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试遇到曾经霸凌过我的初中女同学。
她考前威胁我,要我给她传答案。
不然就把我被欺负的照片发到网上。
我佯装害怕假意答应,看着她得意地冲我竖中指。
我微微一笑:
「这位同学,不尊重监考老师是会死得很惨哦。」
1
考前半小时,同场一起监考的男老师突然内急,我只能一个人先进场。
我刚走进教室放下试卷,就听见考场门被人重重一脚踢开。
伴随着几声不堪入耳的咒骂声,一个小孕妇模样的女生进了教室:
「什么傻逼考试,非得考,那个老不死的……」
「同学,请不要——」
我正想出声阻止女生请注意考场纪律,就看见那张浓妆艳抹的脸异常熟悉。
是张婷,我整个初中三年的噩梦。
张婷明显也看到了我,四目相对,她先反应过来,随即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又转头看了看黑板上的大字:
【成人考试】
噗哧,她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
也许是我稚嫩的脸庞让她把我错认成了考生。
她有些兴奋又立马假装热络地走到了我身边:
「亲爱的——」
话音未落,我防备地向后退了一步。
她明显一怔,眼神中强装的一丝友好马上破灭了:
「林安安,你这么快就把我忘了?」
她拽住了我的胳膊,我被迫走下讲台。
周围已经坐定的其他考生眼看着我被她拉到教室后门:
「咱俩真有缘啊,你也没考上大学?老规矩,让我抄抄呗。」
张婷理所当然地认为我还是当年那个被她欺负到抬不起头的穷学生。
我摇了摇头,义正词严地拒绝了她。
张婷见我不答应,便环顾四周后趴在我耳边恶狠狠威胁道:「你要是不让我抄,我就把你那些照片都发出去。」
张婷嘴里说的照片,就是初中时候她联合其他人欺负我时拍的照片。
没想到这几年过去,她还留着。
我假装有些害怕地低下了头,嘴里喃喃道:「别……」
张婷见我的模样,估计是回忆起了初中欺负我的场景,更加肆无忌惮了起来。
她伸出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林安安,只要你好好听话,说不定,咱俩还能考上同一个大学呢。」
我假装犹豫地看了她一眼,她正满脸得意地看着我。
「好吧。」我有些为难地点了点头。
张婷见我答应了下来,瞬间长舒了一口气:
「都怪那个死婆子,非要我考什么大学 ,老规矩,小心点哦。」
张婷嘴里骂着,拿着准考证去找座位,留下我一个人还站在教室后门。
此时,指针已经指向了 11,距离考试发卷还有五分钟,那个男老师正好赶了回来。
2
滋滋滋——
教室广播发出了刺耳的噪声,随后机械的电子广播声响了起来:
「各位同学,成人考试即将开始,请遵守考场规则,本场幸存者将进入下一关,祝各位好运。」
广播声戛然而止,考场内瞬间响起了讨论声:
「什么幸存者?啥意思啊?」
「就是啊,这是正规考试不?」
「搞什么飞机啊?」
听着教室内熟悉的此起彼伏的说话声,我踩着高跟鞋走上了讲台。
接过男老师递过来的空白试卷,顺着第一排发了下去。
张婷的位置在三排靠窗,她此刻正睁着大眼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你……你竟然敢骗我!」
我走到她的位置把试卷给她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还在震惊中没反应过来。
试卷发完,广播再次响起:
「请各位考生在铃响之前不要使用任何文具,否则——」
广播话还没说完,就有一个男生眼疾手快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下一秒,血光四溅,洁白的墙壁上瞬间开出了鲜艳的花朵。
男生的头颅直接被炸开,伴随着几声难受的呜咽声,彻底断了气。
「否则,你将会被除去考试资格。」
除去考试资格的意思就代表着死亡。
男生很快被人抬了出去,我神色平静地和男教师站在讲台上,看着下边惊慌失措吓呆的考生。
广播继续播报:「请考生在试卷上写上真实信息,保持安静,并在规定时间内完成答题。」
试卷只有一道题目——请简述自己所犯的罪行。
写一条合格的五分,写得越多得分越高,
得分高的同学将才有机会进入下一关。
此时,那群人还在刚刚亲自目睹死亡的画面中没有缓过来,可倒计时五分钟已经开始。
有聪明的早先一步周围还在傻愣着的人,开始急促地往试卷上写了。
电子表滴答滴答不停地提示倒计时,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动起了笔。
坐在靠窗那位,最先开始的穿黑色短袖留寸头男青年头顶上方「叮」的一声,跳出了数字五,
他已经成功答出一条了。
叮叮叮,随着时间变少,教室四处开始不停地响起了加分声音。
有人短短两三行就已经加了二十分了,而有人写了半张纸却还是零分。
