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装病骗走我的二十万积蓄,给弟弟凑了首付。
我不哭不闹,说这是应该的。
这笔钱绑定了厄运系统,谁花谁倒霉,花得越多下场越惨。
这个数,足够让他们的后半生在痛苦中度过。
1
接到我爸电话的时候,我刚下晚班,饿得前胸贴后背。
「妍妍啊,不好了!你妈得了尿毒症,医生说要换肾,光手术费就得三十万!」
我点了碗馄饨,热乎乎的汤下肚,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怎么会突然得这个病?爸,你确定没有听岔吗?」
前几天和家里通电话的时候,我提到过自己这些年攒了点钱,一转眼的工夫我妈就生病了,真是巧哪。
「人命关天的事,我还能骗你不成?」
我爸话音刚落,我妈的哀号就接上:
「妍妍,我是妈妈……我现在浑身难受,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你最后一面……」
「妈妈才包好你爱吃的虾仁馅儿的馄饨,本来想着给你快递过去的,谁知突然就住院来了……」
一枚馄饨滑进嘴里,顿时肉香四溢。
我海鲜过敏,爱吃虾的是我弟。
她哪会记得我真正的喜好?
我弟吃剩的,就是我爱吃的。
「你这么想我的话,我回去看看你吧?」我不紧不慢地问。
「不用,不用!」
那头连忙拒绝。
「你工作忙,妈不耽误你!就是手术费……你看能不能先凑上?等妈身体好了,又可以给你做好吃的了!」
就在我和他们通电话的第二天,我弟发了条朋友圈,定位是一个售楼部。
按照老家小县城的房价,三十万足够全款买一套房了。
「妈,我就是个打工的,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能拿得出三十万?」
我妈又哼了一阵:「妈都难受成这样了,你看你有多少,就拿多少吧,妈也不是故意生病的,是命运不饶人哪!」
「我弟中专毕业就没再念书了,算起来他比我还早几年出来工作,这次他准备拿多少钱?」
那头立刻拔高声调:
「你弟一个大男人,不像你一个女孩子没什么花钱的地方,他能攒下几个钱?」
我忍不住笑道:「妈,我光是每个月生理期的开销都比他多好几十块,女孩子怎么会没有花钱的地方呢?」
「哎哟,那点钱算得了什么?你是大的那个,就应该多懂点事,家里需要钱,你多承担一些是应该的,哪能这样斤斤计较?」
这样的话从小到大我听过无数次,从小就被教育要让着他。
可我只比他大两岁,我也曾是个孩子,却从未拥有童年。
「我知道了。我手里还有点钱,明天会把银行卡寄回家,你们拿去用吧。不够的我也没办法了。」
「有多少啊?」我妈低声问。
我小声答:「二十万。」
我妈的声音透着毫不掩饰的激动:「不用寄银行卡这么麻烦,你直接转账就行了!」
「你们好好留着那张卡,将来我给家里打钱也方便。」
视线瞟到右手上的伤疤。
五年前,那张卡意外绑定了厄运系统,凡是花了卡里的钱的人,都会倒霉。
花得越多,霉运越重。
从那一刻起,我就一直往卡里存钱,现在已经存了整整二十万!
系统告诉我,这个数足够让他们的后半生痛苦不已。
「好,好!妈就知道你是个孝顺的,真是没白疼你一场!」
我听得起鸡皮疙瘩,也不知她说这话的时候脸红没有。
我也学着她的语气回道:「长姐如母,这都是女儿应该做的!」
三天后,我弟又发了条朋友圈:
「努力总会有回报!感恩!」
配图是购房合同落款处他那歪七扭八的签名。
这么快就把钱花掉了么?
那么命运的齿轮,也已经转动了吧?
