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棠棠想过，若是那日没在街头买下那幅画，她们的结局会不会不同？她若是海棠，她便是虞美人，她们开在彼此身旁，看尽世间山河流转，日新月异，她和她在一起，便是天作之合。
虞漫欣知道自己不是什么虞美人，只是开在阴暗角落里的罂粟花，仰望着那株傲立的海棠，她想与她并肩，却也明白从最初的相遇开始，她们便会是注定的分开。
1
说起林家，家大业大，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不过，在京圈不太招人待见。
因为早年间林老爷发家的手段不太光彩。
当过几年山匪，后来跟对了人，又及时从良。
才在京城扎了根立住脚，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今天。
京圈的人觉得这样的出身实在是上不了台面，但明面上对于林家，不敢有半分怠慢。
毕竟这年头，有钱有权才有资格说话，而林家，这两头都有伸手，黑白两道都有些路子。
这就导致，林家大小姐在京城里，成了出了名的小霸王。
遛狗逗猫，赏曲玩鸟，没有她不敢的，只有她不想的。
披肩长发被束起，利落地盘在脑后，戴上时下流行的帽子。
裁剪得体的马甲西装，看背影是万万想不到这是个女儿家的
只道是个英姿飒爽风流倜傥的高门少爷。
正面瞧着，也不像寻常女子，她眉眼干净，打眼看你的时候，带着凛冽，身量比一般的姑娘家要高些，窄腰长腿，往那儿一站便自成一道风景，虽说文不成武不就，但是这气质和长相，无论是在京圈的少爷还是小姐中，也很难找出第二个。
林大小姐，自成一绝。
书房内，林老爷穿着唐装，圆脸上挂着一副玳瑁眼镜，正弯着腰细细地赏着桌上的画。
林大小姐走进来的时候，看到自家父亲这般假正经的模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棠棠来了啊，快看看这幅夜宴图，笔酣墨饱，当真是入木三分啊！」
得，今儿不知道搁哪儿又学了个新词。
「爸，能不叫我这名儿吗？」
是的，林家大小姐，又名林棠棠，除了她爹，谁叫这个名字她都要急眼。
林老爷摘下眼镜，皱眉道：「怎么你老子连你的名字都不能叫了吗？」
这赏画鉴字的架势倒是做足了，一开口便露馅了。
林棠棠低下头，看着桌上的画，忍不住道：「爸，您又要送礼？」
「是啊，段警长过两天生日，他最喜欢这些字画啊什么的，我准备给他送去。」
林棠棠凑过去仔细看了看，虽说她不会画画，但是古玩字画倒见过不少：「我怎么记得，段警长喜欢的是花鸟鱼虫啊？」
而且这幅画也不怎么样，送出去实在是丢了林家的脸面。
「什么？这画可是老子花了大价钱搞来的！」
那您应该是遭人骗了。
「没事儿，我给您寻一幅去。」林棠棠信誓旦旦地说道。
林老爷眯了眯眼，怀疑道：「说吧，想要什么？」
自家的女儿能不了解吗？眼珠子一转，便知道在打算盘。
林棠棠轻轻一笑：「我想开个车。」
2
虽说京圈里的有钱的大户人家比比皆是，但能做到配车的，还真没几个。
林棠棠拿着钥匙，绕在指尖打了几个圈儿，摸上那漆黑的车身，早就把林老爷的叮嘱忘到了九霄云外。
启动开火，踩下油门，咱京圈小霸王今天便要制霸长安街！
3
做人做事，都要小心，不能言之过及，林棠棠的兴奋劲儿还没上头，就偃旗息鼓了。
倒不是车子的问题，而是本就不开阔的街道，围着一圈儿人，生生挡住了她发挥的步伐。
「碰——」
林棠棠跳下车，合上车门，走过去，扒拉开人群。
倒是要看看，是谁敢挡了她的路。
4
然后，林棠棠便看到了虞漫欣。
她低着头，额前的刘海遮住了眼眸，只能看到小巧的下巴，白色的衣裙不是时下的样式，但是很整洁，衣领袖口没有一丝褶皱，她执着一支笔，俯身画着什么，周围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可她却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终是落笔，看着画卷，轻叹一口气。
5
那是一幅虞美人。
饱满的花瓣浸透着胭脂色，这才是真正的笔酣墨饱，栩栩如生吧
林棠棠抬眸，看着立身于画卷前的女子，似是满意自己的作品，露出浅浅的笑意。
花颜争俏平秋色，美人一笑定乾坤。
6
「各位老爷，少爷们，小女在此献丑了，也不知有没有看上这幅画。」她开口道，「若是能碰上个赏识的人，小女感激不尽。」
林棠棠实算是听明白了，这是在卖画呢。
只是身边的人都抱着看漂亮姑娘，凑热闹的目的，一听要掏腰包了，便纷纷后退。
「画得也就那样啊。」
「就是就是，也差不多。」
「……」
原本还有些人挤进来地看看，一听这话，便陆陆续续地离开了
眼见人群慢慢散开，虞漫欣不禁有些着急。
「这画真的不贵的。」
