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节 说时依旧(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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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求人办事的酒局上,我见到了霍川。

我低声下气,他高高在上。

求人不得,反倒被人羞辱一番,一杯红酒顺着我的脸倾倒而下,红色的酒汁沾染在我的睫毛上。

抬眸的那一刻,我看见霍川脸上似有似无的笑。

「周睨,原来你也有今天。」

1

我爸出事了。

涉嫌职务犯罪,挪用公款,罪责难逃。

妈妈整日以泪洗面,家产全部充公,房子车子和存款,都没了。

因为我爸的事情,我的工作也受到影响,领导怕我家出事给公司带来麻烦,委婉地劝退了我。

我和妈妈名下存款都被用来缴还爸爸的债务,房子车子被法拍,唯一庆幸的就是我和妈妈没有被牵连入狱。

离开家的那天,看着我们生活了十几年的房子,有一种巨大的陌生感和无力感涌上心头。

妈妈带着我回到了外婆家的老屋。

自从外公外婆去世之后,妈妈一直舍不得处理那套小房子,现在看来,这套老破小倒成了我和妈妈最后的庇佑。

只是这些被没收的家产,还远远填补不了我爸的亏空。

我妈便想起当初爸爸风光之时,以个人名义借给一个工程商一笔钱,但是没让人写借条,后来人家也一直没还。

现在我妈想找人要回来,可惜树倒猢狲散,又没凭没据的,谁还肯搭理啊。

爸爸以前的同事秦叔叔听说了这件事,便想要找人解决,但是眼下这个时候,谁也不愿蹚这趟浑水。

我拜托秦叔叔,能否以他的名义请那位工程商吃顿饭,当面求他救个急。

秦叔叔欲言又止,看了看我说:「你妈妈要是知道了,她不会让你去的。」

「那您就别告诉她,有些事情,不能总靠她来解决。」

秦叔叔深深地叹了口气:

「哎,周哥真是糊涂啊!」秦叔叔一直这么称呼我爸。

「小睨,你等我通知吧,我试试看。」

秦叔叔没给我一句准话,却在几天后把一切都安排妥当。

只是万万没想到,在这个有求于人的酒局上,我竟然见到了霍川。

霍川这个名字,占据了我的整个青春。

2

在酒店包厢里看见霍川的一刹那,我整个人都有点恍惚。

蓦然想起了当年和他在澳洲的时候。

他开着小敞篷带我在大洋路上兜风,带我去塔斯马尼亚看极光,在这个「世界尽头」的心形小岛上虔诚地说:周睨,我爱你。

我们从高中,到大学,到出国留学,走了一路,我是真的想和他一直走下去。

可惜最终被我爸横插一杠,棒打鸳鸯。

我爸瞧不起霍川的家世背景。

「一个包工头的儿子能有什么出息!」

我爸总这样说他。

「什么包工头!人家家里好歹是个建设集团!」

「什么狗屁吹灰的建设集团!就是包工头起家的!」

不记得有多少次,为了霍川,我和我爸争执不下,我讨厌我爸整天那副自命清高的样子。

我爸骨子里还是陈旧老派的观念:商人都有铜臭味儿。

可事到如今,他自己还不是沾了一身的铜臭味儿栽沟里去了?

真是啼笑荒唐,造化弄人。

如今我站在霍川面前,就像一个小丑。

这个局,秦叔叔不便出面,是让他一个朋友带我来的。

一桌都是男人,没有我的位置。

借我爸钱的那个工程商,葛老板,中年发福油腻男,知道我的来意,咂巴着牙花子跟我说:

「小美女啊,真是不好意思,你爸当年借了我多少钱来着?时间太久我都忘了。」

「五百万。」

我小声回答他。

「哦,五百万啊。真是不凑巧,我这刚付给川海建设四千万的合作保证金,没钱给你了。」

葛老板说完,哈哈一笑,满嘴黄牙:

「这项目要是谈成了,估计得等合建工程完工了才有钱给你呢,少说也得有个三五八年的,你等得起吗?」

川海建设现在的老板,就是我爸口中的包工头儿子,霍川。

他爸爸当年的确是包工头出身,但是凭借着过硬的工程技术和投资眼光,一步一步发展成东南沿海一带首屈一指的建设集团。

再看看我爸现在,锒铛入狱颓败不堪。

风水轮流转啊。

葛老板谄媚地看着霍川说道:

「小霍总,这姑娘倒是长得不错,只可惜,她爸手脚不干净。」

我的狼狈和局促被「手脚不干净」这几个字炸得无处遁形。

霍川饶有趣味地看着我:

「哦?是么,你爸不是挺瞧不起人的吗,周睨,你也会有今天?」

霍川的话里,满是戏谑的恨意。

葛老板一听,霍川竟然知道我的名字,眼轱辘一转,陪着笑脸跟在霍川后面说尽了难听话。

霍川没有再说一句,只是目光森冷地盯着我。

3

葛老板让服务员安排了一个位子给我,就在霍川的旁边。

葛老板朝我抬了抬下巴,玩味地说:

「这钱我反正是没法给你了,你看你这么漂亮,身材又好,想法子求求这位霍老板,给他倒倒酒夹夹菜,今晚服务好了,看他能不能给你点钱救救急。」

一桌的男人发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声。

「小霍总之前不是一直在国外的吗?怎么最近突然回国接手家业了?」饭局上突然有人问道。

「回来结婚。」

霍川言简意赅。

我给他倒酒的手一顿,洒了些出来。

他们的一顿饭,如同是对我的凌辱,让我如坐针毡。

各种不着调的荤段子毫不避讳地当着我的面说,我知道他们是有意为之,他们这帮人,不就喜欢看人下菜碟?

我实在待不下去,蹭地一下站起来:

「不好意思失陪了。」

说完就想走。

葛老板不乐意了,筷子哐当一扔:

「哎?!谁他妈让你走的?!」

好像在说:谁给你的脸?

我尴尬之时,葛老板借着酒疯站了起来,端起一杯红酒从我的头上倾倒而下。

「你一个囚犯的女儿来找我要钱?妈的老子给你爹面子没让你滚,你他妈还来劲了?!」

「你要是真想要钱,今晚哪儿都别去!给我把小霍总伺候好了!到时候爷几个高兴,兴许还赏你一点儿小钱救救急。」

我长这么大,头一回被人这样对待。

气愤吗?委屈吗?可是残酷的现实就是如此,人走茶凉,谁还给你留尊严?

