现了庶妹的尸体。

仵作说,人刚死不久,脸上的伤口却是一天天划上去的,皮肉翻卷,露出森白的骨头,看得人触目惊心,且不仅仅脸上,身上也没少受折磨。

连姨娘日日来江家门口闹,说定是我嫉妒她的女儿如今过得好才害了她,要杀我去给她女儿陪葬。

人是我算计的,却不是我害了她。

要怪就怪她那张与我姐姐有七分相似的脸,惹了宁安不痛快。

那天下午,江敬流沾沾自喜地将宁安抱在怀里,听得美娇娘向他哭诉:「我日日做噩梦,梦到她那张脸,敬郎,定是她死得太惨,向我来讨命了。」

「她死得不痛快,一定是缠上我了。」

「你帮帮我,我不想再看到那张脸了。」

又是哭闹又是撒娇,将江敬流哄得心花怒放,恨不得掏出一颗真心给自己的心上人看。

「你放心,我定将她处理好。郡主,我绝不负你。」他向她起誓,那般真诚,那样坚定。

宁安破涕为笑,依偎在他的怀里,仿佛一对被命运百般折挠却不肯屈服的爱人。

7.

我没想到连姨娘会出现在内宅,江府规矩森然,外人等闲是决计进不来的。

她冲上来要杀我,一脚踹开要拦住她的女使,把住匕首直直冲我而来。

连姨娘疯了,她一边念叨着要我给她女儿陪葬,一边拿刀刺我。我堪堪躲了几次,还是被她划伤了腰,血色染上了洁白的寝衣,窗外袭来一道闪电,将我的面容映照的纤毫毕现。

连姨娘看着我的脸,癫狂的神色滞怔了一霎,随即捂住脸,哭嚎道:「苏敏知,是你来了,是你来索我和我女儿命来了。」

苏敏知是我娘的名字,我长得与我娘很像,连姨娘怕是精神错乱,将我认成了我的亲娘。

她毫无章法地挥舞着匕首,连连后退:「我从小给当人浣衣女,好不容易攒够了给阿郎上京赶考的盘缠。日子过得苦,阿郎却对我很好,他说了,将来要娶我为妻的。阿郎生得很聪明,他定然能闯出一番事业的。我相信阿郎,待在家乡为他照顾父母,只为让他放心赶考。连我怀孕了的事他都不知晓。」

「孩子生下来了,是个男孩儿,很可爱,像极了我的阿郎。可是上有老,下有小,日子太苦了,靠我一个人,又怎么撑得下去呢。过了三年,阿郎还是没有回来。我的小虎儿得了病,药太贵了,那么一小包就要一两银子,我买不起,我整日给人洗衣做饭,连一吊钱都没凑齐。我的小虎儿,就眼生生在我跟前断了气。埋了我的虎儿,阿郎回来了,穿着那样大红大紫的锦衣,我心里真高兴啊,阿郎终于不用受苦了,可是我的小虎儿……」

连姨娘缩在角落里,脸上厚厚的脂粉遮盖不住她的皱纹,脸上一块白一块红,看起来既可怖又可笑。

「我以为阿郎终于要来娶我了,可是阿郎告诉我,他已经娶了新夫人,是个大官的女儿,他违抗不得,他说他没有办法……」连姨娘冲我哭吼,「我不要做妾!我凭什么做妾?苏敏知!你可知道你的璟娘还有个哥哥!为了一两银钱活生生地拖死在乡下,凭什么你的女儿便从小锦衣玉食,我的儿子却只能吃苦,连活着也不配,他也姓姜!他也是姜坤的儿子!凭什么!是你这个贱人,是你仗着你家的权势抢了我的丈夫,害我只能做妾,害我的女儿只能做个庶女!」

「哈哈哈哈」她大笑起来,嘴角抽搐,「出身高贵又如何?看看你的女儿,小姐命,丫鬟身,被我养得只能给人当外室,连妾都不如。你活该,苏敏知!」

我慢慢逼近她。

「是你的阿郎逼你当妾侍。」

「是你的阿郎离家三年不曾回去看你。」

「是你的阿郎高中后就娶了我的母亲,是你的阿郎嫌你出身卑微,在我娘生了姐姐后才将想起要回乡下接你。」

「说来说去,都是你的阿郎负了你。」

我轻轻握住连姨娘手中的匕首,骤然发力刺入她的腹中。

「你舍不得怪自己的男人,不去恨他薄情寡义,却能狠心折磨另一个无辜的女人。」

「连姨娘」我靠在她耳边轻轻道:「你就自己下去陪你的女儿吧。」

8.

