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夺冠射箭国际赛的那天,京圈陆少的白月光回来了,他缺席颁奖现场。
采访时,记者指着第一排的空位:
「蒋选手,听说你把这个位置留给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请问是陆先生吗?」
我举手对准镜头,上面是一枚发亮的戒指:
「抱歉,是留给我未婚夫的。」
那天晚上,陆檀一身酒气,拽住我的手腕:
「谁求的婚?
「他知道你最喜欢和我接吻吗?」
1
「所以,这个位置真的是留给陆先生的吗?」
记者嗅到八卦的味道,一脸激动。
我将视线转到那张空落落的座位。
——距离上次陆檀高调出现在我的观众席,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那次记者们拍到他,都在震惊这位京圈阔少怎么忽然转了性,口味从娱乐圈换到了体育圈。
陆檀那双桃花眼在镜头前一扬,语气慵懒:
「来看我家小乖打比赛,犯法吗?」
当然不犯法。
但是会上热搜。
有细心的网友扒出来,陆檀早年上学的照片里有我的身影,他手臂上纹的那个「winter」好像也是我的名字。
#世青射箭锦标赛女子反曲弓冠军蒋冬至
#陆檀新欢疑似射箭天才
#京圈童养媳蒋冬至
那些热搜,是我和陆檀的名字第一次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一起。
可他们不知道。
陆檀手臂上的「winter」,不过是为了纪念他和吴际夏相遇的那个冬天。
2
今天早上,各个社媒刷爆了吴际夏即将复出的消息。
息影多年的一线小花在国外治好抑郁症,神秘大佬安排专机护送回国。
这行事作风,分明就是陆檀的手笔。
所以,无论今天这个座位是我留给谁的,他都不会出现在这里。
我的目光从空着的座位上收回来。
「抱歉,我订婚了。」
我失笑,拿着弓的手上是一枚闪闪发亮的戒指。
「那个位置是留给我未婚夫的。」
我委婉地撇清了和陆檀的关系。
提问的记者回过神,似乎是有些尴尬:
「咳咳,那今天这么重要的比赛,被爱人错过,你一定会很遗憾吧?
」
我晃了晃胸前的金牌,笑容灿烂:
「不遗憾。
「对于我来说,输了才是遗憾。」
这一幕被定格拍下。
晚上,庆功宴。
队友们围观这张照片,特意放大了手部,一阵惊叹:
「哇塞,冬子你可以啊!这么大的钻戒,羡慕死谁了!」
「什么时候结婚,我要给你包个大红包!」
「他是做什么工作的呀?怎么认识的!快说快说!」
她们七嘴八舌地讨论,我笑着回答:
「他是个很优秀的设计师,也是我以前的同学。
「至于结婚……我们还没提上日程呢。」
她们正埋怨我藏得太好。
包厢外面的走廊突然传出一声巨响,像是有玻璃之类的东西碎裂在地上。
我们都被吓了一跳。
还没等继续开口说话,包厢的门忽然被人拉开。
身后的男人声线冷冽,字字句句都带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
「——蒋冬至,你出来。」
3
陆檀面色不善地靠在门口,手里还拎着一根高尔夫球杆。
他嘴里咬着烟,眼色沉沉地扫过包间里的每一个人。
最后,陆檀的目光锁定在场内唯一一个男性的身上。
他冲着我旁边的男人扬了扬下巴。
「就你?蒋冬至的未婚夫?
「老沙皮狗,你这寿比昙花的年纪都能当她爸了吧?」
——坐在我身边的教练,脸色瞬间变得非常难看。
我赶紧起身,倒了杯水,给教练赔礼道歉。
「教练对不起!!他这人没素质,喝多了还认不出人,您多担待,对不起……」
陆家是队里的赞助商,教练自然没法说什么。
我只能奋力将陆檀扯出包厢。
走出包厢的一路,我才看见他到底干了什么好事。
饭庄大堂中央的檀木台上,原本放着一尊佛像。
而现在,已经被陆檀用球杆砸了个稀烂。
不仅如此,他还把钞票撒了一地,作为赔偿。
周围的侍应生都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红彤彤的钞票,夹杂着镀金佛像的碎片,一地狼藉。
此时,昏黄的灯光投射在陆檀带着醉意的脸上,他眼角泛红,仿佛一切都是渎神的审判。
把陆檀拉出饭庄后,我们拐进了小巷。
现在四处无人,只剩下了我和他。
我终于松了口气,强忍着心头的怒火。
「陆檀,你是不是疯了。
「喝多了就来我这里撒野,你有没有想过我要怎么收场?」
「疯了?」
陆檀舔了舔嘴角,轻轻重复这两个字。
他一把拽住我的手腕,眯着眼,仔细打量。
良久,陆檀嘴角无声扬起,含着讥讽的意味。
「哪个穷鬼送的?才一克拉。
「蒋冬至,这就是你选的未婚夫?」
从小到大,每次陆檀生气的时候,他都会连名带姓地喊我。
这一次也是这样。
我面无表情地抽回手。
陆檀却不肯放,眼神晦暗不明。
「是谁求的婚?」
「这不重要。」
我倔强地迎上他的视线,没有回答。
陆檀气笑了。
他把高尔夫球杆丢在脚边。
「蒋冬至,那他知道你最喜欢和我接吻吗?」
陆檀欺身过来,将我困在臂弯里。
在我挣脱不得的时候,他忽然把手伸到我眼前。
这时候我才发现,陆檀的手指上有好几道小伤口,血迹还没干。
大概是他刚才发疯砸东西的时候弄伤了自己。
陆檀放软了语气,毛茸茸的头凑过来,声音还带着鼻音:
「小乖。
「我手疼。
「咱们能不能别闹了?」
他垂着眼,脸上的酒意尚未褪去,委屈巴巴的样子,像一只被雨淋湿的小狗。
可即便是这样,我仍然心平气和地看着他,没有一丝波澜。
「陆檀,我没有闹。
「我知道你白天去见了吴际夏,也知道你一整天都和她待在一起。
「从今以后,我只拜托你一件事。」
我的语气十分诚恳。
还不等陆檀说话,我推开了他。
「我不想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请你保密。
「这一次,我们真的结束了。」
4
我十三岁成为陆檀的邻居,十五岁父母因车祸双亡。
那会儿正逢陆家丑闻缠身,他们想借此机会收养友人的孩子洗白,就名正言顺地将我带进了陆家。
我抱着残破不堪的弓,踏进陆家大门,第一眼就看见了陆檀。
少年站在巴洛克式的华丽楼梯上,用漆黑的眼眸,冷然睥睨我。
他手上也拿着一把弓。
只不过,是木头做的。
陆檀站在楼梯上,微微眯着眼,对准我眉心。
少年骨节分明的手,开弓,搭箭,拉满。
等到他看清我的脸,又松开缠着纱布的手,放下了弓。
陆小少爷难得地勾起嘴角,好像见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蒋冬至,欢迎来到我的地狱。」
混世魔王站在华丽又空荡荡的大房子里,向我发出邀请。
「我刚死了一只小猫,很无聊。
「你要不要陪我玩。」