第二天早上,我一起床就看到几十个未接来电。
回拨过去,只听得我妈嗓音嘶哑,还带着哭腔:
「妍妍,你弟出事了!」
2
「出事?我昨天看他朋友圈还在感恩呢,怎么今天就出事了?」
我打开冰箱,拿了瓶可乐。
拧开瓶盖时的气泡声正好把我妈无关紧要的哭喊盖住,又不会错过关键的信息:
「他昨晚上和朋友去喝酒,不知怎么就被流氓欺负,手、手筋被人给挑了!我可怜的儿,他都还没娶媳妇儿啊!」
我微微一愣,差点笑出声:
「妈,我弟不就是流氓吗?谁还敢欺负他?」
「唐妍!你这是什么话!」
我把手机拿远。
等尖叫声止住,才重新开口:「妈,你一个病人,情绪这么激动,身体受得了吗?」
她立刻吼了回来:
「我死不了!我的身体用不着你操心!你该关心关心你弟!他是我们家的顶梁柱,他要是倒了,我和你爸可怎么活……」
只听她语调一转,又开始了新的表演。
我怀疑我妈年轻时学过川剧,变脸技巧炉火纯青。
或许也学过体育,所以极具爆发力。
等她哭够,我已经啃完半个汉堡。
「妈,我要去上班了,你要说什么就尽快。」
她吸了吸鼻子:「你弟的手要手术才能恢复,之后还要休养好几个月,你赶快再打五万块过来,要不然你弟可就废了!」
「妈,你也太瞧得起我了,我不是才给了二十万吗?怎么?这么快就找到了肾源移植到你身上了?」
「肾……妍妍,我晚点再跟你解释这个事,现在先救你弟要紧!」
咽下最后一口汉堡,我又灌了一大口可乐,畅快地打了个嗝:
「谁动的手你们找谁呗,我既没钱也不会动手术,隔行如隔山哪。」
「这种时候了,你还说风凉话,真是白养你了!」
听到这话,我顿时没了调侃的兴致:
「妈,你没得病,钱是拿去给我弟买房了对吧?我没猜错的话,那二十万你们还没花完,对吧?」
如果全花完的话,恐怕不是断只手了。
那头支吾了一会儿:
「是、是医生误诊了而已,我又不懂这些,这也不怪我。关键你都把卡寄来了,这钱总不能浪费了不是?」
「你弟正巧看上一个很不错的小区,首付才十二万,卖房的说马上就要涨价了,所以我们才急着定下!」
「我弟没有工作,房贷谁还?」
虽然料到了答案,但我还是不死心地要问一句。
我想知道她究竟能偏爱我弟到什么地步。
但她并没有正面回答我:
「都是一家人,谁还都一样!」
我接着道:
「你敢让他欠下房贷,一定是做好了还款的准备。所以你们老两口自己也有积蓄,加上我那张卡里剩的钱,难道还医不好一只手吗?」
「那我们总得留点现钱不是?不然干吗分二十年去还房贷?亏你还是大学生,这点弯都转不过来!」
可能是冰可乐喝多了,我感觉身上有点冷:
「那我不用留钱在身上吗?我一个女孩子,用不到钱是吧?」
「妈,你当初明知我是女孩还愿意把我生下来,就是为了多一个人帮忙养弟弟吗?」
我妈一听这话又炸了:
「你翅膀硬了,还学会教训父母了是吧?当初要不是医生说再打掉的话,会影响怀下一个,你能被生下来?果然是白眼狼!」
对于她的责骂我早就免疫了:
「妈,你有没有听过一个说法?狼,是会记仇的。」
「我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大,难道还养出仇来了?」
「怎么会?我还要好好报答你们呢。」
说完,我挂断了电话。
看着汉堡的纸壳,那段久远的记忆又浮现在脑海。
3
那年小城里开起第一家炸鸡店,爸妈带着我们去尝鲜。
爸爸把弟弟抱上肩头,让他点自己想吃的东西,而我只能站在柜台底下,拼命踮起脚尖也看不清菜单长什么样。
最终端上桌的是两杯可乐、一个汉堡、一份薯条,还有一桶炸鸡。
可乐爸妈喝一杯,弟弟和我一杯,但妈妈直接插好吸管喂到弟弟跟前,似乎全然忘了我。
我啃完一块炸鸡,嘴里咸津津的,看着加了冰块的可乐馋得不行。
但弟弟那杯已经见底,妈妈又把爸爸面前的推了过去。