林棠棠无奈地挑了挑眉，原先说不定有人想买了的，这下自降身价便彻底不会有人来了，谁买都觉得自己会吃亏了。
不过，那是别人，而她，可是林棠棠。
「这画，我要了！」
7
那是虞漫欣第一次见到林棠棠，她长身而立，眉眼透着清冷，右手搭着一件长风衣。
逆着身边的人，一步一步地朝着自己走来，每一下都像是踩在心尖上。
8
轻风拂过，掀起画卷，惊扰了谁的心绪？
9
虞漫欣出生在江南，小桥流水，袅袅人家，听吴侬软语，喜甜露糖浆，像是水做的姑娘，身娇体软，温柔动人。
所以，刚到北京城，虞漫欣先是给这儿的北风吹得晕头转向，后又被满大街的吆喝和茶馆的喧闹吓了一跳，刚落脚，就病了，歇了两天才好转过来。
她来这儿投靠亲戚，是她奶奶辈儿认识的姐妹，按辈分该叫姑奶奶的，老人膝下无子，便将虞漫欣当作亲孙女宠着，虽算不得富贵人家，但也不会吃苦。
去年冬天，老人因病过世，便将房子留给了虞漫欣，她想着自己一个人也不需要这么大屋子，便开了个小学堂，教教周围邻里的孩子，闲暇的时候，便去集市卖画。
遇见林棠棠的那日，因为隔壁王婶的孩子生病了，正到处借钱，虞漫欣便想搭把手，才忙不迭地想把手里的画卖出去，好给孩子治病。
「你好，这画要给您包起来吗？」虞漫欣小声问道。
林棠棠先是看了对方一眼，才问道：「有锦盒吗？我这准备送人的。」
方形的小桌上，画画的东西一览无余，别说锦盒，就是个纸盒也没有。
虞漫欣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这里就只有报纸……」
她虽着急回去送钱，却也不想得罪了客人，只道：「我家倒是有装裱的东西，要是您不嫌麻烦的话。」
本打算说个托词应付过去，既能结束买卖，又能不伤和气，谁料，咱们这位林家大小姐从不按常理出牌。
「不麻烦。」
「可是有点远，怕是不方便吧。」
林棠棠指了指身后，轻笑道：
「怕什么，我有车。」
10
城郊的一座院落，红色砖墙上，满是爬山虎。
「到了，就在这儿。」
附近的人从未见过这么气派的汽车，都忍不住地投来目光，几个小孩更是躲在墙边，好奇地看着从车上走下来的人。
「地方小，还请您不要介意。」虞漫欣推开门。
院子不大，却很干净，几排桌椅整齐地放着，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花圃，侍弄着花草，倒像是那么回事。
「这是虞美人吧。」林棠棠走过去，看着绽放的花朵，想起刚才的画，一时之间倒是难辨真假。
虞漫欣点点头：「您在这儿歇会儿，我去里面给您装个画。」
「虞小仙儿，虞小仙儿！」门被推开，只见一个农妇打扮的女人急忙忙地跑进来。
她一把握住虞漫欣的手：「大夫说钱不够，不给王婶的孩子开药了。」
「没事，我这里还有，你先拿过去救救急，我再想办法。」
「哎哎哎，好嘞，我先替王婶谢谢你了啊，仙儿。」
说完，便风风火火地离开，自始至终都像是没留意到林棠棠的存在。
被人这么忽略，我们的林家大小姐也不恼：「你叫虞仙儿？」
「啊？」
虞漫欣先是一愣，随即轻笑道，「我叫虞漫欣，虞美人的虞，漫卷诗书，欣喜若狂。」
11
云中寻归斜锦书，芳辰邀月一笑欣。
12
「所以，你其实是南方人？」林棠棠坐在凳子上，撑着长腿。
虞漫欣点点头：「最开始可能是口音的问题，后来我也懒得解释，便任由他们这么叫了。」
林棠棠会意，京城里头的人说话，喜欢带儿音，漫欣这两个字读快了，确实就变成仙儿了。
「对了。」虞漫欣将画小心翼翼地沿着卷轴裁剪，「还没问您的名字呢。」
能不回答这个问题吗？
「我姓林，叫什么随便你吧。」林棠棠道。
虞漫欣直起身子，认真道：「那怎么行，名字是有重要的意义的。」
只看见林棠棠张了张嘴，一点声音也未曾发出。
「什么？」虞漫欣挽起碎发，弯下腰凑近她。
娇小的耳垂，透着微微的粉红色，看着就很柔软，捏上去应该也挺软的。
「棠，林棠棠是吗？」
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好像已经全盘托出了。
完了，这一世英名啊！
「春到海棠花几信，明明是很好听的名字啊。」
这叫人恼火的名字，不知为何，到了虞漫欣这里就变得不一样了。
「那便如此叫你了，林棠棠。」
13
那幅画，林棠棠没有带给林老爷，因为虞漫欣又在上面添了几笔。
「既然你是『棠』，那我便在这儿加几株海棠吧。」
海棠属乔木，枝干粗壮，瓣重花繁，蕊如金粟，其香清酷，胭脂各色，淡紫或粉。
虞漫欣却选了白色，和那底下的虞美人交相辉映，一个嫣然朱红多娇媚，一个清雅赛雪留风情。
这便是，海棠花下虞美人。
14
林棠棠近来无事，总喜欢遛大街。
鉴于没找到合适的画，没完成约定的承诺，林老爷便将车收了回去。
「以后甭想再开老子的车！」
自此，林棠棠便和自己的飞驰人生彻底告别，不过，走路也有走路的好处，长安街本就拥挤，开车着实不方便，最重要的是，那庞然大物，上哪儿都特别打眼，去趟城郊定能被发现。