来之前我其实做好了心理准备的,只是没想到,还是出乎我预料的难以忍受。

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秦叔叔的那位朋友起身想把我支开,却没想到,霍川先他一步开口:

「葛老板,你这样一搞,这顿饭我没法吃了,败胃口。」

男人颀长的手指捻起桌上的湿巾,擦了擦手准备起身离开。

葛老板一看,慌了:

「哎哟哟,霍总霍总,我的错我的错!这小丫头不识抬举,扫了您的兴,我再给您找一个乖一点的!今晚房间都给您安排好了,就在楼上……」

霍川停住脚步,转身看向他,眉头拧了起来:

「你说什么?」

平静的四个字反问,全场鸦雀无声。

此时此刻,霍川一米八五的身高挡住了葛老板所有的光。

原来,在我看不见他的三年里,霍川近乎脱胎换骨,变得一副成熟又冷酷的模样。

这般的气场碾压,葛老板瞬间不敢再多嘴。

眼看着霍川一步一步往外走,葛老板从身后猛地推我一下:

「愣着干吗!跟上去啊!」

这人,把我当成什么了?

我就这样被他一把推搡着跟在霍川身后,真的把我逼到了情绪的临界点。

我浑身红酒渍,睫毛上不知道沾着的是酒还是泪,沙哑着嗓子朝葛老板大吼道:「这钱我不要了!!」

4

冲出酒店的那一刻,我的心情就像晚上突降的这场暴雨一样,糟糕透顶。

我一边走一边哭,哭声淹没在倾盆的暴雨声里,泪水混着雨水,把我浇得浑身湿透。

身后有一辆车,一直跟着我。

雪亮的车灯照着前路,它没有加速驶离,像是故意跟着我。

停下脚步回头望去,车灯晃眼,只看得见后座隐约坐着一个人。

那辆车缓缓驶到我身边停住,车头前的飞天女神在夜里闪着金光。

后座的车窗降下,看不清霍川的脸,只听见他说:「上车。」

我纹丝不动。

刚才侮辱我的场面,他也有份。

杀人不过头点地,他又何必这样?

「谢谢霍总好意,我怕弄脏了您的车。」

我说完继续往前走。

「钱不要了?」

霍川的语气,是盼我疯魔不成活。

「我找谁能要得到这笔钱?找葛老板还是找您哪?」

配合他的语气,我这话说得轻佻又下贱。

霍川看我的眼神,鄙视又嫌弃。

谁这么看我,我都无所谓,可是他,不行。

在我的少女时代,他就是我的美梦,我的爱恋,我的依靠。

我千百次设想过的未来里,都有他。

可是现在,霍川用这样嫌恶的眼神看我,真是杀人诛心啊。

「我只是想把我爸当年借出去的钱拿回来,好让他少判几年。既然你们都不帮忙,那就算了。」

我也不知道我哭着说这些干嘛,但是憋着太难受了。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就是你们周家求人帮忙的态度?」

「那你要我怎么样!是要我在这大雨里给你跪下是吗?!」

「倒也不必。陪我一晚,给你两百万。你能得到多少,全看你表现。」

霍川的脸还是曾经那张帅得人神共愤的脸,可是这个人,还是当初把我捧在手心里的人吗?

不是了。

他现在,是趁着这个机会,巴不得把我踩在脚下。

「周睨,人家办案可等不了你,你想好了自己决定。」

霍川说完,丢出来一张黑色的卡片,烫金的花字印的是酒店的地址。

5

为了钱,我还是去找他了。

和父母的身家性命比起来,自己这点可怜的尊严好像也没那么重要。

酒店的前台经理见我浑身湿答答的狼狈模样,眉眼间皆是蔑视。

听说我要来找霍川,嗤笑了一声:

「这么晚了,来找霍总?」

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塞门缝小卡片上的那种应召女郎。

她不由分说地拨了一通电话,大概是向霍川核实。

只是她听见电话那端简短的应答,原本轻蔑的表情变了,变得有些难以捉摸。

挂了电话,她让人带我去刷客梯的楼层:

「顶楼,总统套房。」

酒店房间门打开,我看不见里面的光景,走进去听见身后的门砰地一声闭合,下一秒就被人拽着扔在了沙发上。

没等我反应过来,男人遒劲有力的手直接将我湿透的衣服撕扯开,暴戾又疯狂。

我在慌乱之中想要挣脱,可是浑身冰冷,紧张又害怕,唇齿战栗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求饶。

霍川冷笑着:

「差不多得了,装什么纯情,又不是没睡过。」

是啊,我的初恋初吻初夜都给了他,又不是没睡过。

就这一秒晃神的工夫,男人趁虚而入,疼得我一抽抽。

眼泪顷刻间顺流而下,情不自禁地呜咽声终究被我强忍着憋闷在嗓子里。

霍川掰过我的脸,强迫我看着他。

自从和他分手至今,再也没有男人碰过我。

我拒绝了周围所有的示好,拒绝父母安排的相亲,拒绝一切异性的靠近。

却没想到在这个晚上,和他重逢无意中,相对心如麻,还被他如此不堪地摧残着。

我知道,他还在恨我,恨我当初没能坚守我们的誓言,恨我当初对他的恳求和挽留置之不理,恨我当初还是听了我爸妈的话,和他分手,跟父母回国,不辞而别,丢下他一个人在澳洲。

这个晚上,我的手机一直在震动,直到电量耗尽自动关机。

这个晚上,我也一直在颤抖,直到浑身发烫失去意识。

醒来的时候不知白天黑夜,头疼欲裂,嗓子冒烟。

「这么经不起折腾?才一晚上就发高烧?」

霍川的声音冷不丁冒了出来。

我浑身无力,没劲说话。

突然一个东西被他丢了过来,我一摸,是手机。

「给你妈打个电话,手机响了一晚上。」

听见「妈」这个字,我莫名就想哭。

淋了一夜雨,又遭了一晚上罪,我现在说话嗓音肯定带着浓重的鼻音,怎么敢让她听见?