「妈,我也想喝……」
「让你弟先喝,你做姐姐的要让着他。」
可是直到出了店门,我也没喝到可乐,更不知道汉堡是啥味儿。
我低着头默默跟在他们身后。
爸妈一左一右牵着弟弟,下台阶的时候合力把弟弟举高,一家三口玩得不亦乐乎。
走出一段路,我妈不耐烦地回过头:「走那么慢,路上的蚂蚁都被你踩死了吧?」
我爸白了我一眼:「我说不带她,你非要带,干啥都丧着一张脸,丧福气的东西!」
我咽了咽口水,忍着嗓子眼的干痒,快步跟了上去。
在那之前,我早就喝过小卖部里的可乐,但我就是馋炸鸡店里的那一杯。
后来我自己花钱买过汉堡,发现味道也不过如此。
大学的时候去炸鸡店做兼职,那股味儿闻到想吐。
可是直到今天,我仍旧会忍不住去买一份单人套餐,冰箱里总是常备可乐。
仿佛这样就能填补童年的空缺。
4
午休的时候,我爸给我来了电话:
「妍妍,你妈脾气暴,说话不好听,你别往心里去。」
我冷笑一声:「爸,你说话难道就好听吗?你骂我赔钱货、不要脸、白眼狼、扫把星,还有……」
「那、那都是以前的事了,你怎么还记着?」
他打断了我,又赶忙道:
「我是想告诉你,我和你妈的钱都存了定期,现在取出来不划算,卡里那几万块,还得留着给新房装修。」
「你要是拿不出五万,两万也行,你弟明天做手术,得先把手术费交了。他毕竟是你亲弟弟,你就当可怜可怜他!」
为了压榨我,他们还真是绞尽脑汁。
我思索片刻,缓缓开口:
「那要不这样吧,你先从卡里划两万去交手术费,等我过两天奖金下来了,再补上。」
他没有立刻回应。
我又说道:「爸,我手上真没多少钱,你要是觉得这样行不通,那我就不管这事了。」
「行行行,那就这么办。」
「那你现在去交费,然后把手机给我妈,我和她聊两句。」
他没接话,过了会儿,那头传来我妈的声音。
我其实没什么要聊的,只是想引我爸去花钱而已。
和我妈拉扯了十几分钟,我爸就回来了。
「妈的,交个费人这么多,被个不长眼踩了一脚,疼死老子了!」
下一秒,传来一阵杂响,紧接着又是我爸的咒骂:
「靠!连个凳子都跟我……腰、腰,疼……」
我妈惊呼:「老天爷,这叫什么事儿!这……不会摔出什么毛病吧?」
「不会说话就闭嘴!」
「我扶你起来。」
「疼疼疼……」
听着那边的手忙脚乱,我想起十岁那年的春节,爷爷家的院子里,弟弟把一枚点燃的炮仗扔到我衣领里。
伴随着「嘭」的一声,后背一阵火辣辣地疼。
我边哭边着急忙慌地脱衣服,我弟在一旁哈哈大笑。
哭声引来了我爸的骂声,他怪我哭散了他的财气,害他跟亲戚打牌输了钱。
我妈说新年见血不吉利,拾起扫把把我从头扫到脚。
「妈,我疼!」我扭动身子要躲。
她把我拽回,手里仍挥舞着扫把:
「男孩子玩炮仗,你跟着凑什么热闹?疼也忍着,一会儿给你擦药!」
我的背上没有留疤,但心上永远留了个口子。
我对着手机叫了一声,我妈焦急回应:
「妍妍,你爸好像摔到腰了,天爷啊,事儿全赶一处了!」
「卡里不是还有钱吗?带我爸去拍个片吧,都摔疼了,就别强撑着了。」我淡淡道。
5
晚上,我妈又打电话过来:
「妍妍,妈心里难受,想和你说说话。」
「怎么了吗?」
「我今天伺候他们爷俩,忙里忙外,结果、结果就因为我打碎了一个杯子,你爸把我一顿骂,你弟也嫌我哭哭啼啼的,吵到他看视频,我手都划破了也没个人安慰……」
「我也觉得你很烦。」我打断道,「从小到大,你遇到点什么事就哭,动不动就发脾气,我早就受够了。」
「你……」
「你又想骂我什么?还是想说你有多不容易,你的一切苦难都是因为我?」
记得有一年她被我爸打了一巴掌,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哭,我递了一张纸巾过去。
却被她一把推开,还大声质问我为什么是个女孩?
