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将军府前,天色已经蒙蒙亮了。天边一道斑斓的霞红,向是在大地的另一边,燃起了熊熊烈火。
穆桂英垂头丧气,散乱的秀发已经被露水打湿,显得格外憔悴。
“包将军留步!”身后有人在唤押队的包信。
包信回过头,拱手道:“原来是冯将军。一大早将军身披重甲,不知意欲何往。”
冯雨露出了诡秘的表情,说:“这是军机大事,明天包将军便可知晓在下的去处。”
原来,魏登已经料到,穆桂英被他活捉后,必会有宋军的奸细混进城来打探消息。
为了把偷袭宋营的事情保密,连他最信任的佟风和包信也没告诉。
包信说:“既如此,就不打扰将军办理公务了,在下先行告退。”
“且慢!”冯雨问道,“包将军大一早带着兵马,是去捉刺客了吗?”
包信答道:“正是。”他指了指已经被他五花大绑的穆桂英,接着说:“穆桂英已经被在下重新捉回来了,只可惜让那个刺客跑了。”
冯雨从马上跳了下来,走到穿着一身嫁衣的穆桂英面前。
经过一夜的奔波折腾,大红的嫁衣已经染上了一块块污渍。
但尽管如此,还是难掩穆桂英高贵的气质和绝美的容貌。
冯雨上下打量了一番穆桂英,讥笑道:“穆元帅向来一身戎装,现在换了嫁衣,倒认不出来了。”
穆桂英瞪着他,反唇相讥:“冯将军断指难道已经不疼了么?”
冯雨不禁大怒,宴会上被呼延平折断手指,对他来说,实在是奇耻大辱,尤其是他兄弟死于非命,更让他耿耿于怀。
他突然对着穆桂英的脸,伸手一巴掌扇了过去,低吼道:“现在让你看看,我的手指好没好。”
穆桂英被打得眼冒金星,嘴角泛起了血腥味。
她依然不屈地说:“想是将军已经忘记了断指之痛。我大宋营中,能人高手多的是,莫不是将军还想再断一次?”
冯雨哈哈大笑,笑完后面露狰狞,说:“穆桂英,你休得逞口舌之快,不多久,便会让你见识到我冯雨的厉害。到时候,你们呼杨两家的女人,都会落得像你这般下场。”
说完,耀武扬威地翻身上马,领着士兵扬长而去。
天色微明。整个江面上都似着了火,通红的江水碧波粼粼。
魏府的医馆里,魏登经过精心包扎之后,终于可以下床走路了,但是走路还是一瘸一拐。
他拄着拐杖,走到形容憔悴的穆桂英面前,阴冷地问道:“穆桂英,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自逃走,难道你不顾你儿子和其他四个将军的性命了吗?”
见他又拿出五虎将的性命威胁自己,穆桂英不免有些受制。
她对魏登恨之入骨,不仅是因为她强占了自己的身体,更因为他有恃无恐地处处要挟和威吓自己。
她恨不得吃他的肉,饮他的血。
魏登洞若观火,看出了穆桂英对自己的仇意,说:“你是不是还抱着让萧赛红来救你的希望?哈哈,我不妨告诉你,现在她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等破了宋军的连营,活捉了她,我也将她纳为小妾,到时候你们姐妹二人共侍一夫,大宋的两个元帅都成了我的胯下之奴,岂不快哉?”
穆桂英看着他丑陋的嘴脸,愈发觉得恶心起来。
她冷笑道:“就凭你?别以为用阴谋诡计捉了我,就天下无敌了。想打败萧元帅,那真是天方夜谭。”
魏登突然上前,一把拽住穆桂英的头发,吼道:“是吗?现在就让你见识一下,你的萧元帅是怎么败在我的手下的。”
他扯着穆桂英的头发就往外走。
穆桂英的头皮吃痛,只能亦步亦趋地被他扯着跟了出去。
两个人一个拽,一个跟,出了魏府,上了城墙。从三江城头望下去,满江芦苇,在朝霞的映射下,如烧起了大火,通红通红的。
魏登放开穆桂英,指着城下道:“看到了没有?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了!”
穆桂英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在芦苇的最深处,藏着无数楼船。
每条楼船偃旗息鼓,悄无声息,如同航在水上的幽灵船。
只见为首的一条三层楼船上的旗帜,突然向前一挥,数十条战船便如离弦的箭,向大江中央驶去。
由于有芦苇和尚未完全亮透的天色掩护,从对面江上望过来,应觉察不到这里的动静。
战船驶过芦苇荡,像战车碾压过稻田,留下了一道道行使的轨迹。但荡漾的水面,马上又把这些轨迹遮掩起来,恢复如初。
战船在芦苇荡外重新集结,列好阵形。首船的大旗一挥,船阵突然急转,往大江的下游而去。
穆桂英见到战船的走向,不觉吃了一惊,她回过头望着魏登,道:“这,这是要去……”
魏登面露笑意,缓缓点头,道:“不错,这正是要去宋军的船坞。”
穆桂英忽然如遭雷击,浑身僵硬。
在那里,囤着宋军大小船只数百条,本待万事俱备,便可对三江城发动进攻。
可是如果船坞和船只被毁,那么宋军拿什么渡江?