朗朗书声从院落里传出，先是一遍带读，再是一遍齐声。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虽然来这儿已经几年时间，虞漫欣还是一口婉转乡音，没有半点京片儿的味道，倒也好听。
林棠棠推门而入，正在读书的孩子们纷纷转头，见到来人，又迅速地扭过去不敢再看。
林棠棠疑惑，自己京城小霸王的名声，在孩子这儿都传开了？
「呀，你怎么来了？」虞漫欣放下书，「是上回的画不满意吗？」
林棠棠走过去：「不是，画好得很，尤其是后加的几株海棠，我很，不是，是她很喜欢，所以特意过来谢谢你。」
一听是这样，虞漫欣便心满意足地笑起来：「真的吗？那便好。」
「那你能不能先坐下，我先给孩子们把课上完，如何？」
林棠棠走到一旁：「你先忙。」
几个孩子提溜着眼睛时不时地看过来，又好奇又害怕，起初想逗逗他们，又怕惹得小孩折腾，影响上课，便收起捉弄的心思，安静地坐到一边听着虞漫欣的声音，温柔缱绻，像是春日里散落的蒲公英，轻柔舒缓，心神安宁。
然后，就睡着了。
「棠棠，棠棠。」
醒来的时候，就瞥见几个孩子看着自己，捂着偷笑。林棠棠直起身子准备伸个懒腰，结果这几个孩子如鸟兽散地跑开，明白了，自己已经是孩子里的一霸了。
站起来扭扭僵硬的身体，转过头，发现虞漫欣也捂着嘴笑。
「嗯？怎么了？」
她走过来从背后扯下一张纸，递了过去。
「小孩子顽皮。」
宣纸上画着一辆卡车，旁边站着一个戴帽子的人。
林棠棠很不想承认自己就是这个一身黑还没眼睛没鼻子的家伙。
「他们上回看你开车过来，觉得你很厉害，还打赌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那你觉得我是好人，还是坏人啊？」
虞漫欣微微一愣，抬眼，便见林棠棠认真地看着自己。
她微微一笑，笃定地说道：
「自然是，很好很好的人啊。」
15
初识一眼道一言，回首零落默万千。
16
「天色不早，要不要留下来吃个便饭？」
话音刚落，院落的门便被推开，林棠棠一眼便认出，这是上回忽视自己的胖婶儿。这回也是一进来就拉住虞漫欣的手，急切道：
「小仙儿，王婶家的孩子怕是没救了。」
「怎么回事啊？张大姐，你先别着急啊。」
「钱，钱不够，大夫说，得上医院，我听说医院去一次个一百大洋，根本不让看。」
一百大洋，对这里的人来说，可能是大半辈子的积蓄，就算砸锅卖铁凑了这钱，也不定能治得好，最后还得负债累累。
「那，王婶是不救了吗？」
「没办法啊，要不是没办法了，谁舍得放弃孩子啊。」
院落里陷入沉默，只能听到小声地啜泣。
事到如今，除了拿出更多的钱，没有任何其他的办法，可是上哪儿去弄到那么多的钱？
「我帮你吧。」林棠棠开口道。
胖婶猛地抬起头，像是才发现还有一个人，瞪着眼睛，惊得说不出话。
得，我们林家大小姐又给人忽视了。
17
林家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
医院走廊里，孩子的母亲拉着林棠棠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感谢的话说了一箩筐，什么活菩萨，什么大善人，什么再生父母都来了。
林棠棠长这么大，头一回儿被人这顿夸赞，有点儿招架不住，却又不好意思抽回自己的手。
在面对身边的人虚与委蛇的殷勤，林棠棠从来不会给好脸色，但是面对这份淳朴真挚的感谢，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虞漫欣一把牵过被王婶紧紧攥住的手，温柔道：
「王婶，你别吓坏小棠了，我先带她回去啦。」
林棠棠还没多做反应，就被拉出了医院。
「看你脸色，好像不太能应付过来，便带你出来了，没事吧！」
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握住的手上，来自手心的温度和触感，像是握着一只小鸟儿，羽毛纤细，温热柔软，微弱的颤动便牵动着心。
虞漫欣看着面前的人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的手，以为是这样的举动冒犯到她了，赶忙松开，不料却被一把抓住。
「小棠，怎么啦？」
「我，我手冷。」林棠棠局促道，「牵着你，暖和。」
虞漫欣忍不住笑起来：「那你可要牵好啦！」
「好！」
18
那天的借口是拙劣的，但是手心的温度是真的。
19
「爸，我想找个老师，教我画画儿。」
书房内，林棠棠难得一本正经道：「赶明儿，也不用花大价钱买别人的画，我给您画。」
林老爷嗤笑一声：「就你？别给老子添乱就行。」
「以前又不是没给你找过老师，不都给你气走了？你这儿又憋着什么坏呢？」