她说:「如果不是因为要养你,家里也不会花掉那么多冤枉钱,你爸的脾气就不会那么差,我就不会挨打,你能不能懂点事?」
可我明明什么都没做,我身上穿的是邻居姐姐的旧衣服,我的鞋子时常不合脚。
我想不明白自己究竟让他们花了多少钱,才招来这样的怨恨。
「妈,我已经不是那个鞋不合脚的赔钱货了。我一个人也可以走得很稳很快,所有影响我前进的声音,我都不会去听。」
接下来两天,许是忙着照顾那对父子,她一直没有联系我。
直到周五晚上,她说病房里突然来了一伙人,要让我弟赔钱,否则就要起诉。
强奸罪。
他们要了五万。
我妈说卡里还剩五万三,不甘心就这么给出去。
五万三。
「明天周六,我回去一趟,有什么事等我回去再说。」
6
五年前,我差点从天台一跃而下。
那时候我刚刚大学毕业,找工作接连碰壁,好不容易入职了一家公司,谁知第二天就被要求去陪客户喝酒。
我以为自己能勉强应付,但当咸猪手伸进我的裙摆时,我崩溃地逃出了包厢。
刚回到城中村的出租屋,我弟就在家庭群里艾特我:
【唐妍,你看我新车帅不帅?月供两千,对于你一个大学生来说,不成问题吧?】
紧随其后的是一辆黑色小轿车的照片。
我妈随即接过话:【你也毕业了,是时候为家里分担分担了!】
我爸也紧接着道:【你妈说得很对。】
我握着手机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你们要的是冥币的话,别说两千,就是两千万我也会按时烧给你们!】
发完这条,我心灰意冷地退出家庭群。
【召唤成功——】
四周忽然响起一道机械的声音,转移了我的注意力。
「谁?」
【本系统名为厄运降临,依怨念而生,是你过去二十年所积累的怨气召唤了我。我享受报复的快感,但你,必须献出足够的诚意来交换。】
诚意……
「钱。」我如实答道。
因为穷,我吃过太多苦。
我觉得钱是最美好的东西。
「可我还没有钱。」我又道。
系统回我:【厄运如影随形,时机成熟即可降临。】
我低声重复着这句话,连忙从包里翻出一张银行卡:
「我可以努力挣钱,只要你帮我!」
【绑定成功——】
【以后你每往卡里存一笔钱,我就会强大一分,谁花了这张卡里的钱,我就会降临到谁身上——】
为了验证系统是否真的有用,我拿自己做小白鼠,往卡里转了十块钱,又在第二天早上花掉。
结果我刚走出早餐店,就被一辆电动车剐倒,手背蹭破了皮。
伤口结痂后,我又用力扣破,让疤痕永远留了下来。
时刻提醒我,要努力挣钱。
我不觉得花钱换厄运有什么不值,因为只要他们还在,就会想方设法从我身上搞钱。
比起被纠缠一辈子,我宁愿拿这些钱和系统作交易。
我不会为了钱放弃底线,但我必须足够拼。
我要用拼命赚来的钱斩断过去,用所收获的技能,开始新的生活。
要让他们,余生都深陷痛苦。
每存够五万,我就问系统一次,直到存够二十万的这天,系统回答我:
【这些年休养得不错,我迫不及待要释放了。他们花完最后一笔钱的时候,记得来找我。】
「什么意思?」
【我可以在任务结束的时候直接离开的,但是,你难道不想和我道个别吧?】
「你走了,那他们……」
【放心,他们该受的罪一点不会少。】
二十万就快花完了,我也该去和它道别了。
7
