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你从未听过净女茶,可它是真实存在的。
在我们这个地方,喝过净女茶的人可以免灾免难。
爹娘把那碗带着腥气的茶喂我喝下,嘱托道:「喝时要闭眼,否则会看到净女!」
那时不懂,直到我亲眼看见所谓的净女。
她有张,和我一样的脸。
1
我单是知道槐树扇,不晓得净女茶的。
「喝净女茶不能睁眼,否则净女会出现在你面前!」
这净女茶喝了后不会生病,能添福消灾!
「嘘!别让别人听见!」
那是个坐在村口听说的故事,让我们几个小孩睡不着觉的噩梦。
我们听了许多年,迷迷糊糊的,却还是不清楚到底什么是净女茶。
只晓得老莫公公有一把扇子,看的极其重要。
听说就是那扇子把他变傻了的。
话这样说,他还偏偏要把那扇子挂在村口那颗百年老槐树下。
让行行往往的人都瞧见。
风一吹,那轻薄的扇子就舞动荡漾起来。
上面还有皮肤纹理的痕迹。
村里的小孩没事,总喜欢去那颗槐树下玩游戏。
老莫公公天天守在那里,永远和蔼的看着我们,永远望向那把高高挂着的扇子。
村里的人都不待见老莫公公,没人愿意和他讲话。
倒最爱嘲笑他,嘴里重复的说着一件事情。
「你儿子呢,莫傻子!」
老莫公公大多时候都是沉默的,只是静静盯着那把扇子,只有风吹起的时候,他空洞的眼神才会出现几分波漾。
村里人却又莫名忌惮他,我无意听爹说过他是村里最后的一个净茶师。
老莫公公年轻的时候是村里数一数二、说的上话的话语权者。
可爹说他后来却疯了,完全变了一个人。
「那扇子,是人皮做的!」
这才是我生出阵阵恐惧的关键。
2
半夜,突然响起了鸡鸣声。
爹和娘匆匆把我叫醒,端上了一杯含杂质的茶。
「快喝下去!」
这叫净女茶,喝了会有福气,如今在村里头宝贵的很!
「不要睁眼,闭着眼睛喝!」
我凑近了些,闻到这茶有一股特殊的香味。
香中含腥,腥里异香。
还未等我完全清醒,娘便将茶水强行灌入我的口中,又立马遮住了我的眼睛。
我呛着饮完,眼睛却没忍住好奇心,偷偷半眯成缝。
忽然,一个黑影向我靠近~
我尖叫道,「啊~不要过来!」
那晚,我当真在黑暗中看到了净女。
3
听着,听着,听着!
后山的小河不要去!
「听见没有!」
我爹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
我知道爹在说什么,无非就是那座塔。
那白塔是在两年前,我还四岁的时候搭的,每家每户都捐了钱,耗费了不小功夫。
这之后的每年五月十三日,全村人都会去那祭拜。
打我出生起,就被禁止去那岸边。
爹说,这是在保平安,小孩子不要多问。
其实这一切,都要从我四岁那年说起。
那年,村子里死了两个人。
一个是村长的大儿子也是我哥,一个是张阳飞。
诡异的是,他们死在同一天,那天还是一个叫做李玫的人的祭日。
村里的老人说,是李玫回来找他们了。
毕竟四年前的那件事,谁也脱不了干系。
4
四年前。
「小花,走慢点!」
我哥今天是去看爹给他买来的媳妇的。
我争着要去,他拗不过我,只好将我带上。
我们去了王缺牙的家。
那王缺牙,是石家村专以干这事为营生的中年臭汉。
村里家家户户,有好几家都有大学生媳妇。
这王缺牙,不知道拐卖了多少好姑娘进村里来。
透过帘子,看到了那个干净出尘的姑娘。
她叫齐宜,我并不知道是哪个字。
她被捆着,脸上都是眼泪,眼中全是恐惧。
她白白的,不像我这样山沟沟里头的土姑娘。
我不想让哥娶她,他一点都配不上。
王缺牙说,这叫女大学生。
我直勾勾的看着她,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一个女孩的身影,她叫林琪。
她也是一个女大学生,可是她死了。
像我一样,被活活淹死,不对,她比我更惨,她死的时候,连衣服也没有穿。
我死了?