林老爷知道自己的出身不好，背后不知道被人说了多少回，说他是山大王，大莽夫。纵然他平时端着架子，穿着打扮也像个读书人，但刻在骨子里的印记总是很难磨灭。所以，他便把希望寄托在林棠棠的身上，指望着她能做个读书人，有点读书人的气质。
结果，不知道是不是遗传的原因，好家伙，气质还没培养出来，倒是已经做了京城小霸王。
「爸！」林棠棠走过去，一脸讨好道，「那是我不懂事，这会儿我自个儿找了个老师，绝对可以！」
「自己找的？又想霍霍谁家老师？」
对于自家女儿，林老爷从来都是不留一点情面的。
「您放心，这次女儿绝对是洗心革面，好好学习！」
20
虞漫欣第一次来林家的时候，着实被吓到了，习惯了自己一方小天地的生活，倒是忘记了这儿是京城，是自古以来的皇城，是贵族后代，豪门乡绅的聚集地。不过，能有林家这样家底的，想来也是少见吧！
「虞小姐，大小姐交代了，先请您到客厅歇息一下。」佣人礼貌道。
虞漫欣点点头，将箱子递给了佣人：「那麻烦你了。」
对方微微一愣，随即微笑着接下箱子：「您里边请。」
偌大的客厅，随处可见考究的装饰，珐琅彩的花瓶中插着新鲜的花束，精致的茶碟上摆着可口的点心。
虞漫欣执起茶杯，拿起一旁的银勺轻轻地搅拌一下，然后才轻轻地抿了一口。
她虽穿着简朴，与这里的奢华有些格格不入，但是一举一动，浑身显露出的气质，又像是早就熟稔这样的生活。
「爸，这就是我自己找的老师，虞漫欣。」林棠棠介绍道。
林老爷倒是没想到自家女儿真的找了个人，细细打量了一番才道「听小棠说，你比她还大两岁，看着倒是年轻啊。」
虞漫欣笑笑：「林老爷，我确实比小棠年长两岁，来这儿做老师，也是小棠看得起我。」
「知道林老爷喜欢字画，小女不才，自己作了幅画，聊表心意。」
说罢，便将放在一旁的画卷展开，是一幅墨竹，寥寥几笔，便将竹子的气韵描绘出来。
「君子居竹，这画送给林老爷最合适不过了。」
这话便是说到了林老爷心里。他虽喜欢听夸赞，但旁人那些「财运亨通」，「富贵之相」的话，并不能叫他满意，他最喜欢的，还是说他有文化有气质，像读书人。
今日这话虽然只是出自一个姑娘家之口，但是也说得他心花怒放。
「好好好，小棠，以后好好跟老师学习啊。」林老爷嘱咐道，「那你忙，你们忙啊，我就不打扰老师讲课了啊。」
说完，转身便出门了。
「对了，大小姐找来的这个姑娘叫什么？」林老爷踏上车，朝着一旁的佣人问道。
「回老爷的话，叫虞漫欣，虞美人的虞。」
「姓虞啊。」
像是想起了什么，林老爷低声道。
转头又朝着屋里看了看，终是关上车门，离开了。
21
虞漫欣对于来林家教书这件事，适应得很快。林家地方大，佣人多，吃穿用度的规矩更是不少，林棠棠虽然性子野，但这些东西她从小耳濡目染，是刻到骨子里的记忆，自然是不会出错。
但没想到的是，虞漫欣对于这些礼仪规矩，也是得心应手，甚至更加自然，似乎打小儿便也是生活在这样的地方。
「虞小姐，听说你是南方人，怎么想着来北方了啊？」站在一旁斟茶的佣人，好奇道。
她便是虞漫欣第一天来林家的时候，负责接待的那个人。
当时虞漫欣将箱子自然而然地递给她的时候，那态度和架势，与自己伺候的大小姐简直一模一样，要说是第一次，实在是叫人难以相信。
后来接触越多，越是疑惑，这姑娘的一言一行，绝不像个没见识的乡里丫头。
虞漫欣淡淡一笑：「没什么后顾之忧，便想出来看看。」
这样的回答，模棱两可，什么话也没问出来。
「那虞小姐一个人来北方，家里人不担心吗？」佣人继续道。
虞漫欣放下茶盏，正准备说什么，便看到林棠棠冲着自己招手：
「大小姐找我了，我先过去了。」
22
「聊什么呢？」林棠棠问道。
「一些家常罢了。」虞漫欣说着，「前几日教你画的花鸟，练习得如何了？」
林棠棠讪笑道：「还行，今个儿先不说这个，带你去看个好东西。」说完，便牵起她的手。
花园里重新开垦了一方土地，如今刚翻新土，还能闻到一股青草味儿。
「这是打算做什么呀？」虞漫欣走过去，捻了捻泥土，「种花？」
「你前两天不是说有点惦记小院里的花花草草吗？我就打算把那儿花圃的花搬过来！」
虞漫欣微微一愣，自己只是随口一提，却没想到她倒是放在心上了。
「怎么样，这主意不错吧。」林棠棠笑着，满脸的小得意。
「花儿习惯在那儿，贸然移走会伤了他们的。」虞漫欣解释道，「况且这里这么开阔，养我那些花花草草有些浪费了。」
「那可以种别的啊，你想种什么？」林棠棠开口道。
虞漫欣想了想：「你是小棠，那便种一些海棠吧。」
23
决定好种什么，林棠棠便马上差人去买种子。两人无事，便绕着花园散步。
「哎呀，应该再买点虞美人的种子回来的！」林棠棠懊恼道。
「有『棠』也有『虞』啊」
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呀，画画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投入？」
林棠棠撇撇嘴，委屈道：「因为老师太好看了，光顾看老师了。」
