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幼丧母,庶母心疼地拉着我的手说:「日后我便是你唯一的母亲。」
庶妹也说,「你是我唯一的姐。」
我感激涕零,在庶母将府中积蓄挥霍殆尽时,无私地将母亲留给我的嫁妆奉献了出来,在庶妹被父亲责罚时挺身而出,落得一身伤痛。
我的真诚相待换来的却是手脚筋脉尽断,被卖入青窑,被人凌辱至死。
重来一世,我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冷眼看着她们母女二人自食恶果,走上悲惨一生的路。
1
正值寒冬,我却冒得一身冷汗。
「姑娘又做梦魇了?」
谷雨淡锁眉头,轻柔地用帕子擦拭我额头上的薄汗。
「姑娘近日睡得不安稳,许是落湖后落下的病根。」
前几日我落入冰湖,发了一场高烧,到那后梦中总会出现另一个我,经历着我从未经历过的场景。
手脚筋被挑断的痛感,被人凌辱时的恨意,死不瞑目的眼神,一切都太过真实,令我惶惶不安。
谷雨扶着我靠在床头,给我倒了杯水,撇着嘴表达不满:「要奴婢说,姑娘就不该和二姑娘去滑冰,明知道湖中央冰薄,还硬拉着姑娘到湖中央。」
我心神不宁地抿了口杯沿。
「你觉得二妹如何?」
谷雨是个直性子,接过我喝过的茶杯,不假思索道:「不如何,姑娘身上哪处伤不是替二姑娘责罚留下的,二姑娘可曾感激过姑娘?这次姑娘热病二姑娘可曾来探望过?」
「在奴婢看来,二姑娘对姑娘并非真心实意。」
那便对了,连谷雨都看出来了,那梦中林明月分明是想置我于死地,让我冻死在冰湖中。
那淬毒般的眼神至今回荡在我的脑海。
我分明对她那般好,带她结识京中贵女,送她最新款的金银首饰,替她挡下父亲的责罚……
我闭了闭眼,还没缓过神,院外传来动静,林明月哭哭嚷嚷的声音由远至近。
不一会便进了屋内,一见到我,抹泪道:「姐姐你可得替我做主,许娇娇那个贱人趁着你不在,当众羞辱我。」
我看着哭诉的林明月,脑海中浮现她与王姨娘的对话:「只要林瑾月还在一天,我们就无法坐上主母和嫡女的位置。」
两人谋划着往我身上泼脏水,散播谣言我是勾引男人的荡女,京中人人对我唾骂,父亲对我失望透顶,将我赶出家门。
她们找人挑断了我的手脚筋,将我送进青窑,时不时找人来「探望」我,我不忍欺辱,一头撞了墙含恨而死。
如今看着林明月,我的心中再也生不起一丝的疼爱,而是满眼恨意。
林明月见我没有吭声,抬起头瞧了我一眼,接触到我眼底的恨意,她愣住了:「姐姐……你怎么了?」
平常这时候,无论林明月说什么,我都会站在她这边。
可现在我看清了她的嘴脸,强压着心底的恨意,我转过身摇了摇头道,「许娇娇是丞相府的嫡千金,心高气傲,最瞧不起妾室庶女,你没事往她跟前凑什么劲。」
京圈的世族小姐总会时不时地举办宴会,夏季赏夏荷,冬季赏冬梅,我也受邀在内。
可我对这些游会提不起兴趣,每每想拒邀,却被林明月拦下,她苦苦哀求我带她一起去,说想见识一下贵圈的小姐们,我耐不住,所以每次出席都会带着林明月一起,可世族小姐们最瞧不起妾室出生的庶女,平时看着我的面子倒也算不上为难林明月。
可这次,林明月趁着我这几日生病,自己去参加了许娇娇举办的宴会,她以为参加几次宴会就会被世族小姐们接纳,可她不知道,庶女这一层身份就注定一辈子不会被她们所接受,在这一次宴会上被许娇娇狠狠地羞辱了一番。
林明月闻言有些怒意:「姐姐你怎么能这么说?明明就是许娇娇狗眼看人低,丞相府又怎么样,我们尚书府哪里比她差,她不过就是运气好罢了,投到了正室的肚子,嫡女不过就是个头衔,有什么好得意的!」
她口上说着不在意,可眼底的妒意已经溢了出来。
我笑笑不做声。
林明月见我不吭声,情态娇憨地勾住我的手臂,撒娇道:「姐姐,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我也不知道那冰薄,而且姐姐不是好好地站在这吗?姐姐别生气了,我以后还要跟姐姐一起去参加宴会呢,有姐姐在,看她许娇娇还敢羞辱我。」
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掩盖了她的恶行,以及那些我受过的苦。
我内心厌恶万分,拂掉她的手,意味深长道:「明月啊,正室之所以是正室,那是因为她们母族有为之匹配的能力,甚至不依附丈夫也能够立足,嫡女有这样雄厚的资本,为什么不能有傲人的心态?」
林明月脸色变化万千,我喝了口茶继续补刀:「我带你参加了几次宴会你也能看出来,庶女终究是不会被她们待见的,你啊,还是少在她们面前晃悠较好。」
半晌,没听见吭声,我抬起眉眼,发现林明月恶狠狠地盯着我,仿佛下一秒就能将我吞入腹中。
我毫不畏惧,直视着她:「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
良久,她咬唇,面色阴冷:「姐姐许是病还没好全,我就不多打扰了。」
说罢,转身离去,在跨出门槛时突然顿住,回头瞥了我一眼,阴笑道:「对了姐姐,你落湖时将你救上岸的公子,姐姐可曾记得?潘公子可是一直心系姐姐的安危,一直想见姐姐一面呢。」
我心中咯噔了一下,内心深处的恨意遍布全身,我握紧拳头,扯唇笑道:「救命之恩应当涌泉相报,我也想见一见救命恩人,就多劳妹妹安排了。」
2
林明月走后,我大口喘息,一些不好的记忆浮现在脑海。
林明月口中的那位潘公子,我原先只当他是救命恩人,对他抱着感激之情。
