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冷秋面无血色,半是因为受伤后的虚弱,半是被谢隐气的。
“谢警官,我请你来是为我们解决问题的,不是来拆东墙补西墙的。买家拿到画回去以后会第一时间做鉴定的,再说……”方冷秋香腮微抖,近乎失去了理智,话说到这却戛然又止。
谢隐听出其中端倪,挑眉问道:“再说什么?”
鹰隼一般的眼神直逼得方冷秋无处可藏,她退而又退,着实无处可退处只得转移话题:“反正就是不行,这招行不通。”
秦淮抬腕看了一眼表:“时间不早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方小姐,别让自己一根弦一直绷着,会影响大脑的正常运转的。有时候松弛一点,或许会有更好的结果。”
说罢二人利落转身,谁也没有再解释什么,只留下方冷秋一脸迷茫地站在走廊里。
走廊尽头,没有灯。
――
床头灯昏黄,将邮轮寻常时不易让人察觉的微微晃动放大几倍,晕染开一阵天然的暧昧。
谢隐松松垮垮披着浴袍,懒得擦干额角的水滴,自顾自晃动着手中的威士忌酒杯。
醇厚的酒精味混杂着橡木桶上的淡淡焦糖味弥漫开来,谢隐却心不在焉,他索性瘫在沙发里,复盘着今日遇到的种种。
老屁、方冷秋、秦淮、王庚阳……稀里糊涂上船,稀里糊涂拍卖,稀里糊涂搅进盗窃案……今日他所遇诸人,像光怪陆离的梦境一般,每一次出场都是意料之外。
谢隐记得秦淮常说的一句话――这世上从来没有巧合和意外。
一种隐约的不对劲的感觉逡巡不去,但谢隐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想到这,他顿时倦意全无,倏地起身,盘腿坐在沙发上。
秦淮干嘛呢?
他欠欠地拿出手机,看着秦淮黑色的头像砸么一下嘴――装逼犯。
“干嘛呢?”
30秒,没人回・・・・・・1分钟,没人回・・・・・・
哦,太晚了,睡了吧。谢隐放下手机,抻了个懒腰。转头又拿起了手机。
2分钟了,还没人回?
啧。
谢隐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全神贯注地等待一个人的回信。上一次……上高中追同班女生时候吧。
谢隐起身,准备去秦淮房间看看。走到门口时才想来自己挂空单穿睡袍呢,赶紧回屋换了身衣服,哼着不着四六的调子来到了秦淮的门前。
这一切,谢隐称之为鬼使神差。
敲了两下门,没人应。
你看,睡着了吧。谢隐赶紧对自己说。
转头要走,想想又敲了两下,仍旧没人回应。
其实谢隐的牛仔裤兜里揣着秦淮的房卡,是早上吃早饭时秦淮随手给他的备用卡。但谢隐觉得此时刷卡进去过分孟浪了,想想还是算了。
正犹豫呢,房间内突然传来“咣当”一声。
似乎是重物掉落。
谢隐赶紧朝门内喊去:“秦淮!怎么了,秦淮!”
好在行政房入住率不高,没有引起围观。
房间内仍旧没人应答。
事急从权,谢隐也顾不得合适不合适了,他刷卡进了门。
昏暗的灯光下光影朦胧,一切看起来如常。浴室的门似乎开着,里面有蒸腾出的水汽,但人应该没在里面。
背对门口的沙发旁垂落睡袍的一角。
谢隐试探性喊了声:“秦老师,我进来啦?”
仍旧无人应。
谢隐“啧”了一声,打算帮秦淮捡起垂落在地的睡袍,绕到沙发前时,眼前看到的景象让谢隐的心脏都跟着狠狠沉了一下。
沙发上,只有睡袍勉强能掩着下身的瓷白身体正扭曲着瘫软在沙发之上。秦淮的头发还没来得及擦干,水滴顺着他那挣扎扭曲的下颌滴滴滑落,脖颈处是因为用力而暴起的青筋,结实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伴随着异常的喘气声。
整个身体几乎一览无余地呈现给了谢隐。
秦淮的眼神都已经开始迷离了,只有残存的理智让他拼尽全力指向浴室的方向。
“秦淮,你挺住!”谢隐第一时间心领神会,他本能地呼唤着“秦淮”。
一直以来,陌生也好,熟络也罢,他都刻意地称对方为“秦老师”。
他冲进浴室里,在洗手台上找到了秦淮的哮喘喷雾。回来时跑得太仓促,脚趾结结实实踢到了茶几腿上。
人类不能承受之痛5,在此刻竟然没有了作用。
喘息……喘息……呼吸……呼吸……
谢隐单腿跪在秦淮的身前,借着昏黄暧昧的灯光看清了秦淮的每一个呼吸――从急促,到平缓。