这话不假，每次上课，林棠棠的心思根本无法集中到画卷上，总是忍不住地将视线投向虞漫欣，她记不住画了什么，却能记住那回课，虞漫欣笑了几次，提笔几次，蹙眉了几次。
「你能不能正经点，我可是你的老师。」虞漫欣无奈道，「回去再罚你两张画！」
林棠棠觉得自己堂堂京城小霸王，怎么到了虞漫欣面前，就一点面子都没了呢？一点也不霸气了呢？
「那不种虞美人了还不行吗？」
所有的学生都一个共识，那就是在少做作业面前，别说面子，里子都不重要！
「不过，说起这个，我爸倒是挺喜欢虞美人的，他还有一大片专门种虞美人的后院。」林棠棠突然说道。
「哦？」虞漫欣停下脚步，「那你能带我去看看吗？」
「能不能少画两幅画？」
「不行。」
「一幅？」
「成交。」
24
一整片的后院种满了花，放眼望去，盛放的花朵在风中摇曳，散发着迷人蛊惑的味道。
「这便是林老爷种的虞美人吗？」虞漫欣站在花田前，看着妖艳的花朵，「还真是不一样啊。」
25
林家每年有两个大日子：一是林老爷生日，二是林棠棠生日。
而虞漫欣恰巧赶上了林棠棠的生日。
在各种暗示下，虞漫欣明白了自己要给她准备一个私人订制独家专有的生日礼物，这可有些为难了。
首先，贵重的东西林棠棠见得不要太多；其次，她并不很了解林棠棠的喜好。
「不能让我猜出来哈！」
得，又增加难度了。
虞漫欣思前想后，连续几个晚上都没睡好。
「老师，你最近怎么都休息不好啊。」林棠棠关切地问道
呵，明知故问非君子也。
26
不过这样的状况持续到了林棠棠生日那天，便逆转过来了，无论怎么死缠烂打，虞漫欣对于礼物究竟是什么，都闭口不言。
「你是不是没准备？」
激将法也没用。
虞漫欣笑笑，只丢下一句：「你猜啊！」
持续到下午，林棠棠还没弄清楚，礼物是什么？甚至，她连虞漫欣都找不着了。
用过晚餐之后，是例行的舞会，林棠棠对于这种事向来没有兴趣，只想着快点脱身，去找虞漫欣。
而这时，她便出现了，连袖的长裙，衣摆绣着绢花，裙摆缀着蕾丝，往日里从不施粉黛的脸，抹了胭脂，唇色微红。
她一步一步地沿着楼梯走下来，嘴角噙着笑。
即便知晓众人的目光，也丝毫不见慌张，不急不缓地走到林棠棠的面前：「能请我跳支舞吗？」
手抚上纤细的腰肢，低头便能闻到她身上散发的香味，林棠棠觉得这样的虞漫欣带着致命的吸引力，她愿意和她跳舞，也只愿意和她跳舞。
拉着手，在人群里翩然起舞，她们从开始跳到结束，从高朋满座跳到只剩彼此。
虞漫欣一个没稳住，跌落到沙发上，顺势也拽到了一直挽着自己的林棠棠，四目相对，她们在对方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
林棠棠将一缕碎发揽到一边，轻声问道：「老师，我的礼物是什么？」
虞漫欣的脸色微红，不知道是因为跳舞，还是中途喝了酒，她媚眼如丝，气若幽兰，轻笑着：「是我。」
林棠棠靠着仅剩的理智，语气不明道：
「老师，你在说什么吗？」
虞漫欣却推开她，坐了起来，轻笑着：「是我，自己做的礼物。」
听到这儿，林棠棠轻叹了一口气，却又有点怅然若失。
这是个小巧的香囊，上面绣了一株海棠。
「这里面是虞美人的花瓣，不是很香，我自己又调了调味道，你闻闻。」
淡淡的花香自鼻尖散开，不浓郁却沁人心脾，林棠棠恢复了些许清明，她接过香囊，准备打开看看。
虞漫欣按住手：「别打开，味道散出来就不香啦。」
手上的温度比往常高，林棠棠这个时候才发现眼前的人，脸上染着红晕，好像是喝醉了。
「你是不是喝多了？」
「才没有！」她拽过林棠棠，「老师的酒量，特别好！」
那就是喝多了。
「我想喝水。」她松开手，起身准备去倒水。
「我去给你倒。」林棠棠拿着水杯坐下，「诺。」
虞漫欣凑近，淡淡的酒味儿混着清香：「我要你，喂我喝！」
那双总是噙着笑意，温柔连连的双眸，此刻像是浸着水，潋滟波光，扣人心弦。
林棠棠原本恢复的理智瞬间消失殆尽：「是你说的。」
她含下一口水靠近，双唇触碰，她的唇瓣柔软却又炙热，清凉的水划过舌尖，原本有些抵触的唇齿慢慢放松，开始回应，开始索取。
但是，已经没有水了。
「看着我，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
林棠棠拉开距离，她自个儿也要冷静一下，任由发展下去，就危险了。
「我，我想喝水呀。」
果然是不清不楚，林棠棠拿起水杯：「自个儿喝吧。」
「小棠，不喂我了吗？」
不能喂了，再喂下去就不知道事情会怎么发展了。
「那换我，喂你啊。」
虞漫欣双手搭在林棠棠的肩膀上，她力气很小，眼见林棠棠纹丝不动，她便瞪圆了眼睛，林棠棠只得顺势向后躺下，刚要触及，她便扶住虞漫欣，侧身一带，二人的位置便更换了。
那双水盈盈的眼睛，满是委屈和懊恼，林棠棠却笑，眼里藏不住的欣喜，唇齿触碰，酒香散漫，两个人像是都醉了。
27
虞漫欣醒来的时候，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嘶——」有点疼。