那我现在是谁?
繁杂的记忆如海浪般在脑海中翻涌。
一段陌生的记忆在我脑海中苏醒,那是我的前世。
看着看着,我的脸上挂满了眼泪。
不要,不要嫁给我哥!
我瞳仁渐渐放大,窒息感散去后还是控制不住大口喘气。
我喝了娘灌下的净女茶,为何真的会看到净女?
因为我就是净女!
如今的我是崔花,是穷山沟里的姑娘,是杀害我之人的血肉之亲。
而我前世的名字叫做李玟。
5
「小花,你怎么了?」
我低着头面色苍白,复杂的眼神忽明忽暗。
「我不舒服,哥,我们回家吧。」
「好~」
哥十分担心我,丝毫没有察觉到我的异常。
我走在山路上,再次看着周围的景色,只觉得十分厌恶。
老山一座又一座,石家村就被困在山中间的一处小地方,十年百年。
这是一个极其落后的地方,媳妇是买来的,文化是久滞长空的,生孩子必须是带把的。
我该如何指责自己的命运呢。
我又是在石头村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出生。
似乎注定了被困生生世世。
只不过这次的运气稍稍好了些,我成了村长的女儿。
还带着前世所有的记忆。
似乎,我的今生,就是来报仇的。
湍流的河水哗啦啦的往下流,大雨冲塌了一些山坡,河水混着泥土,肮脏迅猛。
我哥拉着我的手,小心翼翼的过木桥
「哥~」
我突然叫他。
「你有没有听到女人的笑声?」
「别瞎说,咱快回家!」
我明显感觉到他的心虚。
「有啊,难道哥你没听到吗?」
这河流好急,如果掉下什么,应该马上就没了吧。
于是我伸手将我哥推下了木桥。
他对我是不错的,又怎么会想到自己的亲妹妹会结束他的性命。
可我从来都不是崔花,我是李玫。
6
眼看着哥的尸体淹没在激流中,有着一丝报复的快感。
曾经的仇恨涌上心头。
在我还是李玫时,是土生土长的山姑娘。
被我爹卖给了一个瘸腿老汉做童养媳。
那老汉迫不及待想和我结婚,就匆匆忙忙的举办了一场婚礼。
可他却在结婚那天晚上突然心梗死了。
他明明就要得手了,不想下一秒就突然倒了下去,我是庆幸的。
可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不幸的,这是悲哀的。
瘸腿老汉死后,我被村里的人冠上了克夫的名声,村里的妇女天天议论我,甚至还有年轻小伙经常调戏我。
直到我爹把我带了回去,因为我弟弟要娶媳妇了。
于是他又把我卖给了村里另一个男人。
7
那是个哑巴。
哑巴姓张,沉默寡言
他从小就是个哑巴,没人愿意嫁给他,他家是村里最穷的,娶不起正儿八经的媳妇也买不起王缺牙的大学生,所以他爹只能给他买我这个二手的寡妇。
我爹卖了我两次后给我弟凑到了买漂亮媳妇的钱。
她叫林琪,一个清秀的女大学生,是村里许多人争抢的对象。
卖了我两次,攒了几年的粮食,爹做工赚的小费,这些加起来,才买到一个女大学生。
「小玫啊,你命好啊,能帮到弟弟!」
爹欣慰的看着我,想要给我灌入他腐朽没落的观念。
我从前是深信不疑的。
女孩子就该听从父母的安排,帮扶弟弟,把自己献出去,默默接受大家的评议。
直到我遇到了林琪。
爹预备让我弟娶了她,可他买来林琪的时候离我弟还太小了,要再等个两三年。
于是爹将她接来李家后,常常让我去劝她。
劝她放弃逃走的念头,忘却从前的日子,踏踏实实的跟着我那个还天真懵懂的弟弟好好过日子,争取早点生个儿子。
「你知道吗?女孩子,是可以读书写字,可以拥有自己的人生的。」
她突然让我解开她衣服的纽扣。
我不明所以,疑惑着照做,原来那材质轻滑的好看衣服内侧还有一个口袋。
是一张纸。
不对,林琪把它叫做「照片」。