抓耳挠腮地坐在第一排的中年大叔急得满头大汗,连幼时偷邻居瓜吃都写上了,才勉强加了五分。
而此时,张婷也正埋头往试卷上写着,从前只会考试睡大觉的人,头顶分数倒不低。
倒计时一分钟,有人抬起头甩了甩酸掉的手,看着自己和周围人头顶的分数,继续埋头苦干,
有几个断崖式居高的人已经停笔不写了,肉眼可见的兴奋起来,从前从来没有在考场上得意过的人,只觉得自己赢定了。
时间到——
广播适时响起:「请考生停止答题,由监考老师收卷。」
试卷全部被收上来,并没有发生事情,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下面,请监考老师将试卷顺序打乱并随机分发给考生。」
「请各位考生交换试卷打分,根据自己的感觉给他的行为打分,满分一百,罪恶分数最高者,他将会直接出局。」
一瞬间,刚刚那些为了拿高分全盘托出的人慌了神。
3
试卷交换的声音在不大的教室里响起,几十个人神色各异地都拿到了别人的试卷。
「本环节可供交流,但请不要离开自己的座位。」
广播声落下,教室里瞬间响起了嗡嗡嗡的交谈声:
「你拿的谁的啊?让我看看是不是我的?」
「诶,你拿的我的啊,给我打低点,求求你了!」
「谁拿的我的啊?我不想死啊!」
一时间,没人在乎试卷上真正写的到底是什么,都在急切地寻找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谁手上。
五分钟很快过去,还没有一张试卷被打上分数。
「倒计时十分钟开始,请快速作答,否则全员淘汰。」
广播声总是在局面不可控时及时出现。
依旧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砰」的一声,前排刚刚在上一轮抓耳挠腮的大叔站了起来。
他憨厚地侧过身,满身正气地用洪亮的声音说道:「大家全部都打六十分,这样就不会有人淘汰了。」
此话一出,周围的其他考生竟然觉得很有道理。
「对呀对呀,都打六十分,谁也不会死。」
「我支持!」
「我也支持!」
喊声最大的是刚刚在上一轮拿最高分的那几个人。
看大部分人都同意,大家都一鼓作气,正准备往卷子上写的时候,广播响了:
「警告警告,分数一样全员淘汰!」
「搞什么啊?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靠,妈的……」
教室内咒骂几句,又恢复了安静。
时间不等人,有些人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面对这种生死攸关又伴随着太多不可能性的时候,总有人会站出来。
「要我看,不如咱们直接内投选一个,其他人就不用害怕了。」
说这话的正是上一轮最先拿到分数的男青年。
可是,选谁呢?
「我看,刚刚那个站起来出主意的大叔就……」
说话的人没有说完,但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可以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大叔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额头暴起的青筋凸显了他的愤怒。
好像故意似的,每个人的后背突然出现了每个人所拿试卷的人名和打分框。
每个人都能看到自己的试卷在谁的手里,也能看到自己被别人打多少分。
第一个分数出现了,78。
不高但也不低。
看到自己被打分数的人瞬间站了起来,立马给他手中的试卷打出了高一分的 79 的分数。
接着看到自己被打了 79,另外那个人直接给了 80。
接二连三地,分数直逼 90,一时间全乱了套。
但是也有好心的给别人打出了比较低的分数,妄图用低分也给自己换个低分。
再看张婷的分数 79,至少不会被淘汰,而她却给别人打了 88 的高分。
几分钟,几乎所有的试卷都打完了分数,最高得分的是无辜躺枪的一个瘦小的齐耳短发女生。
她明明只善良地给别人打了 60 分。
少女瘫坐在凳子上,似乎是回想起了刚刚男生死去的惨状,有些发愣,也不知道哭了,只呆傻地坐着。
其他围观的人看着少女露出不忍的神情却又庆幸自己没被选中。
「时间到,现在宣布淘汰者——」
广播却说出了一个根本不是少女的名字,明显是个男生名。
所有人都傻了。
被选中的人惊恐地瞪大着双眼,瞬间跌倒在地,不知道从哪里飞过来的钢钉,一寸一寸扎进他的身体里。
一共九十六颗,对应着他给少女打的分数。
那人是睁着双眼被拖出去的,没有血迹,只留下他痛苦的余音:
「恭喜各位进入一下关,请记得做个好人。」
4
「数学考试开始,请在空白演算纸上写上任意数字。」
「规则 1:数字与上一关答题相关。」
「规则 2:共有三次机会。」
「规则 3:数字对应着人数,请谨慎作答。」
「规则 4:可讨论,机会可转让。」
经过前两轮变化莫测的淘汰方式,教室内出奇的安静,谁也不知道这关真正的淘汰规则是什么。
如果说和第一轮相关,又对应着人数,那会是数字二吗?