他彬彬有礼,待人谦逊,总是挂念着我的喜好。
久而久之我也渐渐沉浸在这份温柔之乡中,直到有一天,几个嬷嬷找到了我,我才知道,这一切的糖衣炮弹,不过都是林明月拉垮我的手段罢了,就连落湖都是他们提前计划好的,为的就是让我身败名裂。
她们拽着我的头发,将我拖到街上,而那个说会待我好的潘公子早已跳窗而逃。
街上人来人往,几个嬷嬷肆意地掌㧽我,在那些咒骂声间我才知晓,潘永安早已有了妻儿,因为林明月,我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荡女。
不知过了多久,我从回忆中拉回思绪。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雪,红梅落下的花瓣在雪地里染红了一片。
这一次,林明月也该尝尝人人喊打的滋味了。
待我好全已接近年关,我将所有积蓄都换成了珍稀财宝。
王姨娘来找我时,见到满屋的珍宝,不由得张大了嘴:「瑾月啊,你……你这是作何?」
我命人将这些珍宝一一抬出去,这才回复王姨娘:「姨娘有所不知,妹妹前几日同我说,我落湖时有位公子救了我,这些都是报答那位公子的。」
王姨娘目光跟随着一箱箱抬出去的珍宝,眼里露出了贪婪:「那……那也用不着这么多吧?」
我扯唇:「救命之恩岂能了了。」
「姨娘找我可有要事?」
王姨娘收回目光,脸上浮现笑意:「这不是还有两月就到元日了吗?府上还有很多东西置办,这么一大家子人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我了然,自母亲去世后,府中的账簿就交由王姨娘来管,可王姨娘出身小门小户,根本不懂如何分配花销,原本府中的积蓄被她挥霍一空。
从前我念在她说「愿意待我如亲生女儿般」的旧情上,自愿奉献出母亲留给我的嫁妆,补贴家用。
可如今我才看清,她们母女从始至终不过是奔着母亲留给我的嫁妆而接近我,那些真情实意也只是为了掩盖丑陋的心思罢了。
我蹙着眉头:「姨娘怎不早说,我所有的积蓄都被一箱箱抬出去了,这会身上已经没有银两了。」
见王姨娘有些不信,我叹气接着说。
「姨娘也知道,这几年我光是用自己的积蓄补贴家用已是数不胜数,但金子总有用完的时候,如今我身上也只剩下一些日常首饰,再无其他。」
王姨娘眼见得焦灼起来:「那可怎么办啊,瑾月啊你快想想办法,你母亲不是给你留了很多财产吗?」
我心底一阵冷笑,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母亲留下的珍宝确实不少,不过……」
我留了个悬念,蹙着眉头,似乎遇到难处。
王姨娘上钩,好奇问道:「不过什么?」
「剩下的钱都放钱庄了,而且我今年已经把取款的额度用完了,钱庄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若是额度用完,再想取钱,就算是借,得收押金,否则就得等明年额度恢复了才能取。」
王姨娘皱着眉头思索,半信半疑地嘟囔道:「还有这规定?」
我挑了挑眉:「姨娘若是不信可以去问问。别的法子我暂且也没有了。」
3
王姨娘走后,谷雨凑上前满脸好奇地问我:「姑娘方才说的可是真的?」
我淡笑:「亦真亦假。」
钱是放钱庄了不假,可那个不成文的规定却是我编造的。
谷雨又疑惑了:「若王姨娘真的去了钱庄,那不是露馅了?」
我淡定喝了口茶:「这个不用担心。」
钱庄里的钱不仅是我的,就连整个钱庄都是我的。
当初建造钱庄时只是为了存放母亲的嫁妆,可没想到钱庄越做越大。
她们怎么也想不到,钱庄背后的东家会是我。
「若是她们把银两取出了,姑娘就这么白给她们了?」
我把玩着手中茶杯,漫不经心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日后她要还的可不止这些。」
当年母亲入门时,父亲的后院只有母亲一人,一直到母亲过世,府中缺少女眷,父亲才无奈纳了王姨娘过门。
这些年王姨娘一直明里暗里旁敲父亲何时让她上位,父亲都避而不谈。一方面有我的原因,一方面是王姨娘不具备做主母的能力。
还有两月就到元日了,王姨娘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这次展现的机会。
4
而那几箱财宝被送到了潘家,潘夫人在收到我的那封感谢信后,带着家嬷将正在某个游会上献舞的林明月当众拉了出来,众目睽睽之下,林明月被打得鼻青脸肿。
不过这些消息我三日后才知晓,彼时我正在前往开福寺的路上。
许是快过年的原因,祈福的人比往常多了不少。
到半山腰时,前边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谷雨下车瞧了瞧,没过一会便回复道:「前边的马车车轮坏了,不知道要修多久。」
闻言,我掀开车窗朝外探去,一位妇人和侍女站在雪地中焦灼不安。
今年的雪比往年要大得多,不一会雪已经堆到了小腿处,人在这雪堆里走,连抬脚都艰难。
眼见被堵在后边的人们开始抱怨,我有些不忍,开口道:「夫人若是不嫌弃,可乘我的马车。」
妇人朝我看了过来,斟酌了几分,最终坐上了我的马车。
「多谢姑娘。」
妇人带着歉意说道。
我让谷雨给她倒了杯热茶,笑道:「夫人不必拘束,我也是去开福寺祈福的,不过是顺路罢了。」
妇人礼貌地点头,看向窗外,面色有些忧伤。