只好向我的闺蜜小狸头求救,给她发微信让她跟我妈说我临时去外地办事,过两天回来。

谁知道小狸头一通电话先炸了过来:

「周睨你死哪去了!!」

6

小狸头知道我家出了事,一直想帮我。

但是这一下子要借几百万的事儿,我怎么有脸开口?所以我一直没跟她提,还老躲着她。

小狸头原本声音甜美,还是网络上小有名气的声优,此刻被我气得在电话那头大吼。

「小狸头……」

我一开口说话,吓了她一跳,也吓了我自己一跳。

像个老树妖,干枯沙哑。

「卧槽周睨,你怎么了?你在哪儿?你别吓我啊!」

「我没事……我妈那边,你先帮我瞒着,行吗?」

小狸头的声音特别清亮有穿透力,黑暗静谧的房间里,她说的话跟开了免提一样清晰:

「周睨你是不是有病啊!家里出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让我帮你一起解决!靠你自己怎么能行?!」

「阿姨昨天夜里一夜没合眼,到处都找不到你,给我打电话哭得稀里哗啦,问你是不是在我这儿!」

「她还跟我说怕你想不开,也怕你自己偷偷去外面借快钱不告诉她,她怕你遇到坏人更怕你去借高利贷……」

我心里嘀咕了一句:这比借了高利贷还恐怖。

小狸头还在叨叨:

「我怕她太担心就只能说你跟我在一起,我说你手机静音一直没听见,晚上太累就睡着了……但其实我心里也慌得一批!造了孽啊我!跟你这小王八羔子一起骗阿姨!」

小狸头噼里啪啦一顿竹筒倒豆子,我插不上嘴,也开不了口。

因为一直在哭。

我收拾好情绪,跟她说我现在一时半会儿没法给我妈打电话,嗓子毁了,让她先帮我稳住。

「你到底在哪儿?」

小狸头又追问。

「……外地,明后天就回。」我扯谎。

「我正准备找你说呢,后天晚上有同学聚会,我们一起去吧,看看老同学们有没有谁路子广的,也许能帮你。」

「算了吧,我现在不想见人。」

我闭上眼睛挂了电话,浑身像是被人抽去了筋骨无缚鸡之力,手机滑落掉在地上也不想捡。

「连闺蜜和亲妈都骗,你以前是不是也经常这样骗我?」

霍川在一旁冷不丁地开口。

这个狗男人,我都忘了他还在这儿。

如果说当年的被迫分手让我抱憾终身,那么昨晚一夜简直就是给我醍醐灌顶。

一片真心,终究是错付了。

「没有。」

至于信不信,就随他吧。

「起来吃药。」

霍川不知什么时候,拿着一杯水和药站在一旁,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想毒死我?」

我沙哑着嗓音拒绝吃药,掀起被子把头蒙住。

结果又失败了。

这个狗男人欺人太甚,一把将我从被子里揪出来,掐着我的下巴强行把药塞进我嘴里,又灌了杯水。

剧烈的窒息感呛得我鼻涕眼泪一起冒了出来,嗓子像是被刀片剐过一样生疼。

霍川并没有就此放过我,他生生将我困在这个房间里,整整三天。

就连我高烧浑身滚烫他也没有善罢甘休。

丧心病狂,丧尽天良。

三天后,我才勉强能下床走路,而霍川已经绝尘而去,毫无踪影。

房间里已经没有留下他的任何痕迹,除了沙发上放着的崭新的高定礼盒,

是一套女装连衣裙。

他还记得我的衣服被他撕了?

转念一想,他大概是怕我穿着酒店浴袍去找他要钱。

可是我不会再去找他了,我宁愿不要这个钱,我也不想再自取其辱。

我走出酒店的时候,外面天气晴好,阳光明媚得让我眼泪直飙。

三天的时间,像是把过去三年未了的余情一笔勾销。

7

我没敢直接回家,先去了小狸头那儿。

她见到我又是劈头盖脸一顿骂,接着就发现了异样。

霍川给我的这件连衣裙,领口不高不低的,一字肩的设计把我的锁骨暴露无遗。

上面若隐若现的好几块痕迹。

「你这是……被谁啃的?」

「狗。狗啃的。」

我不由分说地走进小狸头的卧室,打开她的衣帽间挑衣服:

「这就是我没法直接回家得先来找你的原因。」

「周睨,你老实跟我说,怎么回事?」

小狸头细若葱白的小手抓住我的手腕,那一瞬间,我没忍住哭出声来。

前前后后跟她说了个大概,她已经气得跳脚:

「枉费我一片心思不让你知道霍川最近回来了!他倒好!上赶着来挑衅你!还这么……这么对你!!」

「你知道他回来了?」

我抓住了重点。

小狸头嗯嗯啊啊的,只好说了实话:

「两……两个多月前回来的吧,也就在你爸出事那会儿,我也是听沈哲说的。我看你焦头烂额的就没打算告诉你,这不是给你添堵吗。」

我没说话,靠在小狸头身上,蓦然想起了过去。

我和霍川所有的经历,小狸头和沈哲都知道。

我们都是高中同学,自打高二进入理科班,我和小狸头就相见恨晚。

因为理科班的女生太少了。

当然,这也有好处,因为女生少,我和小狸头就显得格外出挑。

我从小学习钢琴,高二的时候已经通过了音乐学院的校外十级。

小狸头则是天生的萝莉音,长相甜美,绘画功底一流。

我和她都是年级的文艺骨干,每次学校参加区里的舞蹈比赛健美操比赛,我俩都是 C 位。

靠着外貌与实力并存,班里的男生都比较宠着我们。

我们班是出了名的帅哥多,最帅的两个人,一个是霍川,另一个是小狸头的花痴对象,沈哲。

两人都是校篮球队主力,霍川是王牌前锋,沈哲是得分后卫,霍川三分球从未失手过,沈哲带球过人谁也拦不住。

两人身高腿长,双 Q 爆表,追他们的女生能绕地球三圈。

结果这俩人,双双栽在我和小狸头的手里。

收到霍川情书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真的是他给我写的情书吗?

传说中的暗恋双向奔赴吗?

原来他也喜欢暗恋着我吗?