我第一次见这样好看的东西,照片上有比山还高的房子,有干干净净的路,夜空中亮起的星星和家家户户亮起的灯一起闪烁,绚烂的迷住了我的眼。
「那是很繁华的地方!」
林琪激烈的说着,疯狂的介绍着外面的世界。
我明知这是一个陷阱,只是她把我当做救命稻草的桥梁,可我却不得不承认,我无法控制的进入她的诱惑中了。
8
她于是不止不休的开始和我说一些故事,不对,林琪把它们叫做「历史」。
我于是经常性的回李家见她,爹娘看她和我相处的和谐,以为我已经成功给她洗脑。
其实是我被她洗脑了。
我不可控制的想读书,我想看看外面,我甚至第一次有了「自由平等」的概念。
村子里的人从来不讲这些的,他们毕生所求,无非一个生儿子。
从无法理解到心生期望,原来从前的日子叫做麻木,原来我的人生可以不是这样的。
我不想像娘一样生活一辈子,也不想和小丽一样死在生孩子的时候。
「外面的世界,很美吗?」
听到这句话,她的眼神终于闪出一线生机,她知道,我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美不美,你都要自己去看看,不是吗?」
她的身体经常被绑着,爹娘怕她逃跑,也怕她想不开做过激的事,所以基本上只有每次我来
的时候才会替她松开束缚。
我喂着她吃饭,眼中是真挚的心疼,似乎这几年互相陪伴的时光真的将我们这完全两个世界的人变做了朋友,她最开始是绝食的,直到我同意听她讲漫长的历史,讲多姿多彩的世界。
「我要走出去!」
一日,听完一段故事后,我终于抑制不住的高兴坚定道。
「我带你去见外面的世界,我保证,只要你能和我合作,我们一起走出去。」
这一夜,这句话让两个不同世界的女孩生出希望。
她希望得救,她希望逃离。
可是命运总是无法轻易改变,甚至变化无常。
9
我弟弟长大了,再过几个月,就可以娶她了。
他于是兴致勃勃的带他的「大哥」去见自己买来的漂亮媳妇。
那个不要脸的男子却生出了恶毒的心思。
他趁着我们不在家,强行要了林琪。
我回来的时候,这个一向乐观积极、怀有希望的女孩无神的瘫在床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底却绝望的恍若要死去。
「出去!都出去!」
我发了疯般将爹娘和弟弟赶出这间屋子,然后紧紧抱住了林琪。
我不顾爹娘辱骂,替她打来了洗澡水,替她擦拭身体。
「我知道会有这一天,不想它来的这么快。」
这是林琪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她不见了。
「快去看老李家那个不要脸的媳妇!」
「真是家门不幸啊,怎么会有这么欠打的女人!」
村里的人都往祠堂赶,嘴里喋喋不休议论着林琪。
10
我赶到的时候,她已经被五花大绑。
她把张飞天的腿砍了。
那个属于外面世界纯洁无瑕的少女,亲手砍下了伤害自己的禽兽的腿。
「我明明马上就可以杀了他的,哈哈哈哈。」
我爹气了个半死,在祠堂内对她拳打脚踢,直到她吐出一大口鲜血殴打都没有停止。
而我的弟弟,站在旁边,恶狠狠的盯着她。
张飞天是我丈夫的哥哥,哑巴拉着我走了出去,用手遮住了我的眼睛。
他比划着一些手势,意思大致是叫我不要看。
等我再冲进去的时候,林琪已经没有任何生命迹象了。
她一身伤痕被淹入水缸中,张飞天在旁边大声叫好,所有人都在欢呼。
这是不贞洁的女人,就该受到报应!
她被活活淹死了,衣服被褪尽,放入了河中冲击,老人说这是在为她净身。
可这分明是无休止的惩戒。
愚昧,迂腐,愤怒,种种情绪在我心底涌起。
这世上为什么会有这么丧尽天良的人!
爹该死,娘该死,这村子里所有的人,都该死!