几番交谈下才知晓,是家中的小公子生病了,急需一株珍贵药材做药引。听闻开福寺有一株,这才来碰碰运气。
话落,妇人掩面而泣。
我思索着药材的名字,有些耳熟:「龙凝草,我正好有一株。」
妇人闻言,抬起哭红的双眼,像见到救命稻草般,迫切问道:「当真?」
母亲出嫁时,陪嫁的嫁妆不仅有黄金万两,还有许多珍贵的药材,其中就有龙凝草。
妇人喜极而泣:「姑娘可愿卖给我?不管姑娘出价多少,我都买!」
我扶着她虚晃的身子,柔声道:「夫人若是用于救人,拿去便是。」
妇人愕然,随后推脱道:「那怎么行……」妇人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我打断,「夫人不必推辞,龙凝草我留着也没用,夫人若是觉得愧心,日后我需要帮忙时,夫人搭把手便可。」
妇人落泪,拉着我的手不停道谢。
我让谷雨记下妇人的府邸,待回到府上便给她送去。
有了我的许诺,妇人便也没有再去开福寺的必要了。到了山头便与我告别。
离去时,她突然转过身问我:「姑娘为何帮我?」
妇人站在雪地里,脸上薄施脂粉,虽已是而立之年,却依旧风韵犹存。
此等美貌,连我都不由惊叹一声,也难怪那人会如此痴迷于她。
我莞尔一笑,说道:「年幼时,我也曾病倒,母亲为我日夜操劳,那时若是有人给母亲搭把手,我想母亲也不会如此备感煎熬。」
妇人款款福身,雪花落在她的眼角,别有一番风韵:「姑娘与贵夫人心善,定会长命百岁。」
闻言,我脸上的笑意慢慢消散,母亲临终前黯然神伤的画面令我久久不能忘。
5
当晚大雪纷飞,拦住了来时的路,我被迫留宿寺庙。
夜半时,门外突然传来动静,我推开门,却被一人捂住嘴推进屋内,抵在墙边。
黑夜中,我什么都看不见,那人带着寒气,冻得我直哆嗦。
他低沉道:「别出声!」
我身子僵住,抬起头借着月光,我见他一双乌黑的瞳眸,繁星点点。
不知过了多久,他松开捂住我的手,跌坐在地,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
「沈知年!」
我回过神,点燃了桌上的蜡烛,烛光照亮整个屋内,记忆中年幼的面庞与此时重合,沈知年一身黑衣靠在墙边,腰间的鲜血汨汨流出。
冷峻的脸苍白无色,可一双黑眸仍警惕地盯着我。
「你怎么在这?」
「这是我的房间。」没有理会他的质疑,我将上山前买的止血药翻了出来。
「你的伤口需要处理!」
我看着他腰间的伤口,伸手想解开他的束腰,却被他一把抓住,视线相撞,我识得他眼中的羞涩,他苍白的嘴唇轻启:「我自己来。」
他拿过我手里的止血药,笨拙又艰难地上着药,一顿折腾下,额头已疼出薄汗来。
我瞧不过,将药夺了过来。
「照你这样还没上好药就先把自己疼死了。」
我小心翼翼地解开他的束腰,他想阻止却被我一眼瞪了回去。
转头将视线放在巴掌大的刀伤上,鲜血翻涌着血肉,触目惊心。
「忍着点。」
尽管我动作再轻柔,还是免不了生理上的疼痛。
沈知年咬牙没有吭声。
待处理好他的伤口,天已蒙蒙亮,我擦拭额头上的汗水,不安的心终于放下。
抬起眉眼,发现沈知年用幽黑的瞳眸审视着我:「你到底是谁?」
「林瑾月。」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会出现在这?」
我手上一顿,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我又不是大罗神仙,我只是碰巧来祈福的,怎么会知道你也在这。」
说罢,我站起身,不承想沈知年也站了起来,刚包扎好的伤口瞬间渗出血色。
我失惊:「你疯了!」
沈知年仿佛不知疼痛,冷着脸朝我走近,娓娓道来:「你见到我时并不吃惊,止血药也是事先准备好的,若真是来祈福的,未免太过精心准备,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见他一脸正色,心知瞒不了他,叹息道:「是,确实不是凑巧。」
母亲在世时与沈夫人是旧识,所以我和沈知年从小便相知。还在孩童时,他曾救过我一命,我说过会还报他的救命之恩。
可在那个梦里,他在寺庙中遇害,被官兵抓到,之后便一直被打压,那几年都在狱中度过,而我最后直到死都没能再见他一面。
「不管你信不信,我都不会伤害你。」
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真诚,将药瓶放在桌上,说道:「药你自己上,你安心住着,今夜不会有人打扰。」
说罢,我转身离去,沈知年至此并未出声,我知道他对我心生怀疑,毕竟一朝失足千古恨,我能理解。
6
第二日一早,我敲响房门,可是等了半天,毫无回应,我推开门,沈知年早已不见踪影,只留下了一个玉佩。
我将玉佩拿在手中,却不知他是何意。
失神中,谷雨在门外喊道:「姑娘,府中来信,让我们尽快回府。」
我没时间多想,只得将玉佩收好。
回府的路上,我读完手中的信,大抵明白了来由。
信是王姨娘派人送来的,只不过昨日大雪封山,今早才送到。
内容无非就是林明月又闯祸了,王姨娘着急找我回去当替罪羔羊。
我将信蹂躏后扔出窗外,往常这时候,父亲的戒尺狠狠地落在我身上,而她们母女站在一旁一声不吭,等到父亲气消了,落到林明月身上的也就简单地跪个祠堂。
可我如今清醒了,是不可能去替林明月受那些罪。况且这可是我给林明月准备的一份大礼,林明月无论如何都得给我咽下去。
马车开到京城的街道上时,百姓们围坐在茶馆议论着什么。