那她等待被解救的日子岂不是遥遥无望了?
宋军禁卫军大多来自北方,擅陆战,没有船只的宋军,更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所以自从大军抵达三江城下的时候,穆桂英就和萧赛红苦心经营发展水军。
为了避开三江的奸细刺探,穆桂英故意将船坞设在了山峦的阴面,且设了一万五千人防卫。
但是不曾想,居然还是被南唐找到了船坞的所在,面对倾巢而出的南唐大军偷袭,恐怕那里的一万五千守军如杯水车薪。
南唐的战船顺着大江转过弯,消失在视线里。
不一会儿,只听到“轰隆”一声巨响,接着马蹄声、呐喊声和兵刃相接的铮鸣声不绝于耳。
火光照亮了山的一侧。
穆桂英不仅心痛这几天苦心搜集来的船只毁于一旦,更担忧自己未卜的命运。
难道,自己真的要一生都被囚禁在这弹丸之地的三江城里吗?
刚刚期待而来的救星,功败垂成;唯一指望的大军,渡江不成。
想到这里,不禁一股热流上涌,张开口,“哇”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旁边的卫兵急忙上前,扶住了身体软软倒下去的穆桂英。
魏登见她双目紧闭,没了知觉。
便吩咐道:“将她带回将军府,好生看管,莫再让人给劫了。”
萧赛红还没睡醒,就被蓝旗官的马蹄声惊醒。一份沉重的战报送到她的手上,上面只有八个字:船坞危机,请速来援。
萧赛红一个翻身从床上跳下,披挂整齐。出了帐门,跨上乌骓马,点了五千精兵,疾驰船坞救援。
待萧赛红到了船坞的时候,那里到处燃起了大火,人马到处奔走,尸体枕戈相藉,场面惨不忍睹。她大喊道:“敌军何在?”
还没等人汇报,她已经看到了漫江的战船,这时都已换上了南唐的旗帜。
不少南唐士兵已经登陆,正在追杀溃军。
稍远处,几十条船并排列在一起,船头亮起了如萤火虫般点点的星光。
随着一声炮响,无数火箭如流星般铺天盖地而来,射进营地里,又引发了一场大火。
萧赛红下令道:“列阵!盾牌兵在前,弓箭手在后,向河滩推进!”她恨得牙痒痒,暗骂道:“本帅要你们有来无回!”
大火中,大宋和南唐的士兵白刃相交,战况惨烈。
突然,一颗火炮落在萧赛红的身边,惊天巨响震得这位大元帅人仰马翻。
萧赛红不愧是久经沙场的名将,一个乌龙搅海从地上站起来,手刃了两个企图来捉她的南唐士兵。
她定睛细看,远处战船上,站着一个手上缠着白纱的南唐将军,正指挥着投射器向她发射火炮。
冯雨对着萧赛红吼道:“萧赛红,你的儿子折断了老子的手指,老子现在就要他娘的命来补偿。”
萧赛红问身边的校尉:“这是何人?”
校尉道:“三江的水军总兵冯雨。听说他哥哥冯雷前几日在宴会上被呼延庆打死了,他的手指也被呼延平将军折断。”
这时,冯雨仍在不停叫嚣:“萧赛红,初次见面,老子送你的大礼,你还喜欢吗?”这哪是什么大礼,分明就是下马威。
萧赛红气得脸色发白,吩咐身边的士兵全部朝冯雨放箭。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萧赛红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可是冯雨停在江面上,远在弓箭的射程之外。
几次强弩激射,弓弩俱沉进了江里,伤不到冯雨分毫。
冯雨越发得意:“萧赛红,赶紧下马投降。你家元帅穆桂英,如今已成了魏将军的小妾,不如你也步其后尘,当我冯雨的姨太如何?哈哈!”
萧赛红目光如炬,定定地望了江面一会。突然伸手对身边的人道:“拿我的宝雕弓来!”
