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人读至此处,感慨桂英身世,题《念奴娇》一曲,词云:
千古人物,鸳鸯袖中符,几多留香。
桂花不甘清秋冷,英魂百战封将。
人道曾经,大内牢里,褪衣露肉相。
狄家营内,却成异姓遗孀。
产子纵是难抚,惜取威名,尚可征南唐。
三江城内有旧恨,鸿门宴里刀光。
可惜此身,无限矜贵,辗转却成伤。
犹待他年,遗恨无尽长江。
此时此刻,夜已很深。
漆黑的夜空里不时划过劈裂的闪电,震耳欲聋的雷声此起彼伏。
帐外狂风暴雨席卷着整个大地,好像要把那座孤零零的城池和宋军无数营帐都要碾碎一样。
帐内却是一片宁静安谧,温暖惬人的气氛仿佛与外面的疾风骤雨是两个不同世界。
屋内到处弥漫着浓厚的水气,能见度极低,水雾芬芳香甜,令人熏熏欲醉。
在雾气氤氲的深处,放着一个巨大名贵的红木澡桶,桶里盛着几乎满溢的温水,无数像血一般鲜红的玫瑰花瓣漂浮其上,像是把躺在其中的女人掩埋在花的坟冢之间,一切是那么迷离,那么不真实。
穆桂英在水中尽量舒展着四肢,经过一整天的沙场厮杀,已经让她筋疲力尽。
能够在这样的傍晚里在温水中美美的泡上一个澡,实在是一种难得的享受啊!
浸泡在芬香的水中,任凭水的温度肆无忌惮的向身体里渗透,一天的疲惫就这样被洗刷干净。
这时的穆桂英已经三十七岁了,但岁月的残酷和战场的磨练丝毫也没能在她的容貌上刻下太多的印记。
她脸上已经完全褪去了年少时的稚嫩,被成熟的风韵替代。
连她眼角上极其细微的鱼尾纹也似乎不能成为她几乎完美的容颜的瑕疵,反而为其更增添了几分别样的韵味。
也许南朝的暨季江笔下的“徐娘半老”说的就是她这种人吧?
三年前,南唐进犯,圣上下旨,校场比武选拔人才。
她的女儿杨金花,私出府第,在校场上夺取了帅印,打死了狄祥、狄昭。
太君因此事上殿和天子抗辩,却触怒天子,被绑缚法场。
她带杨家众夫人前去解救,却冲撞了圣驾,被打入天牢。
在天牢里,她受尽狱卒的凌辱,本想一死了之,保全名节。
但为了保全她的女儿和儿子,只能忍辱奉旨,挂帅出征。
谁料,这次出征却是她另一场噩梦的开始。
刚到朱茶关,她就被狄龙、狄虎官报私仇,用“叛敌投降”的名义把她抓了起来。
顿时,元帅和囚徒这两个有着天壤之别的身份在她身上来了个互换。
在被羁押的一个月里,狄氏一家对她轮奸,拷打和无休无止的虐待,企图把她调教成他们的性奴隶。
更有甚者,他们对她强行灌下春药,让她一个贞烈的巾帼女将在一夕之间变成了下贱的性奴。
在他们花样迭出的凌虐下,穆桂英彻底崩溃,选择了屈服。
每天过着连畜生也不如的生活。
幸亏穆桂英身体强壮,否则早就被插死在他们的胯下了。
饶是如此,也同样使她叫苦不迭。
好几次由于身体长期处于兴奋状态,心弦欲裂,口吐白沫,险些丧命。
最令她无法接受的是,在被他们凌辱了一个月后,她竟怀上了狄氏的孩子。
由于被长期凌辱后身体虚弱,医官和老太君、八贤王害怕出意外,竟坚决反对她堕胎。
九个月后,她产下了一个有着狄氏家人特点的男孩。
为了掩人耳目,在老太君的授意下,派人把孩子送到了在五台山出家的杨五郎那里去抚养。
杨五郎因此子出身不光彩,把他取名叫做“难抚”。
不曾想,若干年后,狄氏一家因此事被株连,这个孩子竟成了狄家唯一的血脉。
真是天意弄人!