记忆中,那张明艳的少年脸,渐渐和眼前的陆檀重叠在一起。
相识十年,爱了他五年。
陆檀比谁都清楚,我有多么期盼能和爱人拥有自己的家,再生个宝宝,如此度过幸福又平淡的一生。
大概是因为这样,他才知道如何碾碎我的希望最疼。
我幻想过很多次和陆檀道别的场景。
等到这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我竟然很平静。
「吴际夏,她还好吧。」
我轻轻启唇。
这是一个肯定句。
陆檀愣了愣,大概是察觉到我这次的反应有些异于往常。
「嗯。」
而陆檀眉间泄露出一丝狼狈,着急地辩解:
「但我没有专程去见她。
「你比赛的那会儿,我在潭柘寺,她也在。
「我说过,我不喜欢她。况且,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她……」
我淡淡地「噢」了一声。
不喜欢,却在我第一次重回赛场的时候,提前离席,又被拍到和吴际夏在车里热吻。
不喜欢,却可以在身上纹下他们初遇的季节。
只是这一场十年大梦醒来,我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心中仍然会泛起钝痛。
他让我觉得,我付出真心的爱情,丢人又廉价。
陆檀站直身体,又来牵我的手:
「蒋冬至,你骗别人可以,但你骗不过我。
「今天那个座位是留给我的,我知道,你根本就没什么未婚夫。
「我说过,我不是不跟你结婚,你再给我点时间……
「我们会有
自己的家。」
——这句话我已经听过太多次了。
我失去了全部耐性,轻轻打断了他的话。
「我该走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很温和:
「半个月前我就搬出了公寓,也给你发了消息,提了分手的事。
「严格来说,我们现在站在这里,只是领养的兄妹关系罢了。
「不要再见面了,哥。」
那一声「哥」,让陆檀脚下生了根似的,久久未动。·
隔了好一会儿,我才听见身后传来那咬牙切齿的怒吼:
「蒋冬至!
「什么分手短信,我没看见,不算!
「你想分手,我他妈不同意!」
5
我当然没有回去。
那天晚上,我睡在宿舍,一夜好眠。
第二天回到队里训练的时候,我特意拎了两箱奶给教练,作为赔礼。
「那个……教练,昨天的事真是抱歉。
「不过我已经和陆檀说清楚了,以后不会再发生类似的情况了。」
陆檀的坏脾气是众所周知的。
上次队里有后辈说我坏话,不知道怎么就传进了陆檀耳朵。
他的人当晚就堵在了更衣室,差点废了人家一只手。
教练一边摇头,一边叹气。
「小蒋,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件事与你无关。
「我有句话,也不知该不该讲。
「如果因为陆先生的所作所为,让外界言论影响到你比赛,那真是太可惜了。
「他向来呼风唤雨惯了,可以不顾及这些,但你是队里的苗子,你要好好考虑自己的将来。
「和他保持距离,对你来说,不是坏事。」
教练说得已经足够委婉。
我连连点头。
「您放心吧,我会处理好自己的私事,不再给队里添麻烦。」
听见我这样说,教练脸色终于缓和些许。
他继续说:
「小蒋,你能从右手弓改成左手弓,已经是个奇迹了。尤其是现在,你练得这么好,很有希望冲击更高的奖台。
「你要抓住机会,好好加油。」
教练想到什么似的,忽然问了一句:
「之前你说是因为家里出事,撞伤了右臂,才改成了另一只手拉弓。
「那会儿你年纪应该不大吧?挺厉
害的,能重新练出左手弓……」
我如实回答:
「父母出事的那段时间是我人生的低谷,加上手受了伤,也没有俱乐部看好我。那时候,我已经放弃了射箭,差点就死了。
「是有人拉了我一把,我才能重新站在这里。」
教练似乎想要追问。
此时,一道极张扬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是我。」
我循声看见陆檀一身运动装,随意地靠在门口。
这人怎么跟鬼一样?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也不知道他听了多久。
陆檀扬起他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睛,语气慵懒:
「我是说,那段时间是我陪在她身边训练的。
「从右手换到左手,她重新训练花了三年,我也每天如此,陪了她三年。」
教练有些意外。
陆檀目光阴沉沉,忽然转了话题:
「不过,张教练,我这个人记仇。
「尤其是别人说我坏话,我会原封不动地记住,然后,十倍奉还。」
教练的表情逐渐有些挂不住了
陆檀越过我,走向张教练。
他凑近,勾起嘴角,像恶魔无声张开翅膀。
「你刚才说,让蒋冬至和谁保持距离来着?」
6
在陆檀的逼视下,教练终于溃败:
「陆先生,我……
「我开玩笑的。」
陆檀低低地笑出声来,仿佛刚刚不过是一场恶作剧。
「你来干什么?」
我皱眉问。
陆檀不理会我的愤怒,他看着张教练,态度倒是友善。
「我是来道歉的。
「昨天在包厢里没认出您,还急赤白脸地骂了您一顿,是我不对。
「我的人去过饭庄了,也已经跟他们达成和解。他们承诺,不会有任何新闻报道,更不会对训练队有任何负面影响。」
见张教练僵直着身体,陆檀忽然叹气。
「张教练,您就别跟我这癞皮狗一般见识了。
「要是您还不肯原谅我,今晚我又该独守空房了。」
这个混世魔王,道歉的方式简单粗暴。
教练终于松口原谅了他,但也不愿意多在此处逗留,匆匆离开。
场馆内又只剩我们二人。
而陆檀笑眯眯地看向我。
他走过来,想牵我的手。
「我知道错了,也道过歉了。
「小乖,还生我的气吗?」
7
我只觉得这说法好笑。
「陆家是队里的老板,但这不代表你可以凌驾于他人之上,生气的时候让所有人为你的情绪买单。
「你该向张教练道歉,但与我无关。那只是因为你不懂什么叫作尊重。
「还有,我昨天说得很清楚,请不要再纠缠我。
「你就一定要闹到这么难堪的地步吗?」
我们的恋爱并没有人尽皆知。
反而是分手后,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了。
陆檀拧着眉,打量我的表情,难以置信:
「蒋冬至,你玩真的?」
我面无表情。
他揉了揉太阳穴,冷笑。
「想分手可以,你说你陪了我五年,那我陪你的三年,你又怎么算?」
全家出车祸的那天,是我的生日。
爸爸妈妈和他们送给我的弓一起倒在血泊里,破破烂烂,碎了一地。
后来,只要我闭上眼,那画面就在重复。
我不想再射箭了,更不想活着。
站上天台边缘的那一天,陆檀一把将我扯了下来。
他伸手给我擦眼泪,动作粗鲁,却有藏不住的温柔。
「我再晚来一秒,这房子就要成凶宅了,嗯?
