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有个习俗,送亲路上,小孩要用石头砸新娘,俗称越砸越发。
百年来,死在送亲路上的新娘多得数不尽数。
但女孩,命贱。
死了,是她命薄,命里带不了财。
红布一包,便草草下葬。
可那晚,被埋在后山的大姐,却一袭嫁衣回家了。
1
我叫盼弟,我是大姐招弟带大的。
大姐长我五岁,却承担着家里所有的活计。
小到洗衣做饭,大到挑水插秧。
我从有记忆起,便一直跟在大姐身后,帮着大姐做一些杂活。
大姐总是自己干脏活累活,将轻松的活留给我。
爸妈一颗心全扑在弟弟身上,我和大姐完全属于放养状态。
大姐十六岁那年,我妈破天荒地地杀了只鸡。
一整只鸡,只属于大姐一人。
我嘴馋,伸手想吃一只鸡腿,被我妈用筷子重重地打了下手背。
「饿死鬼投胎啊!」
我不敢再伸手,只是看着那油香的鸡,默默地吞了吞口水。
那晚,大姐回房时,偷偷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包好的鸡腿,递给我。
她说:「盼弟,以后照顾好自己,大姐要嫁人了。」
大姐要嫁人了,但她并不开心。
我知道大姐有个玩伴,隔壁李叔家的春花姐。
她在嫁人那天,死在了离家一里路的村口。
我们村有个习俗,送亲路上,小孩要用石头砸新娘,俗称越砸越发。
百年来,死在送亲路上的新娘多得数不尽数。
但女孩,命贱。
死了,是她命薄,命里带不了财。
红布一包,便草草下葬。
春花姐,便死在了送亲路上,成了鬼新娘的一员。
新娘死在送亲路上,新郎不再要回彩礼,这是不成文的规矩。
所以,又有谁会去计较那些嫁出去的女儿是死是活的。
村里人,嫁女儿多是为了换彩礼给儿子娶媳妇。
2
大姐出嫁那天,爸妈欢欢喜喜地收礼金,笑得合不拢嘴。
我站在墙角,看着小院里人头攒动。
每个人都很高兴,唯独我那位即将出嫁的大姐不开心。
大姐穿着她这十六年来最漂亮的一件衣服,这是新郎送来的嫁衣。
她画着最美的妆容,在这杂乱拥挤的院子显得格外明亮。
只是她周遭都围绕着黑气,并且越来越浓厚。
我知道,大姐这一去,便回不来了。
锣鼓声响起,大姐被迎上了小轿子。
我跟在送亲队伍后面,死死地盯着那顶轿子。
守在路边的小孩们早已备好了石子,在大人的怂恿下使劲地砸向喜轿。
石子在木板上砸得「啪啪」作响,有一颗两颗穿过窗帘,砸向里面。
我好似听到了大姐痛苦的尖叫,其他人好像也听到了,只不过他们好像更加兴奋,砸得更加用力。
大婚,红红火火,见点红色,日子过得更好。
行至村口,大姐从喜轿中滚了出来,崭新的喜服沾上了尘土。
人群中发出尖叫,我知道,大姐死了。
她也难逃成为鬼新娘的命运。
爸妈用一块红布将大姐裹了起来,带到了后山早已挖好的坑里,草草掩埋。
之后,他们像没事儿人一样,拿着大姐的彩礼钱,给弟弟买了好几身新衣服。
破天荒地,他们给我也买了件新衣服。
3
大姐下葬后的第七日,家里一切如常,只是本该属于大姐的活计,全压在了我身上。
八岁的弟弟已经长成了一个大胖子,除了上学便是在家指使我干这干那。
大姐的死去没有让他有任何难过,反而在惋惜少了个替他洗衣做饭的人。
弟弟一直将我和大姐当成他的仆人,这是爸妈默认的。
这个家, 一直都是这样奇怪、冷血。
晚上,我将最后一道菜做好端上桌,爸妈和弟弟已经开始动筷,饭都吃了一半。
弟弟一筷子夹走碗里的肉,边吃边嫌弃我做得没有大姐好吃。
我放下碗筷,低着头沉声道:「喜欢吃大姐做的饭,那便让大姐回来吧。」
「啪」的一声,我妈的巴掌扇在了我的脸上。
「死丫头,说什么胡话。」
脸颊火辣辣地疼,我没有理会,只是抬眸看着我妈,一字一句道:「大姐该回来了。」
我妈还想揍我,大门忽然被风吹开,一股凉飕飕的阴风吹了进来。
弟弟有些害怕,站起来躲在爸妈身后。
我爸壮着胆子走向门口,打算去关门。
突然,门口出现一抹红色的身影,阴风吹动她的红嫁衣,黑夜与红相映,极致诡异。
「是大姐!」
小弟惊恐出声,让屋里的三人瞬间炸开。
我妈抱住弟弟,我爸迅速拿起锄头,死死地盯着门口那抹身影。
「大姐回来了,你们为何不叫她进来。」
我脆生生的声音打破了僵局,爸妈这才猛然转头看我。他们似乎想起大姐出现前我说的话,脸色瞬间变了。
我妈尖叫,破口大骂:「你果然是个怪物,当初就应该掐死你。」
掐死我?