第二天放学,刚打完篮球满身是汗的一米八五大个子在学校后街拦住了我的去路。

「周睨,我的信……你看了吗?」

我红着脸,点点头。

抬眸的那一刻,满头大汗的男孩子在阳光下笑得格外灿烂。

「周睨,我喜欢你。」

放学后的大街小巷都很嘈杂,可是霍川的这句话,我听得清清楚楚。

我没有告诉他我也喜欢他,只是从包里默默地拿出一包湿巾和带着桃子香味的纸巾递给他:

「给你……擦擦汗。」

霍川伸手,却不是接过我给的东西。

他拽着我的手腕,一把将我拉到他的身前。

他当时一米八五,我当时一米五八。

巨大的身高悬殊,强有力的惯性,我被他壁咚在小街巷的墙上。

「我喜欢你,你呢?喜欢我吗?」

霍川弓着腰,在我头顶上低声问道。

少年炽热的体温,带着青春荷尔蒙的气息,烘得我整个人都心跳加速,满脸通红。

「每次校队打篮球的时候,都能看见你在场边,你也喜欢看篮球?」

少年见我一直没开口说话,想要找点共同话题打开局面。

那我只能如实相告了:

「不是喜欢看篮球,是……喜欢看你。」

男孩的呼吸声近在咫尺,他慢慢地弯下腰,凑在我耳边问道:

「那你……敢不敢……跟我谈恋爱?」

好家伙,憋半天问我一句这,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恋就恋呗,谁怕谁呀。」

我和霍川在一起的消息不胫而走,小狸头都瞪大了眼睛问我:

「是不是真的!好你个周小睨!你居然都不第一时间跟我说!!」

我一边被她卡着脖子,一边笑得天花乱坠。

老师们八卦消息也灵通,一点点风吹草动都尽收眼底,年轻的班主任很严肃地约谈了我们:

「成绩要是敢下滑,三分球要是敢投不进,啦啦操比赛要是拿不到全市前三,你俩就要被当作典型拉出来遛街!」

大恩不言谢,我和霍川感恩于他的开明和包容,我们一点没敢耽误学习。

我们定下了一样的高考志愿,双双拿到了同济的录取通知书。

我和霍川就这样一路从高中谈到了大学,青春期的季候风吹过风和日丽,也吹来了阴云密布。

我爸妈知道了我谈恋爱的事。

起初没有反对,因为他们觉得我可能只是谈着玩,那个时候我也没和他们说太多。

只是我爸在知道霍川家是做生意的时候,流露出了鄙夷的神色,让我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可是那个时候,我们的爱情太甜了,我不想去面对这些问题。

也许那个时候的回避造就了后来的悲情,也许当时早点做些铺垫,也不至于最后惨遭爆雷。

当我爸妈发现我是和霍川一起出国留学的时候,我俩已经在墨尔本同居了。

我爸当时就炸了,暴脾气上来把我一顿骂。

可是我想着远隔重洋,我和霍川都生米煮成熟饭,他能怎么样?

只可惜,我低估了我爸的独断与专治。

他几次三番阻挠无果,甚至偷偷给霍川打电话,让他离开我。

我知道了以后,和他大吵一架,他停了我的卡。

没办法,我只好准备去打工赚钱,但是霍川没同意。

那段时间,一直是他养着我,还开导我说别和父母置气,有话好好说才能解决问题。

他太天真,太不了解我爸了。

研究生快毕业的时候,我想,索性就留在澳洲吧,和霍川一起,离我爸妈远远的,眼不见为净。

只是万万没想到,我爸亲自来澳洲,把我抓了回去。

8

过往的记忆一旦打开了缺口,就像开闸泄洪一样,波涛汹涌。

我坐在小狸头的衣帽间里,回忆过去,哭得不能自已。

小狸头气得咬牙切齿:

「这个霍川也是想不开,都过去两三年了,桥归桥路归路不好吗?还回来干嘛?!」

「回来结婚。」

我带着浓重的鼻音回答她。

小狸头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瞪:

「结婚?!回来结婚还这么对你!几个意思啊!怎么几年不见,成渣男了呢?!」

是啊,几年不见,霍川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感觉他这趟回来,就是知道我家出事,专程来看我笑话的。」

我揪着手里的餐巾纸说道。

「也是奇怪,他在澳洲,怎么还知道国内的事儿?」

小狸头掏出手机自言自语:

「不行,我得让沈哲离他远点儿,别给他带坏了。」

当年去澳洲留学,小狸头和沈哲也都一起的,他们在悉尼,我们在墨尔本。

后来毕业回国,只剩霍川一人留在那边。

三年过去,那些以为云淡风轻的过往,原来还如此深刻地残存在脑海里。

沈哲打来电话,说要来接小狸头去参加同学聚会。

我俩这才发现,窝在衣帽间了哭哭啼啼了一下午。

「走,换身衣服,跟我们一起去见见老同学。」

「算了,我现在真的不想见人。」

我兴致缺缺,只想早点回家陪我妈。

谁知道小狸头顺手就给我妈打了个电话:

「阿姨,今晚我们有同学聚会,我能带着周睨一起去吗?晚点儿我送她回来。」

我妈在电话那头笑着说:

「许梨啊,有你在周睨身边我就放心了,你们晚上玩得开心点,周睨这段时间情绪也不好。」

我听见我妈的声音,心里特难过。

小狸头起身给我挑了件白色绸缎连衣裙,半领荷叶边的设计刚好把锁骨上狗啃的痕迹全遮住。

强拉硬拽地,小狸头把我拐去了同学会。

我其实很害怕,现在这种全是熟人的场面,太令我局促。

他们多少都会知道点我家里的事,见了面免不了又会问东问西,那不等于自揭伤疤吗?

结果到了酒店才发现,好像也不用我自揭伤疤了。

霍川带着一个年轻姑娘,成为了所有人关注的焦点。

小狸头见势不妙,还想趁人不注意赶紧拉着我跑,结果还是被别的同学看到。

「哟,咱们班姐妹花来了!」

当年我和小狸头好得跟连体婴似的,上厕所都手拉手,人称「理科 1 班姐妹花」。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朝我们看了过来。

沈哲站在小狸头身边,看见场面有些尴尬,赶紧打圆场:

「哟喂,你们都这么积极的吗?全到了啊。」

「那可不吗!听说今天小霍总带着小女友来了,大家都……」

说话的人目光流转到我身上,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后面半句话适时地咽了回去。

视线不小心撞到那张熟悉的脸上,霍川依旧是那副清冷疏离的样子,仿佛囚禁我三天的男人不是他。

我不动声色挪开眼眸,在想怎么找借口离开比较不难堪。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唐韵薇。」

霍川在这个时候开口介绍他身边的那个姑娘,真是会掌握时机。

大家的注意力又回到他身上,小狸头咬牙切齿地拍了沈哲一巴掌:

「你不是说他不参加的吗!我这才说服小睨儿跟我们一起来的!」

「哎哟姑奶奶,我哪知道这大哥临时改主意了啊!」

「狗男人,不讲武德!」

小狸头瞪着霍川,一把拉着我,先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谁想到,霍川居然领着他的未婚妻也坐我们这一桌。