我饶有兴趣地趴在窗边,听着百姓们描述着那凄惨的画面,不由得扑呲笑出声来。
潘夫人是出了名的善妒,林明月想借此毁掉我,不承想她和潘永安的谋划会适得其反。
那封信中,我明面是感谢潘永安的救命之恩,可按潘夫人的性子她可不在意潘永安救了谁,而是为何潘永安会出现在哪,又或者他和谁在那,在做些什么?无论是哪一种,对潘夫人来说,都是致命的。
如今看来,潘夫人果然没让我失望。
林明月在众人面前被打得鼻青脸肿,一开始不明所以的群众还为林明月打抱不平,可潘夫人扬言林明月勾引她的丈夫,与有妇之夫私通幽会,风向开始慢慢倾倒。
听说林明月是被拽到尚书府门口的,几个家嬷敲着锣鼓将吃瓜群众都聚在一起,这一幕正好被下朝的父亲看见,父亲听闻来由,黑着脸看着鼻青脸肿的林明月,说会给潘夫人一个交代。
7
我特意和谷雨在京城绕了几圈,直到落幕时分才回到尚书府。
一回到院中,王姨娘便急匆匆地哭喊道:「瑾月啊,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你快去求求你父亲,明月已经一天没吃饭了,她受不住的啊。」
没有理会突如其来的责怪,我不慌不忙地喝了口茶,静静地看着王姨娘哭诉。
「姨娘,勾引有妇之夫本就是不道德的事,这次是明月犯了大错,是该好好反省一下了。」
王姨娘瞪大了眼睛,嚷嚷着嗓门道:「你说什么!明月还是个孩子,怎么会做出勾引别人丈夫的事,她是被陷害的……」说到这,她顿住,眼神变得凶狠直勾勾地盯着我,「对,她是被陷害的,是你,上次你说要好好感谢潘永安,结果他夫人就找上了门,一定是你,就是你搞的鬼!」
我摇摇头,略有些失望:「姨娘怎会如此想我,这些年我似姨娘如亲生母亲,对待明月更是百般疼爱,她头上戴的金钗哪回不是白玉堂新出的款式,脖颈上戴的也是水云轩的藏品,手腕上的玉镯更是百年出品的紫翡,价值连城,这都是我送的,我可曾亏待她?」
我用手帕擦了擦眼角的眼珠:「姨娘说这话,可真伤了我的心。」
见我含着泪,王姨娘一时有些无措,也知自己理亏:「瑾月,不是,我不是说你……」
我善解人意道:「我知道,姨娘是担心明月,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要给潘夫人一个交代,如今百姓们对尚书府议论纷纷,对父亲在朝政上的影响也不好,父亲若是真的怪罪到姨娘身上……姨娘也该清楚,还是早点办妥为好。」
王姨娘闻言静了下来,也许是想到父亲的脾性,她抖擞着身子,急忙问道:「那该怎么办?」
我莞尔一笑:「我这倒是有个法子。」说着,我俯身在她耳边上低声喃语。
说完,王姨娘像是失了魂般怔在原地,我勾唇一笑:「姨娘想想这个法子,可行?」
8
王姨娘怀有心事地走了,我转过身发现谷雨一脸疑惑地看着我,我弹了弹她的额头,说道:「想问什么?」
谷雨吐了吐舌头,笑嘻嘻道:「姑娘方才和王姨娘说了些什么,为何王姨娘一脸忧愁的模样?」
「这个啊,过几日便知道了。」我故弄玄虚道。
「姑娘和以前好像有些不一样了。」谷雨撑着下巴,有些仰望我。
「哪不一样?」
谷雨摇了摇头:「以前王姨娘总会克扣姑娘的月例,姑娘对此也只是默默忍耐,最喜欢的首饰被二姑娘夺去,姑娘也没有说个不字。可如今却不同了,姑娘没有再顺着她们。」
谷雨的一番话让我想起从前的往事,从前我真以为会有人像母亲一样待我,所以我不争不抢,从不与她们计较得失。
可我的真心相待换来却是一味地索取,最后将自己的生命葬送。
我回过神,笑了笑:「人都是会成长的,我也是。」
这一次,她们从我身边拿走的一切都得原封不动地还回来。
听说王姨娘那日回去后不知和父亲说了些什么,没过一会林明月便被父亲解除了禁足。
第二日一早,林明月气冲冲地跑来辱骂我:「林瑾月!你这个贱人,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你搞的鬼!」
我看着她肿胀的半边脸,扑呲一声笑了出来。
「潘夫人家的嬷嬷手劲可真不小啊。」
林明月捂着那半边脸,咬牙切齿道:「你把我毁了,我要杀了你!」
说着,她发了疯般朝我冲了过来,我看准时机,在她即将接触到我的那一刻,扬起手朝她脸上挥去。
她被打得偏过头去,捂着被我打的另一边脸,不可置信:「你敢打我!」
我讥笑,捏住她的下巴,冷着脸道:「我不仅敢打你,我还会让你生不如死,这是你应得的,受不了你也得给我忍着!」
我忘不了那时,我含冤被父亲赶出了家门,林明月假意为我寻找新住处,谁曾想却是把我送进了青窑。之后又忌惮我有一日会卷土重来,便一点一点地割掉我的手脚筋,那时我才知道自己昔日以亲姐妹相称的人,究竟是什么狼心狗肺的东西。
我的恨意达到了顶峰,林明月有些忌惮,甩开我的手,后退了几步。
「原来你以前都是装的!」
「不。」我缓缓朝她走去,「是你们自己不知好歹。」
林明月闻言面带恨意,丢下一句话:「你给我等着,我就算是死也会拉上你!」
没过几日,渐渐有谣言传出,与潘永安私会的人是我,因害怕被人唾骂,这才拉庶妹做了垫背。
不用想都知道是谁搞的鬼。
我嗤之以鼻,对此并未做出回应,转头收拾去参加沈夫人的冬日宴。
自母亲去世后,我与沈夫人已多年未见,沈夫人平日喜静,很少举办宴会,这次冬日宴着实让我有些意外。
9
沈府的院中,几棵红梅被白雪衬得格外娇艳。
顺着侍女指引的小路,一路来到前厅。
大厅内宾客满座,原本的欢声笑语在见到我的那一刻止住了,所有人目光集聚在我身上。