我笑了。
或许,他们曾经有机会将我掐死,但他们选择了要钱不要命。
4
弟弟刚出生时,我三岁。
村里来了个赊刀人。
赊刀人走到我家门口,看见在门边玩小石子的我,他停了下来,冲屋里喊:
「家里需要刀吗?菜刀砍刀镰刀都有。」
我妈抱着弟弟走了出来,打发着赊刀人:「不需要,快走。」
赊刀人将包里的刀具一一拿出,边拿边说:「刀是免费的,看上哪把都可以拿走。但我要留一个预言,如果这个预言将来实现了,我会来收刀钱。」
我妈听到免费两个字,哪管什么将来收钱,将来的事谁能说得准呢。
赊刀人留下预言:「你的二女儿,将来会害死所有人。」
因为这句预言,我妈又想起了我刚出生的时候。
我妈怀我,整整怀了十二个月。我出生时,双月当空,照得整个村子如白昼。
随着我的啼哭,村里的鸡全死了,那晚黑鼠席卷整个村子,每家每户的门都被咬出了一个洞。
村里其他人不知道,但我爸妈却知道,这些与我脱不了干系。
因为我和其他孩子不一样,我是自己从我妈的肚子里爬出来的。
他们觉得我是灾星,我妈想掐死我,我爸却拦住了她。
「好不容易生出来,看着跟正常人也没什么两样,养着吧,长大还能换一笔钱。」
为了这笔钱,他们留下了我的命。但又害怕我,于是将我丢给了大我五岁的大姐。
如今听到预言,我妈又想掐死我。
他们如今有了儿子,自然有些担忧我会伤害他们的儿子。
我爸却觉得不过是江湖骗子,不值得一信,哄了我妈一会儿才让我妈打消了弄死我的念头。
但其实,只不过是我爸听闻村里有人收了二十万彩礼,他眼馋。
为了这笔钱,他觉得我纵然是个灾星,瞧着也顺眼许多。
他们一共动了两次扼杀我的念头,却两次都为了钱,留了我一命。
可他们不知道,赊刀人的预言是真的。
我生来,就是为了取他们的性命。
或许应该说,是整个村子的命。
5
大姐站在门口,眼神空洞,却死死地盯着爸妈。
爸妈被盯着发怵,有些害怕地后退几步。
我妈似乎想起来什么,连忙跑到里屋去,再出来,手里已经拿了张黄符。
大姐看见黄符,后退了几步。
爸妈见有效,拿着黄符兴奋的上前两步,直到大姐的身影渐渐与夜色融为一体。
大姐走了,爸妈瘫坐在椅子上喘着气,休息了好半晌才终于想起我。
「盼弟不能留了。」
我妈这次不再是商量的口气,语气中带着坚定。
我爸连忙附和,转念一想道:「十一岁也不小了,直接嫁了吧,隔壁村的张老头不是最喜欢年纪小的。」
爸妈当着我的面,对我的终身大事盖棺定论。
张老头我知道,今年六十五岁,死了三个老婆。
他有钱,娶的老婆一个比一个年轻,但死得一个比一个惨。
村里人说,他有些特殊癖好,喜欢折磨老婆。
没有一个好人家的姑娘愿意嫁给他。
除了我爸妈,上赶着将我嫁给他。
他们将我交给张老头,拿着到手的三十万,喜滋滋地走了。
没有婚礼,没有嫁衣,一切都是私下交易,更像是卖女儿。
他们怕村里人闲言碎语,更怕自己的儿子被人戳脊梁骨。
所以对外只是说,我被他们送养了。
张老头不会允许我出门见光的,他要把我关在屋子里,慢慢折磨。
6
张老头被我用铁链锁住了,他的嘴里塞着布条,眼神惊恐地看着站在一旁的我。
我不紧不慢地吃着桌上刚炖好的鸡,时不时将鸡骨头砸向张老头的脑袋。
张老头被砸得痛苦哀号,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一只鸡吃完,张老头的脑袋已经被砸出了好几个包,渗出鲜红的血液。