「蒋冬至,你平时看着是个硬骨头,原来这么没出息。
「从这里跳下去确实很简单,但你说过,你要拿世界冠军。
「不就是弓吗?
「老子也玩过,大不了换只手,我陪你重新练。」
那双吊儿郎当的眼睛闪着认真的光。
陆檀说到做到。
他将那把坏得不成样子的弓重新改装,赋予了新的意义。
他陪我从头开始,也陪我东山再起。
直到后来终于有俱乐部愿意收我,而我一步一步重新站在领奖台上。
陆檀是个劣迹斑斑的混蛋。
我有时候想,或许,他仅存的良心和耐性都给了我。
也是这样的偏爱,害我心动沦陷好多年。
可我现在醒了。
迟迟得不到的回应,摇摆不定的爱人,这些从来都不是爱。
「那你开个价吧,陆檀。
「你想怎么算,就怎么算。不
管你要多少钱,我都可以补偿你。」
「蒋冬至,我看起来像是很缺钱的样子吗?」
陆檀的视线移到了一旁的桌子上。
那桌子上放着一个印满草莓图案的便当盒。
他神情里藏着几分惊喜,却故意冷哼道:
「是小熊饼干?」
——陆檀最爱吃甜食,尤其是我做的小熊饼干。
每次打比赛前,我都会提前烤好一盒小熊饼干。
等到比赛后,和陆檀一起,两个人窝在沙发里,一边看着比赛录像的复盘,一边吃完。
小熊饼干,仿佛早就成了我们彼此心照不宣的甜蜜约定。
然而,这一次,我没回答。
陆檀像是料定了里面会有什么,径直走上前,打开了便当盒。
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怎么是寿司?
「我的小熊饼干呢?」
陆檀沉了眉眼,正欲再说。
场馆内的门被人敲了敲,另一道低沉的声音打断了他。
「等很久了吧?」
陈玺敲敲门,扬起暖阳一般的笑容,晃了晃手里的野餐盒。
「抱歉,来的路上有点堵,所以我迟到了。」
我宽慰陈玺:「没关系,我也是刚刚结束。」
顺势,从陆檀手中抽走了便当。
陈玺从门的那侧走过来,很自然地提起我手里的袋子,看着陆檀那么笔直地杵在原地,不由得有些惊讶。
「这位是……」
陆檀双手插袋,脸色愈发阴沉。
我赶紧抢在他前面回答:
「是我哥。」
陆家领养了我。
这样介绍陆檀,自然是不出错的。
但陆檀不高兴了。
此时此刻,他眼中的风暴已经快要将我吞噬。
我压低声音,小声警告:「你别忘了,昨天我们说好,要保密彼此关系的。」
说罢,我脚步轻快地奔向陈玺。
挎住他的手臂,脸上的笑容明媚。
「哥,这是陈玺。
「我的未婚夫。」
8
这「未婚夫」三个字,让陆檀的眉心重重一跳。
他死死盯住我。
我将陈玺拉到陆檀的面前。
「我手上的这枚戒指,就是他亲自为我设计的。
「本来我
想等到这个周末把陈玺带回家给你们见见的,没想到,居然在这提前碰见了。」
我冲陆檀笑笑。
「这样也好,免得他到时候紧张。」
说罢,我隐隐有几分嗔怪。
「不过,我哥可说了,这戒指才一克拉,有点小。」
陈玺不好意思了。
「您好,我是陈玺。
「这订婚戒指确实小了些,但她忽然答应我,我高兴得快傻了,一时之间,只能准备好这个。
「哥你别担心,等我们结婚了,我名下所有财产都是她一个人的……」
他满脸诚意,向陆檀伸出手。
这举动却没有得到回应。
陆檀故意把人晾在那儿,手伸进裤袋,掏出一个小药瓶,面无表情地打开,将那白色药片丢在嘴里。
做完这些,他才冷漠地掀起眼皮。
「你喊我什么?」
寥寥几字,语气极冷。
陈玺哑然失笑。
「对不起,是我太心急了。
「陆先生,初次见面,多多关照。」
这一次,陆檀依旧没有回握的意思。
他的手轻轻刮擦着那小药瓶的边缘,细细打量着陈玺。
「谁他妈是你哥。
「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听懂了吗?」
陆檀那凌厉的眉眼,在隐隐发怒的时候,总是自带一股慑人的压迫感。
陈玺一怔,只好点点头。
「怎么认识的?」
「大学同学。」
「喜欢她多久了,什么时候谈的?
「知道她最喜欢吃什么吗?知道她最喜欢什么花吗?」
陆檀冷笑着,忽然抛出一大堆问题,居高临下地质问。
他又开始了。
这分明是在故意刁难陈玺。
可陈玺对答如流。
「说来也不怕你笑话。
「我喜欢她很多年了,但半个月前,她和前男友分手,我才敢表白。
「冬子最喜欢吃羲和雅苑的烤鸭,最喜欢的花是桔梗。」
陆檀的表情越来越难看。
直到听见那句「桔梗」,这才嗤笑出声。
「桔梗?