「瑾月来了,快到我这来坐。」
沈夫人坐在主位,笑意满满拍了拍身旁的椅子,满怀期待。
我回之一笑,径直穿过众人,朝着沈夫人走去。
路过几位姿容华贵的夫人身旁时,几人互相嘀咕着什么,随后看向我的眼神各异。
我淡然自若,微微给沈夫人福身:「夫人安好。」
沈夫人端详着我,连连称好,随后拉着我坐在她身旁,拍了拍我的手,和蔼可亲:「自你母亲去世后,你我多年未见了,可还好?」
我温顺答道:「承夫人挂念,一切安好。」
「那便好,怎穿得这般素净,可觉得冷?」
我刚要开口,底下一位夫人打断问道:「沈夫人,这位可是尚书大人的嫡女?」
沈夫人不苟言笑,点了点头:「正是,你可认得?」
那位夫人闻言,尴尬地笑了笑:「不……不认得。」
而底下的几位夫人因为这句话仿佛得到了验证般,眼神变得怪异起来。
沈夫人不以为然,继续与我交谈:「你这孩子,性子像你母亲不争不抢,到最后什么都被你那庶妹夺了去。」
说着,将一件袄子披在我身上:「你那庶妹也是个不安生的主,竟惹祸端,偏偏还拉着你背锅。」
此话一出,几位夫人们有些躁动:「前几日尚书府二女出的那档子事闹得沸沸扬扬,夫人可知晓?」
沈夫人轻蔑:「怎会不知,做出这档子事,潘家小妇打死她都死有余辜,怪不得我前几日瞧见……」
几位夫人都竖起耳朵想听听接下来的八卦,谁曾想沈夫人戛然而止,摆了摆手道:「算了,这档子事说出来也是遭人唾骂,不提她了。」
虽然沈夫人话说到一半,可这句话一出便坐实了林明月与潘永安幽会一事,就连林明月反咬我一口的谣言也不攻自破。
我仿佛知道了沈夫人今日举办冬日宴的目的,眼角不自觉泛红。
沈夫人拍了拍我的手安慰道:「你受委屈了,若是你母亲还在,也轮不到她们母女二人蹬鼻子上脸。」
底下有人附和道:「是啊,想当年尚书大人只娶一妻的誓言可是羡煞了旁人。」
「我可记得,当时的尚书大人可是京城众多闺中小姐的梦中情人呢。」
「而且听说,当初是因为主母病了无人管家这才纳了个妾,这么多年,这主母的位置还一直留着呢。」
众人一言一语,我却听见沈夫人轻哼了一声。
「好了,都过去了。时候也不早了,膳食都给大家准备好了,请大家移步吧。」
趁着众人离去,我对着沈夫人福身道:「方才多谢夫人。」
沈夫人慈眉善目地看着我:「平日我鲜少打听外界的事,这件事还是阿年那小子告诉我的,也是他让我替你辟谣的。你这孩子,平日受了委屈也不说,还好这事多亏了阿年,否则啊,你还不知道得吃多少唾沫呢。」
我微愣,这居然是沈知年的主意。
上次在寺庙他分明还在怀疑我。
虽不知他为何帮我,但总该感激他的。
「那还请夫人替我谢谢他。」顿了顿,我想起什么,从袖中拿出一物,「还请夫人将此物转交于他。」
此物正是上次在寺庙中沈知年留下的玉佩,沈夫人将玉佩拿在手中端详,有些讶异:「这是阿年给你的?」
我点了点头。
沈夫人突然笑出声来,格外开怀。
我对沈夫人突如其来的笑意所好奇:「这玉佩是有什么问题吗?」
沈夫人止住了笑声,将玉佩又放回我手里:「这玉佩是沈家族上传下来的,既然是阿年给你的,你就留着吧。」
我一听这玉佩这么大来头,就更加推脱了:「那怎么行,既然是沈家祖辈们传下的,那必然很重要,我不能收。」
沈夫人语重心长:「瑾月啊,我也不瞒你。你也知道,我们沈家世代为商,这玉佩当初交给阿年时就是希望他能够继承家业,可这孩子从小就有自己的想法,转头就考取官名,他将这玉佩给你,也是信任你的表现。」
「也希望你能替我劝劝他,我虽是一个妇道人家,不懂朝政,但我也知道,那朝野之上有多少暗流涌动,若是走错了一步,就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他还有大好前程,不应该毁在这。」
看着沈夫人忧心忡忡,我蓦地想起沈知年身受重伤的事,作为一个母亲,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平安安并无过错,可沈知年的事,我确实无从插手。
「夫人的担忧我明白,但若是那高位上的人没有气吞山河的胸怀,沈家如此大的家业,真的能明哲保身吗?」
沈夫人被我说的话愣住了。
如今天子重病在身,却还迟迟未立储君。
前世我死得早,只记得沈知年在寺庙中被抓,就连沈府也受到了牵连,可我如今已将他救下,最终鹬蚌相争获利的人是谁,我也不知。
「夫人如今能做的,只能是相信他,相信他的选择。」
沈夫人也知道自己束手无策,只好含着泪点头。
10
临走前,我拒绝了沈夫人的相送,刚要上马车时,却听见有人唤我。
我转过身,沈知年矗立在雪地中,一身朝服还未褪下,一张冷峻的脸衬得他凛然正气。
少年时他脸上洋溢的笑容至今还停留在我的记忆中,一时之间,我竟有些接受不了少年成长后的冷隽的模样。
我与他相觑,率先开口:「沈夫人都同我说了,谢谢你。」
他目光灼灼,好一会才说:「你想说的只有这个吗?」
我不明所以,不知道还漏了些什么,抬起头接触他炽热的黑眸,有些不知所措。
忽然,我想起那枚玉佩:「还有这枚玉佩,是你上次落下的。」
他目光如炬,仿佛要从我脸上看出什么来。
对视无言,他缓缓走近我,一股清香带着寒气扑鼻而来。
他比我高一个头,此时居高临下地看我,我被瞧得有些心慌意乱。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声音缓缓在我耳边响起:「林瑾月,你是在装傻吗?你给我写的信,当真是你心中所想?」
信?什么信?