11
我昏了过去,整整睡了三天,醒来的时候,哑巴守在我身边,正替我擦汗。
他是我在石家村这个乌云压顶的地方见过最善良的人。
我一直做噩梦,一直的梦到林琪。
「我们是有机会一起出去的,对吗?」
那天替她擦身体的时候,女孩紧紧握着我的手,眼神颤颤,却坚定:「可是我好像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坚强,我内地里实际上是个胆小鬼。」
她无法预知防线的破裂是在什么时候,尽管预料到今后的折磨,却仍不可接受它突然的降临。
因为人心怎样坚强本就是下不了定义的。
12
我和张哑巴在一起三年了,却生不出一个子嗣。
哑巴不在意,村里的人却管起了这件事。
单因我是李家人,单因李家的「儿媳妇」林琪砍了他的腿,那个张飞天便开始处处为难我。
这狭隘的心胸和错误的思想如同这曲折的山梁,好像永远掰不直。
那王缺牙如今住的房子却已经添上了瓦,腰包一拎,可真气派。
「都是喝了净女茶,我才有这福气!」
他每次出去都极其神秘,和村长、老莫公公二人联合共事。
那时的老莫公公还不是老莫公公,而是莫树林。
是这石头村里唯一的净茶师。
那个天天把「净女茶」挂在嘴边的人。
13
他们是凶手,是杀人犯!
见死不救,反而拍手叫好,勾结为网,害了多少女孩,早晚有一天,会有报应的。
「李氏女,你可知道自己的罪?」村里的祠族老人质问道。
我被捆在了祠堂内,周围站满了审判的人。
门被村民挤得密密麻麻,找不出一条缝,谁都不想错过看热闹的机会。
「都这么多年了,也生不出一个孩子!」
「那张哑巴够可怜的!」
「这女人真该好好管教管教!」
真是讽刺,这些刺耳的议论声,女人的声音竟然同男人的声音平调,甚至更为激烈。
「李氏女,你嫁入张家三年,却没有生出一个子嗣,你真是罪责深重啊!」村长同那些长辈叹气道。
我婆婆连道好,在所有人面前控诉我平常是如何如何的不好,说尽了我的坏话,而那其中百分之九十其实都是杜撰。
他丈夫今年病死了,大儿子又成了残疾,以后娶个媳妇不晓得有多难,或许又是一笔钱,他二儿子老实懦弱,好不容易找到个媳妇,可偏偏这捡便宜娶来的寡妇媳妇却生不出孩子。
她亏啊,不知道多亏!
她于是巴不得我不好过呢!
毕竟他大儿子的腿可是我弟弟的「媳妇」亲手砍了的,她于是看我越来越心烦。
她才不会管自己的宝贝儿子有多么下贱,多么不要脸呢!
这村子里,任何事,本就是男人大于女人,男人的错事甚至大于女人的好事。
我于是不止犯了「无后」的过,还被婆婆加以「好吃懒做,不尊重公婆」的恶名头,她甚至还说出看到我与其他男人偷偷私会的事。
真是荒谬至极,真是无可救药!
哈哈哈哈哈。可若不是林琪,面对今日的控告,我是否会甘屈膝下,默默承受着这一切,反过来思考自己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够好?
那么像我这样出格的女子,就该受到惩罚。
我看到哑巴闯了进来,他手上拿着砍柴的刀,逼着众人将我放了,他说不出话,却一个劲的将我护在身后。
「儿啊,你这媳妇配不上你!你这媳妇对不起你啊!」
「啊——啊——」哑巴激动的摇头,红了眼眶,那副凶戾的模样吓退了他的娘,也让其他人不敢妄动。
14
那会的老莫公公算得上村子里的主事人,他温柔的搭上哑巴的肩,递给他一杯茶。
「净女茶,这杯送给你!」
村子里谁不知道净女茶有多么珍贵,喝下的人会福气不断。
比如发了财的王缺牙,比如位高权重的村长,比如刚生了一个儿子的莫树林。
这哑巴竟然能喝上净女茶!
众人从看热闹的姿态转为不服气,嫉妒的嘴脸。
于是本被哑巴用刀开出的一条路又被死死围上了,这次没有人再退开。
凭什么你能喝净女茶!