「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她喜欢的,明明是白玫瑰。」
我抬眼,静静地瞧着陆檀。
「是桔梗。
「我喜
欢的花,一直都是桔梗。」
喜欢白玫瑰的不是我,是陆檀。
这么多年来,我收了太多的白玫瑰。
总觉得既然是喜欢的人送的,那心意就已经胜过万千言语,至于送了什么花,白玫瑰也好,桔梗也罢,都没什么两样。
我的回答让陆檀的表情彻底滞住,骤然失声。
他的自信似乎在那一瞬间里灰飞烟灭。
只能将垂放在身侧的手,捏紧,再捏紧。
9
上了陈玺的车后,我们俩都松了口气。
「要不是我了解你,刚才真就穿帮了。」
「没办法。」我无奈地扯动嘴角,「陆檀那个人,如果不做到这个程度,是不会相信的。」
「那陆檀阴森森的,真不知道你喜欢他什么。
「今天我俩离开的那会儿,我看陆檀气得不行,好像自言自语来着。
「他不会真是个疯子吧?」
陈玺小声嘀咕着。
我摇头。
「这些都与我无关了。
「陈玺,你好好演。等陆檀这疯魔劲儿过去,不缠着我了,我请你吃顿好的。」
陈玺眼睛一亮。
「东三环的新荣记,咱俩不见不散,怎么样?」
这小子怎么开口就是米其林三星的餐厅啊?
……我后悔了。
陈玺忽然伸出手,飞快地在我脸上捏了一下。
「不逗你了。
「上次你装我女朋友,还陪我回家,欠你的人情终于还上了。」
他欲言又止。
「冬子,我知道你还放不下陆檀,但你做的决定是对的。
「他并非良人,不要继续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勇敢一点,朝前走,去拥抱新生活吧。」
我轻轻点头,内心是前所未有的畅快。
可我们都猜错了。
陆檀不仅没有按照我预想的那样,及时止损。
他好像更疯了。
10
周六,我如约把陈玺带回了陆家。
陆檀的父亲陆挺,坐在主位。
那个浮沉商海多年的男人,眉眼深沉,喜怒不形于色,手上缠了一串佛珠。
而陆檀坐在他的下手,两个人挺括的眉眼如出一辙。
几番交谈下来,除了陆檀一直在阴阳怪气,陆叔叔对陈玺的态度,倒也算是客气。
家宴结束后,陈玺离开。
陆叔叔忽然将目光投向陆檀,手指轻轻敲击在桌面。
「陆檀,你和冬至同岁,婚事也该定一下了。
「你已经见过吴家的女儿了,她也很喜欢你。既然如此,选个日期,早点把婚礼办了吧。
「明早她会过来,到时候你们再好好聊聊。」
听起来,这更像是一种命令,而不是商量。
我攥紧筷子,心中一沉。
是吴际夏。
虽然我一直都知道吴际夏能和陆檀认识,背后少不了家族搭线。
但我从来都不知道,那竟然是以结婚为目的的会面。
陆檀没有提起过。
如果是和吴际夏结婚的话,他也会需要「很多时间」来准备吗?
——想到他之前用来推延和搪塞我的话,我不由得自嘲地勾起嘴角。
陆檀竟然头也不抬地拒绝了。
「我从来没说过我要娶她。」
陆挺看着自己叛逆的儿子,眼中没有一丝温度:
「陆檀,你觉得以自己现在这副模样,除了婚姻,还能为家族带来什么?
「你这种废物,娶谁都没两样,倒不如,利益最大化。」
陆檀阴沉一笑。
「我是不是废物……您还不清楚吗?」
下一秒,陆挺抓起桌上的什么东西,朝着陆檀砸去。
陆檀没有躲。
或许是动作幅度太大,牵扯断了陆挺手腕上的那串小叶紫檀。
珠子噼里啪啦地掉在地上,声音砸入耳朵,令人心惊。
陆檀一点一点转过头,脸上赫然见了血。
那抹鲜红就划在脸侧。
陆檀伸出拇指,用力擦向那伤口,直到血色弥漫,他低低地笑了。
随后,俯下身,捡起被陆挺丢到地上的东西。
那竟然是一把餐刀。
陆檀一步步走近陆挺,按住那威严父亲的肩膀,将刀强行塞进他手里。
「陆挺,你这一生最信神佛,可我知道你现在想的是什么。
「你应该很想杀了我吧。」
陆檀拽住父亲的手,直直捅向自己的胸口。
「陆檀,住手!」
周围的佣人们早就吓傻了,谁都不敢动。
这对父子的关系向来不和。
我终于忍不住冲上前去,死死拉住了陆檀的袖口。
与此同时,我的心在狂跳,眼睛也落在他那只手上。
——那刀堪堪停在陆檀的心口处,已经浅浅地捅了进去。
但幸好没有再深一寸。
我松了口气。
他的眼神似乎恢复了一丝清明。
「小乖?」
陆檀放下手里的餐刀。
「我是不是吓着你了。」
11
等到这场豪门闹剧结束,陈玺离开了。
按照平时的规矩,周六赶回来之后,我和陆檀都会在陆家主宅睡一晚。
今天也不例外。
我从客厅穿过,正抱着被子准备上楼,余光扫到陆檀好像在吃什么东西。
陆檀正拿着一颗白色的药片,端详了半天,仰起头咽了下去。
——这家伙又在吃降压药了。
听说陆檀从小身体不好。
我来到陆家之前,他还大病一场,差点没了半条命,送去医院抢救。
陆檀说,医生告诉他,他是很严重的高血压患者。平时最好不要有太强的情绪波动,不然就容易犯病。
所以,就这么一直断断续续吃药调理着。
只不过,他这个从不遵守医嘱的习惯,一直都没改。
「喂,蒋冬至。」
陆檀叫住我。
他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放了一个便当盒。
陆檀此时不再像傍晚那会儿狂躁,一向高傲的眉眼,莫名带着些小心翼翼。
「对不起,今天吓到你了。」
我缓缓摇头。
「我还不至于看着你在我面前自残。」
陆檀艰涩地开口。
「他们说,迟来的深情比草还贱。但我不死心,总想赌一次试试。
「我不想娶吴际夏。我想要相伴一生的人,从始至终,只有你。
「我已经在努力变好了,你可不可以……再等等我呢?」
他朝我走来,眼中是摇摇欲坠的希冀。
陆檀站定在我面前,打开手上的便当盒。
里面满满当当的,全是丑不拉几的小熊饼干。
我盯着那些小熊歪歪扭扭的笑脸,表情简直比哭还难看。
陆檀红着眼,语气卑微。
「看见你和陈玺走在一起,我嫉妒得要命
。
「尤其是他知道你喜欢桔梗,而我他妈的跟个傻逼一样什么都不知道,那感觉比杀了我还难受。」
他努力压制着情绪:
「我想通了。如果你现在喜欢别人了,不想嫁给我了,那也没什么关系。」
陆檀恳求道:「我可以做小三,做你的地下情人。
「你就当我是一条招之即来、呼之即去的狗,无聊的时候喊我逗趣解闷,心烦的时候打我骂我。
「——怎样都好,我都愿意的。
「蒋冬至……求你了。
「别不要我,你别不要我。」