我带着疑惑抬起头,却不经意间瞥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
「我何时给你写过信?」
此话一出,沈知年的眼中带着探究,但还是开了口回答:「五年前。」
五年前……
我仔细思索,却仍然没有给他写过信的记忆。
况且那时母亲刚过世,我一心都沉浸在悲伤中,根本没有心思写信。
「我不曾给你写过信。」
沈知年怔在原地:「那我给你写的信……」
我摇了摇头:「我没有收到过你的信。」
这五年我甚少与人交往,更别提与人互通写信的事。
可沈知年是不会拿这种事来骗我,那只有一种可能——有人替我收了信,还以我的名义回信了。
此时,我能想到的只有一个人——林明月。
回府的路上,我神不附体,原来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林明月还假冒我给沈知年写过信,虽然不知她写了些什么,但从沈知年的表情中可以看出,她定是回了令人诛心的话。
我敛下眉目,眼神逐渐冰冷。林明月,这次就算是天神替你求情,都无济于事了。
11
转眼到了元日,府中张灯结彩,满堂灯火比往年要热闹得多,就连下人们都神采奕奕。
谷雨自从前厅取回我的狐裘后便来回踱步,一边摸着下巴琢磨:「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我摸着用上等狐皮制成的狐裘,十分满意。
「哪不对劲了,小侦探。」
「姑娘不知,前厅这会堆满了年货,比往年多了不止一点,而且最重要的是,王姨娘给每个下人都发了三倍的月例!」怕我听得不清,她又重复一遍,「是三倍,三倍啊!」
我被她夸张的表情逗笑:「这不好吗?」
谷雨撇了撇嘴:「我没说不好,可是姑娘不觉得奇怪吗?往常王姨娘是能克扣就克扣,如今这大手笔,我都觉得瘆得慌。」
谷雨抖擞着身子,我的笑意不见眼底。
「啊!」蓦地,谷雨想到什么,一声咋呼,「该……该不会是,王姨娘把姑娘放在钱庄的银两取出来了吧?」
我调侃道:「谷雨,我发现你现在是越来越聪明了。」
见我没有否认,谷雨忙拍大腿:「姑娘怎还笑得出来!」
我笑得没心没肺,谷雨干着急着:「那王姨娘是取了多少?一百两白银?」
我摇摇头,淡定道:「是黄金。」
谷雨瞪大了双眼,掰着手指头数道:「一百两……黄金!」谷雨险些背过气去,「姑娘怎能让姨娘取走那么多钱!」
「无妨,区区一百两黄金而已。日后她要还的可不止这些。」
我还怕她畏手畏脚不敢取呢。
人一旦尝到甜头,剩下的只会是无尽的欲望,这种欲望最终会吞噬自身,留下一堆残骨。
我等着看她自焚的那天。
12
年夜的饭桌上,王姨娘对我格外谄媚,林明月坐在一旁,那狠毒的眼神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可有父亲在,她不敢造次。
我鲜少见到父亲,也同他并不亲近,幼时就觉得他并不喜爱我,可母亲总会为他辩解。最后到头来才知道,不过是因为母亲不是他心之所属,所以连带我都得不到他的喜爱。
饭桌上,王姨娘向父亲展示了自己管家有方的一幕,父亲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应了声。
之后冷不丁地开口:「过完年,明月的婚事也该定下了。」
王姨娘刚还满脸的笑意瞬间僵住了。
林明月哀怨地扯了扯王姨娘的袖子。
王姨娘作势拍了拍她的手,转头堆满笑:「老爷,明月还小,也不急于这一时。」
父亲放下筷子,沉声道:「难不成你还打算一直让外人看尚书府的笑话不成?」
自沈夫人的冬日宴过后,无人不知尚书府二女的品行不端,为了洗清自己不惜拉自己的嫡姐下水。
此事越传越远,待林明月知道时已经无济于事,只能默默忍受外人对自己指指点点。
这件事就连父亲在朝都免不了被同僚嘲讽一番。
王姨娘见父亲发怒,连连讨好道:「不是的老爷,等过几日我便替她寻个好人家。」
林明月闻言,深知这是自己无法逃脱的命运,死死咬唇憋着泪,没有吭声。
一时间饭桌上寂静的可怕。
父亲不知不觉朝我投来视线:「瑾月。」
我抬起头回应:「父亲。」
「听闻你前几日去了沈家?」父亲看似语气平平,可眼神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严。
「是,母亲在世时就与沈夫人交好,承蒙沈夫人挂念,这才邀我去冬日宴。」
许是听闻母亲,父亲脸色放缓,点了点头,半晌才说道。
「沈家虽从商,但沈家之子在朝为官,又是三皇子一派,如今形势动荡,不宜与沈家过多接触。」
一席话让我不自觉手上停顿,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主座。
父亲的话是什么意思?
如今储君之位最有机会的便是大皇子与三皇子二人,大皇子是前皇后之子,天子对前皇后情深几许,传位给大皇子也无可厚非。
可偏偏大皇子为人狠辣,若是他登上皇位,是不会允许有人威胁到他的王座。
这样一来,三皇子一派下场必定见血。
我手心冒汗,正想向父亲问道,可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打断了我。
他俯身在父亲耳边说些什么,下一秒父亲焦急站了起来,蹙紧了眉头,沉声道:「备马!」
王姨娘见父亲起身,连忙问道:「老爷,你这是去哪啊?」
父亲并不理会,焦急往外走去,仿佛是有什么重要的人在等他。
父亲走后,我失了魂般坐在椅子上,林明月见父亲走了,终于出声咒骂道,面色扭曲:「你这个贱人,你现在满意了吧!你当初怎么不直接淹死!」
王姨娘见她泼妇般骂我,连忙转身阻止:「明月啊,你骂你姐姐做什么?」
「娘!你还护着她,你为什么听了她的鬼话!我不想嫁人!」
「娘也是没办法啊,只有这样你父亲才不会责罚你。」
林明月双手蹂躏自己的头发,仿佛得了失心疯一般,大喊大叫。
我居高临下静静地看着她,就如同她当初站在冰面上看我渐渐沉入湖底般,没有一丝怜悯。
「看来你还没搞清楚状况,你如今的名声就如阴沟里的烂泥一样,又烂又臭,有没有人娶你这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