莫树林饶有趣味的盯着我,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欢喜。
哑巴被崔永根从后头刺了一刀,那个少年惊喜自己胆大的举动,却赢得了全村人的夸赞。
他就是我生为崔花时的亲生哥哥,也就是村长的儿子。
哑巴身上的血流了一地,他死在了我面前。
那悲伤的眼神不甘的望着我,仿佛尽带歉意:
「对不起,我保护不了你!」
啊————————
哑巴死了。
那夜,莫树林以惩戒的名义将我绑到了山洞内。
红带被吹进山洞的冷风摇动,那挂在墙上的蜡烛燃着微弱的灯光。
莫树林兴奋道:「刚好用完了,可以续上!」
我看到了一缸又一缸的水,那里面泡着的是几十个失踪的女孩。
我就是下一个。
无论我如何哭喊,都逃不过被活活淹死的命运。
15
如今的我在木桥上,为那个单纯的哑巴报仇了!
我假装哭喊地回到了家,告诉父母哥掉下了木桥。
父母发了疯的找了一天一夜,然后什么都没找到。
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不小心掉下桥淹死的,没人怀疑到我头上,毕竟没有人觉得我能办到。
父母给哥办了葬礼,全村的人都来了,我又看到害死林琪的仇人,张飞天。
葬礼上,除了父母所有人都很高兴,大家喝了很多酒。
我又偷偷跟在了酗酒的张飞天身后,他只剩一条腿,又因喝酒神志不清。
我藏在黑暗中,等他回家的时候,将他活活砍死,又顺手推入了旁边的山崖。
那把杀死他的刀,能否映照到那个夜晚,林琪勇敢的砍下侵犯她之人的腿,亦或是张哑巴用刀替我开出的一条生路。
明明只差一步,只差一步!
那便由我来还这一步。
刀刀致命!
张飞天和崔永根死在同一天,可有谁会想到是我干的呢,我是村长的女儿,我纯真无邪,我很受大家的喜爱。
那天正好是我前世的忌日,这并非是我选的,或许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吧。
一天死了两个人。
有人问村长,问莫树林,问村里的老前辈,李玫后来到底去哪了。
可他们没有一个人答的出来。
人们只听到那骄傲了一世的莫树林大喊:「报应呐,都是报应呐!」
村民们被吓的精神失常,都认为是李玫回来找他们了。
于是他们搭了一座塔,用来专门祭奠李玫,又或是想压住「她」。
从那天开始莫树林疯了。
他将从前似若不可侵犯的神物贬为肮脏不堪、毫无用处的垃圾。
他逢人便喊:「净女茶是假的!」
我单晓得他老婆因难产死了,那个不过几岁的儿子也被洪水冲走只找到一具发白的尸体,其他关于他的事倒什么也不知道。
或许是这连连的厄运让他不再相信净女茶能带来好运一说?
可他那被拐卖进村的老婆本该是光艳明媚的存在,怎么能配他那样龌鹾不堪的人,毕竟他可是净女茶的传承者。
16
自我哥死后两年,我爹一喝酒就会想起我哥,并且撒酒疯。
「臭娘们!贱人就是贱人!」
发黄的微弱灯光下,爹将娘扇倒在地。
娘缩在角落里,并不反抗,安静的挨着这一切。
紧接着,爹开始朝西屋走去。
我感到不安,替那个女人害怕。
于是绕路轻步跟了上去。
反窗门,我侧出一边身子。
看见了一个幼白的女人。
她此刻被捆在床榻上,似乎早就面如死灰。
女人身上还残留着血迹,透着发黑的红。
肮脏的污垢爬满她的衣服,痛苦的经历腐蚀着她的身体。
那还没愈合的伤痕,一道又一道,触目惊心,却无人医治。
我看见,她的眼中不是恐惧,是麻木。
我哥死后,我依旧无法阻止这个女孩落入我爹手中。
毕竟这是他花了大价钱买来的。
17
爹跌跌撞撞的踹门而入,将拳头挥在了她脸上。
他脱下裤子,生猛的扯开那女人的衣服。
爹没能得逞,他不行。
他那里坏了。
他于是更加生气,对她拳打脚踢。
「臭婊子,死寡妇!」
这女人的确很漂亮,是不属于石头村这个偏僻土山村的美丽。
时间和鞭打却将她从绝望哭泣变得麻木无言。
她被爹关在了那间屋子里,一直受着爹娘的怒火与侮辱、责骂和鞭打,日子更难过。
我要是拦着,他们就会连我一起打。
所以我不敢了。
等我爹走后,我偷摸进房间,贴着齐宜的耳朵说了一些话。
齐宜麻木的眼神,忽然有了一丝光芒,愣愣的看着我。
我没等她回话就溜了出去,主要怕我爹妈看到。
林琪你给我的光,我也给了别人。
这一次我要救这些女孩出去!