我擦了擦嘴,走到他的面前。
「被砸的滋味很不好受吧。」
张老头瑟缩着身子往后退,似乎非常害怕我。
也对,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却有着诡异的力量,人不人鬼不鬼的,任谁都会害怕。
「你怕什么?你不是最喜欢我这种孩子了吗?你不是最喜欢用鸡腿去引诱那些姑娘吗?」
自己隐藏的秘密被揭穿,张老头更加害怕,呜呜地叫唤着,似乎在求饶。
我冷笑:「你知道我爸妈为什么着急把我卖了吗?那是因为我大姐昨晚回来了。大姐最牵挂的人就是我,你说今晚我大姐会不会来找我?」
听到我大姐,张老头惊恐地摇头,身子抖得越发厉害。
他在心虚,他在害怕,他也在求饶。
但他这种人,死不足惜。
三年前,爸妈带着弟弟去城里舅舅家小住,一去就是一个月。
家里能吃的食物都吃完了,我和大姐早已饿得眼冒金星。
大姐看着瘦得快要饿死的我,决定自己出门去借些粮食。
我担心大姐,便偷偷地跟了出去。
大姐挨家挨户地问,却无一人肯借粮食。因为村里人都知道,爸妈吝啬,这粮食借出去便是有去无回。
无亲无故的,谁愿意免费去救助两个丫头。
大姐无法,只能走去更远的村子借,这一走便走到了邻村的大户张老头家。
他家里修缮得气派,大姐觉得他家有钱,定不会计较太多,就算把她当乞丐也多少会施舍一点。
大姐敲响他的门,很快张老头便开了门,两人在门口说了什么,张老头忽然露出了淫笑,将大姐请进了家门。
他们在屋子里待了许久,直到太阳快落山时,大姐才提着一袋食物,一瘸一拐地从张老头家里走出来。
这次大姐带回了很多食物,甚至还有一只鸡。
大姐将两只鸡腿扯下来递给了我,自己吃着鸡翅,边吃边流泪。
我默默地吃着碗中的鸡腿,捏着鸡腿的手青筋暴起。
我知道他们在屋里做什么,可我真的太饿了,太虚弱了,我也需要吃的,不然我也会死的。
所以我当作什么都不知道,接受着大姐的好意。
后来,每次遇到这种情况,大姐都会外出,然后又一瘸一拐地带着丰盛的食物回来。
其实不只是大姐,村里很多像我和大姐一样的姑娘,都曾去过张老头那间屋子。
她们有的是为了吃食,有的是为了钱财,但都是为了活着。
这个村子,对女孩,一直都是苛刻的。
女孩们为了活着,为了逃离村子,甚至不惜与黑夜共沉沦。
可她们不知道,张老头害怕东窗事发被人找麻烦,所以一直盯着她们每一个人。
一旦她们出嫁,他便会躲在人群里,用最狠的力气,最大块的石头,狠狠地砸向喜轿里面。
若是新娘运气好,逃过一劫,他便会给夫家好大一笔封口费。
可那些运气好的姑娘,因为这笔封口费,变得不再好运,在夫家如猪如仆。
而我大姐那块致命的石头,便是张老头亲手扔的,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扔的。
大姐是不幸运的,又是幸运的。
「你一定很想念我大姐吧,正好,她来了。」
我露出无害的笑容,将门打开。
在看见一袭红嫁衣的大姐时,张老头身子抖成筛子,一股骚味在空气中炸开。
我嗤笑一声:「你怕什么?你以前不是最喜欢我大姐吗?」
我转头,对大姐说:「想做什么,便去做吧。」
我退出了屋子,顺便将门掩上。