昨天的记忆只停留在了跳舞，然后倒在沙发上，剩下的便什么也不记得了。
直到吃饭的时候，看到拥有嘴唇同样红肿的林棠棠，那些喝醉之后的记忆便翻涌而来，虞漫欣当场就红了脸。
「老师，你没事吧。」林棠棠忍着笑意问道。
「我没事。」虞漫欣温柔道，「小棠，你的画，画好了吗？」
林棠棠面色一僵：「老师，你不能这样。」
「好啦，不难为你了，今天我们去书房一起画吧。」
林家的书房有两个，一个是给林老爷用的，放的都是些珍贵字画和古玩，另一个是给林棠棠用的，放的都是话本鸟笼逗趣的玩意儿。
「今天，不去你书房了，你在那儿总不专心，我们换个地方。」
不专心怪不得书房，是因为你。
「那去哪儿？」林棠棠问道。
虞漫欣想了想：「林老爷的书房能用吗？」
「能用倒是能用，就是不能碰他那些宝贝。」林棠棠说着，「不过，我们就是画画，没事儿，走着。」
虞漫欣站在桌前，铺开宣纸，刚要下笔：「小棠，那几款颜料，在你的书房里，没带过来，你能不能去拿过来？」
「你让佣人送过来不就行了。」
「那怎么能行，她们又不清楚我需要哪些东西，况且翻乱了我的手稿，又要整理，多麻烦呀！」虞漫欣说道。
林棠棠这才不情愿地站了起来：「老师，也就你能使唤我。」
虞漫欣捏了捏她的手，笑着哄道：「知道我们小棠最乖啦，快去吧。」
门重新关上，虞漫欣放下笔，脸上再无半点笑意。
28
她握住她的手，轻轻地在画卷上勾勒。
「这里要加深一点儿才好看。」虞漫欣说着，「怎么都不动呢，小棠你的手也要用力的。」
林棠棠这才反应过来，顺着手腕上带动的痕迹落笔，一幅画便成了。
「老师，你怎么又画虞美人呢？」
虞漫欣又拿起笔，在旁边添了几下：「这不是虞美人哦，这叫罂粟花。」
「罂粟？」林棠棠重新看了看画卷，倒是眼熟得很，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了。
虞漫欣轻轻地将一旁卷起的边角抚平，「她和虞美人很相像，只是，一个娇艳动人。」她伸出手，轻轻地抚摩着嘴角，轻笑道「一个，致命毒药。」
林棠棠俯下身，双手撑住，将虞漫欣圈在其中。
「像你一样吗？老师。」
虞漫欣顺势环上她的脖子，靠近耳边，轻声吐气道：
「是啊，像我一样呢。」
林棠棠含住她的耳垂，虞漫欣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拉开两人的距离，看着林棠棠，随即便吻了上去。
「小棠！等一下。」
她总是这样，像只猫咪一般地偷腥，又像猫咪般地求饶撒娇，明明是自己主动踮起脚尖亲吻上来，如今又像是别人做了恶。
林棠棠按住她的手，似安抚似勾引。
你若是毒药，那便让我沉沦吧！
29
虞漫欣正靠在藤椅上看书，一道闪光掠过伴随着轻微的轰响。
她抬起头，便看到林棠棠拿着个方盒子朝自己走来。
「这是什么？」
林棠棠坐了下来，将手里摆弄的东西打开：「是照相机，刚给老师照了一张，改明儿洗出来送给你。」
虞漫欣接过相机，细细地查看：「多久才能洗出来呢？」
「十天左右吧。」
她笑着问道：「那你能帮我多拍几张吗？我们去虞美人那里拍，可以吗？」
虞漫欣站在花田前，对着镜头微笑，林棠棠摆弄着相机，总觉得无论是哪个角度，都无法拍出她的美，好不容易找到个相对合适视角，不料，在按下快门的那一刻，虞漫欣移了一步，便出了画面，只拍下了一片花海。
虞漫欣走过去，安抚道：「没事的，你随意拍，我都喜欢。」
「要不我们去海棠花下拍吧！」林棠棠又拍了几张，提议道。
「海棠还未开花啊，等到海棠开花，我站在那儿，让你给我好好拍一张。」
「就像你画的那幅画！」林棠棠开心道。
是啊，就像那幅画——海棠花下虞美人。
30
只是，林棠棠没有等到海棠花开，林家便出事了。
先是由警长亲自带人搜查，随后又派人带走了林老爷。京圈里炸开了锅，几番打听，也只能得到一点风声。
「林家，怕是躲不过这一遭了。」
树倒猢狲散，林棠棠还问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身边的人便走光了，偌大的宅邸，只剩下孤身一人。
「小棠」
还好还有虞漫欣，林棠棠紧紧地抱住她：「老师，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
她垂下眼眸，轻轻地抚摸着：「当然不会。」
深夜，林家书房里亮着浅浅灯光，四周静谧无声，只有轻微呼吸的人声。虞漫欣赤着脚，将手里的东西放入牛皮纸袋，封好开口。书架上摆着满满当当，都是林棠棠喜欢的小玩意儿，连个多余的空档都没有。
几番寻找，才在右下角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发现了一个锦盒，打开里面整齐地放着一幅画，还有一个香囊，她伸出手，想要拿出那幅画，却终是落下，将手里的纸袋放了进去。