第一轮死了的两个人。
但题目能会这么简单?
有人不信邪,真的在纸上写上了数字 2, 他身上的生命点也变成了 2。
还有人尝试写上了数字 32,对应着教室内的人数,
当然也不对。
如果这关放在第一轮,现在这个时刻,绝对有人起哄怂恿把别人生命值骗掉。
但现在,他们不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又有人尝试了其他数字,都不对。
「各位考生,诚实很重要,请认真回想上一关所作题目,答案就在其中。」
一直沉默的男老师开口提醒道。
诚实两个字给一些聪明的人提了醒。
第一个正确答案出现了。
教室内发出了轻微的骚乱,回答正确的是那个写浏览记录得分的男生。
他写下了 13 的数字。
「13 代表着我渣过的女生数,因为上一轮我写了自己是个海王。」
男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但他的话却给别人提了醒。
接二连三,好几个人都写出了正确答案。
但仍有人试了好几个数字还不对。
「诶,那个谁,能不能把你生命值借我一个,反正你已经回答对了,还剩俩,给我一个呗。」
后边有个生命值只剩下一个的人拍了拍生命值还有两个的人,但那个人明显不愿意:
「我给你我就剩一个了,谁知道下一关会不会用啊。」
「你忘了,刚刚上一轮结束广播说了什么吗?请做个好人,你不给我说不定等下就没命喽。」
那人倒是很懂人心,瞬间让不舍得变犹豫了。
他怂了,他给了。
拿到生命值的人,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己拥有两条命。
随后立即写出了正确答案。
他被骗了。
「请抓紧时间,倒计时一分钟。」
广播声像催命符般,时间一到又要有人消失,惊得所有人下意识抖了抖。
全场或多或少每个人都还剩一条命,大半人已经给出了正确答案。
「时间到。」
仍有四五个人没有写出正确答案。
「现在公布本轮淘汰人数,一人。」
意料之外却又很合乎常理。
刚刚借给别人生命值的那个人,直接被身穿白色连体化学实验服的人押了出去。
5
「请把数字转化为人名,写错会从考生身上摘取一块金条同等价值物品作为惩罚,可以是衣服鞋子手表,也可以是肉……」
肉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
「时间为两分钟,计时开始。」
要想在两分钟内写出十几个名字还是有点难度的,所有人都开始迅速提笔。
空白纸上每写上一个名字,就会同样展示在黑板上做统计。
并没有几个名字是相同的,因为在座的考生人生轨迹都大不相同。
只有一个名字,反复出现了二十七次:
【胡晶晶。】
「时间到,请三排左二,四排右一起立。」
广播响起,我和男老师分别走向两人。
我取下面前年轻女人的银色手镯和镀金耳环,两者价格并不足以抵扣金条的价值。
我看到了她那头齐腰的长发。
随着女人的哭声传遍整个教室,男人痛苦的叫声直接压盖了哭声。
男老师直接要了那男人一只耳。
血液滴落在木质课桌上,汇聚成流又顺着桌沿往下流。
「我受不了了!」
突然有人拍案而起,是个穿白衬衫戴黑框眼镜的男的,他面色因为紧张而憋得通红,一把推倒了自己面前的桌子:
「我们为什么要忍受这样的惩罚,我们大家一起冲出去,总比在这儿被吓死强!」
他义愤填膺的声音回荡在整间教室,可周围的人只是抬头淡漠地看着他,仿佛知道下一秒他就要死一样。
果然下一秒,男人见没有人响应他,自己疯了似的冲向教室外。
却只见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般直接把他拽了回来。
男人不受控制地撞向了白墙,开出了一朵又一朵鲜艳的花儿。
他死了。
「恭喜各位本轮测试通过。」
「五分钟后进行下一关,请简述脑海中关于胡晶晶的记忆。」
6
「去年在厂里干活时跟胡晶晶一个车间,说过几句话,后来她忽然走了,就再也没见过了。」坐在教室第一排的连帽卫衣男起身说道。
既然有人先开口了,剩下的人也开始作势回忆起来。
「我记得她好像住我隔壁宿舍,有时候经常跟男人一起回来,私生活挺乱的。」刚刚差点被吓死的齐耳短发女生第二个回答。
陆陆续续的几个男的也说了,包括海王:
「我追过她几天,小丫头性子很烈,没办法也没追上。」
「我跟她在一起过,不愿意睡就甩了。」
剩下几个女生都互相看了看周围的人,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她说话很直,我们没人愿意跟她一组。」
「不过,她跟领导关系倒挺好的。」
「她爸有病,她妈精神有问题,他们家就靠她的工资撑着。」
「听说还是个本科呢,来了厂里干活倒是挺利落的。」
那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试卷上?