小狸头白眼快要翻到天上去了:

「我说小霍总,今晚这个包厢里一共有四张台,那么多的位置,你怎么偏偏要挑我们这桌啊?是对周睨余情未了,还是故意来恶心人的?」

小狸头是真在气头上,只有她真生气的时候才会这样口无遮拦地怼人。

我示意沈哲要不要带小狸头换个位置,沈哲摇摇头,唇语说道:没有用的。

沈哲果然是了解她,小狸头一旦气上头了,谁拦着都没用。

霍川倒是不怒反笑:

「你都猜到了还问我?嫌恶心你别带她来啊。」

「你……是你说你不参加的!」

「谁跟你说我不参加的?」

这下好了,俩人都看着沈哲。

沈哲一脸愁容,跟猪八戒似的,里外不是人。

旁边一众人等也都是上学那会儿在一起玩得不错的同学,大家十分默契地打配合,纷纷出来把战火掐灭:

「哎小狸头,什么时候跟沈哲结婚啊?我们可就等着吃你们喜酒了!」

「霍川,你们集团现在那个在建的省科技馆工程项目进度怎么样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开始东拉西扯,总算把两个人的剑拔弩张给化解开来。

我坐在小狸头旁边,默默地哧溜溜喝水,一只手被小狸头紧紧地攥着,像是要给我力量。

「小睨儿,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霍川这个狗男人会这样,带着女朋友来耀武扬威。」

风头过去,小狸头很内疚地小声说道。

我笑了:

「傻孩子你说什么呢?来就来呗,谁怕谁啊。」

后半句话的声音不大不小,霍川刚好听到了。

他神色一滞,粗大的喉结伴随着一口酒咽下,上下耸动着。

还是那么性感。

事到如今我才意识到,我真的不能见到他。

会痛,会痒,如同钻心剜骨,如同万蚁噬心。

失神的片刻,有同学转而问起我:

「周睨,你家里的事儿怎么样了?」

问话的是个男同学,高中那会儿就是出了名的情商低,不太会说话,总会把人噎个半死。

小狸头一边嚼着风干牛肉,一边丢下骨头,吧嗒一声砸在骨碟上:

「陈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这情商看来一点进步也没有啊。」

陈杰估计是意识到自己问得不合适,有点尴尬,我笑了笑回答他:

「没什么,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都是命。」

自己淋过雨,就想给别人撑把伞,尴尬的场面很难受,我不想让陈杰下不来台,也不希望同学会因为我而变得不愉快。

可惜天不遂人愿。

霍川接了我的话:

「能这么想就对了,老天爷都是公平的,欠下的债也终有一天会还回来。周睨,你说是吧?」

那一刻,霍川的话像一把刀子插在我心上,他还不嫌解气,甚至抓着这把刀子想搅烂我的心。

我一口气差点没接上来,眼睛也开始泛酸。

小狸头瞬间就要站起来发飙,被我摁住,我笑着举起杯子对霍川说:

「小霍总说的是,提前祝你……你们百年好合。」

话说到最后,近乎哽咽。

我仰头喝下那杯酒,烧得我泪眼模糊。

如果说家里突生变故带来的打击快要将我压垮,那么,自己最爱的人当头一棒才是致命时刻。

我的心,疼得厉害。

「周睨,怎么也没见你带男朋友来?」

陈杰看这局面对我不利,大概是想找话题岔开,结果又找错了,问得我更难受。

小狸头再也绷不住:

「陈杰你能不能闭嘴!周睨从回国到现在就再没谈过,哪来的男朋友!!」

陈杰都快哭了。

霍川脸上神色不明,身边的妹子倒是会来事儿,端着酒杯小心翼翼地站起来,看着我说:

「周睨姐,我敬你一杯。」

纳尼?喊我姐?

对方这都站起来了,我怎么好意思还坐着?只能硬着头皮也端起酒杯。

谁料到这姑娘一开口就是绝杀:

「周睨姐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当年的离开,我也不会有机会和霍川在一起。」

别看这小姑娘眉眼怯生生的,全程就这么一句话,说得倒是利索又伤人。

饶是小狸头都没料到还有这一出,这姑娘说话怎么跟背书似的这么麻溜?

我没再言语,仰头又灌了一整杯酒。

烈酒灼心,又怎么比得上霍川的刀刀致命?

喝完这杯酒,我的狼狈无处遁形。

霍川已经开始带着他的小女朋友满场敬酒了。

欢声笑语,嬉笑喧闹,真是幸福又美好。

这一刻最让我难过的是,我心里一直还有他,只是他已经不再向着我了。

趁着所有人不注意,我起身离开。

刚才那杯酒喝得太猛,我想吐,也想哭。

9

在盥洗室里吐得昏天黑地,眼泪也不争气地一直流,根本停不下来。

我被霍川折磨了三天不说,还要被他和他的小女友当众羞辱。

周睨,你可真惨。

这下好了,之前的那些恩恩怨怨总归是能一笔勾销了吧。

那笔钱我知道我是要不回来了,能做的我也都做了,我已经尽力,我已经无能为力。

在洗手间里收拾好自己,待了很久平息了情绪,才敢走出去。

我没有回包厢,给小狸头发个微信说我先走了。

一个人在路上晃晃悠悠地走着,晚风吹着我,多希望能把所有的烦恼和忧愁也一起吹走。

我一路走回家,脑海里不停地翻滚着曾经和霍川的点点滴滴,我不想去回忆,可是我的脑子它已经不听我使唤。

也是这样的夏末秋凉,和他走在墨尔本街头,在彼得尔林角公园骑行,去天文台观星,漫步在锡伯伦海岸喂海鸥……

那个时候的我们,从未料想过有朝一日,会像今天这样针锋相对。

回到家的时候,妈妈还在沙发上等我。

看见她的那一刻,我走上去紧紧地抱住了妈妈。

「你这几天去哪里了啊周睨!妈妈好担心你!」

「妈……」

我抱着我妈号啕大哭。

我借口说我和小狸头去了外地,找以前的同学想借点钱,但是他们也都各有各的困难。

这是我回家之前就跟小狸头串通好的。

说什么也不能让我妈知道我被霍川给关了三天。

我妈也哭了:

「傻孩子,借什么钱啊?我就后悔当初不该告诉你这个钱的事儿!」

「是你爸他自己做事糊涂,借钱还不让人打借条,现在去哪找人要?他出了事谁还认账啊?你别费劲了,没用的……」

昏黄的灯光下,我看见妈妈近乎一夜白头,苍老了许多。

不忍她再操心,我只好答应不再为了钱的事情奔走费力。

原本的工作丢了,得抓紧再找新的工作赚钱才行。

妈妈也想要出去找点活儿做做,但是她膝盖一直不好,以前养尊处优惯了,我怎么忍心让她出去受委屈?