到医院已经是下午。
病房里除了我爸我妈和我弟,还有两个壮汉。
「妍妍!」
我妈一见到我,仿佛看到救星般扑过来。
我后退半步躲开。
她讪讪地愣在原地。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弟眼神闪躲:「姐,我根本没把那女的怎么样!」
其中一个壮汉哼笑一声,讲起经过。
我这才知道,唐峰这小子买了房子那晚酒劲上头,去给邻桌的一个女生敬酒。
被对方拒绝后,他觉得没面子,拉扯起来,还招呼自己的狐朋狗友一起制住那个女生。
女生挣扎间骂了他们几句,唐峰就气得抄起啤酒瓶,结果手一滑,砸到了另一桌的客人身上。
对方比他脾气暴,两桌人顿时扭打成一团。
谁也没想到那人随身携带着弹簧刀,一刀下去,挑了唐峰的手筋。
之后那桌人逃之夭夭,唐峰自知理亏,也不敢报警,原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但昨天下午女方家人找上门来,我爸妈才知道真相。
「烧烤店有监控,警局我们也去过了,我表妹到底没受什么实质性伤害,能和解,咱们就和解,要不然你们就等着被起诉。」
「强奸未遂也是罪,更何况你弟这还是聚众闹事,罪加一等,反正我们家的女孩儿是不能白白被人欺负的,你们尽快考虑清楚!」
另一个又补充道。
我心里不禁一酸,有些羡慕起那个女孩儿。
她有家人为她出头,而我的家人只会让我帮忙收拾烂摊子。
「五万是吧?爸,你把卡里剩的钱……」
「哪里有剩的钱?钱不都拿给你弟治手了吗?」
我爸扶着腰靠在椅子上,朝我使了个眼色。
我妈又接着道:「妍妍,你能不能问问你城里那些朋友,能不能帮帮你弟?他、他也不是故意的!」
「姐,我就是喝多了,谁让她穿成那样,这也怪不得我!」
话音刚落,刚才自称女孩表哥的男人起身要动手,另一个连忙拉住。
我只希望他们尽快把钱用掉,于是正色道:
「两位大哥,要不然这样,你们和警察回个话,就说我们不和解,到时候判下来了,该坐牢就坐牢,该赔的钱也一分不会少!」
我说完,屋子里顿时死寂了几秒。
「妍妍,你疯了?」
「你个没良心的,你瞎说什么?」
「姐,你可不能害我啊!」
就连女孩的表哥也惊了:「你们真这么打算的话,我们可就回去了?」
「别,别走!」
我妈靠过来拽了拽我的胳膊:「妍妍,他可是你弟,你脑子抽了说出这种话?」
我厉声反问:「那不然你说怎么办?」
我的目光一一扫过,几人脸色一个比一个凝重。
「人家已经报警了,证据都有,你们真觉得能护我弟一辈子不成?」
我爸忽然眼神一亮:「能不能叫伤到你弟那人替你弟赔钱?这不就扯平了吗?」
「爸,你向来是最精明的,但是这次,恐怕等找到那人的时候,我弟已经被判了。」
「那这钱……回头你连着手术费,一起还给我们?」
那双三角眼精光闪闪,语气满是试探。
似乎猜到我不会再答应他。
我也不正面回答:「爸,你觉得是先解决我弟的事要紧,还是算这些破烂账要紧?」
「爸,我还有大好的青春,可不能去坐牢!」
我弟的话让他长叹了一口气:「行行行,什么都没老子的儿子重要!」
他从兜里掏出卡递给我:「要怎么转,你自己弄去!」