穆桂英从浴桶里站了起来,依然细腻光滑的肌肤上挂满了一颗颗晶莹的水珠,仿佛一座洁白绮丽的圣女雕像。
即使贵妃出浴也不过这般美丽而已。
将近不惑之年的她,无论容貌身材都保持在三十岁上下的样子。
她的腰部不见丝毫的赘肉,依然如少女般纤细窈窕。
颀长的双腿也是健美笔直,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多余的脂肪。
她低下头凝视着自己的隐私处,似乎还残留着被叛徒凌虐的痕迹。
自从被救出狄营后,穆桂英每天至少要洗两个时辰以上的澡,企图洗去留在她身上的那些耻辱往事,因为她总觉得身上仍然残留着男人古怪难闻的汗臭味和他们无数次挥洒在她身上的恶心的精液气味。
她拿起一块浴巾,拼命地在身上擦拭。
只要一看见自己的身体,穆桂英就失去了冷静,不顾一切的试图把它擦拭干净。
一直擦到肌肤发紫也不肯停下来。
但一切似乎只是徒劳,隐藏在内心深处的伤痛,永远也挥之不去。
穆桂英丢掉了浴巾,软软的靠着浴桶的边沿滑坐下去。
她大半个身子又重新沉回了水里,只露出两条胳臂搭在桶沿上。
把脸埋进两个臂弯里,再也一动不动。
但是在臂弯之间,说不尽的委屈,悲伤,凄凉,都化作了苦涩的泪水蔓延开来……
那段经历,对她来说真是奇耻大辱。清白被玷污,肉体被摧残,生不如死。
在被获救之后,她曾有过轻生的念头。
但被八贤王和老太君等人拦下,劝她以国事为重。
这才使她忍辱偷生下来。
却不知,在那段记忆里活着,比死还要难受。
每一天,她都要被噩梦折磨,心头的阴霾,永远挥之不去。
大宋的一品侯爵,天波府的诰命夫人穆桂英就这样赤身裸体的在浴桶里整整呆了两三个时辰。
直到她的贴身丫鬟在帐外呼唤:“夫人,已经过了戌时了,该去就寝了。”
穆桂英睁开双眼,瞳孔如黑夜般深邃,让人有一种无法对视的美丽和威严。
她定了定神,从思绪中解脱出来,吩咐丫鬟道:“我知道了,你先去睡吧。”
丫鬟很熟悉女主人的习惯,她几乎从来不需要别人侍寝,就告退离开了。
穆桂英再次从浴桶里站了起来,由于长时间浸泡在水中,身体已经有些发涨。
她赶紧擦干了身上的水珠,披上了衣裙。她穿戴停当,推开盥洗帐房的门向自己的寝帐走去。
这时整个宋军营地已经沉浸在一片无边的静寂之中,暴雨似乎已经停了下来,但空气中还是弥漫着一股浓重清香的水气。
这时无论是将军还是士兵,都已经安然就寝了。
只有几名值夜护卫在静悄悄的巡着更。
穆桂英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一潭一潭的水洼回到自己的寝帐。
寝帐里空无一人,只有安静的油灯还在守卫着漫漫长夜。
她来到自己的帅案前,上面有一封已经被打开的文书,上面赫然写着两个烫金大字“拜帖”。
这是三江城的守将魏登遣使送来的,欲邀穆桂英赴宴,商榷两军和谈之事。
在出征前,她没有想到,南唐的抵抗竟如此顽强,几乎每下一城,宋军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足足打了三年,他们才兵临寿州的前哨要塞三江口。
只要攻克三江,她就可以对寿州成形成了合围之势。
但在这三年里,她也不是全无惊喜的。
首先,杨文广约降了朱茶关守将吴琨,并和吴琨的女儿吴金定成了连理之好。
吴金定是一个外柔内刚的女孩,于内,她温柔贤惠,于外,她骁勇善战,几乎是当年自己的一个翻版。
其次,在进攻下洪山的途中,她收服了当地的土豪曾杰。
曾杰身材矮小,却是步战好手,且灵活机变,多次为宋军立下汗马功劳。
而对她来说,最大的惊喜是找回了当年失散的次子杨文举。
这时,杨文举已经练就了一身武功,可以为宋军充当马前卒。
在攻打上洪山的战役中,杨文举和上洪山女将万红玉一见倾心。
最终万红玉倒反南唐,也算是为宋军立下一功。
如今,一家团聚,儿子双双婚配,她这个做母亲的还有什么牵挂呢?
或许,等攻下寿州,平定南唐,她也该回天波府去颐养天年了。
她心事重重地打开文书,魏登在拜帖上写得字字诚恳,句句剖心。
但是,她心里清楚,经过了二虎城一战,宋军伤了元气。
而那天从三江城而来的援兵,偷袭了她的粮仓,让宋军的十几万石粮草毁于一旦。
这无疑使她的境况愈发窘迫。
另一方面,从京城传来的消息,更让她现在的处境雪上加霜。
陇右西夏国在大宋边境蠢蠢欲动,形势吃紧,为了应对两线作战,宋仁宗不得不将原本拨付给征南大军的粮草,要抽出一半供给西北军。
穆桂英不得不重新调整战术,意欲速战速决,不然十万大军都将在南唐被拖垮。
更令她担忧的是,她最大的劲敌,南唐的头号厉害人物洪飞还躲在暗处,迟迟没有露面。
而寿州兵将,尚有十万之众。
南唐没有经过最后的殊死较量,怎么会相约和谈呢?
想到这里,她不由地轻轻叹息一声。
就在这时,帐外有人说话:“穆元帅,何事叹息?”
穆桂英连忙迎到门口,立刻喜笑颜开地说:“萧姐姐,怎么过来也不让人通报一声,我好去迎你。”
那名被穆桂英称为姐姐的人也笑着反问:“穆妹妹,咱俩姐妹,还用得着这般客套吗?”
