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着头，眼睛盯着封成言搭在轮椅上的灰色运动鞋，心情忐忑。
这裤子穿着，也看不出来打没打石膏。
不过，都要坐轮椅了，应该挺严重的。
我的两个小崽是什么苦命的娃，凑不出两个齐整的家长。
但想到封成言受伤的腿，和自己在电话中的态度，江柰有些愧疚，不该那么冲动的。
他态度很真诚道歉：“我已经深刻检讨了自己刚刚的态度，请您原谅我。”
丁钰手搭在轮椅上，僵着身子，垂着头。
这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老大在家里养了个居家保姆？还是小情人？
叫“封先生”，总不该是老婆吧。
所以老大接了个电话，马上就赶回了家，是为了恐吓面前这个被吓成蘑菇的可怜人。
乖巧温顺的青年低着头，语气温软，非常诚恳地和你说“对不起”，这谁受得住。
看样子也不是什么大事，轻轻放过得了。
再说，就算扣工资，又能扣几个钱。
买老大这房子里一块地板砖都不够。
丁钰在自己心里脑补出事情的解决方案，想着老大待会儿还要回去开会、审核方案，带领全公司上下发家致富呢。
但封成言是个缺德货。
他神色淡淡，“张姨明天就回来了，她经验丰富，和两个孩子相处的时间也久，她会将他们照顾好的。”
“喔。”江柰双手握紧，站直身子。
封成言没说接不接受他的道歉，反而直接提起张姨，是觉得他情绪太过波动，不适合带两个孩子吗。
虽然按照封成言的身家地位，做出这样的选择很正常，但亲耳听到面前的人说出来，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封成言手握着膝盖，盯着面无表情的江柰，手上微微用力，眉心皱起，似是在要听着他继续往下说。
但江柰发出“喔”的一声后，也闭紧嘴巴。
也算经过大风大浪的丁钰，敏锐察觉到老大的心情又往下调了几个等级，他低着头盯着老大的后脑勺，大气不敢喘一声。
这座宅子原先就造价不菲，大厅也做了挑高，成片的落地窗更显得空间通透。
但现在他却感觉，厅内空气凝滞。
自己轻微呼吸，都将会打破这诡异的气氛。
见江柰不说话，封成言主动开口，“张姨以前是跟着我爸妈的，在我们家工作了十几年了，各方面都没有问题。”
他自己操控着轮椅向前一步，眸色深沉，“江先生，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这也不是对于那则通话的打击报复。叫张姨回来，也是为了更好地照顾他们。”
江柰轻轻用脚画半圆，小小吐出口气，“我能理解你的做法，张姨毕竟比我的经验丰富。我是孩子爸爸，自然也希望饭饭他们生活在熟悉的环境中。”
他故作轻松，甚至对着这封成言轻笑。
自己不过才当了两天的新手爸爸，有什么资格去指责照顾了两个崽崽三年的封成言。
说不定，他们仨都觉得这样挺好。
福利院的生活老师和高薪聘请的金牌保姆，这两者又怎么能相提并论。
饭饭和粥粥没有安全感什么的，也有可能是自己会错了意，毕竟才两天，能看出来些什么.
说不定人家封先生只是面上维持风度，其实心里早就嫌弃自己，觉得他特别矫情。
哎，真的是把事情又搞砸了。
他主动转移话题，询问起封成言的腿，“腿没有什么大碍吧？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去医院仔细看看，家里孩子还有张姨她们。”
封成言转身让丁钰先回公司，“下午的会议改为线上，有重要的事情先通知我。”
“好的，封总。”
丁钰身板挺得笔直，面容正经而严肃。
可谁能想到，这一位月薪不菲的金牌助理脑中，八卦雷达疯狂转动，满脑子都是不能给老大知道的乌七八糟思想。
开车驶出老大的地盘，他终于控制不住情绪，顿时神色扭曲，惊呼道：“我的天呀～”
信息量巨大，都快给他的cpu烧干了。
老大的老婆，极有可能是位男老婆。
生了两个孩子，还被老大捂得严严实实，原想着是富人去母留子或者金屋藏娇那一套。
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相处模式。
面对自己的老公，孩子的亲生父亲，非但称呼老大为“封先生”，还鹌鹑似的一个劲道歉。
老大，不做人呀！
丁钰口中不做人的封先生正在和他的鹌鹑媳妇进行亲切地交谈，两人默契地避开了吵架的话题，默不作声翻了篇。