东厂的人来得很快,我只来得及披了件外衫,就被冲进来的东厂厂卫押进了东厂私狱。

审我的太监问我知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我笑着说知道,我杀了他们厂公的岳母。

那太监冷笑一声道:「杀了厂公夫人还能如此猖狂,等会儿厂公提你亲自去审,一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东厂厂公,我只知道他姓赵,却没想到,从前我们认识的。

他绕着我看了一圈,最后才不确定道:「你才是璟娘的亲妹妹?」

我一口呸到他脸上:「忘恩负义的狗东西,也配提我姐姐的名字么!」

赵直沉下脸,与我道出往事。

赵直是和江敬流一道春闱的考生之一,他很厉害,在策国论中的见解让一众考官都为之侧目。

可我父亲不同意,将他的名字从榜上划去了。

理由很简单,因为赵直是娼妓的儿子,从小在风月楼被一帮子娼妓养大。

有考官不同意,认为赵直出淤泥而不染毫分,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苗子。无奈我父亲权重位高,最后生生断送了赵直的一条进学路,永世无法参加科举。

我姐姐愧疚不已,亲手交给赵直一封信,悄悄将一张银票塞在了信里。

君子立身不必嫌铜臭,唯有吃饱穿暖,保障基本的生活要求,才能行得更远。

赵直是个通达的人,接受了我姐姐的好意,那时的他并不知道眼前的女子就是主考官的女儿。

姐姐说,她很仰慕赵直的才华,他是个很有能力的人,将来一定会有一番自己的天地。

姐姐没说错,只是她没想到,赵直的这番天地竟然是在东厂。

「我想看看姜坤那般看不起穷苦人家的女儿做娼妓,我倒是要看看她的女儿究竟有多高贵,是不是即便饿死也要保全亮节,不向我这个狗宦官屈膝谄媚。」

赵直叹了口长气,表情里是深深的愧疚:「我没想到,璟娘就是姜坤的女儿。」

「我命人好好地将她送了出去,告诉江敬流我无意跟他计较,已将璟娘完璧归赵,」他蹙起眉头,「第二天,却听人说她横死街头。」

赵直因为愧疚,收留了与我姐姐相貌相似的庶妹和连姨娘,让庶妹以厂公夫人的日子过上了锦衣玉食的富贵日子。却没想到,母女二人双双殒命。

庶妹并非我所杀,而却有人看到我实打实杀了连姨娘。

「罢了,左右她们害死过你母亲,」他命人将我解绑,「死了就当偿命罢,你在这里躲些时日,风头过了我再为你寻处安身立命的地方」。

我摇摇头,看向他的眼睛:「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我姐姐到底是被谁害死的吗?」

「那几个人早就被谨王生生剁烂了骨头,咽气之时都还说是自己一时起了淫心……」赵直猛地握住我的肩膀,「你是说!」

10.

林三担心我,求了父亲去东厂来提我。

林右相如今跟东厂关系匪浅,皇帝很是重用他,因此连江敬流大受擢升,连升三级,现已是户部尚书。

他如今官场春风得意,和宁安那边联系得更加紧密。

这都是林夫人的计策。

江敬流平日里暗中依靠宁安的势力,才能在我爹死后守住一个小小的五品官职,他当惯了走狗,一朝突然翻身成为主人,多年来被颐指气使的那口怨气,又如何能消掉呢?

她啜了口茶,同我笑道:「你猜,好不容易断了绳子的狗,你叫它,它还能听使唤吗?要想让这惯会做小伏低的东西死得彻底,且得让他猖狂一阵子呢,等他露出更多的马脚。」

林三愤恨道:「我与那厮快要虚与委蛇不下去了,看着他的脸我便直犯恶心,前日里他还说要我给他生个儿子出来呢。」她揽住母亲的手,软了声音撒娇,「母亲,快救救孩儿吧。」

林夫人正色,直言不让女儿吃点苦头如何能长教训。

看着女儿消瘦的脸颊,还是不忍心再责怪她,柔声劝慰:「等等罢,等谨王和将姑娘那头成了事,爹娘定叫江敬流与你合离,将你恭恭敬敬送回家。」

我红了眼眶,若我娘还在,对我姐姐,一定也是这样的千娇百宠罢。

造化总是最弄人。

11.