「你哪儿都别去,在家给我做好吃的就行,赚钱的事交给我来。」

原本以为这一切就到此为止了,没想到,糟心事源源不断。

一周后,我刚参加完一个公司的面试,小狸头就给我疯狂打电话。

「小睨儿你最近别刷微博啊!千万别!」

我说最近一直忙着准备面试,也确实没怎么上网刷微博。

「怎么了这是?」

「你别问!就听我的,别看就行了!你现在在哪儿我来接你!」

「我早上面试了一家公司,刚出来。」

小狸头问了我的地址,让我在那别走,她立刻来接我。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这么着急忙慌的,但还是听了她的安排。

要不怎么说人都是有逆反心理的呢?小狸头好心跟我打了招呼,反倒是激发了我的好奇心。

等她的时候忍不住点开微博,看到热搜榜上有一条「川海建设钱色交易」的标题,瞬间有种不好的预感。

点进去一看,一组照片差点没把我送走。

是那晚在饭局上我给霍川倒酒的几张照片,还有霍川走出包厢时葛老板推了我一把,刚好把我推到霍川身后借位拍下的照片,就像是我跟着霍川离开一样。

最离谱的是在酒店外面,大雨滂沱,镜头模糊,但还是被拍下了霍川的那辆车,以及站在车旁低头说话的我。

照片上可看不出我在说话,只让人觉得我是正要上车……

一组图片的最后两张图,是在英迪格酒店外,我和霍川分别离开酒店的远景。

也就是说,这组照片,是有人尾随我们,跟拍了三天。

这组图片的配文字数不多,但足够引人遐想:

「近日有消息称,川海建设现任董事长霍川疑似与周某之女有钱色交易,是想救人于难还是趁人之危?」

最近查了不少案件,执法力度空前,在这个风口浪尖上曝出这样的新闻,无异于引火上身。

霍川肯定不会傻成这样,自己往枪口上撞?

那就是有人有意为之了。

会是谁?秦叔叔的那个朋友吗?不会的,他也是受人之托才带我去参加那场局,没有任何动机这样做。

我能想到的,除了那个葛老板,没别人了。

那个中年油腻男,看着就不像是个正经人。

这条热搜下面,有一条高赞评论:

「周某之女是谁?」

「原 XX 集团首席财务官周祁的女儿,周睨。」

看见我自己名字的那一刻,站在初秋的骄阳下,仍然让我觉得浑身冰冷。

网暴非常可怕,我唯一希望的是,我妈妈千万别看到。

小狸头来接我的时候,我站在路口神色平静。

她反倒紧张起来:

「你没看吧没看手机吧?」

「看了。」

「哎呀你怎么不听话呀!这下怎么办?别到时候连带着你也要遭殃!阿姨那边怕是瞒不住了!」

「慌什么?他也没给我钱啊,哪来的钱色交易?执法也要讲证据吧。」

「可是……」

我莫名其妙地异常冷静。

就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沉寂。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样的事情在等着我。

那天傍晚小狸头把我送回家,一开门,就看见我妈坐在沙发上,静静地坐着。

听见我回来,她转头看向我,眼神是我许久都没见过的失望,以及,隐忍的怒意。

我妈拿着手机缓缓朝我走来,她问我:

「前阵子,你说你临时去了外地,你是去找谁借钱的?」

我瞥见她手机屏幕上,微信对话框里是别人发给她的新闻链接。

看来是真的瞒不住了。

小狸头刚想开口,我妈倒是主动又问她:

「许梨你说,你们不是一起的吗,你说你们去找的谁?你俩一起说!」

「阿姨……」

小狸头的声音有点抖,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她这么怂。

有点想笑,又有点笑不出来。

我深吸一口气,闭着眼睛回答:

「妈是我骗你了,我还怂恿小狸头一起骗了你……」

清亮地一声耳光响起,我的半张脸全麻了。

「周睨,你到底是去找谁的?!」

我妈高声质问。

小狸头倒吸一口气,吓哭了:

「阿姨对不起!我们不该瞒着你!周睨她也是没办法,她没有主动去找他,她也不想的……」

「小狸头你别说了,你先回去吧。」

我劝她走。

这个时候,无论谁替我说好话,我妈都是听不进去的。

她是一个非常讲原则有底线的小老太太。

小狸头是被我推走的。

昏暗的小客厅里没开灯,我直接跪在我妈面前。

那一刻,我听见我妈再也忍不住地恸哭。

「你傻不傻啊周睨!你是自取其辱啊!为什么要去找霍川借钱!为什么!!」

我只好如实相告:

「我没有找他借钱,那天晚上的饭局,我也不知道他会在。」

「我是拜托秦叔叔带我去找那个工程商的,那个葛老板,他说他的钱都给川海建设做了保证金,没钱给我。」

「霍川他……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交易,没有……」

「那你为什么三天没回家!为什么?三天啊!」

我无话可说。

是啊,三天,他生生拖着我在酒店做了三天。

像是在报复我离开的三年。

10

我跪在地上,在黑暗中默默地流泪,我妈没再理我,转身回了房间,重重地关上房门。

第二天,面试的那家公司直接给我打电话告诉我审核未过,无法录用。

也在我意料之内。

我现在怕是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工作了。

我万念俱灰,想看看网上的人都是怎么骂我的,结果打开微博,啥也没有。

我的微博评论还停留在昨天看到的那些,并没有出现井喷式增长,早年留学时发的那些微博倒是被人翻了出来:

「哦,原来这俩人以前还是情侣关系呢,那算什么钱色交易啊?顶多是旧情复燃吧?」

「最讨厌这种捕风捉影的标题党了。」

「这俩人都长得好好看啊,莫名有点想磕 CP。」

「楼上,什么都磕只会害了你。」

……

画风怎么跟我想的有点不一样?

我忍不住给小狸头打了个电话,问问她这是怎么回事?