门外响起不小的动静，虞漫欣辨出这是林棠棠的声音，还有林老爷。
「爸，你不是在警局吗？他们放你回来了？」
「小棠，别废话，收拾东西赶紧和我走。」
「去哪儿啊？」
「甭管，快走！」
「那我去叫虞漫欣，和我们一起。」
「都这个时候了，还管那个姓虞的，赶紧给老子走！」
林棠棠却转身跑上楼。
「格老子的！」林老爷骂着，像是想到什么，又跑回自己的书房。
林棠棠还没来，他便也不再等了，跑了出去。
虞漫欣灭掉烛火，跟了上去。
京城郊外，寒风萧瑟。
林老爷背着包，一路跑到这儿，江畔灯火忽明忽暗，他看了看时间，已经不早了，但林棠棠并没有跟上来。
林老爷转过头：「小棠？」
虞漫欣不动声色地走近：「林老爷，是我。」
「怎么是你，小棠呢？」
「林老爷，这么晚了，是准备跑路吗？」
「也难怪，出了那么大的事，不跑怕是不行了吧。」
林老爷面色一变：「你知道？」
虞漫欣笑了笑：「是啊，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不仅知道这些事情，我还知道那些林老爷都忘记的事。」
31
虞漫欣生在冬天，阴雨连绵了大半个月的上海，在那一天放晴，本被寒冬裹挟，萧瑟寒冷的冬日，顿时就显现出生机。
于是，取名漫欣，意「漫卷诗书，欣欣向荣。」
虞家，书香门第，在沪上，更是受人尊敬的大家，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虞漫欣，自然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父母把她放在心尖上，哪怕摘星捞月，也在所不惜。
这般宠爱长大，却没有养成骄纵的心性，除了有点任性的小脾气。
她自小画画，虽不算用功，但架不住老天爷赏饭吃，稍稍用心，便能画出令人惊艳的佳作。
虞漫欣也没什么大志向，只想吃吃喝喝，开开心心。
这世间，最叫人无可奈何的就是变数。
老天爷给大家画的因果线，起初都是通向好果的，只是有的人，走错了，踩到别人的线，就有了变数。
那些原本笔直看到头的线，便纠缠了，混乱了，困顿其中，再也无法逃出生天。
虞漫欣接到父母噩耗的时候，还有几天就是她的生日。
只因她听说京城里的一家铺子，出了新的水粉，想要作为生日礼物，父母便驾车出行帮她寻来，回来的路上，就出了事。
台面上摊着一幅漂亮的山居墨竹图，每一笔都是精心勾勒，每一种颜色都细细斟酌。
那是她想要在生日的时候，送给父母的礼物，只是如今，他们看不到了。
从云端跌下是什么感觉，虞漫欣知道了。
32
江畔的雾霭越来越浓，隔岸的灯火也越发模糊。
林老爷看着眼前的人，颤抖着手：「你，你是沪上，虞家的孩子！」
好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仿佛昨日还躺在藤条编制的秋千上，听母亲说起儿时的趣事。
是啊，她是虞漫欣，虞家的孩子。
林老爷原名林庆，山河人，十岁的时候便出来了，打架抢场，什么都干过，后来便在燕郊一带，占山为王，干些刀尖上舔血的行当。
而他之所以能在京城扎根落脚，也少不得这些不义之财。
这样的行当做久了，便想要收手，林庆决定干笔大买卖之后，洗白从良重新做人。
原本是打算对京城的大户下手，但考虑到以后得在京城谋生，不太好动手，便将目标转向了沪上。
虞家，是个很好的选择。
林庆他们跟了虞家一个月的时间，将信息摸得清清楚楚，最初安排好的计划，其实并没有那么快实行。但是，虞家大小姐给了他们机会，于是，他们便在燕郊动了手，解决了虞家夫妇。
随后，他们并未收手，而是跟着去了虞家，只是不凑巧，当日虞家来了不少人，他们无从下手，拿了不少钱财，便匆匆离开。
自此，燕郊劫匪林庆便不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京城林家林老爷。
「我记得你的脸，听到了你的手下叫你林哥。」虞漫欣看着眼前的男人，这是一张她永远也不会忘记的脸。
当日她在父母的房中画画，突然听见动静，便躲到了柜子里。
那个时候的她，尚且不知父母已经遇害，只是直觉危险在接近，她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楼下虽然有人，可是赶上来也不能那么快，自己不能轻举妄动，她透着门缝，听到了她这辈子也不会忘记的声音，看到了化作灰也不会遗忘的模样。
「你早就知道小棠是我的女儿？」林老爷问道。
她抬眸，笑道：「是啊，我早就知道，接近她，都是故意的。」
虞家一倒，她一个小姑娘根本护不住那么大的家产，其他家族便闻着味儿来了，几番瓜分，留给虞漫欣的所剩无几。
虞家夫妇遇害的地方在燕郊，属于三不管地带，分配管理案件的警局，只是一笔带过。