宫外渐渐传出风声,说谨王即将要迎娶宁安郡主。

江敬流如今一朝得势,一改往日的温润和煦,厉声质问宁安:「你真要嫁给那小子?不是说好了?等林三怀孕,便让她难产而死,你到时再嫁入我府中的吗?」

江敬流一早便算计着林三的肚子,想借妇人生子这趟鬼门关不知不觉解决掉林三,以便成全自己迎娶宁安的春秋美梦。

宁安蹙起眉头,显然是不满意江敬流对她的态度。可现今宁王式微,皇帝重用东厂,她也得依靠江敬流目前的势力。

她强自压下不快,温柔小意地同江敬流说了许多好话,哄得江敬流面色云开雨霁。

待人走后,她让侍女给自己细细净了手,骂道:

「不过是个在乡下长起来的泥腿子,为了让姜璟那个贱人不好过,我才这样哄着他,谁知他竟然这样,得志便猖狂,真是下贱坯子,和那贱人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宁安伸手看了看自己葱白纤细的手指,头也不回地问侍女「是我好看还是姜璟那个贱人好看?」

「郡主天姿国色,那贱人蒲柳之姿,岂是能和您相比的?」侍女显然已经被问过不下百次,应对如流。

宁安抬头,展眉笑起来,容色妍丽:「自然是,不过当初那贱人死得也太容易了些。早知道就叫他们多折磨她一些时日,让谨王好好看看,看他还要她不要。真是死了还不安分,非要来惹我生气。」

谨王的暗卫回来同他禀报时,将宁安的每个字都记得一清二楚。

我听着他的陈述,咬破了嘴唇。

谨王坐在堂上,忽而抚掌大笑起来。

「好!好!好!」男人抬头看我,含泪眼里是迸发的恨意,「意娘,你听到了?不要让他们死得那么轻易。」

我面上笑起来,心中却如坠冰窖。

死?太过便宜这一对狗男女了,我要祝他们万年长命,福寿无双。

皇帝怕是时日无多了,宫里很快就下了旨意,让谨王迎娶宁安郡主。

彼时我刚从东厂回来,江敬流嫌弃我不洁,就像当初嫌弃我姐姐那般,让我滚出江府。于是我扮成侍女,住进了谨王府。

听林三说,知道了宁安要成亲的消息,江敬流当场就掀翻了桌子。他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的脾气,已经打死了好几个原本江府近身伺候他的侍女小厮。

不仅如此,他甚至闹到了宁王府前。宁王派人将他请了回来,庆幸没有捅出更大的篓子。

坊间已经隐隐开始传闻,宁安郡主曾经与江敬流私相授受。

谨王顺势在宁安入宫之时质问她,并表示要向父皇退婚。宁安又气又急,恨不能将江敬流千刀万剐。

于是索性在江敬流又一次约她出来时,撕破了脸皮。

她大骂江敬流只不过是宁王府的一条狗,她高兴便摸两下,不高兴的话,就是打死他,他也是要心甘情愿的。

江敬流气得目眦欲裂,狠狠捏着她的肩膀,要她把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宁安这才怕起来,她软声道:「敬郎,是我不对……」

不及话音落地,江敬流就将她推倒在地上。

「敬郎!女儿家最要紧的是名节……」宁安惊恐地往后退,江敬流把她按死在了地面。

「是啊」江敬流讥笑,「当初你让我赶姜璟出府的时候,也说女儿家最要紧的是名节,那些糟践他的流氓也是你让我找来的。既然你这么看中这名节,就当嫁了我来,少惹些闲话才是。若不嫁……」他露出一个猥琐的笑容,凑在宁安颈间,低声威胁她:「就请谨王妃日日来我府中做客了。否则,我定向谨王告知你当日所为,大不了,我们鱼死网破,去地下做一对快活夫妻。」

他捂住了宁安欲尖叫求救的嘴。

没过多久,我看到他从宁安身上起来,抽走了她的小衫。

12.