但封成言还是主动开口，摆出温和的态度，没办法，爱人失忆了，一切都要重新开始。
包括哄人。
还好他有经验。
“不要担心，腿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不小心出了点意外，医生说休养个把月大概就能恢复如初了，也不是很疼。”
面对江柰这类敏感人群，先卖惨总是没错的，更何况确实崴了，他也没有说谎。
果然，江柰面露担忧，“这都坐上轮椅了，还要休养个把月，怎么就不算严重呢？”
封成言接着道：“只是崴了脚，没那么严重。不过还是谢谢江先生的关心。”
男人的声线本来就精准地戳在江柰的审美上，不知道是不是有意，他每次提及“江先生”，语气都格外清晰低沉。
江柰听着，口中结巴道：“呃，咱们……现在，也还算比较熟吧，就不要……叫我江先生，直接喊我的名字吧。”
封成言从善如流，“好的，柰柰。”
靠！杀伤力更大了。
江柰脸色爆红，嘴唇嚅动，却发不出声响。
片刻后，转身冲到鞋柜处，拿出一款黑色的男士拖鞋，重新走回封成言身边。
再开口时，语气中颇有些自暴自弃，“你这样不太方便，我先给你把鞋换了吧。”
说着就蹲下身子，小心翼翼解开休闲运动鞋的鞋带，尽力将鞋子弄松散，避开脚踝处的敷料，用巧劲将鞋子取下来。
再将取过来的拖鞋递到他旁边，想了想，还是好人做到底，亲自给他穿上了。
封成言坐在轮椅上，低着头刚好能看到江柰白皙的脖颈，纤细脆弱，但他知道那是怎样顽强执着的生命。
失而复得的爱人低下身子，正在帮崴脚的他换拖鞋，动作小心翼翼。
他想伸手去摸摸他细软的头发，去感受他脖间的跳动，还想将人搂住牢牢困在自己怀里。
心中的欲望无限蔓延开，放在一旁的手蠢蠢欲动，随时准备将心爱的珍宝拖回精心准备好的巢穴，严密保护。
“好了。”江柰站起身子，拍手表示对自己的工作很满意，将换下来的运动鞋放回鞋柜里。
也不知道医生给封成言上的什么料，闻起来味道还挺好，跟香水似的。
“麻烦奈柰了。”
江柰被他笑得心神恍惚。
怎么能够坐在轮椅上，还能这么撩人呀。
该不会是生双胞胎崽崽的时候，自己身体里新添了什么奇怪的基因碎片吧，他以前不是这么花痴的人呀。
他移开目光，盯着墙面上的时钟。
早上这么一通折腾，现在也不过才十点半。
如果要赶在十二点之前吃饭的话，复杂一点的菜确实需要先在准备起来了。
而且，他实在不想和封成言再待下去了。
“我要做午饭了，医生有没有说什么忌口的？”
“没什么，你随意。”
话虽然如此，但江柰还是选了几个口味清淡的菜，拿好食材，准备开火。
封成言不知道从哪里摸出台笔记本电脑，坐在厅里就开始敲键盘工作，江柰从厨房的透明玻璃望出去，刚好能看到男人坐得笔直的身影。
正襟危坐的封总没有刚从公司出来，立马就要投身工作的高尚觉悟，他打开自己的私密文件夹，在其中一页文档上给“受伤”事项打了个勾。
同一页上，后面还有许多例如电影院、沙滩、餐厅等条项。
不过只有地点，指向不明。
江柰自然不知道封成言在干嘛，他现在面前只有厨房这一亩三分地。
早上买回来的排骨焯水后清洗干净，再将斩成块状玉米放入砂锅中一起炖，汤里只加盐和葱姜调味。
剥下来的玉米须也不要扔，扔掉黑色老化的部分，再将其打个结，和陈皮、无花果、雪梨块一起炖煮，味道清甜，最适宜餐后解腻。
鸡腿在表面划几刀，加入江柰独特比例的调料腌入味以后，放入平底锅中一煎，厨房内顿时响起“滋啦滋啦”煎烤的声音。
煎好后连斩几刀，放入盘中码好，颜色红亮，皮脆肉嫩，不腥不柴。
再做几道素菜，蚝油炒生菜、清炒丝花白玉菇，还有道枸杞头、山笋、菌子焯熟后凉拌的时令春菜。
菜很快端上桌子。
“想着只有两个人吃，每道菜的分量都比较少，如果不够的话，烤箱里还有新做出来的枣花酥。”
这是给两个宝宝预备的，明天要带去学校给他们的好朋友圆圆，昨天晚上就缠着要了。
江柰起身给不太方便的封成言盛饭，后者看着满桌子的菜。
他的爱人在遇到他之前就是位私厨，灶台间的手艺令人赞不绝口。
两人相识之后，还有人私底下想请封成言牵线，要重金聘请江柰。
这样的人，现在正在给他做饭。
就像以前那样。
“柰柰，我很喜欢。”
语气认真严肃，像是在洽谈重要合作。
只是句子略带歧义，语义不明。
是喜欢满桌的菜，还是喜欢“柰柰”。
柰柰本人都不知道，他也不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