虞漫欣求助无门，只能去找以前和虞家要好的家族，只是这些人都以利益为重，生怕管了此事，会对自己造成危险，便纷纷袖手旁观。
「我在燕郊待了十多天，才找到蛛丝马迹，说那批山匪去了京城。」
「我在人群中看到你，摇身一变，成了受人尊敬的林老爷。」
「多可笑啊，不是吗？」虞漫欣笑着，「你不过是个满手是血的土匪，你也配？」
林老爷心下了然，他冷静下来，看着面前的人：「所以，你便想要将我一网打尽，才把罂粟花的消息送给警局的？」
林家那一大片的花田，种的不是什么虞美人，而是罂粟花。
虞漫欣从见到第一眼，便知晓了，她知道过去的那些命案根本不可能扳倒他。
「多行不义必自毙。」她嘲讽道，「你可真够贪婪的，连这样的买卖也敢做。」
她一点一点地搜集罪证，拍下照片，书信往来，将其打包，分别送到警局还有京城其他家族的手里。
「恨你的人，有很多，我不过是添了最大的一把火。」
「林庆，你完了。」
虞漫欣抬起头，天就要亮了。
林老爷知道自己逃不掉了，可他不甘心，只要活着，就能东山再起的。
「妈的，老子才不会死！」
漆黑的枪口对准虞漫欣，只要干掉她，便能死无对证了吧。
「杀了我？也来不及了。」
虞漫欣张开双臂，像是拥抱远处即将要升起的太阳。
「那可不一定啊，土匪杀人要什么理由，我乐意便动手了！」
虞漫欣一步一步地走近：「想知道小棠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出现吗？」
「小棠，怎么了？」
「她应该是知道了你做的所有事。」她笑了起来。
林老爷微微慌神，握枪的手颤抖着：「不可能，她是我的女儿，她不会背叛我的！」
虞漫欣感觉酸涩在鼻尖散开，漫延在心间，光是想起她的模样，就忍不住嘴角上扬。
「是啊，可是若是亲眼看到自己的父亲，杀了人呢？」
说罢，便一步冲上前，扣动他手枪的扳机。
她抬眸，看着江畔雾气散尽的模样，听到身后纷踏而来的脚步。
林棠棠，不能陪你看海棠花开了，还有，对不起啊。
虞漫欣初识林棠棠的时候，以为她会像她父亲一样。却发现，他们完全不同。
林棠棠偏执天真，任性单纯，虽被称作京城小霸王，却有着孩子般的心性，会为卖不出画的自己解围，会因为夸奖而欣喜，会出手相帮素未谋面的人，会认真地问自己，觉得她是好人还是坏人。
林棠棠当然是很好很好的人啊。
虞漫欣，才是那个最坏最坏的人。
33
「小棠姐姐，快出来呀，花开啦！」院落里的孩子们兴奋地拍着手。
里头的门缓缓打开，走出的人, 个子高挑, 穿白色的简单衣裙。
她抬起头, 散落的花瓣, 随风落下。
你看到了吗？海棠花, 终于开了。
34
很久之后，林棠棠都不敢再打开那个锦盒。
那天晚上，她找不到虞漫欣, 便跑去书房, 准备带上那个锦盒, 那里面都是她送给她的东西，是她最珍贵的宝贝。
只是抱起盒子, 她便发现了不对劲，这里面的东西她每天都要打开, 端到手里，便知道被人动过了, 林棠棠赶忙打开, 东西都没少，还多了一份纸袋。
打开, 一页一页地翻看，直到最后。
她扶着椅子坐下, 空荡荡的房间，仅剩下她手中烛火微弱的光亮，会不会是假的？抱着这样的侥幸，她又看了一遍，所有的事情，都写得清清楚楚。
林棠棠不相信，她要她亲口告诉她。
只是，她们都没有等到, 属于彼此最后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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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漫欣寄到警局的证据，落款写的是林棠棠。
与京城其他家族做交易的前提，是在扳倒林庆后，保住林棠棠, 城郊的那座院子, 她将房契过继到林棠棠的名下。
虞漫欣为林棠棠准备了所有的退路，唯独没有为自己留下一条退路。
「小棠, 记得打开香囊。」
这是虞漫欣对林棠棠说的最后一句话。
而香囊里，是一封信。
【吾爱林棠棠：
首先跟你说声对不起，骗了你这么久
我想过告诉你真相, 想了想最终放弃，因为无论怎么做, 对于你来说，都是不可避免的伤害
我没有一笑泯恩仇的胸怀, 自然也不会要求你原谅我
但是，小棠，你要记住，虞漫欣很喜欢你, 真的很喜欢你
如果可以，下辈子，我还要你给我拍照
就在海棠花下, 虞美人前，好不好？】
永远爱你的虞漫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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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欣云雨霁，尤棠草木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