18
半夜,爹又出去了。
我爹把齐宜带去后山那个山洞,那个飘着红带的罪恶之地,我早知道他要将齐宜做成净女茶。
我怎么能让他得逞。
我悄悄地跟了上去。
我在他进行最后一步的时候把他吓走了。
齐宜:「崔天福,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李玫啊,哈哈哈哈!我是张静,是魏求弟,是李招娣,是王换弟,是被你害死的二十九个女孩啊!」
「崔天福,想见你的儿子吗,他还没有找到他吧,跟我来。」
我于是在这个时候大喊:「爹,我看到哥哥了!」
他再也顾不上手上的动作,发了疯的往山洞外跑。
他本来就不正常,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
我后来将齐宜藏了起来,藏在了人人忌惮的白塔内。
19
一个月后。
天黑沉沉的往下压,山里起了雾。
今天又是五月十三,是我前世的忌日。
爹娘又在大半夜出去了。
他们提着一袋香,一些水果,和村里其他大人一样,举着火把往后山去。
便形成一条白白长长的队伍。
村里的大人几乎都去了,除了老莫公公。
他们个个阴着脸,谨慎的跟步走着。
「好好待在家里,我和你娘马上就回来!」
爹娘不让我去。
不,我不要,这么重要的场合,怎么能少了我呢?
你们要祭拜的,不就是我嘛?
20
正月十八,黄道吉日,红桥抬。
今儿花开,明日雨来,日子彩!
「小个姑娘好啊——换两钱花!」
「大个姑娘好啊——她会生娃!」
「我的姑娘好啊——俺乐哈哈!」
我慢悠悠的跟在他们后面,也不提灯,却闲趣的摸着麻花辫,在半掩住的月亮下,在雾气浓重的山林里唱着村里流传的歌谣。
歌声在镇静的山谷里变了味,似乎有些瘆人。
我侧着头,躲在大树后面。
不远处的河岸边,村民们正在白塔周围念叨着一些什么。
紧接着听到扑通一下,他们全跪了下来。
「小玫啊,你行行好,放过我们吧!」
一个老妇首先哭了出来,颤抖着扶着身边男人的手臂,眼中尽是恐惧。
「你们谁喝了净女茶!」
有人大喝了一声。
雾霭中走出一个熟悉的人影。
竟是老莫公公,那个疯了的莫树林。
21
他佝偻着背,手里持着那把常年被挂在老槐树下的扇子,朝白塔的方向走来。
「你来瞎捣什么乱,去去去!」
这些年的痴傻行为,让村民们都不待见他,只当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了。
「我问,谁喝了净女茶!」
老莫公公一反常态的严肃。
呼——
随着老莫公公又一声大喊,山里刮起了冷风。
「你们没发现,今儿个少了人吗?」
老莫公公冷声道。
于是大家开始互相察看。
密密麻麻挨在一起的人群中,有人突然大喊了一声。
「咦,王缺牙今天怎么没来!」
22
等人们发现王缺牙不在队伍行列中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了。
大家跪在那白塔前,没人敢起来。
老莫公公的突然出现,一句「谁喝了净女茶」的质问让大家疑惑不已。
昨天村长突然担了两桶水,告诉大家这是净女茶,现在这两桶茶,村里每个人都可以喝。
「喝了净女茶福气不断啊!」
这两桶发白的茶水被一抢而空,没喝上的几乎只有不受喜欢的女孩和被拐卖来的大学生。
「喝那净女茶,会遭报应的!」老莫公公跪在白塔前,悲喊道。
哈哈哈哈哈!
人群为首,崔天福突然笑起来。
「崔天福!你一个人遭了报应,便要让全村人和你一样吗!」莫树林道。
「我是村长,这净女茶可是难求的好东西,我分给大家,他们不应该感谢我吗?」
你放屁,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净女茶是怎么做的!