他烧红的眼底,有滚烫的情绪,分不清是水汽还是什么。
这一刻的陆檀,好像拔掉了身上所有骄傲的刺,失魂落魄地站在我面前。
那盒小熊饼干里的笨拙心意,像极了他将打碎的自尊双手奉上。
我伸出手,接过装满小熊饼干的便当盒。
陆檀眼中露出欣喜之色,以为我会接过去,笑容却逐渐凝固在脸上。
只见,我将便当盒一点一点倒转过来。
里面所有的小熊,一瞬间全都歪歪斜斜地撒在了地上。
陆檀慌乱地跪在地上,匍匐着去捡。
我压抑着胸口那股酸涩,盯着脚下姿态可怜的他:
「陆檀,所有的东西都有它的赏味期限。
「比如,我二十岁想要的东西,你只能在二十岁给我。」
——错过那个期限,哪怕是再喜欢再心动,我也不想要了。
12
第二天一早,我就被微信消息吵醒。
打开一看,竟然接到了队里下个月要进山封闭集训的消息。
说好的七天休息日呢?
我滚到床上去,一阵哀号。
不承想,手机的微信提示音接连响起,那一连串噪声又急又快,响得人心慌。
我稳了稳心神,不知怎么,脑海里闪过陆檀的脸。
还没等我点开网页,手机先进来一个电话。
电话的另一头,那人问道:
「请问,是蒋冬至女士吗?
「您是否认识陆檀陆先生?」
我下意识回答了「是」。
「这里是紧急医疗救护中心,陆先生出车祸了,可能需要您过来一趟。」
「可是为什么会打给我?」
「因为……他的联系人里,只存了您一个人
的号码。」
13
赶到陆檀病房的时候,他正倚在床头看书。
尽管右手受伤不能活动,但陆檀仍然慢条斯理地用左手轻轻翻动书页。
那只手腕上居然还罕见地戴了一串小叶紫檀。
这一幕,突然让我想起一些事。
当时陆檀跟吴际夏在车里热吻,被记者拍到照片,闹得上了热搜,堪称重磅新闻。
在那张照片里,陆檀的侧脸模糊不明。虽然看不清表情,但手上的小叶紫檀却十分抢眼。
第二天,等我追问他的时候,他只搪塞我说自己昨天睡着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还有我们半个月前大吵一架的那次,陆檀亲口告诉我,他身上那个 winter 纹身的来历。
潜意识里,戴着小叶紫檀的陆檀,似乎总是跟这些并不愉快的回忆联系在一起。
而我会注意到这件事,是因为陆檀平时似乎并不喜欢这些东西。
因为陆叔叔的缘故,他对这些东西厌恶又排斥,也从来没有在我面前带过什么佛珠串子。
他不信神佛,也不信这些东西能免除人们的苦难。
「你来了。」
病床上的陆檀发现了我。
他温和一笑,褪尽了平时周身的那股戾气,就连刘海也柔顺地垂下来。
和平日那个阴鸷狠厉的男人截然不同。
我抿唇。
「抢救中心的人给我打了电话,说你的紧急联系人只有我。
「我已经通知陆叔叔了。」
言外之意——
我马上就离开。
据抢救中心的人说,今天凌晨,他在工体附近飙车,结果不知怎么,车子失控了。
不过,开车的女人好像磕了药,有些神志不清,伤得也更重。
现在人还躺在 ICU 里,生死未卜。
「吴际夏的药,是我喂的。」
陆檀轻描淡写地蹦出这么一句,令我僵在原地。
「你说什么?」
「你放心,我做这一切没有留下任何证据。
「为什么这么惊讶?我以为你会很高兴的,毕竟,横在我们中间的阻碍已经没有了。
「你那么恨吴际夏,我替你杀了她,应该感谢我。」
眼前的陆檀,和昨天晚上那个卑微示好的他判若两人。
我向后退去。
「为什么用那样的眼
神看着我,我很可怕吗?」
陆檀说话的语气明明很温柔。
我见识过这样的陆檀,残忍又无辜。
只是当时他捏着我的下巴,强迫我看着他,对我说:
「蒋冬至,Winter 可以有很多种含义,它本来就不属于你。」
我直视着他。
「陆檀,我不恨吴际夏。
「你说你爱我,却几次三番地出现在她的身边,你说你要娶我,却让我等了你这么多年。
「从始至终,我们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我恨的是你。
「可我现在连恨也没有了。
「人命不是玩笑。就算你是个疯子,也不要拉着别人下水。」
陆檀合上书本。
他把那长年备在身上的药倒了出来,摊开在面前的小桌子上,又一粒一粒丢进垃圾桶。
仿佛别人的生死,不过是他动动心思就能操控的容易事。
「如果我偏要呢?」
他的笑声回荡在病房里,显得格外病态。
「你他妈真是个混蛋。」
我狠狠咒骂。
「是不是对我失望透顶呢?」
陆檀忽然启唇,笑了起来。
我没说话,心里比被泼了一盆冷水还要凉。
原来他早就烂透了。
我开始为自己昨天看到那盒小熊饼干时有过的一瞬心软,感到反胃。
可眼前的陆檀还在继续。
「那就记住你曾经说过的话。
「陆檀是个懦夫。他给不了你想要的爱,忘了他,离开他。
「此生都不复相见,那才是最好。」
他歪着头,轻轻拨动手上的佛珠。
那动作,恍惚间,竟然像极了陆挺。
陆檀的动作骤然顿住。
他低沉的声音透着十足的警告:
「听清楚了吗,蒋冬至。」
我终于没忍住,快步行至他的床边,狠狠地给了他一个巴掌。
「——如你所愿。」
14(BE 结局)
那天病房的不欢而散后,我回了队里,上交手机,专心准备进山的相关事宜,也把更多的时间投入到训练中。
这期间,陆檀似乎来找过我很多次,我都拒而不见。
换在平时,他早就带着人冲进来了。
这次却没有。
听说,他总是一
个人站在俱乐部的门口,捧着一大束桔梗,默默地等着,和之前那嚣张跋扈的少爷做派判若两人。
这个疯子。
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只是,他也并不知道,我喜欢桔梗,是因为桔梗的花语很动人。
它代表着永恒、光明磊落的爱。
这种爱,时时都能得到回应,也能跨越这人世短短几十年,滚烫炽热。
也是我穷极一生,都无法在爱人身上得到的。
我们就这么彻底断了联系。
或许,将彼此归还于人海,就是我和陆檀之间最好的结局。
15(HE 结局)
我背着包站在南定山的山脚下。
正纠结是坐缆车还是走山路的时候,身边忽然多了一道黑色的身影。
那人路过我的时候,压了压黑色帽子,状似不经意地开口:
「下午有暴雨。
「我劝你抓紧时间,早点上山,免得被淋湿。
「赛前生病,影响了状态,到时候某个人又要哭鼻子。」
我有些讶然,还怀疑自己是看错了。
——是陆檀?