我没有接:「你下个手机银行,我教你弄。这是你宝贝儿子的事,你应该亲自处理。」
8
送走了女孩的家属,我缓缓看向我妈:
「弟弟的房子什么时候交房?」
「年底就交付了,一眨眼的工夫!」
「挺好。我难得回来一趟,你陪我去挑些新家用的东西吧?就当是我提前送给弟弟的贺礼。」
我妈笑出一脸褶:「好,好!」
「爸,卡里就剩三千块了,用来给弟弟买家具,可以吧?」
我爸看了看我妈,又看向我:「这本来就是你的钱,你想怎么花都行。」
说着,他直接把卡递给我妈。
我妈紧紧攥在手里:「走,妈陪你去超市!」
超市货架前,我妈指着一双粉色的运动鞋问我:「喜不喜欢这个?」
「小时候,老让你捡别人的衣服鞋子穿,妈现在想起来,觉得挺对不住你的。」
其实,我妈也是重男轻女思想的受害者。
我爸总把她推到前头,有什么事都让她出面找我,以为这样我就会只恨我妈。
但去炸鸡店只有她会想到带上我,受了伤只有她会给我擦药,大学四年,也只有她给我打过三次生活费。
这些小事本不足一个合格妈妈的十分之一,在我过去二十几年人生里,却已经十分珍贵。
「妈,我现在鞋子多的是。倒是你脚上那双有点旧了,你给自己挑一双吧。」
犹豫了一瞬,我补充道:「算在那三千块里。」
我妈低头瞟了一眼,尴尬一笑:「我平常就在家做做家务,也没必要穿多好的鞋子。」
然而她的视线却不停往货架上扫,最后落定在不远处一双棕色皮鞋上。
「试试吧,我也没送过你什么东西,这还是第一次呢。」
或许也是最后一次了吧。
从超市出来,我俩都拎了满满两只手,三千块一分不剩,我还额外添了四百。
当我们回到医院,病房里空无一人。
问了护士才在手术室外找到我弟。
他吊着绷带,瘫坐在椅子上,神情有些呆滞。
「你爸到底怎么了?」我妈一脸紧张地在旁坐下。
「他刚才……刚才突然着急上厕所,结果过了好久都不见出来,我过去一看,人就倒在地上。」
「医生说,急性脑出血,还不知道会怎样……」
我妈登时掉下两串眼泪。
然而我心里却升起一股疑惑。
我弟花了十二万,只是手出事,我爸怎么会比他还严重?
难道说……我弟更可怕的厄运还在后头?
也不知在手术室外等了多久,医生出来的时候一脸沉重:「抱歉,病人出血量过大,节哀。」
我妈猛地怔住,随后拍拍自己的大腿大哭起来。
我弟也满脸自责:「昨晚爸因为我的事一夜没睡好,他本来就有高血压,肯定是一时没缓过来才会……怪我,怪我!」
系统不是说会让他们余生痛苦吗?怎么就死了?
如果我爸的下场是这样的话,那我弟……
我怜悯地看了他一眼:「你不用自责。」
毕竟你马上就可以去找他了。
9
因为我爸去世,周天早上我弟就提前出院。
我也只能先跟公司请假。
前一晚在医院凑合,现在踏进家门,我只觉得陌生又熟悉。
我妈一声不吭,径直进了主卧。
而我的房间,已经改成了弟弟的游戏房,原先褪色的床单变得崭新,连墙面都重新粉刷过,关于我的痕迹荡然无存。
我弟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反正你平常也不住,我就让妈收拾出来了。你现在要是想住也行,但别碰我电脑。」
我按了按门锁:「这个,也换过了?」
「原来那锁是坏的,怎么住人?」
是啊,连门都锁不了的房间,怎么住人?