冯雨依然叫嚣不止:“如不同意,老子先下聘礼如何?”说着,又是一颗火炮弹射过来,落在萧赛红的身边,掀起了无数糜烂的泥土。
他的聘礼,都是可以要命的炮火。
只可惜,萧赛红是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辽国公主,大宋平西侯,她自然看不上这些所谓的“聘礼”。
只见她搭箭挽弓,雕弓如满月。
她想要的大礼,是冯雨的人头。
弓弦震响,箭镞破空而出。如一道流星,天上地下,莫不敢当。
冯雨瞪大了眼睛,他简直不可置信,居然有人可以箭射两百步之外。
百步穿杨,已属不易,两百步命中目标,更是难能可贵。
他虽然已经看到了对着他额头飞来的箭镞,可是他根本就躲不开。
正中额心,穿额而过。
不仅冯雨自己没想到,连宋军也想不到。
金呼银杨,世传呼家将的武艺高于杨家,萧赛红身为呼家之首,曾在西夏两百步射杀敌将,但征南的将士谁都没见过。
这下亲眼所见,也不免惊奇。
谁都意料不到,一个区区的女流之辈,竟有如此膂力。
冯雨至死都没想到,自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却为何还是死于非命。
他站在船头,摇晃了几下,“扑通”一声载进水里。
风大浪急,船上的士兵谁也不敢下去捞他的尸体。
萧赛红大喊:“敌将已然授首,尔等小卒,还不速速退去?”
南唐的士兵自然也见到了她在两百步射杀冯雨的神威,无不心惊胆战。
怕是这个天下,已经无人可敌。
他们自然不敢再和这个女战神继续交战,纷纷往船上退去。
萧赛红叫道:“既来之,管叫你们都有去无回!”大宋军兵见敌将已死,军心大涨,无不奋勇杀敌。河滩上,留下了一大堆南唐士兵的尸体。
此时,船坞已经一片火海,萧赛红赶紧命人清点船只。
楼船、大船已经尽数被毁,只剩下几十只小船。
本想趁胜追击,可是天堑难度,宋兵只有隔江兴叹的份了。
当魏登见到败退回来的船只,不免吃惊。
纵是在宋军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偷袭,占有绝对优势的南唐军也占不到丝毫便宜,还损失了一名大将。
这让魏登有些震怒,他想不到,就算穆桂英落在了他的手里,宋军依然具备了极强的战斗力。
看来,萧赛红也是一个不可小觑之人。
他对萧赛红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在她手里的士兵足足是自己的数倍,想击败她,无异于以卵击石。
若想问当今天下,还有谁是她的对手,恐怕也只有已经被他收服的穆桂英了。
魏登有些兴致索然,想不到,征服天下的道路,一开始就如此困难。
江南富庶地,苏湖熟而天下足,本以为控扼了江南,就能窥视应天府,得到了应天府,便可南控而北望,中原可图矣。
想不到,他还没迈出第一步,就已经被打断了一条腿。
看来,要实现大业,穆桂英还是必不可缺的人物。
但是现在,穆桂英虽已答应当他的小妾,魏登知道,她仍然无时不刻都在想着回到宋营去当她的大元帅。
只有尽快把她征服,让她心甘情愿地为自己效命,这才是当务之急。
不知何时,燕娘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道:“将军为何事唉声叹气?”
魏登回头,见是燕娘,说:“我哀叹所为何事,你该是明了的。”
“难道将军是为了大业,为了穆桂英而有所叹息吗?”燕娘如魏登肚里的蛔虫,一语即中。
魏登不言语,只是默默地点点头。
燕娘正色道:“将军莫忧。大业之事,燕娘乃是女流之辈,怕帮不上什么忙。而那穆桂英之事,她也是一介女流,燕娘倒是有办法让她向将军屈服。如将军信得过燕娘,不妨把她交给我,三个月之后,管让她对您服服帖帖。将军意下如何?”
有的时候,魏登对眼前的这个女人都会感到害怕。
这个外表柔弱的女子,宛若无骨,却和穆桂英有着惊人的相似。
穆桂英是一个从内到外都至刚至烈的女人,而她,却是外表美艳而内心冷酷,如果用蛇蝎美人这个词来形容她也毫不为过。
当年在汴京城里,魏登还在穆桂英手下当差的时候,他就已经认识了燕娘。
那时,她初入青楼,锋芒却已掩盖了当时整个京城的头牌。
不出一年,勾搭上了平西王狄青的世子,一跃成了燕春阁的老板娘,和整个京城的达官贵人都有交际,谁也不敢动她分毫。
魏登道:“进了你的燕春阁,自然能把仙女都驯服了。只是穆桂英现在已是我的妾室,进了青楼,传扬出去,总是不太好罢。”
燕娘道:“将军放心,小女子不会让她接客的,只是暗中调教。到时候功成,管教将军越发喜爱她。”
她的目光投向了远方,隐约地,可以看到一丝残忍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