我抬头看了看天气,犹豫过后,还是选择了缆车的方向。
进山之前,我给陈玺发了个微信,报平安。
刚好陆檀回头看见我在扣手机,他的目光顿了顿,就移开了。
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
他不会是一直在跟踪我吧?
陆檀撞上我的视线,先开了口。
「南定山有陆家的原材料工厂。
「别误会,我没有跟踪你,只是顺路。」
一个月未见,陆檀似乎憔悴了很多。
我目光扫过他的手腕,那里空空如也。
我「噢」了一声,不再多问,先他一步踏上缆车。
陆檀竟然也跟了上来。
上来之前,竟然还对着拉门的服务人员说了声「谢谢」。
我:「?」
合着这么多缆车,非得跟我挤一个?
我冷笑:「陆檀,你这样就没意思了吧。」
他用沉默回应我的质问,大有没脸没皮的架势。
缆车已经缓缓启动。
这个时候再跳下去,已经来不及了。
我想了想,左右不过到山顶也就一会儿的时间,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索性坐在陆檀对
角线的位置,离他远远的,闷头刷手机。
我正琢磨着昨天起弓的姿势好像有哪里不对,想找找视频再回看一下,刚一抬头,就对上陆檀那双漆黑的眸子。
四目相对之间,他只是怔忡了一下,很快便移开。
「你的视线让我不太舒服。
「陆先生,你能把脸转过去吗?」
没想到,陆檀还真乖乖地背过了身。
「你……看新闻了吗?」
他的嗓音有点哑。
新闻?
我皱着眉,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这一个月我都在全神贯注地训练,压根就没碰手机。
那边,陆檀自顾自地点开一个视频。
记者的声音从他手机里传来。
「……在那封举报材料中,陆家当年的丑闻再次被翻出来,陆氏话事人陆挺被带走调查……」
小时候,我对陆家的印象也不深,只有父母带我去拜访过几次。
房子又大又空,陆叔叔和陆阿姨都不太喜欢笑,有些严肃,和爸爸妈妈截然不同。
他们就像……一潭死水。
那会儿,外界有传言说他们虐童。
爸爸妈妈并不相信。
他们说,陆叔叔和陆阿姨只是不擅长表达。
后来我进了陆家,发现那种寻常家庭中的温馨氛围,在这里都是一种奢侈。
那正在播报的新闻速报还是吸引了我的注意。
我打开自己的手机,悄悄搜索着陆家的新闻,直到看见那些被曝光的照片。
瘦骨嶙峋的少年抱着血肉模糊的小动物,蜷缩在角落,脸却被打了马赛克。
马赛克再厚,我也认得出那是谁的脸。
手上一抖。
「陆檀……」
还未等我说完,缆车的上方传来一声巨响。
随着一阵大力的晃荡,缆车的门在半空中大敞开,正在迅速下滑。
陆檀眉目严肃。
「糟了。
「现在情况不太对,你抓紧我!」
16
我紧紧抓住陆檀,和他一起艰难地攀附在山崖峭壁上。
——就在缆车离开地面的前一秒,陆檀果断地拉起我,朝下跳去。
缆车坠入深渊,海浪拍击巨石,发出巨大的炸裂声。
我们勉强支住身体。
陆檀伸手过来,给我借力。
「你的右手……」
「我没事。」
我拒绝了他。
但我们都知道,当务之急是寻找落脚点。
陆檀沿着岩壁摸索。
他那只手前阵子也受了伤,而今,咬紧牙关强撑着,情况还不如我。
攀爬半晌,并没有找到什么可以藏身的洞穴。
只有一处比较突出的尖硬石头,上面呈现一小块空地,能容纳我们栖在上面。
陆檀先行爬到上面,又朝我伸出手,将我拉上去。
这样一来,我跟陆檀两个人,都被困进这无路可退的情况。
尴尬。
太尴尬了。
我想离陆檀远点,刚动了动屁股,结果腿就碰到了他。
「你的手机呢?」
「掉了。」
「真巧啊,我也是。」
我干笑着,收回手。
一会儿有暴雨,如果没有救援,两个人一起困在这里,早晚要完蛋。
我望着天,忧心忡忡。
就在这个时候,陆檀忽然背对着我,开始脱衣服。
「你别脱了。」
他没停下,还在继续。
我心中警铃大作:「你再脱,我就把你踢下去。」
陆檀忽然闷笑了一声,有些无奈。
「蒋冬至,我只是想处理一下伤口。」
我这才看见,一道血痕从他耳后蔓延到了背上。
我乖乖闭嘴。
见他动作有些艰难,这种危急时刻,我还是决定帮他一下。
我从陆檀手上拿过衣服。
我们能出去吗?