「大家都传她不检点,我在背后多少也说过几句……」短发女低着头,用蚊子般的声音说。
「我追她没追上,就拍了点那种照片想……可我还没发给她呢,她就走了。」
「我把偷拍她的视频放到了小网站上,很多人都看到了……」
俩男生挠了挠头,丝毫没有该有的羞愧。
「她说话总得罪人,我跟其他几个女孩都不想和她一起做工,就偷偷跟工头告状了,她被罚了钱。」
「我……她总是一副清高样儿,我就随便说了她几句,她却说我造她黄谣。」
「我们几个在厕所堵过她,可谁让她总跟我们不一样,大半夜不睡觉看书,真可笑。」
十几条不轻不重的回答,犹如一张密织得喘不过气的网将胡晶晶死死掐住。
忽然广播传出了一阵悠扬的旋律,很快就停了下来,发出玻璃弹珠掉落在混凝土钢架上的响声,一下又一下沉闷地敲击在在座每一个人的心头:
「找出害死胡晶晶的凶手,获得自由。」
7
「我就说了她几句子虚乌有的话,两句话怎么可能是我杀了她呢?她承受能力这么差吗?是你吧?你都动手打她了!」
短发少女像活了过来似的,疯狂地摆脱自己的关系,伸出手指向张婷。
张婷一愣,随即立刻反驳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喜欢的陈哥喜欢胡晶晶,你在背后造谣她妈在外边做小姐!」
「我没有!是你,你看不惯她干活快拿钱多,还被领导表扬了,人家本科生就是干什么都比你厉害!」
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人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少女和张婷剑拔弩张互不相让,旁边写偷瓜的中年大叔开口了:
「你们两个女娃不要吵了,人都没了,唉。」
大叔叹气地摇了摇头,满眼不忍和遗憾。
「呦,这时候装好人了?你假借工作之名把她喊到办公室,摸人家屁股的时候怎么不说?」海王站了起来,话都说男人脸上了,他也丝毫不再避讳,指着中年男人的鼻子吼道,「我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她就被你骚扰过好几次,要不是我拦着,你怕是早就得手了吧?」
教室内一阵唏嘘,纷纷拿质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刚刚还装得憨厚淳朴的男人。
中年男人瞬间涨红了脸,恼羞成怒地一把抓住了海王的衣服领子,海王也不甘示弱地回瞪着他,
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了,一声尖厉的女声:
「干爹!」
发愣少女上前拉住了中年男人的手,拽着他让他消消气。
海王看着眼前一幕笑了:
「你还有脸说胡晶晶?你自己是个什么脏东西?」
少女没说话,红着脸只拉着干爹往教室后面空座上走去。
「我说各位,凶手就非得在我们中间吗?」
坐在教室最角落里,第一轮拿了高分数的黑帽男青年出声给了所有人当头一棒。
「对啊,胡晶晶又不是死在厂里,咱们只不过做得过分了些,谁说就一定是咱们。」跟着男青年一起在上一轮拿高分的其他几个人也随声附和,「你们都仔细想想,她在外边有没有结仇什么的?咱们一会也好投票。」
三两句话,教室里的风向已经变了:
「我记得他爸在外边欠了好多钱,别被是债主弄死的吧?」
「他爸之前是个赌鬼,腿就是被打断的。」
「听说她妈去做那种工作,就是为了还债。」