我怎么就住了那么多年呢?
他刚上小学那年,带同学来家里玩儿,我放学回来看到房间里一片狼藉,又气又伤心,反锁了门,一个人坐在地上大哭。
但他还不罢休,拿玩具枪疯狂砸门。
嘴上不停喊着电视剧里鬼子进村扫荡时的那些台词,然后和他的那些同学一起贱笑。
我大吼让他们滚,却是引来我爸狠狠一踹,本就有些年头的门锁在他的脚劲下彻底罢工。
「你让谁滚?开两句玩笑你还上脸了?这个家里的东西将来都是你弟的,以后要滚的是你这个赔钱货!」
他揪着我的头发把我拖到那群男孩中间,他们欢呼雀跃的声音,像极了鬼子。
塑料子弹在我身上打出一个个红点,那是打在我的自尊上的烙印。
为了让我弟自由进出家里的每一处,也为了「惩罚」我的大吼大叫,我爸不允许修锁,睡觉时我只能用凳子抵在门后。
持续了整整十年。
后来我甚至连洗澡都会心惊胆战,生怕我弟会故意闯进来。
我爸骂我脑子里净是脏东西,我妈怀疑我早恋了才会胡思乱想,可他们不知道那些失眠的夜我有多煎熬。
嗒嗒的响声惹得我弟不耐烦。
「唐妍,你魔怔了?这个有什么好按的?」
「爸死了,没人能护着你了,你说话注意点。」
不知是不是我的眼神过于恐怖,他竟然抖了一下。
「妈……」
「妈也护不了你。」
「姐,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笑了笑:「我昨晚没睡好,现在要休息了,你刷视频小点声。」
「知、知道了,姐。」
葬礼定在两天后。
墓碑前,我妈哭得很伤心,我弟也挤出几滴眼泪。
我心里没什么波澜。
甚至觉得墓碑上的照片很滑稽。
当初让我滚的人,自己却先走了。
呵。
回到家,我妈又把自己关进房间。
我也准备回房,忽然闻到一股煤气味。
好像是厨房传出来的。
而我弟正往厨房边的小阳台走去,嘴里叼着烟,能活动的那只手在掏裤兜。
我心里一紧,看了眼主卧紧闭的房门,快步出了家门。
刚到电梯口,就传出一声巨响。
10
消防员把我弟抬出来的时候,身上盖了布。
露出的一只像烤得半熟的猪蹄,看得人反胃。
我妈被人扶出来,原本神色僵硬的人,在我弟的担架就要上车的时候突然扑了过来。
我弟嗓子里不断发出呼噜声,嘴唇一张一合,机械性地重复着一个「疼」字。
我妈哽咽着哄道:「小峰,妈妈在,小峰不疼,不疼……」
「妈,疼要忍着,说出来不吉利的。」
「你说谁不吉利?你……」
我妈话没说完,就两眼一翻向后倒去。
她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小峰,小峰怎么样了?」
「可能……已经见到我爸了吧。」
「你说什么?」
我语气平淡,像讲述一件不相关的八卦:
「他身上不只有烧伤,还被玻璃割伤血管,再加上旧伤,没抢救过来。」
「他一路都在喊疼,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休克了。走得……比我爸痛苦。」
她突然冲下床,死死抓住我:「是你,咒死了你弟!是你!」
「对。」我大方承认,「我早就盼着他出事了,我岂止是诅咒?我甚至想亲自动手。」
「你,你……」
我妈抬手要打我,我趁机挣开她的另一只手,她扑了空,自己撞到床架,又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她就像变了个人。
一脸痴傻相,看见我就笑着叫「妍妍」,一直咧着嘴,口水流出来也不知道擦。
「妈,这就是你的下场吗?」
我喃喃道。
「唐妍。」
病房里只有我们两人,这个声音,只会是系统。