说罢,我不理会她滔天的嚎叫,转身离去。
13
我坐在长安楼的阁楼上看街上箫鼓沸腾。
明灯错落,街两侧河流深处映射出璀璨的光芒。
一时间竟看花了眼,直到沈知年的到来,我才回过神。
父亲饭桌上的话让我心神不宁。
沈知年一身墨袍,黑眸深邃却比以往柔和了许多,他一眼看穿:「有心事?」
我再次看向窗外,想起他曾给我写的信,有些动容:「你给我写的信里是什么内容?」
他有些微愣,可还是开口道:「时间太过久远,忘了。」
他说话时眼神躲闪,我没有揭穿。
或许那些信里承载着他对好朋友无尽的挂念,也或许是不明白为何我突然对他漠然置之,一切的答案都尘封在那些没有回应的信件中。
可不管是什么答案,如今我们坐在这,一切安好,便已是上上签。
我们相坐无言,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最后一缕烟花消散。
我垂下眉眼,问出内心的话:「三皇子有多少胜算?」
他的黑眸闪烁,我却看不懂他眼底的情绪,平静却又焦灼:「我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可如果加上你,我没有把握……」
我怔住,并不明白他的意思。
「朝野之上,我有万全之策,可是你的安危,我没有把握。如今形势严峻,你我不可再碰面。」
他无比认真,一双眼睛从未变过:「林瑾月,还记得我们在城南柳树埋下的陶罐吗?立春时,我会在那等你。」
少年时的记忆突然涌入脑海,城南柳树下的秘密是年少时我们二人的心愿。
那时的我总会缠着他,逼问他许了什么愿,他笑笑并不回答。
那是他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从那之后,我每天数着日子,期盼着立春的那天。
14
年节刚过完没几天,王姨娘迈着急促的步伐,用几乎魔怔的语气问我,「瑾……瑾月,钱庄的人为何不让取钱了?」
我不慌不忙:「押金姨娘可付了?」
「付了付了,付了八百两黄金!那是我全部的积蓄,究竟怎么回事?」
八百两黄金?还真不少……
我仔细思索后,点了点头:「那该是差不多了。」
王姨娘不明所以,问道:「什么意思?」
我端了口热茶,吹去热气:「姨娘到现在还不明白吗?这世上哪有什么天上掉金子的好事。」
王姨娘如梦惊醒,不可置信,用手指着我:「是你……是你在背后搞的鬼!」
「是我,想不到姨娘有这么多积蓄呢。」
一开始让王姨娘取走一百两黄金不过是为了激起她心底的贪欲,尝到甜头后,她的欲望愈发暴涨。
这次我假意放出了只要付够八百两黄金就能取走两千两黄金的诱饵,王姨娘一下就上钩了。
转头便筹齐了八百两黄金,不过据我所知,这八百两黄金中,有不少是我曾经送给林明月的首饰,珍品。
王姨娘定是和林明月说了这等好事,林明月才会甘心将自己的首饰奉出,可她怎么也想不到,她心爱的首饰,会有去无回。
王姨娘气得颤抖:「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的心怎能如此歹毒!」
我款款而谈:「姨娘,我这些年对你管家可谓是尽心竭力,如今我只是想拿回属于我的东西,怎么就歹毒了?」
王姨娘原本就气恼,此时更是怒发冲冠:「你!我要告诉老爷,让他看看你究竟是什么狼心狗肺的东西。」
我嗤笑:「姨娘想如何和父亲告状?又该如何向父亲解释这八百两黄金的来源?是说自己管家无能,觍着脸和我要的?如若是那姨娘尽管去。」
王姨娘当场怔在原地,她这些年的底气来源都是我用金钱给她堆积起来的,凡是能用钱解决的事,她绝不含糊。可如今她没了底气,又如何向父亲坦白?
王姨娘瘫软在地,神情恍惚。
「瑾月,你听我说,以前我可能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但我一直都把你当作亲生女儿啊,你把钱都拿走了,我怎么跟你父亲交代,你再帮帮我,把钱拿回来好不好。」
我居高临下着质问她:「你是把我当成亲生女儿,还是把我母亲留给我的财产当成亲生骨肉?」
王姨娘微愣过后,心知我不会再帮她,她心一横在我院中撒泼,我让谷雨打开院中的大门,不少下人听闻我院中的动静都纷纷探头而看。
王姨娘不愿让外人看见狼狈的一幕,立马起身憋着恨意讪讪离开。
15
同月,媒婆带着聘礼踏入尚书府,可喜悦的却只有王姨娘一人。
父亲看着满院的聘礼,再看看未来女婿,眉头蹙得更紧了。
只见他未来女婿,肤色黝黑,一双小眼睛深陷脸中,看上去异常让人不舒服,像两个死了很久的蛤蟆眼。
他咧开嘴露出不整齐的牙齿笑道:「在下谭肃。」
原本不协调的五官扭曲得更丑了。
父亲不悦,转过头不再看他。
媒婆也知晓谭肃的外貌,扭着腰上前,轻声道:「大人,他是做船舶生意的,难免黑了点,大人也别看他丑,他家财万贯,咱姑娘嫁过去不愁吃穿。」
王姨娘早按捺不住地掀开几箱聘礼,只见里面放着各种金银首饰,还有黄金,王姨娘两眼放光。
而谭肃不知何时站在林明月的身旁,咧着嘴想拉林明月的手,却被林明月一脸嫌恶地甩开。
父亲见到此景刚想制止,却被媒婆拦住:「大人,咱姑娘如今是什么风评大人也清楚,这好不容易有个人上门提亲,大人可别搅黄了。」
父亲刚想说的话只好咽了下去,毕竟让林明月出嫁可是自己的主意。
无奈之下,他转向王姨娘薄怒道:「王丽,你有什么想说的!」
王姨娘早就沉浸在那几箱金子中移不开眼,没注意到父亲的情绪,一脸赔笑,「老爷,我觉得小谭挺不错的,明月嫁过去肯定会幸福的。」
闻言,父亲的怒气更甚,甩了甩袖子:「那你自己决定!」说完便负气转身离去。
林明月也没想到自己的母亲如此贪财,丝毫不顾及她的感受,一滴眼泪从眼角落下,看向我满眼恨意。
我不怒反笑:「恭喜啊。」
「别高兴得太早,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身败名裂!」
她恨不得吃了我,可我却气不起来,因为,她再也回不来了。
谭肃可不是什么生意人,更不是家财万贯,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乞丐,有了我的装点,这才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富商。