九月十九便是谨王大婚的日子,我带着谨王为宁安准备的大礼,行走在迎亲的队伍中。

谨王锦衣红袍,骑着一匹高大的白马,沿路的姑娘们全都将目光牢牢黏在他的身上。

而他从未侧目,眼神直视着前方。

人群里已经隐隐有声音说,宁安郡主与江敬流的事情纯属无稽之谈,皇家怎么可能要一个德行有亏的女子。

另一批人则在鼓吹宁安与谨王实乃天作之合。

我充耳不闻,满怀憧憬地,想要献上我为宁安和江敬流准备的第一份大礼。

就在谨王将宁安接出宁王府时,一旁的巷子里冲出一个侍女。

小荷哭得涕泗横流,举着一件女子小衫,直冲到宁王门前。

宁安的女使看清那件小衫,瞬间吓得脸色惨白,她想要上前提醒蒙着盖头的宁安,可却碍着谨王不敢上前。

侍卫想要把人拖下去,谨王让自己的侍卫把小荷带过来回话。

这条街上原本就满是凑热闹的百姓,看到这一幕,为了围观,都纷纷试探着涌到前方,见谨王没有派人阻拦,竟将宁王府门口包了半圆。

「王爷,您救救我们家夫人吧。」小荷抱上谨王的腿,嚎啕大哭,「老爷要打死我们家夫人啊!」

「你是哪家夫人的女使?为何要我来救?」

「回王爷。奴婢是呈祥街口江敬流江尚书家的,夫人正是江尚书的正妻林氏。」

听到闹事的女使报上名号,躲在盖头下的宁安紧张地用指甲深深抠进掌心。

周围唏嘘声一片,江敬流,不正是那个与宁安郡主有私的江敬流么!

有人悄声道:「这怕是正室夫人吃了郡主的飞醋了吧!看来传闻不假。」

人群中有人斥责:「别红口白牙诬栽人!我看郡主才不是那样的人呢。」

「夫人昨日起来,不小心听见、听见老爷跟一个陌生的女使说他得了一个孩子。可夫人并未有身孕,我们家没有妾室,早前的确有位姨娘,但已经被老爷赶出去了。夫人奇怪,哪儿来的孩子呢?就命我看看,我一路跟着那女使,就到了宁王府。王爷,那位女使就是您身后的女子。」

小荷伸手,指向宁安的女使。

见众人将目光纷纷投向自己,那女使慌了神,咬牙道:「你凭什么说是我!兴许是你这丫头看错了人也未可知……」

「王爷,我绝没有看错!她昨日还顺路去药店买了副落胎药,不信您可以去正阳街上问问那掌柜的。」

谨王看了那女使一眼,道:「若是她与你家主君有私,叫宁王送去江府即可。你可知道你这样闹的后果?」

小荷重重将头磕在地上:「若只是那般,我何苦冒死惊扰王爷……」

「王爷,既然只是小事,便饶了她去吧,别误了拜堂的时辰。」盖头底下的宁安出声温柔劝道,她的冷汗已然打湿了额发。

「你继续说。」谨王看向小荷,并未理睬宁安

「是郡主!」唯恐自己说不到重点,小荷高声喊出宁安的名字,「老爷与夫人起了争执,他在书房里藏了这件小衫。我们官家夫人都用不起这样的料子,更别说王府的女使了。夫人一眼就认出这是先皇后赏给宁安郡主的料子,谁知、谁知主君听夫人说出了宁安郡主,竟然恼羞成怒,捆了夫人要活活打死,我冒死才逃了出来。王爷,您救救夫人吧!念在、念在她帮您道破了郡主婚前与人私通的真相!」

宁安掀起盖头,面容扭曲:「王爷!这丫头信口雌黄!你要信我……」

谨王微微牵起一丝嘴角,让早就准备好的医官上场。

宁安不肯,谨王让王府的嬷嬷将宁安死死制住。

没一会,医官诊出,宁安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她面如死灰,跌落在地上。

宁安眼里噙满泪水,望向那座她未能踏上的锦绣花轿,我悄悄掀开帘子,露出里面的牌位。

上头的用朱砂端方规正的写了一行楷字:「故妻姜璟之神位。」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谨王:「你难道不知道她怎么死的吗?她那么污秽,你竟然要她也不愿意要我?」

谨王没有看她一眼,他背过身,垂下眼睫,道:

「女子的贞洁从来就不在罗裙之下,璟娘是我的心上人,在我眼里,她就是这世界上最美好最纯粹之人,她只是受了些苦,被豺狼咬了几口,可脏的是那些豺狼,与我的璟娘又有何干?你错就错在总用肮脏的心思去度量别人的心意,以为欺辱了我的璟娘,就叫我嫌她,可那是我的爱人,即使她被狗咬的面目全非,那也是恶人的错,是我的错,与她有什么关系!我只恨我来的太迟了,太迟了,竟然让你把她欺辱折杀死。如今,就到了你领会因果的时候。」

他满面泪水。

「犯了错,就得受罚」。

「我不信这天道,我只信我自己。」

「你且等着,我要叫你,生不如死。」

13.