穆桂英连连称是,把那人连忙让进帐内。
这名妇人看上去三十岁左右,肤色黝黑,头戴紫金盔,两条雪白的貂裘毛顺着两颊一直垂到胸口。
身穿七星蟠龙甲,系百兽奔走裙,手上镔铁护腕,腿上虎头护膝,外罩一条大红斗篷,足下蹬漆黑珵亮的牛皮靴。
此人正是呼家将元帅,大辽国公主萧赛红。
别看她长得年轻,其实比穆桂英还要大上两岁,是一个已经育有两个儿子的妇女。
这次呼家奉旨出朝,主要是为了擒拿叛贼狄龙狄虎,为穆桂英报仇。
当年呼家在山西守孝,由于孝期未满,所以才在校场比武,选拔人才,最后确定由穆桂英挂帅。
如今,呼家孝期已满,奉旨捉拿犯上作乱的狄氏兄弟。
呼家将带兵开往狄氏兄弟藏匿的鄯善国。
几经苦战,终于把狄氏兄弟擒获,押入东京汴梁听候发落。
萧赛红听说南唐苦战,又上疏恳请万岁,派呼家军赶往南唐助阵。
皇上当然应允,她就带着自己的子侄忠孝王呼延庆、仁义王呼延明和镇殿王呼延平,马不停蹄赶来南唐,正巧遇上穆桂英攻打寿州。
呼杨合兵,实力大增。一路攻城拔寨,兵临三江城下。
萧赛红虽是辽人,但和穆桂英情同手足,两人常以姐妹相称。
见穆桂英愁容满面,问道:“穆妹妹愁眉不展,不知所为何事?能否告知姊姊,一同分忧?”
穆桂英把魏登相约三江城和谈的事对她讲了一遍。
萧赛红边听边摇头:“知人知面不知心,画龙画虎难画骨,此事不可不防。”
穆桂英点头说:“只是城里已向我下了拜帖,不去岂不有失我大宋的威严?况如今,军中粮草吃紧,如能谈成休兵的好事,化干戈为玉帛,岂不美哉?”
萧赛红驳道:“你身为三军统帅,十余万将士的性命系于你一身,岂能蹈险?如有闪失,那可是关系江山社稷的大事。不如派个机要大将去和谈。”
穆桂英说:“我身为统帅,如贪生怕死,畏缩不进,岂不被南唐耻笑?况拜帖上,指名道姓要我赴宴,如只派大将去赴约,一来有失礼节,二来又怕误了军机大事。早在二虎城下,本帅已和魏登交过手,他根本非我敌手,谅他也翻不了天。”
萧赛红沉默了许久,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点头答应。
翌日清晨,夜里的狂风暴雨早已停了下来,只是天色仍是阴沉,像是有一场更大的风暴在暗地里酝酿着。
呼家元帅萧赛红率领呼杨两家上将,齐集在江边,如众星捧月,拥着老太君、八贤王两位德高望重的老人,为穆桂英送行。
穆桂英站在船头,头不顶盔,身不戴甲,上下穿一身绿色软缎绣花戎装,脚踩黄色香油牛皮战靴,身后披一件迎风靠氅,肋下佩一柄宝剑,精神抖擞,英姿焕发,真乃倾城最在着绒衣,好一个巾帼英雄,女中豪杰。
老太君拄着龙头金杖,由杨金花搀扶着,来到穆桂英面前:“三江之宴,定是内藏玄机,你孤身前往,老身实在放心不下。不如让这五位将军陪你一同前往吧。”
自从穆桂英两次在太君面前被人剥光衣服凌辱,见到祖母,她心里是又羞又愧,自觉无颜面对佘太君。
这时见到太君对她如此关切,心头不由一热。
她抬起头,见是杨文举、高振生、呼延平、呼延庆和王豹五位将军。
便答应了携他们一同赴宴。
老太君不禁老泪纵横:“桂英啊,如今我杨家人才凋零,这几年也多亏了你撑起了这个家。这本应是男儿的事,如今却让你这个妇道人家涉足险境,我杨家欠你的实在太多了!”
穆桂英也感动万分:“太君切莫这么说。保家卫国,本是桂英份内之事。为了杨家,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孙媳也是万死莫辞。”
萧赛红也走到近前,说:“桂英,此去凶吉未卜,自当保重。”
穆桂英胸有成竹地笑道:“有道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况现在又有五位将军随我同行,更是如虎添翼,到时我见机行事,料也无妨。天门阵一百零八阵,环环相扣,我尚且能如履平地,谅他三江城,能比天门阵更加凶险么?”
萧赛红见她如此自信,便也放下心来。
穆桂英又对萧赛红嘱咐道:“不防一万,以防万一。此去本帅若有什么闪失,军中大权,皆由姐姐你调度。我若去后三天还无音信,你可率大军,扣破三江城门。”
萧赛红点头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