「一次几千,来钱快得了。」
「她还是本科生,长得又好看,可不止几千,几万都有可能。」
「我记得她还有个弟弟,弟弟也赌,跟她爸一个样。」
「她爸真不是个好东西,她都考上大学了,非得让她退学打工。」
「可惜了,她要是能好好上学,也不用挤在这儿为了多挣几块钱连饭都舍不得吃。」
「是啊,她其实也挺好的。」
教室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诶,不是我说,你们一个个当初在背后骂胡晶晶的人,怎么现在还有脸同情起她来了?」
「找不出凶手,我们都得死。」
8
所有人都紧紧盯着悬挂在教室墙上的黑色长方形广播播放器上。
突然,一声不大的嘀嘀喇叭声响起:
「回答错误,还剩余两次机会。」
教室里瞬间传出齐刷刷的叹息声,为首的男青年气得一脚踹在了多媒体铁桌上:
「妈的,不是债主难道是她爸啊!」
没有人接话。
「要不然大家再想想细节,拼凑拼凑说不定能有帮助。」
有人默默站了起来:
「我不小心偷看过她的笔记本,她好像生病了。」
那是个穿着灰色连帽卫衣的瘦小男生,默默地从教室后排角落里站了起来:
「那天她不小心把书包落在了车间,我就没忍住……她笔记本里夹了张诊断书……」
「是胃癌,确诊时间在两年前。」
两年前,胡晶晶还没有进厂。
9
胡晶晶是冬天进的厂,来的时候只带了从学校拿来的薄被子和几本书。
别人的床板上都铺着厚厚的褥子,而她将不知道从哪捡来的旧凉席铺在了身下。
还是厂里的大姐喊她去后勤处领的生活用品,这才勉强没被冻死。
有人打听她从哪里来,她不说。
胡晶晶平时除了做工吃饭就只待在寝室,也不跟人打招呼。
总爱自己摆弄着她那床头放的几本翻烂的书,书里还夹着几张似乎是她上学时候得奖的相片。
那上面的胡晶晶,面容姣好,青春洋溢地举着荣誉证书冲着镜头比耶。
跟现在完全不同。
而且她似乎还很缺钱,连食堂加餐一块钱的鸡腿都舍不得买,卫生巾也是用得最便宜的杂牌。
也不像其他小姑娘化妆品一大堆,她连最基本的水乳都没有。
刚开始,大家都以为她是村里来城里打工的,没见识。
直到有次电话打来寝室,跟她一起住的人才知道她是上了大学的。
学校老师来劝她回去上课,连她大学的室友都打来电话劝了她好几次:
「晶晶,你有什么困难学校帮你解决,助学金,勤工俭学都可以申请的。」
无论她老师怎么劝,她从头到尾只有一句:
「别告诉我爸,求求你……」
闹剧一直维持了半个月才消停,虽说她不愿意回学校,但每天还是老拿着书很认真地看。
本科生做事不靠蛮力,胡晶晶脑子好使,干活也利索,很快就得到了组长的重视。
她长得又好看,同样也吸引了厂里很多男的喜欢,追求她的一大堆。
厂里谈恋爱不是什么稀奇事儿,有的为了打发时间,有的为了追求刺激。
可胡晶晶和别人不一样,哪怕男生都堵在她宿舍门口了,她也倔着脾气不答应。
女生都在背地传她清高,不检点。
后来,唯有海王入了她的眼,两个人在一起了一个半月。
胡晶晶说他很像她的一个同学。
可后来也还是匆匆分了手。
10
「她是什么时候走的?我记得挺突然的吧。」有人开口询问道。
教室内三三两两的人或坐或站,都在低着头窃窃私语,时不时抬头看一下表。
「是,她走的前天下午我还买了花送她呢。」海王搭了话。
「你俩不是早分了?你送哪门子花?」坐在后排桌子上的男生质疑他。
海王咳嗽了声,显得自己有些不好意思:
「我想复合。」
教室里爆发了小范围的唏嘘声,海王急切解释道:「谁让她又要跟别人好了?我气不过。」
别人?