屋子里传出痛苦的呜咽,血腥味从窗户溢出。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心情舒畅。
月色当头,颇有我出生那天的意味。
我回头望着窗纸上映出的画面,嘴角勾笑。
这,才仅仅是一个开始。
7
张老头死了,被发现时尸体一块一块的,甚是骇人。
而我,再次出现在爸妈面前,他们警惕地拿起了锄头镰刀,对准了我。
我爸问:「昨晚发生了什么?是你杀死了张老头?」
我一脸无辜:「昨晚我一直在睡觉,但我好像迷迷糊糊看到了大姐。」
爸妈脸色瞬间煞白,跑到一边小声商量,他们尽量压低声音不让我听见,但我却听得一清二楚。
「张老头一定是招弟报复,你说招弟会不会也来找我们。」
「不会的,她又不知道我们一直用那件事勒索张老头。」
「可那晚,招弟回来了。」
「怕什么?我们不是有那赊刀人给的符咒,那死丫头不敢靠近我们的。」
「那倒是,不过盼弟怎么办?留还是不留?」
我妈回头看了我一眼,又跟我爸小声嘀咕:
「既然回来了,再转手卖了吧,还能多得一笔钱。」
他们商量好后,将我安顿了下来,又匆匆出门,想来是去找下家了。
日头正毒,鬼怕阳光,他们相信大姐此时不会出现。所以,弟弟被留在了家里看电视。
可他们错了,相比于大姐,我才是最危险的人。
弟弟如往常一样,渴了出来找喝的,只是看见堂屋里的我,吃了一惊。
「你不是被爸妈嫁出去了吗?怎么又回家了?不会被赶回娘家了吧。」
八岁的孩子,却一股子大人习性,面露鄙夷,仿若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他姐姐。
这就是这个村子的男娃,大多数如我弟一般,在父母的娇宠下长大。
父母从小给他们灌输的思想,便是男娃是最重要的,女娃生来就是为男娃铺路。
所以他们对自己的姐妹没有什么亲情,只当作是自己将来娶媳妇的一个筹码。
我嚅动嘴唇,干巴巴地说了句:「张老头死了。」
「死了?」我弟声音拔高,「怎么死的?」
「昨晚大姐出现了,他是被大姐撕碎的。」
一口水从我弟口中喷出,他恶心得在一旁干呕,又有些害怕地开始叫着爸妈。
我打断他:「爸妈不在家。」
他有些慌神,确定爸妈真的不在家后便紧紧地抓住我。
并不是他有多依赖我,而是就算遇到危险,他也能推我出去挡枪。
我弟完美地继承了爸妈的冷血,他们真的很像一家人。
反而是大姐,这一家子都配不上跟她做家人。
我盯着拽住我手臂的胖手,冷声道:「你最好松开你这只手。」
我弟一愣,随后露出狠戾的笑容,小胖手抓得更加用力,都能看到我手上的青红。
他趾高气昂地扬起头:「妈说了,你和大姐都是我的东西,将来要给我换钱娶媳妇的。」
是了,爸妈眼中,我和大姐不是孩子,而是东西,可以用来交易的东西。
他们眼中的孩子,只有弟弟。弟弟是男娃,可以传宗接代。
这个村子,女人只有生了儿子那才能抬头把人做。
她们自己便是如此苦过来的,却依旧不肯放过自己的孩子,想让她们也深陷这泥潭。
自己吃过的苦,当然要让孩子也吃一遍。
这个村子,烂透了,不会再好了。
既然如此,不如毁了好。
8
爸妈回来的时候,满面红光,他们找到了下家。
但他们的开心并没有持续很久,很快他们便发现弟弟不见了。
「你弟呢?你把他藏哪了?」