「大概是我昨天冲到霍川的公司去把他臭骂了一顿,狗男人良心发现,花钱撤热搜了吧。」

小狸头啃着苹果跟我说。

「你骂他干嘛?照片也不会是他曝出去的啊?」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护着他!周睨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你都被他祸害成啥样了!」

小狸头气不打一处来地埋汰我:

「我不骂他骂谁!要不是他那天晚上刁难你,你会被人拍到吗?要不是他给你关了三天,你会被你妈妈劈脸扇巴掌?」

「就算当年你爸爸对他确实过分了点儿,但是也不至于现在要这样伤害你的自尊吧?!我不该骂他吗!我就指着霍川骂的!」

「我说周睨家里本来就出了事,求人不得,结果还要遭你这么羞辱她!况且你们俩当年分手,周睨也是被逼无奈!」

「周睨被她爸掐着脖子关了一周的禁闭!切断了一切与外界的联系,还威胁周睨如果不跟你分手,她爸爸就让你们霍家破产!」

「结果你猜怎么着?霍川这个狗男人全程都是背对着我!我说了这么多他却一言不发!周睨你醒醒吧!我告诉你,我去霍川他们公司你猜我还发现了啥?他那个未婚妻,也在他们公司呢!我看到她了!」

「霍川在你眼皮子底下演郎情妾意的,你还指望着他能回心转意吗?!」

好你个小狸头,一顿劈头盖脸确实把我骂醒了。

我不再关注这个新闻的动态,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霍川,每天乖乖待在家里陪着我妈,一直安安稳稳地过了十天半个月。

直到秦叔叔跑来我们家,告诉我妈一个令人意外的消息。

「嫂子,真是没想到,当初周哥借出去的那笔钱,那个工程商已经把钱上缴,亏空基本上算是填平了,这下刑事判决上应该会考量悔过表现的。」

我和我妈面面相觑。

当初我妈想要回这笔借款,也就是想着能填上我爸案子的亏空,希望可以从轻发落少判几年。没想到事情的转机居然自己发生了?

「主要是姓葛的这个工程商,前阵子因为造谣诽谤,被川海建设给告了。结果调查中居然发现这个工程商以前多次行贿,还欠债不还!」

「川海建设」四个字像是一个魔咒,一经念叨就让我想起了霍川。

秦叔叔说前阵子那个新闻是葛老板故意造谣的,因为当时他以为他能拿下川海建设的分包项目,结果没想到最后落了空,葛老板气急败坏,才出此损招,花钱买热搜想要借机泼脏水。

「这个葛老板也不知道是怎么得罪了川海建设,那个分包项目本来都以为会给他们的,结果没想到川海建设转手给了一家新的工程公司。」

「这个小霍总也够有远见,他估计料想到葛老板会有这一手,所以当负面新闻一曝光他们,川海建设集团的法务紧跟着就报案了,后续的新闻通稿写得也是滴水不漏,让人无话可说。」

秦叔叔把来龙去脉说了个大概,这个葛老板千算万算,没想到栽在了霍川手里。

我妈看看我,欲言又止。

秦叔叔走后,我和我妈坐在沙发上,好半天都没说话。

她低着头一直在看手机,突然抬头问我:

「你跟霍川……这是演的哪一出?」

「啊?」

我给我妈问懵了。

她把手机递给我,页面上是她刚搜的新闻稿:

「情况通报:近日,有网民在互联网发布消息称,川海建设疑似涉及钱色交易。现将有关情况通报如下:

经调查,川海建设董事长与周姓女子曾为情侣关系,后因多方原因分手,事发当日两人偶遇,网络流传照片系二人正常人际往来,不存在任何钱色交易,网络消息及图片均为谣传。

案发后,川海建设集团已提起公诉,涉案人员葛某已被刑事拘留。据悉,葛某还涉嫌构陷贪污受贿、行贿、欠债不还等多项罪名,案件还在进一步审理中。

网络不是法外之地,传播谣言需担责,坚决惩治网络暴力。」

非常官方的一则通报,我妈却嗅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看不出来,这小伙子还有点东西。」

我妈的表情似笑非笑,几个意思这是?

她没再多说,只是伸手摸了摸我的脸,有些内疚:

「那天把你打疼了吧?长这么大,还真没对你下过狠手。打了你一巴掌,打得我一夜没合眼。」

我爸自从出事到现在,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哭得如此失控。

就在我妈这句话说完,我泣不成声,仿佛这么多天以来的压力和屈辱终于得以释放。

我妈抱着我,拍着我的背,顺着我的长发,问道:

「还喜欢他吗?」

我的哭声戛然而止。

我坐直了身子,低着头跟她说:

「喜欢的。可是也只能到喜欢为止了。」

我妈看着我有些不解,我说,霍川要结婚了。

我妈叹了口气:

「既然这样,那咱就不强求了,祝福他吧。

只是当年你和他分手挺不体面的,妈是觉得你要么就别再见他,如果真的见了面,就该找他把话说开,别留着遗憾,抱憾终身。

当初我其实一直劝你爸别干涉你的私事,但是你爸爸他老顽固,总想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要给你安排婚事。

后来我才明白,实际上那是他的私心,想利用你的婚姻为他铺路。

自从我知道他的意图之后就强烈反对,到后来给你安排相亲我一个都没同意,在我这儿就给你拒了。

妈只想让你开开心心的,比什么都重要。嫁不嫁人,无所谓,永远陪在我身边,永远是我的乖女儿。」

可是我终究还是没有勇气主动去找霍川,心里也还是放不下,难受之余,只能找小狸头诉苦。

过往分手的细节,我不止一次在她面前哭着回忆过,它一直是我心里的一根刺,连着筋、带着肉。

正如我妈所说,三年前离开澳洲的时候,分手分得很不体面,一句好好的「再见」都没能说出口。

因为我几乎是被我爸掐着回国的。

因为屡次违逆他要我和霍川分手的要求,我爸气急,居然带着我妈直接来了澳洲。

看见我爸妈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大事不妙。

果不其然,我爸当面诋毁霍川的家世背景,说尽了难听话,我不忍霍川被我爸如此羞辱,冲过去挡在他前面。

结果我爸抬手就要给我一巴掌。

最后时刻,霍川将我护在怀里,我爸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打在他的脸上。

那个场景,我至今难忘。

一个血气方刚的大男孩,从小也是被家里人宠着长大的,就这么挨一巴掌,给谁能受得了?