「就她走的前一天上午,我看见她在厂房后边跟一个男的抱着哭。」海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似乎有些气愤地捶了拳桌子,「那丫的男的跟我长得有八分像,胡晶晶竟然拿老子当替身!」
这料是大家意想不到的,教室内纷纷议论起来。
忽然有个后排坐着个不起眼的瘦弱麻花辫女人站了起来,环顾四周轻声开口:
「那是人家初恋。」
胡晶晶的初恋叫江哲,是她高考结束后在餐厅打工时认识的。
两人一见如故,情窦初开的年纪自然而然地就走到了一起。
「你的确跟他长得很像,不过他可比你好得多。」
麻花辫女人淡漠的目光扫过海王,又看着一屋子都盯着自己看的人。
忽然用手指了指我的方向,她看着我,我挂着工牌与她对视。
「胡晶晶遇见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她平淡的语气犹如问你吃饭了没有一样平常。
说完,她又重新蜷缩回了阴暗潮湿的教室角落。
似乎像做梦一样,所有人都愣住了,这个冷不丁蹿出来的女人,遥遥躲在角落直勾勾地看着站在明亮讲台上的我。
「疯了吧?这人脑子有病吧?」
随着几声咒骂,教室又恢复了沉默。
只有我,后背愕然生出一身冷汗。
11
胡晶晶走后的一周,厂里突然给每个人多发了一千块钱。
说是厂里业绩不错,奖励大家伙儿吃顿好的,所有人都很高兴。
「那一千块钱我给老婆女儿买了礼物,她们特别开心,大老板真是个大好人。」
有人回想起那次莫名其妙的发钱猜测会不会和胡晶晶有关。
「怎么可能?那钱不是奖励员工的吗?跟她啥关系。」
「就是啊,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跟工厂扯上啥子关系哦。」
没有人愿意把钱和胡晶晶的死联系在一起。
「可你们难道不记得在发钱之后,厂里突然来了一批人,神神秘秘地在厂里搜罗了一圈,又悄无声息走了。」
忽然,有个坐在第一排的寸头男生转过身来,看着身后的众人说道。
他这样一说,好多人的记忆渐渐涌了上来:
「确实有那么一批人,我记得还问过我,厂里有没有苛待员工,那时候我刚领完钱,自然说没有喽。」
「难不成,这胡晶晶的死还真跟厂里有关系?总不能是工作太累猝死的吧?」
一时间教室里众说纷纭,广播第二次机会的时间也快到了。
刺耳的铃声在教室内循环响起,催促着众人赶快报出答案。
可教室里商量了半天也没得出个准确的答案:
「说不定真是老板呢?不然他莫名其妙发啥钱?」
「填吧填吧,吵死了这铃声。」
随着叮咚一声,第二次的答案已经报了出来。
黑色广播器停止了刺耳的音乐,短暂几秒后,机械的女声传来:「对不起,回答错误。」
教室里如轰然炸锅般吵了起来,只剩下最后一次机会了。
「最后一次,倒计时十五分钟。」
广播又恢复了安静,所有人看着一分不歇的钟表,没有了还剩下两次机会时的从容,显然都开始着急了。
「臭娘们,死了还得连累我们!」有人咒骂着,一脚踹到了桌子,趴在窗户边试图想要找人救命。
可这个地方,好像除了他们连鬼都没有。
时间已经慢慢接近中午,日头的阳光越来越炙热,透过蓝色窗帘照进屋里。
第一次觉得阳光这么瘆人。
越是最慌乱的时候,越能激发人的记忆潜能。
一直坐在位子上的张婷忽然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
「张豪!胡晶晶把张豪打了!」
张豪是厂里谁也不敢惹的人。