我妈揪着我的衣领,一脸慌张地问我。
我冷静答道:「大姐来了,带走了弟弟。」
爸妈脸色铁青,恨不得掐死我:「那你呢,你怎么还在这里。」
他们的语气,好像是在说为什么被大姐带走的不是我,而是他们的宝贝儿子。
「我是大姐养大的,她怎么可能伤害我?她要害的,自然是对她不好之人。」
一句话,让爸妈面面相觑。
爸妈对大姐不好,弟弟对大姐也不好,如今大姐带走了弟弟,那接下来便是爸妈。
他们害怕了,但又担心弟弟。
所以他们找了个大师,方圆十里有名的大师。
这次,他们砸了很多钱,只为大师救出他们唯一的儿子。
那灰袍大师在屋内四处打量,最终将眼神放到我身上。
「此女带煞,需要驱赶煞气。」
我噙着笑,玩味地看着他。
他说我带煞,我的确带煞。可是,这个地方,不可能有真正的大师。
煞气早就四溢,若真有大师在,便没有我的出生。
爸妈早就认定我是灾星,如今对大师的话深信不疑。
他们指着我,对大师说:「大师,你要如何都可以。」
大师抚摸着自己并没有几根的胡须,一双小眼睛盯着我:「若是你们信老夫,老夫便将她带走,定能问出你们儿子的所在之处。」
爸妈一听能找到弟弟的下落,一把将我推向大师。
「您快将她带走,她不重要,一定要找到我们儿子的下落啊。」
大师宽慰着爸妈,说会尽快找到弟弟。
我被大师带走了,带去了一处小山洞。
山洞阴飕飕的,走进去能看到满墙的红带子,山洞的尽头,居然有一处空旷的地方,摆满了棺材。
我能看到棺材周围萦绕的黑气,和大姐出嫁那天的黑气如出一辙。
棺材里面是什么,我大概能猜到。
我的目光又看向那位大师,那位大师也正贪婪地看着我。
「小女娃,就差你了,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我双手环胸,语气轻佻:「你在练邪术。」
大师震惊:「你一小女娃居然有如此见识。」
他突然笑了一下,边从口袋掏出一个药丸边说:「吃下这颗药,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他手里的药丸黑漆漆的,闻着味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让我吃我就吃,是不是太听话了些?别忘了,你可说过我身上带煞,我是灾星。」
大师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仰头大笑:「带煞?你一个小姑娘,能有什么煞气?」
「所以你是骗我爸妈的,那你说能找到我弟也不过是骗他们的?」
「那当然,那不过是老夫哄骗他们而已,老夫真正的目标只是你。」
我嗤笑:「你就不怕我爸妈找你麻烦?」
我相信,为了我弟,我爸妈什么都能做出来。
大师也笑了:「不过是些凡夫俗子,待老夫将你炼化,这世间便没有任何能阻挡我的东西。」
我点点头,目光扫向远处的棺材:「所以,你的邪术,便是九十九个姑娘?炼化她们你又能如何?」
也许是觉得我必死无疑,大师也不怕把自己的秘密告诉我。
「在大喜的日子死去的女孩,阴气最盛,反正她们已经成了尸体,不如便宜了老夫。待老夫炼化了你们,便能返老还童、长生不老。」
我打断他:「可我并没有死,你炼化我有何用?」