他下颌线用力的程度,他睫毛眨动的频率,他皮肤上细小的纹路……都在谢隐眼里。
他就那么静静看着,竟不知自己已经屏住了呼吸,已经沁湿了掌心。
秦淮闭着眼,感受着命运居高临下的掌控――惩戒与怜悯,不过是命运心情转换的小插曲,却是他结结实实感受到的无力与痛苦。
呼吸慢慢顺畅,他却没有了睁开眼睛的力气。索性便就着海浪声和氤氲水雾陷入了浅浅的睡眠。
那一刻,秦淮感觉异常安心。不是又一次被命运赎回的安心,是……
是喷在他耳侧的炙热的鼻息,混杂着无需看也知道存在的炽烈的目光,陪伴着他,那种安心。
他稍一侧头,正好枕上谢隐伸过来的宽厚手掌上。秦淮知道谢隐此刻是半跪着的,这姿势并不舒服。
可他莫名想要撒上个小娇,偏偏不睁眼,浅浅地便睡去了。
谢隐见秦淮呼吸顺畅,也长长松了口气。他半跪着的腿早就麻了,他想稍作调整,看看能不能坐在地毯上,但几度未果。
秦淮赤//裸着胸膛,只下身松垮掩着浴袍。不多时,睡梦里的他便觉得凉飕飕的。
嗓子里咕哝着:“冷。”
轻轻软软的,谢隐听清了。
谢隐没穿外套,被压着一条胳膊也脱不下来什么。他试图往上拽一拽秦淮身上的浴袍,却发现这块布料真的是补西墙就必须拆东墙。
最终,谢隐没有破得了心理防线――在晾着秦淮上身还是下身中间还是选择了上身。
是的,跪在一个露着下身的男人身边,不如让他死了。
没办法,谢隐只得艰难起身,凑在沙发边缘找了个小小的缝隙坐下,用自己的身体揽住了秦淮的躯身。
滚烫的感觉霎时围绕秦淮周身。
滚烫的,舒服的。秦淮感觉命运是在给自己下马威,一个巴掌后面紧跟着一个甜枣。
他索性转身,安安稳稳地窝在了谢隐的怀里。
睡着了。
真的睡着了。
――
谢隐吃早餐时候突发奇想,如果自己作为僵尸被从古墓里挖出来,凭着自己的绝世美貌,应该不至于只被叫做“干尸12345号”吧?
“我最低起码能被叫做……a城帅哥吧?”
秦淮端来一杯牛奶:“嗯,楼兰美女,a城帅哥,绝配。”
老屁:“头儿,就落了个枕,你那顶多算僵硬,够不这僵尸,别给自己加那么多戏。”
说到这,老屁一脸疑惑地补充了一句:“不是,头儿,你这是怎么落的枕,是这个姿势呢?你做梦和人求婚了?”
谢隐自诩脸皮厚过护城墙,也不觉耳根有点发热。他想赶紧转移话题,别让脸皮薄的秦淮再露出破绽来。
结果秦淮低头切着面包片,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波澜,金丝眼镜框后的双眸没有任何异常,仿佛整件事情与他毫无关系。
牛逼。
“头儿,我怎么听说你还给人家安保负责人算命呢?哎,你平时可是对此非常不屑的,还总说我怪力乱神。怎么着,要改道?那我可以……”
谢隐拍了他脑袋一下:“王庚阳桌上摆的,墙上挂的,身上戴的,无一不体现他对风水数术的迷信,通过对他的背景调查,我发现这个人就是个职业背锅的。可即便是职业的,也肯定是希望少出一次事儿是一次。通常啊,人没经历过地狱,是不会那么怕地狱的。”
秦淮赞同:“不仅迷信,还自大。”
谢隐:“是,挺爱虚荣个人。我用松石珠子就试探出来了,成色那么不好,我说高瓷云盖蓝他都没反驳。我也是接着这个话茬,说他收了件惹官司的东西。不真让他怕,怎么能让他同意我的做法?”
老屁不解:“头儿,那你怎么知道他收了件惹官司的东西?”
谢隐哈哈一笑:“他屁股底下坐着的那个黄梨花木太师椅,是去年扫黑时候我亲自缴的,法拍出去的,我认得。”
切。
老屁无语,不过办案本来就是心理战,倒也无可厚非。
老屁:“可是头儿,就算安保部门同意配合你演戏,拍卖行也未必能同意用赝品充真品。毕竟这么大的拍卖行,最重要的就是……”
“信誉”二字还未出口,老屁便住了嘴。
他突然明白了自己十几岁便跟随的大哥怎么可能是个昧着良心恰烂钱的人呢?既然为了破案可以装风水大师糊弄王庚阳,那他做的每个离谱决定,难道不也都是为了破案么?
想到这,老屁意味深长地看向谢隐。
谢隐终于笑了,他靠在椅背上,看向餐厅门口的方向――
“我相信方美女那么聪明,也肯定能想得通。”
老屁自告奋勇要去向方冷秋解释,转头却看见方冷秋站在他身后,正笑靥如花地看着谢隐。
敢情头儿是冲方美女笑呢,没他什么事啊。
“谢警官,你说得对。我,想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