张婷描述得有声有色:「那天我从澡堂洗完澡回来,就看见张豪捂着流血的头从我前头一瘸一拐走了,我再回头就看见了胡晶晶。」
「你怎么不早说啊?」有人埋怨起来。
「你们都说胡晶晶不检点,我以为……再说,我哪里敢惹张豪啊!」张婷委屈地解释起来。
有人也默默举手站了起来:「那天我也看见了……张豪好像想强一个新来的女孩,结果被胡晶晶给搅黄了。」
「可张豪也不至于为了这点事就杀人吧?」
几个年纪大的人在听到张豪这个名字的时候,都互相看了一眼,又默默将头转向了别处。
「胡晶晶新来的,惹谁不好惹张豪啊。」
有几个来了厂里没多久的小年轻摸不着头脑,纷纷向周围其他人打听其中的内幕,可没人愿意详说。
「哦对了,胡晶晶不见的那天,她好像还挺高兴的,说第二天要请假去送人,竟然还问我要不要带东西。」和胡晶晶的同寝室女生插话道。
海王随即接话:「送她初恋,那男的要为了她退学挣钱陪她看病。」
12
一个拼了命从原生家庭沼泽地里爬出来的女孩,在即将开启人生新篇章的同时也遇见了爱情。
本以为会是大女主逆袭打脸有点甜的故事,却因为一张苍白的诊断书,彻底将她刚刚燃起的火苗硬生生掐灭。
「医生说,还有得救的。」
胡晶晶就这样,抱着大一买的烂棉花被子从学校去了流水线工厂。
她说要靠自己挣钱救自己的命。
她不能妥协。
她从女校毕业的那一天起,就绝对不可能再回去,不可能再任由父亲摆布将自己嫁给远房表哥。
「老师,求求你,求求你别告诉我爸。」
胡晶晶永远记得那一天,是女校的老师将她紧紧护在身后,是女校老师给了她生的希望。
「你女儿要读书,她不要嫁人!」
「钱我来出,只要您愿意让她念书。」
胡晶晶吃着最便宜的饭,做着最累的工,受着最恶的污蔑。
她想要生,她想要活,想要过自己的人生。
江哲是在胡晶晶莫名其妙和自己分手后,后知后觉才察觉到不对劲的。
他坐着长途火车从学校去了胡晶晶的学校,才知道她早就办理了休学,不知道辗转多少个地方打听,才知道了她的近况。
他拿着那张诊断书久久不能平静,看着面前不知道忍了多久扑在自己怀里痛哭的她。
江哲心像被油煎了一般,自己来的时候听厂里一些人对她不堪入耳的侮辱,他从来不知道她在过什么样的日子。
他撒谎了。
他说他认识首都的医生,这种病见得多了,肯定能治好。
他说他最近在和学长接单跑业务挣了不少钱,再等他三个月,他就带她去首都看病。
胡晶晶信他,脸上也终于露出了笑脸,吵嚷着明天请假去火车站送他。
江哲自然不认识什么医生,也没有什么项目业务,他当即就给学校打去电话请了长假。
「我亲耳听见他要去打工给她治病,怎么可能听错?」海王说道,「也就是那一天晚上,胡晶晶失踪了。」
「江哲没等到,还以为她没请下来假,就走了。」
海王说完低下了头,他是爱胡晶晶的,只不过,他永远都不可能和江哲相提并论。
「靠,真的是张豪干的啊?为什么啊?」
教室里,在听完海王复述后陷入了一阵绝望的沉默。
除了张婷的目击,和其他一些人听来的流言,并没有直接理由说明就是张豪。
机会是只剩最后一次了,这次再回答错误全员淘汰。
13
「不是我说各位哥姐啊,你们还知道什么别藏着掖着了,赶紧说了,不然咱们一块死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终于有个一直透明没什么存在感的女生站了出来:
「那天晚上,我看见张豪跟着胡晶晶进了厕所。」
她低着头,颤抖着声音咬着牙几乎是吼出来的:
「张豪就是个畜生!」
「我……我听见了晶晶的叫声……可是我不敢进去……」
砰!