「老夫本来也只需要静静等待,等待下一个死去的新娘。谁曾想上天都在眷顾老夫,让老夫遇到了你这个阴生子。你的阴气,可比这些姑娘要纯得多。」
我的确是阴生子,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这是我自己给自己选的出生日子。
可惜,这位大师算错了,遇到我可不是上天在眷顾他,而是上天在眷顾我。
大师将药丸递到我嘴边,打算送我上路。我伸出手,打翻他手里的药丸。
「你都要送我上路了,你觉得我会乖乖去死?」
大师眯着小眼睛,丝毫不慌。他伸手放进怀里,在我的警惕的目光下掏出一把药粉。药粉散在空气中,吸入我的鼻腔。
我有想过他会用强,但我没想过他会使阴招。
不管我是什么东西,如今我这具身体只是个人类的躯体。
我开始变得迷糊,我又想起了很多年前的我。
9
不知道多久以前,久到我还是一片混沌的时候,我是飘在村子上空的。
我看着一个又一个多女孩子受尽非人多折磨,痛苦死去。
每死一个女孩,我便会变大些许。
直到我大得不能再大了,我又开始聚拢,慢慢聚成了一道光,飞进了一个血红的容器。
我在那个容器慢慢长大,也不知道长了多久,我身体有了些力气,便找到了出口掰开爬了出去。
我听见有人说我是灾星,要掐死我。
后来我又听见有人说,留着我,将来可以换一笔钱。
我想到了那些女孩,最后都被换成了一笔钱。
噢,对了,我是来毁灭这个女孩不如钱财的村子的。
但我还太小,我得养精蓄锐养好力量,等我的力量回来后,这些人一个都逃不掉。
我认识了一个女孩,是我的大姐,她对我很好,照顾着我长大。
比起生我的爸妈,大姐更像是我的爸妈,她是那样的美好,管着我养着我。
我曾经想过,若是屠了这个村子,一定要留大姐一条命。
可大姐,终究也没能逃过,成了那些女孩中的一员。
我去瞧了大姐的尸体,她还残留着一魄。
回想起大姐之前遭遇的不公,我改变了计划,将大姐制成了傀儡。
大姐她,可以为自己报仇。
我们第一个复仇目标,其实是爸妈。可惜那该死的赊刀人留下的符咒保了他们一命。
没关系,他们的命可以再等等。
爸妈迫不及待地将我卖给了张老头,我很乖顺地应了他们的意。
我只想说,卖得真好。
张老头成了第一个开刀的人。
大姐杀了她第一个仇人,我不知道她能不能感受到快意,但我挺快乐的。
张老头这种人渣,活着便是浪费空气。
我又回了家,这次是下定决心要拉这对自私贪婪的爸妈下地狱。
可当我看见落单的弟弟,我改了主意。
爸妈最在意的便是这宝贝儿子,若是我对他们的宝贝儿子下手,想必比杀了他们还让他们难受。
只是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炼邪术的老头。
他放在棺材里的那些姑娘,我眼熟得很,好像很多年前我见过这些面孔。
噢对了,我想起来了,我便是这些姑娘的怨气聚成的灵胎。
她们在叫嚣着,让我毁灭这个村子,毁灭这不公的村子。
10
意识再次恢复时,我已经被放在了一个类似祭台的地方。
十指传来阵阵刺痛,我偏头看去,是血淋淋的双手。
那老头,在放我的血。
「你不该醒的。」苍老的声音响起,「与其自己看着自己的血被放干,然后死去,不如就此沉睡。」
我将双手放在衣服上擦拭,鲜血糊在衣服上,手上干净了不少,但不一会儿,整只手又被鲜血浸染。
真是麻烦!