然而我一抬头,却看到空中飘浮着一个身影。
和五年前的我一模一样。
「你……到底是谁?」
她笑了笑:「我是厄运系统啊,这是我原来的样子,也是平行世界里你的样子。」
我眼里顿时蓄起泪:「平行世界的我?为什么会变成系统?」
她说的,正是我猜想的那个答案。
「在那个世界里,我没有熬过去。我抑郁了那么多年,终于在五年前的那天晚上,从天台跳下。」
「死后看到他们一家三口过得很好,我忽然很后悔。我那时就想……如果世界上还有另一个我,我一定要救下她。」
「可能是老天听到了我的愿望,让我获得了永生,但我只能做旁观者,去帮助一个又一个的女孩,挣脱束缚。」
「我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就是你,也是我自己。」
我擦了几遍眼泪,才再次开口:
「所以你督促我努力挣钱,让我努力向上爬。那为什么……刚好是二十万?」
她又是一笑:「你不是刚刚升职了吗?你靠自己,站稳脚跟了,那我也该走了。」
我回头望了一眼,我妈已经歪头睡着,口水流了一枕头。
「你说让他们一辈子痛苦,没告诉我会让他们死。」
「我怕你会犹豫,因为我曾经无数次想报复,最后却也只是了结自己。那种无力感,虽然恨他们,可总是会有许多顾虑的无力感,我怎么会不懂?」
她的目光又由深邃变得柔和,还调皮地扬起嘴角:
「我也不算骗你,我只说让他们余生都痛苦, 又没说他们的人生还剩多久, 对吧?」
她的声音逐渐变得机械:「任务已完成, 现已解除绑定。唐妍,你要好好活下去, 再见。」
眼前的身影渐渐虚化,身后响起啪嗒一声。
那张银行卡, 从我妈的兜里掉了出来。
上次去完超市, 我还没来得及收回,她竟然一直随身带着。
「妍妍,妍妍……」
我妈嘀咕两声,翻过身去。
11
处理完我弟的事, 我把我妈送去了养老院。
清点家里财产的时候, 我才知道爸妈的账上竟然有二十万。
我弟那套房全款五十万不到,所以当初问我要三十万, 是打算全款给他买这一套吗?
不过现在, 房子过户到我名下, 他们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临走时, 我去了趟养老院。
「妍妍,妍妍。」
我妈一见到我就开心地鼓掌。
我帮她把一缕碎发别到耳后:「妈, 你这样也好,什么都不知道,就不会再哭, 不会再发脾气, 不会再难过了。」
「妍妍, 妍妍也不哭。」
「我预存一年的费用, 以后我也会按时交费,但没什么事的话,我不会回来。」
我从袋子里拿出鞋盒, 给她换上那天买的棕色皮鞋。
「你喜欢的鞋我给你带来了, 以后你想穿,随时可以穿, 没有人会说你什么。」
「妍妍好,买新鞋。」
那天我多花的四百块钱, 就是给她买了这双鞋。
最后我还是自己花钱送了她一双鞋。
她也曾是个女孩,任何一个女孩都该有适合她的鞋子,如果可以的话, 我也希望她能开始新的人生。
只是那和我, 没有什么关系。
我起身离开,走到门口,身后传来我妈着急的声音:
「妍妍, 妍妍,走慢点,小,心,摔……」
脑子里好像闪过一段模糊的画面。
我在前面跌跌撞撞地走,身后是大着肚子的她。
我不知道那是属于我的记忆,还是平行时空里发生的事。
或许在弟弟出生前,她曾短暂地爱过我。
可那之后的二十五年,我只剩我自己。
不过没关系, 接下来的路,我一个人也会走得很好。
嘭——
我关上门,大步迈向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