有人狠狠踹了课桌一脚:
「你为什么现在才说?」
女生哭着呜咽道:「因为我也被张豪……我不敢……我真的不敢。」
张豪,厂区里恶魔一般的存在,只要是看上哪个女生就一定要不择手段地得到,谁敢阻止就会遭到肆无忌惮地报复。
「唉,我在厂里干了有五六年了,哪个稍微漂亮一点的女生没有被他骚扰过啊?前几年有个女生受不了跳楼了,结果他屁事没有。」
「好不容易熬到他跟着他爹去了外地两年,这不刚回来,就让胡晶晶给碰上了。」说话的大姐语气里满是怜悯与可惜。
「那就没人管吗?」海王问道。
「谁敢管啊,他有个好爹,胡晶晶这事就算被捅出来了,他爹也能捞他出来。」
厂里老人儿早就习惯了这种事情的存在,受害者不敢言,目击者不敢说。
「倒计时一分钟,请尽快作答。」广播的声音打破了教室沉重的气氛。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了答案,却丝毫没有想象中那样兴奋。
大家都沉着脸,听着广播播出一段悠扬的音乐。
随后,机械的女声响起:
「回答正确。」
他们获救了。
教学楼外,一声急促的警笛声划破天际,无数穿着制服的警察冲上了楼。
14
「张豪因故意杀人罪,猥亵罪,强奸罪,囚禁罪,被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其父革职严查。」
「国家正开展扫黑除恶专项行动,对黑恶势力保护伞决不姑息。」
我带着审判结果去了胡晶晶的老家,正碰上村里办喜事,到处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胡晶晶的家在村东头,我一路边打听一路往里走。
找到的时候,才发现办喜事的竟然就是胡晶晶家。
我见到了她爸,是个佝偻着背、戴着大红花正和别人喝酒的小眼男人。
男人见了我,狐疑地打量了我两眼,我上前去喊了声叔叔:
「我是胡晶晶的朋友,我来送……判决书。」
男人打着哈哈,喝酒喝红了脸还一个劲地招呼新来的客人吃席。
我没忍住高声又喊了句:「叔叔!」
宾客察觉到这边的动静, 男人这才皱着眉把我拽到了一边, 恶狠狠地开口:「什么判决书?今天是我女儿大喜的日子!」
我愣住了, 没听说过胡晶晶还有姐姐妹妹啊。
我双手攥紧文件袋,目光转向堂屋, 正对门正摆放着胡晶晶的黑白照片。
可遗像旁边, 还放着另外一个陌生男人的遗像。
两张照片中间绑了个大红花, 身后墙上贴了个大大的喜字。
「你……你……」
我惊得久久说不出话来。
男人见怪不怪地往土地上吐了口痰,拿鞋底在地上来回摩擦:
「养个赔钱货, 也就死了能值点钱。」
说完, 他又笑着重新转身回到了宾客宴席中敬酒。
胡晶晶被他爸以一千二百块卖给了一家病死男人配阴婚。
15
我又去了胡晶晶上的女校, 见到了当初教她的老师。
听我是胡晶晶的朋友,拉着我的手一个劲跟我夸胡晶晶有多认真,有多努力:
「只可惜她再也回不来了。」
老师背过身哭了起来,带我去看了胡晶晶曾经住过的宿舍。
墙壁上贴着高中时期笑容灿烂的胡晶晶照片。
我坐在那张承载着胡晶晶无数期许的床上。
忽然心头绷着的一根弦突然断了。
我再也忍不住抽泣起来。
胡晶晶,是我对不起你。
16
我的记忆又回到了那片黑暗的树林里。
我被张豪按在地上死命挣扎,却怎么也挡不住他胡来的手,眼看着自己的衣服被他撕碎扔掉,那一刻,绝望的我看见了胡晶晶。
「胡晶晶比我漂亮, 还是本科生,求求你放了我,去找她……」
我哭着求张豪, 张豪回头看了一眼,竟然真的停手了。
他放过了我,转身想去拖胡晶晶,却没想到胡晶晶力气那样大,竟然把张豪给打了,还帮我穿好了衣服。
她鼓励我报警,可我根本不敢。
我知道,心怀不满的张豪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第二天晚上,我眼睁睁看着他把胡晶晶拖进了汽车后备厢。
可我不敢说实话,没人能管得了张豪。
直到巡回组找上我, 我才答应陪他们演这一出戏。
多位目击证人,多份证词, 还有张豪之前伤害过的女孩全都站了出来。
警察说我勇气可嘉, 帮助他们破获案件,值得表扬。
可我总是夜夜噩梦缠身。
我没有像小说里被霸凌后逆袭复仇,自从初中被孤立后,我的成绩就一落千丈, 最后不得不进厂打工。
我也是千千万万个嫉妒造谣胡晶晶的一份子。
我也学会了看不惯好学生,我也学会了孤立别人。
17
如同做梦一般,我从女校出来,正碰逢上课铃打响,一群青春洋溢女学生从我身边跑过。
我似乎在他们当中看到了曾经的胡晶晶。
「等一下!请等一下!」
女校的老师追了出来, 抱着一沓银行流水账单递给我:
「你是晶晶的朋友, 请问你认不认识这个人?」
「他每月都汇款过来说是给晶晶的, 可是晶晶早就不在这里了呀。」
我看着汇款人的名字,是江哲。
再看汇款地址,缅北。
「回不去了, 晶晶,照顾好自己。」
我握着那封简短的信,险些昏了过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