我皱起眉头,冰冷的眸光刺向大师。
「放我的血,你胆子真大。」
大师乐了:「老夫便当作是夸奖了,这阵法能如此顺利,还多亏了你。」
我露出八颗牙齿的纯真笑容:「不用谢。」反正他马上就谢不出来了。
我的血,也不是那么好用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阵法聚集的阴气越来越重,大师的脸色笑容越发明朗。
他激动地上前两步:「终于,终于啊,不枉老夫整整谋划了三十年。」
可他的开心并没有持续多久,不到半分钟,他便发现阴气并没有向他想要发展的方向发展,反而无限放大,逐渐转变为煞气。
大师立刻盘腿坐下,拿出口袋的秘籍,慌忙翻开。
只可惜,他就算把这本书翻烂了,也没找到阴气转变为煞气的理由。
「怎么?」我跳下祭台,朝大师走去,「你的阵法,好像也并不是很成功。」
大师猛然站起,直勾勾地盯着我:「是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勾着唇,一步一步走向大师,鲜血从我的指尖滴落在地,在尘埃中散开。
「将我拉入局中时,可有想过,我会是那个要你命的人?」
他看着我,挣扎着后退,嘴里不停地念叨:「不可能,你一个小女娃,如何有这般能耐?」
小女孩确实没有这般能耐,但我,可不是小女孩。
手臂一抬,沾满鲜血的手指指向那满脸惊恐的老头。
黑色的煞气聚集,随着我指向之地疯狂冲去。
大师疯狂从口袋掏出符咒抵挡,奈何煞气太重,他被强大的力量冲击,猛然吐出一口鲜血。
临死之际,他捂住胸口,不甘心地问:
「你究竟是人还是鬼?」
我在他身旁蹲了下来:「我啊,既不是人,也不是鬼。」
11
我感觉我此刻的力量前所未有的强大。
按照原来的轨迹,若不出意外,我长到十八岁时,力量便能恢复到覆灭整个村子。
只可惜,人类的贪婪和欲望让我变得十分被动。
好在,也正因为大师的欲望,布置了那聚阴的阵法,那些阴气助我提前恢复了力量。
解决大师后,我去了大姐的藏身之处。
没有我的力量支撑时,大姐便一直沉睡着,但她的一魄依旧被我的力量禁锢在身体里。
换句话说,大姐还没有死透。
大姐的身旁,躺着昏迷的弟弟。
我本来是想直接杀了他,但他和大姐流着同样的血脉,若要复活大姐,弟弟便还不能死。
「就差最后一步了,大姐,这个世上,唯独你要好好活着。」
从前的我总在想,为何那么善良温柔的人却要过得那么苦,那些恶念贪欲滋生的人却活得有滋有味。
现在我有了答案。
是这个村子糟糕久了,它早就需要一个人来重组秩序。
12
我抬起头,夜空中两轮圆月,亮如白昼。
因为我身上煞气的冲击,本该在五年后的双月之日提前到来。
双月之日,便是我定下的,重塑这片土地的日子。
依照原定计划,我如今的力量足以将整个村子夷为平地。
但我看着沉睡中的大姐,却有了别的想法。
在这个小村庄,或许还有许多如大姐这般的人,善良、努力地艰难活着。
我不想也不该剥夺她们活着的希望,错的是这个村子其他人,她们没有错。
体内的力量开始运转,我将煞气与灵力分开,将灵力注入大姐和弟弟体内。
大姐的身体开始消散,最后化成一道光飞入了弟弟体内。
她的身体早已支撑不下,我若要复活她,势必要为她换一副身躯。
这个世界上,最合适的躯体便是弟弟的身体。
既然爸妈如此讨厌大姐,又如此疼爱弟弟,那便让他们往后守着一个又爱又恨的人吧。
希望大姐拥有了这副身躯,未来的日子能感受到自己从未感受到的亲情。
子时已到,替大姐重塑神魂后,我的力量也消耗了大半。
我的身体开始消散,化作一道又一道的光影,飞向了村子四处。
这一道又一道的光,便是从前一道又一道向我聚拢的煞气。
她们是那些饱受不公死去的姑娘,从今以后,她们会和我一样,从一个又一个的容器中爬出来。
这个村子,近二十年来,大概是不会有男孩降生。
那些女孩们将会长大,将会改变这个村子,走出这个村子。从根上治理,让这村子开出最茂盛的树叶和最灿烂的鲜花。
13
一切尘埃落定,双月过去,村子里迎来了春日里第一场甘霖。
一个八岁的小男孩从村口空地苏醒,他惊奇地看了看周围,又看了看自己,随后在村口站了半晌。
直到一对夫妇寻了过来,紧紧地将他搂在怀里。
他愣愣地看了眼满含担忧的男人和女人,抖着唇弱弱的叫了声:「爸?妈?」