我哭得难过极了,抚着霍川被打肿的脸一声一声说着「对不起」,霍川红着眼小声跟我说:

「周睨,我爱你,别离开我,我爱你。」

可是我最终还是离开了他,没有一句告别。

我爸强行将我带走,关在酒店一个多星期,拿走我的手机平板电脑,一切能与外界联系的通讯工具都没有,就连酒店的电话线也给拔了。

他和我妈办妥了我的毕业离校手续,就连公寓的东西都没收拾,订好机票连夜带着我回国。

临走前,我爸威胁我,要是敢不听话,他就让霍家从此再也接不到工程和大型项目,让霍家一败涂地,他有的是路子,有的是办法。

那个时候太傻太天真,真的被我爸给唬住了,就怕他真会对霍家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霍川已经挨了他一巴掌,霍家又怎么能再受牵连?

我只能含泪答应他,当着他的面给霍川打了分手电话。

我至今都还记得霍川接到我电话时,沙哑的嗓音,大声喊着我的名字。

「周睨!你答应过我的你还记不记得!」

我记得,永远都记得。

霍川,我是真的真的爱过你,说时依旧泪如倾。

12

几天后,我突然接到一通陌生电话。

对方自称是一家工程咨询公司,在招聘网站上看到了我的简历,问我有没有意向去面试。

招聘职位是行政助理。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投简历一直没回应,接到这个电话我简直欣喜若狂。

我根本来不及多想,管它是什么经理什么助理,能找到工作就是天理!

去了之后才发现,这家公司的办公地址在川海大厦。

那个时候我还天真地以为这只是巧合,也许是租用了川海大厦的办公楼。

然而当前台接待引着我站在面试办公室的门口时,我的心已经悬到了嗓子眼儿。

因为在那间实木双开门的办公室门口,我看见一个熟悉的人。

霍川的那个女朋友,唐韵薇。

「周睨姐,你好!」

工作时候的唐韵薇看着正常多了,也顺眼多了。

她穿着干练的职业装,眉眼间倒还是怯生生的样子。

「原来你还是他……你还是霍总的秘书啊?」

唐韵薇朝我摆摆手说:

「不是不是!周睨姐,我就只是霍总的秘书。」

这话我怎么没明白?

唐韵薇还想跟我继续说,结果办公室的门从里面拉开了。

霍川站在那里,不动声色地看着我。

「对不起,我好像……走错了。」

我说完转身就想逃。

「周睨,你敢走试试看!」

霍川的低音炮震耳欲聋。

唐韵薇挪着步子把我往办公室的方向推,还试图跟我小声嘀咕。

「唐韵薇,你敢乱说话,这个月绩效停发!」

唐韵薇顿时吓得不敢吱声,朝我摆摆手,一溜烟就钻进了旁边的小办公室,还关上了门。

安静的走廊里空无一人,只剩下我和霍川。

「不是来面试的么?准备站到什么时候?」

霍川朝我走了过来。

我下意识地想退后:

「我是去寰亚工程咨询面试……」

「就是这里。」

霍川没等我说完,拽着我进了办公室。

铺天盖地的吻将我吞噬。

他很用力地将我紧紧抵在怀里,唇齿间用尽了力气,激烈地喘息声交织,沉默是此刻的喧嚣。

我被他吻得渐渐失了心智,毫无反抗之力,毫无反抗之意。

「面试通过,你被录用了。」

霍川声线沙哑, 覆在我唇边呢喃。

这个狗男人真是变了, 花样这么多。

「行政助理, 是做什么的?」

我问道。

「就是贤内助。」

「工作内容是?」

「跟我结婚。」

「霍川你开什么玩笑?」

「我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么?」

他的脸近在咫尺,我在男人深邃的眼眸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周睨, 为什么不来找我?」

霍川捧着我的脸,鼻尖轻抵, 反复地问我:

「那么多天, 为什么都不来找我?不是需要那笔钱吗?为什么不来找我要钱?」

想起他说的一夜两百万,关了我整整三个晚上,刚好六百万。我恍然:

「你是不是就等着我来找你要钱?想要我低三下四地求你?」

霍川摇摇头:

「我只是希望你能来找我,不管要什么, 我都会给你。作为交换, 我只要你。」

「都要结婚了还说这种话?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渣了?」

「被我前女友狠心抛弃在澳洲之后,我就变了。」

霍川的一句话, 揭开我们彼此的伤疤。

我哭了, 眼泪顺着眼角流下, 他轻轻拂去:

「我变得凶残, 变得冷酷,变得不像自己。只在又见到你的那一刻, 才算复活。」

「可是再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差点死掉……被你羞辱死。」

霍川又摇摇头:

「如果那晚我不在场,你才真的会被羞辱死。」

霍川告诉我, 他早就接手了他父亲的公司, 回国只是计划提前, 因为听沈哲说我家出事了。

那晚的饭局他原本也并不想参加, 因为葛老板这个人本就奸诈阴险,霍川知道他没安好心。

只是在听葛老板说起饭局上还有场好戏的时候,霍川听见了我爸的名字。

葛老板的原话是:

「前阵子 XX 集团首席财务官周祁你们还记得吧?他女儿居然敢来找我要钱!老子借她爸的钱都没写借条, 这小丫头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哈哈哈!爷几个晚上好好玩玩她!」

霍川早听说过这帮畜生玩起女人来惨无人道,生怕我被他们侵犯, 这才答应了参加晚上的局。

葛老板也不傻,他大概看出来霍川认得我, 霍川对我的言语之中又故作嫌恶,所以顺势安排我在霍川身边。

他以为我为了钱豁出去了,他以为霍川为了羞辱我也豁出去了。

只是没料到, 我还残存着最后的底线, 霍川还隐忍着对我的爱意。

他留我在酒店三天,也是因为知道有人跟拍,想躲过这帮人的暗算。

只是没料到对方比他还有耐心。

好在所有的后手, 霍川都已预料到,他足智多谋,早就暗下对策。

「所以,你回来不是要结婚?」

「要结婚的。」

「那外面那位唐小姐她……她……」

「她是我秘书。」

「那你带她参加同学会?」

「让她加个班,就为了气你。」

「那你到底是跟谁结婚?!」

「跟你。」

我彻底傻眼。

这个狗男人是不是疯了?

「周睨,现在没有人能反对我们了,我也不会再容忍有人来阻挠我们。周睨,我现在只问你,敢不敢嫁给我?」

霍川抚着我的脖子, 掌心炙热的温度灼烧着我的理智。

我红了眼眶,就像当年在小巷子里对他说的那样:

「嫁就嫁呗,谁怕谁啊。」

(全文完)

作者:柔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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