皇帝勃然大怒,将宁王贬为废人,全家禁足于宁王府。

原本他要仗杀宁安,谨王劝皇帝,既然她与江尚书情深恩重,就下旨令林右相之女与他合离,罢免江敬流的官身,成全两人罢。

林三很开心,终于不用再忍受江敬流的窝囊气,皇帝把原来的江府直接划给了林家,算作对爱相之女的一点补偿。

江敬流因为坑杀奴仆,被责了二十身仗,打得他半死不活。

然而这些还远远不够。

谨王手拿着剔骨刀,一点一点,细细将他的半条腿剃了个干净,只剩下一截白骨。

林三去探监的时候,正好撞见这一幕,回来就吓得发起了高热,林夫人劝她胆量小就不要去找江敬流报仇,免得被吓出病来。

我亲自动手划烂了江敬流的一张脸,又让医官给他配最好的药快速愈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许多蜿蜒可怖的疤痕,他既然最爱用这张英俊的面皮骗人,那我就毁了他的脸。

做完这一切,我就命人把江敬流丢回了他乡下的破木板屋,连同宁安一起。

一朝从皇天贵胄变为烂泥一滩,两人都无法接受,宁安时常吵着要杀了我,又要寻死觅活,可她根本不敢去死。

若想逃跑,便会被村里人重新抓回来。

江敬流成了残废,性格更加暴厉古怪,时常殴打宁安。

乡下的眼线时常回报,说江敬流将宁安打得半死,问我如何处置,我派了医官过去,每当两人濒死时,就让医官为他们诊治。

看着他们自相残杀,真是最快意不过的事。

快死了又把人救活,有生的希望之时便再叫人打得江敬流半死,这样反复的折磨他们,令他们生不如死,才算是真正的复仇,才算是痛快。

宁安被拖出宁王府时,曾问我究竟要做什么。

我笑着看向她,想从那张脸上看出一丝的后悔,或者愧疚,可惜都没有,于是我只好告诉她:

「当然是祝你长命百岁, 万寿无疆。」

14.

三年后的一个春日,宁安死了。

江敬流四体不勤, 无法养活自己, 就把主意打到了宁安的身上。

林三听了那些龌龊事,直掩鼻子。

没了宁安,江敬流自然也不必留着了。我将毒药交到暗线的手上,离开了京城。

谨王第二年就登基了,臣子们劝他广纳后宫,他答应了, 背地里就敛了璟娘的尸骨, 葬入他的帝陵, 他说, 他将来要在这里和璟娘长眠,所以托我帮忙盯着, 可不能死在了他的前头。

他怕那帮阴奉阳违的臣子在他身后办坏事。

宁府一家被诛杀殆尽。前宁王死之前指着他的鼻子大骂,骂他歹毒心肠, 竟连五岁小孩都不放过。

谨王问他:「我十嫂的孩子不过才月余,不知道你杀死襁褓婴儿的时候,可有没有掏出自己的心肠看看歹不歹毒?」

十皇子是贤太后的亲儿子,是个敦厚亲和的人,和我父亲一道死在了那场皇权争斗里, 唯一还活着的孩子,是个当时只有一岁半的小女孩。

大臣们要他立后,他便追封璟娘为孝慈哀皇后,谥号一出, 林右相就知晓, 新皇帝怕是不会有皇后了。

不立皇后, 总要有子嗣继承帝位。

大臣们又劝说他早立嗣子, 他这次多考虑了几日,便在整个大庆下了圣旨, 立唯一的侄女为皇太女。

有人想弹劾皇帝大逆不道, 可皇帝就是最大的道,谁又敢触怒皇帝。

圣旨传到我耳朵里时,我已经到了谨王从前的封地。

几年的精心治理,这片土地早已经变得热闹富饶,有小京城的别称。

我打马进城,前尘往事悉数被抛在身后, 有两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正绕着城门口唱歌:

稻花儿香, 杏花儿黄,姐姐摘来妹妹藏。

姐姐小时候便最喜欢唱这样的歌哄我,自从姐姐死了, 我也便永远地停留在了姐姐去世的那一日,再也没有长大过了。

看出我报完仇后,有寻死之志。

谨王找到我,给了我一小捧姐姐的头发,要我带着这些东西, 去完成我们三人少时的愿望。

走遍千山万水,去遍天涯海角。

此后我行径的每一处,都有姐姐的身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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