这可是我专门给林明月挑的。
林明月虽然嫌恶,可当下大家都知道她品德不端,没有人愿意提亲,只有正巧路过京城的船舶富商愿意娶她。
林明月也从一开始的抗拒到慢慢逼着自己接受。
再过几日,谭肃便要回老家向父亲请媒妁之言,林明月也会跟随而去。
此行而去,她便再也回不来了。
16
王姨娘拿着那几箱聘礼又风云了起来,连自己女儿即将出嫁的悲痛都没有。
她笑着送行,林明月却没有理会。
她只当林明月在闹小家子气,安抚道:「谭家家财万贯,你嫁过去要好好掌握账簿,别落入别人之手。」
林明月在这一刻也终于对王姨娘死心,她拂掉王姨娘的手,没有再回头。
17
立春那日,我备感不安,刚要踏出门府,宫中传来一道震耳的钟声,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看向皇宫方向。
钟声起,帝王薨。
我身子虚晃,扶住门槛。
心中所想,皆是沈知年的安危。
我转身朝府中跑去,脚下不敢停顿半刻,终于在父亲踏出的那一刻,我进入了书房。
父亲愕然:「你这是做什么?」
我直直跪下:「请父亲帮帮三皇子。」
我相信沈知年,可我不敢赌,我怕若是晚了一步,形势转变,我们再无相见的可能。
父亲怒言:「女儿家掺和什么政事,让开!」
我直挺背脊,又重复了一遍:「请父亲助三皇子。」
父亲焦急进宫,没有和我多言,甩了甩袖子:「执迷不悟。」说着绕开我朝门外走去。
我「咚」的一声,磕下额头,闷声道,「父亲若能帮我,我便让慕莲入门。」
父亲的脚步顿住,声音颤抖,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父亲若能帮我,我便让慕莲入门,绝无二话。」
父亲震惊了许久,书房在那一刻静了下来。
良久,父亲沉重地说出:「好。」
那一刻我的心彻底放下,可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阵阵辛酸。
母亲至死都爱的人,心却放在别人身上,哪怕那个人曾经是别人的妻子,他也毫不在意。
我嘲讽地笑着,慢慢起身,擦干眼角的泪水,朝着城郊的方向而去。
18
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瓢泼大雨,黑压压的乌云压得人喘不过气。
城郊外矗立着一座府邸,高门围墙,足以阻挡一切不利的危险,这是父亲给她的最安稳的保障。
开门的是一位妇人,撑着油纸伞,见到我,没有意外。
「姑娘来了。」
正是当初在寺庙遇到的妇人。
我微微福身:「打扰了。」
慕莲摇了摇头:「我已等候姑娘多时。」
「看来你已经猜到我是谁,当初你的承诺也该兑现了。」
慕莲没有拒绝:「姑娘不妨进来说。」
我透过门缝,瞥见一位少年坐在轮椅上,脸色有些苍白,目光不经意间对视,他脸上浮现出疑惑的表情。
「不了,在这说吧。」
「开福寺相遇是我本意,我母亲去世那天,我父亲为了你,连母亲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慕莲面露羞愧:「你母亲的离世我很抱歉。」
「这是父亲欠母亲的,等他死后自然会偿还。」
「我来找你,是我欠父亲的,我希望你来替我还。」
慕莲愕然:「姑娘需要我做什么?」
「嫁入尚书府,做正妻。」
慕莲愣了好一会:「姑娘……」
我接着说道:「府中只有一个姨娘,庶妹远嫁,不会再回来,父亲疼爱你,这么多年你也该看在眼里,自然不会让你受委屈。」
「嫁过去,等你儿子病好了,进入学舍也不会遭同窗嘲笑。」
慕莲转过头看向身后,垂眸犹豫。
我没有催促:「你且慢慢考虑,我就不多打扰。」
19
雨不知何时停了,空气中飘散着泥土的清香。
母亲是在钱塘认识的父亲,当时父亲只是一名进京赶考的读书人, 路过钱塘时不小心撞坏了母亲的玉镯。
父亲承诺等他考取功名便会赔偿。
母亲性格活泼, 当下想逗逗这个老实巴交的读书人, 假以监督他的理由,一路跟着父亲来到了京城。
可谁知, 母亲这一去,便没有再回钱塘。
母亲对这个傻乎乎的读书人动了心, 父亲也不负众望, 考取了功名。
母亲替他打理家务,可两三年过去了,母亲连个名分都没有,明里暗里也和父亲说过几次, 父亲总说缓缓。
直到有一天, 父亲大醉,一回府中就抱着母亲说成亲。
后来母亲才知道, 那日是他心爱的女人嫁为了人妻。
一晃十几年, 父亲的心始终都不在母亲身上。
我回过神, 看了一眼天空, 母亲曾经说过,下过雨的钱塘, 是世界上最美的风景,她眼里满是怀念。
可当初为了嫁给父亲,她不惜和家人决裂, 再也没脸回去了。
我突然也想回钱塘看看, 看看母亲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看那美丽的风景画。
20
沈知年没有骗我, 他成功了,三皇子登位的消息传出。
我不安的心在这一刻彻底放下,可接踵而来的是满身的疲惫。
父亲大婚那日, 我碰见同样与我在帘幕后偷看的少年。
他依旧坐在轮椅上, 脸色好了许多,静静地看着她母亲与父亲拜堂。
他小我五岁, 他出生那日,父亲抛下重病的母亲, 也要亲眼见证他的平安。
「以后你就是尚书府的嫡长子。」
他转过头看我,稚嫩的脸庞不解:「那你呢?」
我没有回答。
厅外的动静变得嘈杂,王姨娘冲破下人的阻拦, 大闹了婚堂。
自从知道父亲将迎娶正妻的那一刻, 她就疯了。
她等了这么多年,不料一个莫名出现的女人轻轻松松就把她努力了半辈子都没得到的东西夺走了,换谁都接受不了。
父亲本就对她没有爱意, 见她如此大闹,父亲一边护着慕莲,一边冷着脸让人将王姨娘关入柴房,静候处置。
我没有再瞧着这场闹剧,悄悄从后门离开。
坐在了早已准备好的马车。
谷雨已经等候多时。
她满眼心疼:「姑娘真的决定好了吗?」
「就当是去游玩一番,我还没出过京城呢。」
尚书府已经没有我的位置,我再留下来也没有任何意义。
马车一路向南,路过繁华的街道,吆喝声此起彼伏。
我手中紧紧握着一张信封, 掀开车帘,皇宫的城墙上似乎站着一个人影。
他静静地,看着我远去。
我还是食言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