这是个未知数。
我沉默地给陆檀处理伤口,包好了之后,他活动活动背部,又要爬下石头。
「喂,你要做什么。」
我拉住他。
陆檀仰起头,晶亮的眼睛看着我,认真回答:「你在这里等我,我找找路,看看能不能出去。」
「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
陆檀沉声打断了我。
「我之前和纪言洲他们经常出来攀岩,比你多些野外经验。
「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死都不会原谅自己。」
可如果死的是陆檀呢?
这念头豁然闪进脑海,心里仿佛被猛地刺了一下。
「我说了,一起去。」
看我坚持,陆檀也只好作罢。
他先动作起来,我紧随其后。
陆檀语气带着嘲弄,说道:
「蒋冬至,假如我今天死在这里,你可别忘了我。」
陆檀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矫情了?
我没理他。
「假如我们一起活下去……」
他声音越来越弱,最终,话还是咽了回去。
「有洞穴!」
我盯着一处,忽然兴奋起来。
17
等我们爬进洞穴的时候,外面已经开始落雨。
我看他动作娴熟地取火,问了一个并不相干的问题。
「陆檀,那个新闻里的少年是你,对吧。」
陆檀拿着木棍的手,动作微微停滞,很快恢复如常。
「嗯。」
果然。
我猜得没错。
「所以,当年我进陆家之前,你生的那场大病,和这件事有关吗?」
「不是生病,是自杀。」
陆檀神色如常。
他向来在我面前扮演着恣意妄为的跋扈少爷,凡事随心,想笑就笑,想闹就闹,也从未对我提起过这些事。
我竟然不知道,陆檀有着这样的童年。
他放下手中的木棒,坐在旁边,凝视着火堆。
「那段时间,我有很严重的抑郁倾向,尝试过很多方法自杀。
「你站上去的天台,我也曾在那里犹豫过。」
说起这些的时候,陆檀脸上没什么痛苦的神色,很平静。
「后来,我吃了一大把度洛西汀。我以为这次终于能死了,但没死成,还上了报纸。
「我的命是不是很硬?
「连医生都说,吃了那么大剂量的人,能活下来的,他就见过我这一个。」
说到最后,他翘起嘴角,仿佛说的是别人的童年,别人的故事。
可我笑不出来。
心里仿佛塞了一把碎石子,直硌得我泛疼。
「为什么?」
我问。
他摇摇头。
「蒋冬至,每个人的命运都是注定好的,没有什么原因。
「你出生在体育世家,从小有叔叔阿姨疼你,给你很多的爱。
「我出生在陆家,是外人眼中的富贵命,却是家里人眼中的废物。
「被寄予厚望,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要长成
完全符合预期的陆家子孙,好像只有那样才是圆满的人生。
「那我就偏不如他们的意。」
陆檀露出一口白牙,说到这里,竟还有些得意。
「我一直努力想要挣脱开脖子上的绳索,以为能够主宰自己的命运。
「但我运气总是很差。
「后来,我病得更严重了。
「我的身体里好像有了另一个我,他会跟我说话,也会在我沉睡的时候,顶着我的面孔,去做他想做的事,见他想见的人。」
「可他比我更优秀,也更有野心,所以,很多人都喜欢他。
「我爸喜欢他,只见过几次的相亲对象喜欢他,就连我妈临终的遗言也是——『如果可以,想办法让小谈留下。』」
他捏着嗓子,模仿陆阿姨说话,企图逗我笑。
可我脸上没有半分笑意。
我听见自己的声线好像有些抖。
「陆檀,这并不好笑。」
陆檀无奈,眼尾微微泛红。
「不过,就算是我这么差劲,也有人给过我很多很多的爱。
「当全世界都希望我去死的时候,只有她肯喜欢我,对我好。」
他笑意淡了。
抬眼凝望我。
「有时候我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希望我活下去的。
「忍了这么多年,现在,我亲手将陆挺送进了监狱,终于可以把这些话都告诉你了。
「但我可能这辈子都没办法组建一个正常家庭,也很难和自己爱的人……共同养育一个健康的宝宝。」
陆檀扯动嘴角,笑容难看,像极了那天被我丢在地上的小熊饼干。
「对不起啊,小乖。
「你还愿意要我吗?」
结局
那场轰动京城的暴雨如约而至。
而刚刚接手陆家的小陆总和射箭运动员蒋冬至被困山区的消息,也不过是给夏末多了一些茶余饭后的谈资。
再加上他们之前扑朔迷离的关系,网上的各种猜测更是甚嚣尘上。
据说,小陆总被抬出来的时候,烧得浑身通红。
眼泪汪汪的,嘴里还不断念着一句话——
「呜呜呜,我草,我还是死了算了,她不原谅我,她说不长嘴活该没老婆。」
一个月后,射箭世界杯。
来自中国的女运动员蒋冬至选手,在 72 环排名赛中,以 682 分的成
绩,射落金牌。
国歌在埃莫西约的赛场上激昂响起。
而观众席的过道上,一个一直蹲在那里的高大男人站起身,疯狂挥舞着五星红旗,仿佛比场内的任何一个人都高兴。
镜头前。
那个被粉丝称为「芳心狙击手」的天才少女,浅浅的梨涡像是装了蜜糖。
蒋冬至定睛一看。
好家伙。
站在自己面前的,竟然就是上次的那个记者。
记者似乎也发现了这样的巧合,有些激动:
「蒋选手,您今天好像换了一把新弓。」
蒋冬至点点头。
「上次在南定山丢了一把,这把弓是有名字的,它叫 Winter。」
「诶?
「那顺便替您的粉丝朋友们提个问题——未婚夫先生今天还是没到现场吗?」
蒋冬至盯着观众席的过道,忽然笑了笑。
「婚约取消啦。
「我现在的爱人,是祖国。」
殊不知,远处,那高大男人听到这句话后,宛如雷击。
晚上,庆功宴结束。
蒋冬至回到酒店的房间。
刚一进门,就被那人委屈巴巴的眼神给盯住了。
陆檀坐在沙发里,正安安静静地等着她。
他现在的心情,就好像是被抬进了火葬场,烧了一半,被通知烧错了。
本以为已经没事了,结果第二天又被抬进去继续烧。
——如果这个火葬场有名字,那一定是追妻火葬场。
他好想死……
「怎么,这就受不了了?」
蒋冬至瞧他那副没出息的德行就想笑。
但,这是陆檀应得的。
「是谁振振有词,说要为爱做三?这才几天就受不了了。」
听见蒋冬至的冷哼,陆檀立刻闭嘴,不敢再有怨言。
「我错了。
「但下次……再有比赛,能给我安排个座位吗?
