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的淅淅沥沥,街上不如往常热闹,没多少行人,但唯独贺家门口站着几个有头有脸的管家,平日里趾高气昂的,现下伞也不敢打,热锅蚂蚁似的走来走去,伸长了脖子往远处望。
茶楼里几个有钱的爷们喝着茶,听着小曲儿,吃着干果,在窗户旁瞧见这一幕纳闷道。
“嘿,你说这正下着雨,贺家大管家和二管家带着人在门口儿等什么呢。”
另一个男人剥着果子,意有所指:“这贺家老太太可是快大寿了,你猜他们在等谁?”
那人“嗬”了一声,再往下面看的时候眼神都不一样了:
“瞧我这脑子,老太太过寿,贺家二爷和巡小爷可不得回来!这贺家啊可真是能人辈出,大爷留洋归来,管着家业,二爷当了官儿,前几天刚带兵收拾了毛子,给咱们狠狠出了口气,大总统连着夸了好几天,而这巡小爷也是个人物,买卖越做越广,和各大银行关系匪浅,听说最近又开始研究药品了。”
“不过……”
他牙疼似的吸了口气:“就是不知道这贺大爷怎么娶了个男人。”这对贺家可是丑闻了。
他纳闷的时候,贺二爷身边跟了他多年的副官也百思不得其解。
“督军,你说这贺大爷怎么突然娶了个男人当老婆,那人也愿意嫁?”之前报纸上鬼扯的什么可歌可泣的真爱,他是一个字儿都不信。
挂着军牌的黑车行驶过长街,威风的让人伸长脖子瞧,车后面坐着一个姿态闲适地倚着靠背,闭着眼假寐的男人,他身穿褐色军装,腰上扣着宽宽的皮带,军帽遮挡住他的眉眼,在高挺的鼻梁投下阴影,薄唇勾起散漫的笑。
“可能是我这位小嫂子……脑子不好。”他慢悠悠的开口道。
副官一听,深以为然。
而脑子不好的闻玉书如今正在老太太屋里,听着对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阴阳怪气。
外面下着小雨,屋里飘着茶香,几个丫头围在老太太的榻前,给她端茶倒水,贺家老太太打扮的很精神,银丝一丝不苟地梳起来,手腕上戴着水头很足的玉镯子,浑身富贵,就是眼尾的褶皱让她看上去刻薄,且不近人情。
贺老太太早些年是大官家的闺秀,注重门第,以往是用得着这位“男妻”的嫁妆,为了她大儿子好,所以才捏着鼻子忍了,但如今贺家的危机已经过去,她越发不待见这位让她丢脸的男妻。
她端着茶杯喝了一口,眼神一撇身穿身月白色长衫站在中间的男人,敲打着道:
“你一个男人,能进我们贺家的大门,够可以了。做人啊,要知足,承嗣把你娶回来,承受了外界多大的压力,你要知道感恩才对。”
大丫头们没说话,小丫头们纷纷低着头,有几个还在小心翼翼偷瞄站在中间的青年。
对方是江南人,性子温柔沉静,对她们这些下人极好,就是在这个家过得十分艰难,大爷不疼,老太太挑刺,不过即使是这样,别人和他问好的时候他都会笑一笑点头应下,她们都喜欢这位夫人,也心疼这么温柔的人要遭受这些。
青年一身月白色长衫,眉眼温柔秀气,垂着眸,静静地听着,心里第三百六十次发出感叹。
【系统,老太爷真死了?有没有可能突然诈尸活过来,我非得给他多纳几房姨太太,做人嘛,要大度,要知足!】
【系统看对方一副只要自己说可以他就能拿着锹去挖棺材的模样,干巴巴道:冷,冷静宿主,这不是灵异世界,贺老太爷死好几年了,烂得只剩骨头了。】
闻玉书听着惋惜了几秒,老太太还在阴阳怪气,无非想让他自请下堂,或者给贺承嗣抬姨娘,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失望的嘟囔。
【行吧,那我只能多给他烧几个纸人了,希望老太爷能记着我的恩,多给老太太托个梦,告诉她自己在那边过得特别好贴别自在,还给她找了几个“妹妹”,让她一定要大度。】
系统听着闻玉书咬紧后槽牙的话,缩了缩身子,溜了。
老太太说了这么多,终于累了,清了清嗓子,哼声:“行了,别在这儿杵着,去小厨房把我的燕窝端来,没个眼力。”
闻玉书说了声好,拿着伞出去了。
天色暗沉沉的,淅淅沥沥地下着雨,门口几个穿着马甲和褂子管家快浇透了,才看见威风凛凛的车队行驶而来,轮胎溅起路上的泥点子,他们顿时精神一振,急忙忙地迎上去。
几辆车的车门打开,拿着枪的兵一个接一个下车,在后面列成两排,打头的那辆车熄了火,副驾驶车门打开,一个穿着军装模样刚毅的男人快步走到后面,拉开车门,恭敬的站在一旁。
下着雨,路都湿了,一只黑色皮质长靴踩在地上,身穿军装的男人从车里出来,他身形挺拔,立在车门旁,戴着白手套的手扶着帽檐,微微抬了一下,露出一双锋利的,黑若寒潭的眸,懒洋洋地打量着雨中贺家老宅的牌匾。
大管家心头一跳,竟是不敢上前,咽着口水提高音量喊。
“二爷到——”
茶楼窗边围了一群人,都在往外看,隔着朦胧细雨,看着挺拔的男人披上披风,谁也没理,进了贺家,身后跟着一群拿枪的兵。
几个管家就算再胆怯也要跟上去,大管家弯着腰,陪笑道。
“二爷,您看您是先去正堂喝口茶,等等大爷,还是……”
贺雪风唇角带笑,迈着腿往前走:“不了,先去看看老太太,电报不是说……她想我了么。”
大管家冷汗津津,用袖子擦了擦额头,苦笑,想什么呀,老太太心里面儿向来只有大爷,那儿有被她当成丧门星的二爷,这次让二爷回来保不齐是为了给大爷安排个职位,二爷心里明镜似的。
但他当然不能这么说,陪笑:“哎,哎,也好,老太太过寿,巡小爷递了话儿也快回来了,老太太可念叨二爷和小爷好几天了。”
贺雪风闻言笑了一声。
这一声里暗含的深意让大管家臊了个没脸,他自己也扯不下去了,尴尬的闭上嘴。
一群人快要走到老太太住的地方,贺雪风忽然停下脚步,微微偏过头。
贺家人口多,宅子很大,老太太院子旁边的石子小路上走着一个打着伞的青年,石子路水洗过似的干净,道路两旁长着青草,对方手执一把青纸伞,月白色长衫被风吹的贴在身上勾勒出些许身形,背对着他往前走,明明是个男人,却腰细腿长,看着便柔软的黑发下露出一节盈白细腻的颈子,在雾蒙蒙的雨中,有一种独特的味道。
贺雪风半眯着眼:“这是谁?”
大管家向那边瞥了一眼,一眼就认出来了对方的身份,有些尴尬:“这是……大奶奶。”
贺雪风没打伞,立在雨中,闻言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没太放在心上的移开视线,进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