夫妇俩喜极而泣:「儿子,是爸妈,是爸妈来晚了,你一定受了很多苦。快跟爸妈回家,爸妈杀只鸡给你补补。」
男孩被夫妇俩牵着,一步一步朝家的方向走去。
忽然,他转过头,朝着远处望去。
他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自那边消散。
14
村外的大山里,来了一个男人。他的背上系了根带子,挂满了各类刀具。
男人走到那处煞气消散的空地,蹲了下来,从地上拾起一颗舍利子。
「我早说过,我会来收取刀钱的。只是未曾想,这笔刀钱,居然这样厚重。」
舍利子,多是拥有大修为的大师坐化而留,是大功德之物。
没想到,出现在了这里,出现在一个看似大恶之人身上。
「世间诸事,皆是因果。小姑娘,来世再投个好胎吧。」
【完】
招弟番外
我是老夏家的宝贝,爸妈说将来就指着我长大后让他们享福。
他们总说:「耀祖啊,你将来可要有出息。」
我也没让他们失望,在学校考试次次第一。
爸妈得意地在村里炫耀:「我早说了,我们家耀祖只是年纪小不开窍,如今一开窍就是状元命。」
无人看见在暗处的我,嘴角讽刺的笑意。
他们家耀祖,蠢笨不堪。他们自己,同样蠢笨不堪。
连自己宝贝儿子的壳里换了个芯都不知道。
我是爸妈的孩子,但我不是那从小放在手心宠的耀祖,而是那个被他们卖掉的招弟。
我记得我死了,我的灵魂能清晰地感知到外界。
爸妈一张红布,将我草草下葬,然后拿着我的彩礼钱喜滋滋地给耀祖买了好多东西。
从小我便知道爸妈重男轻女,可未曾想,他们对我是一点情意也没有。
后来我好像被困住了,只能听见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耳边说:「大姐, 我会替你报仇的。」
我认识这个声音, 是我妹妹盼弟的, 她是我带大的。
若说我在人世间最放心不下的人, 便是盼弟。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我忽然恢复了意识。
我从地上爬了起来,脚踩在地上,很真实的感觉。
我发现我的手脚和身子都变小了, 还没反应过来便看到远处朝我奔来的爸妈, 他们嘴里叫着:
「乖儿子。」
「耀祖。」
招弟成了耀祖, 我成了爸妈的宝贝疙瘩。
待在弟弟的躯壳里,我第一次感受到原来父母的爱是这样的温馨。
他们会关心你吃没吃饱, 穿得暖不暖,需不需要买新衣服, 买新玩具。
这些,都是从前我和盼弟未曾体会到的。
终于有一天, 我忍不住问:「爸妈, 大姐和二姐呢?你们想她们吗?」
我看见他们脸上的冷漠,看见他们脸上的嫌弃。
「耀祖, 不提那些晦气事儿,你才是爸妈唯一的孩子。」
原来, 女儿在他们眼里,比空气还不如。
我开始越发努力学习,考上了重点高中,又考上了重点大学。
爸妈在村里越发扬眉吐气,已经在跟村里人吹嘘他们未来会过上多好的日子。
毕业后,我确实找了份高薪工作,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我拿出一部分钱,固定资助村里的女孩上学。
爸妈知道后, 骂我败家。
我好笑:「我自己挣的钱,败谁的家。」
后来,我买了大房子,爸妈一直等着我接他们去城里住大房子。
可惜, 一直没等到我。
不仅如此, 工作二十年来,我未曾回家一次。
我没有抛弃他们, 该给的赡养费我一个字也没差,只是该尽的孝我也一分没给。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们都躺在病床上时, 我去探望他们。
他们哆嗦着手想唤我过去,摸摸我的脸。
我站在原地, 冷眼看着他们,没有动一步。
「爸妈, 或许你们不知道吧,我其实不是耀祖,我是招弟。从盼弟死的那年开始,我就是招弟了。」
没有什么, 比我这句话对他们更有杀伤力。
呼吸机传来急促的嘀嘀声,直到一声长长的「嘀——」,我突然释怀了。
我资助的女孩们大多都步入了社会, 也都获得了自己的美好人生。
只是我越长大,便越思念盼弟。
总感觉她一直没有离开,她一直陪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