「要求不高,哪排都行。」
蒋冬至想了想,回答:
「那要看你表现。」
陆檀忽然信心大作,有了奋斗的目标:「遵命!」
与此同时,双手奉上自己新鲜出炉的小熊饼干。
哦不,他的烘焙技术已经升级了。
他现在不仅会做小熊饼干,还会做小熊蛋糕。
蒋冬至窝进沙发里,极其自然地拿起那盒饼干。
「虽然今天还可以,但我总觉得有个大问题。
「这把弓我还用不习惯,总觉得很像是新手用的那种没有瞄准器的光弓……」
她的头下意识靠向陆檀的肩膀,与此同时,那张樱桃小口还在喋喋不休着。
陆檀的心却因为这个小动作,重新变得暖洋洋。
曾经的每一条罅隙,都生出欢喜。
他忽然想起,那天在山洞里,蒋冬至说过的话。
「陆檀,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因为一个素未谋面的孩子就放弃你?」
她的眼泪,让他又感动,又自惭形秽。
陆檀总觉得,自己这一生卑劣敏感,疯疯癫癫,唯独不会爱人。
那天,蒋冬至比赛,他一直心神不宁。
路过潭柘寺的时候,陆檀忽然就想要进去为他和蒋冬至的未来求一支签。
可惜连着好几支都是下下签。
陆挺信的东西,果然就是不靠谱。
陆檀咒骂了一声。
可他没有离开。
陆檀就这么在香火缭绕中,沉着眉目,硬是抽光了所有签筒,吓坏了旁边的僧侣。
最后,他终于把最满意的那支上上签,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陆檀想。
如果他的人生只能抽到一支上上签,那上面一定写着明晃晃的三个字——
蒋冬至。
番外
陆檀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不被认可的孩子。
他喜欢的弓箭会被折断,喜欢的小提琴会被偷偷换成钢琴。
他的人生半点都由不得自己,从出生的那一刻,陆家的孩子就被写好了未来。
但陆檀总用自己的方式去抗争,比如赶走老师,故意迟到。
直到他养的那只小猫被发现。
Winter 是在冬天捡到的,瘦瘦小小的一只,脏兮兮的橘色。
陆檀本来耷拉着眼皮,并不想管一只猫的死活。
可他想了想,冬天这么冷,死在外面肯定很难看。死在春天,至少还能暖和一点。
他偷偷把 Winter 抱了回去。
可某一天,贪玩的 Winter 还是从他的房间里偷跑出来,抓烂了妈妈的鞋。
陆挺让他跪在地下室。
——那个似乎专门用来处刑他的地方。
「杀掉它。
」
「爸,你说什么?」
「陆檀,不要让我重复,杀掉它。」
于是,那一场烙进陆檀生命深处的噩梦,出现了。
陆檀没有动手,但陆挺强迫他,观看了自己杀死 Winter 的整个过程。
那串小叶紫檀混杂着 Winter 的血,剥皮、绞杀。
每个晚上,他都会听见 Winter 的惨叫,还有父亲那淡漠的声音——
「陆檀,陆家的儿女,不允许有自己喜欢的东西。
「你记住了吗?」
从那以后,陆檀不信任何神明。
他想,如果真的有神,为什么会保佑陆挺这样的人。
而那串小叶紫檀于他,就像是巴甫洛夫和狗的效应。
每次看见,都会挖起连皮带肉的血腥回忆。
蒋冬至在陆檀人生最黑暗的时候,出现在了陆家。
陆檀看见她就像看见了无人救赎的自己。
可越了解她,他就越发现,他们其实并不相同。
蒋冬至在爱里长大,有着特别坚韧的生命力。重新站起来的过程中,吃过再多的苦,眼里也有磨不灭的星星。
陆谈也是在 Winter 死去的时候,第一次出现了。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陆谈的存在。
陆谈,是他的副人格。
二十岁的少年,心机深沉,信神佛,表面儒雅有礼,但善于伪装,是和他截然不同的人。
却和陆挺极为相似。
陆谈更像是陆家的儿子。
优秀、上进,接受和吴家的订婚,认为吴际夏就是最适合陆家的儿媳。
被陆挺和陆夫人发现这个秘密后,他们更开心了。想尽一切办法,要陆谈这个人格取代他。
似乎陆檀每一次受到外界刺激的时候,陆谈都会出现。
而他所患上的解离性人格障碍,也往往伴随着幻听和偏头痛,痛苦不堪。
最难受的时候,只能吃药维持。
不是没有想过对蒋冬至和盘托出。
可那时候,陆檀在蒋冬至的心里, 是神明一样的存在,是拉她出深渊的那双手。蒋冬至是全世界唯一一个觉得他的存在有意义的人。
陆檀不想蒋冬至知道这样不堪的自己。
那会儿她刚拿到世青赛的入场券,开心到喜极而泣, 陆檀就更觉得无法开口。
因为自己这
样的垃圾,影响她比赛的状态,也太可笑了吧。
与此同时,他开始偷偷搜寻名医, 给自己看病。
偏偏这个时候,陆谈又出现了。
这一次,陆谈的伪装,成功让吴际夏动了心,彻底绑死了陆家和吴家的利益链。
他的野心在这个时候膨胀至最高点,想要彻底取代陆檀。
取代陆檀, 也就意味着主人格被抹杀。
所以, 陆谈约了吴际夏出来, 制造车祸, 在蒋冬至面前道出真相, 故意露出自己丑恶的一面,想要吓走蒋冬至。
后来, 陆檀终于亲手将那个魔鬼般的父亲送进了监狱。
那一刻他很想哭。
陆檀好像看见当年的那个少年,在冬日里, 摸了摸那只小橘猫的脑袋, 然后说:
「Winter,这次, 不要再跟我回家了。」
很久很久以后, 陆谈再也没有出现过。
陆檀觉得,或许那个医生说的是对的。
一个好的爱人就是情绪稳定的良药, 能够抚平一切创痛。
现在,陆檀也有自己的家了。
家里有他从百尺高空救下来的宝贝姑娘, 还有他们捡到的一只土橘色的流浪猫。
是冬至,也是 Winter。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