将女人泡在水缸里活活淹死,再在缸里撒上茶叶,泡上七七四十九天,由此泡出来的茶,便叫做「净女茶」。
传闻中,喝了净女茶的人,可以生福,他与村长从前是深信不疑的。
于是村里经常性会失踪一些女孩,实际上就是被做成了净女茶。
偏偏这女孩又没人在意,他们的爹娘只管自己的宝贝儿子呢。
这女孩,找不到就不找了呗!
直到厄运降临在他们身上。
莫树林是真的爱上了自己买来的老婆,可她后来因难产死了。
他那不过三岁多的儿子,也被洪水活活淹死。
而两年前,崔天福的儿子也被洪水冲走,他那已经十八岁,马上就可以娶媳妇的儿子啊!
竟摔下了桥连尸体也找不到!
报应啊!都是报应啊!
你们为了生福,为了自己,淹死那些无辜的女孩时,可曾想过自己的儿子也会被活活淹死!哈哈哈哈。
我哥死了的那年,我爹又开始做净女茶。
他那时仍然相信它的福。
他要再生一个儿子。
于是每次和我娘上床前,都会喝一杯净女茶。
如此两年,非但没有生出儿子,他的命根子还坏了,彻底没用了。
他便疯了,彻底疯了。
既然自己越来越惨,既然净女茶生的不是福,是厄,那便都给我喝下去。
你们凭什么过的比我好!
崔天福一改往常,大发慈悲的将净女茶分给村里的人。
还故弄玄虚,将它神秘化。
「所有人,回到祠堂去!」
老莫公公突然大喊!
轰——
白塔在一瞬间,突然坍塌。
23
她回来了,她回来了!
村民们恐慌的往回跑,争先恐后。
他们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我和齐宜计划好的,就在我前世忌日这一天,制造动静恐吓这些村民。
我躲在远处看着村民们滑稽的一幕,眼中满是报复的快感。
众人再顾不上身后是什么,只管往前跑,独有还跪在白塔旁的老莫公公一动不动。
「王缺牙是我杀的,他该死!」
他对着白塔坍塌的方向跪拜道。
不是他,小樱怎么会和我这种无耻卑鄙,像老鼠一样的人结婚。
他将那把扇子盖在自己的面上,迅疾往前冲,一头撞死在了白塔旁的一棵大树上。
那扇子是人皮做的,是莫树林买来的老婆,因难产而死,似乎叫「樱」的女子的一块皮。
凿这白塔,掘它根基,我和齐宜挖了整整一个月,便是为了今天的五月十三。
为了它的塌倒。
终于这个前世杀害自己的凶手之一也死了。
我带着躲在暗处的齐宜走了出来,避开人群,悄悄的回到了村子。
24
村门口的槐树下,所有人陆陆续续的回到村子。
却又见到了异常恐怖的一幕。
一颗血淋淋的头颅,是王缺牙。
被高高挂在了巨大的槐树上,那从前是那把人皮扇的位置。
想不到莫树林疯了后,居然还是这么残忍,这是对王缺牙有多恨!
我躲在人群后,看着这一幕非但没有恐惧,反而十分痛快,死得好,这种人就该死。
「完了!完了啊!」
然而在场的村民都慌了。
今天是李玫的忌日,今天又死人了!
那白塔塌了,再也压不住她了!
「村长!村长怎么不见了!村长呢?」
崔天福消失在了队列中。
「她是不是要一个一个杀死我们,张飞天,崔永根,王缺牙,还有村长!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不是我!不是我啊!和我没关系啊!
没有人敢回家,没有人敢乱动,大家围在一起,颤颤着。
「大家快跟我走,躲到后山的那个山洞去,只要过了今晚,就没事了。」
崔天福突然出现在众人身后,大喊道。
在场的人都不知道,崔天福是要拉他们一起去死。
他于是把村民们往后山领,往李玫死去的地方领。
那些村民连忙回到家中,匆忙叫醒了自己的孩子,然后回到队列中, 预备和村长往后山去, 逃过这一劫。
可他们手里抱着的只有儿子, 而成群的女儿和买来的媳妇却被遗忘在了家中。
他们才不管她们的死活。
生了十个孩子,第十个是儿子, 那其实他们只生了一个孩子。
25
我和齐宜躲在暗处, 没有跟随人流, 我们知道这是唯一一次逃出这个村子的机会。
等所有的村民都离开后。
我和齐宜一个个救出了被关在村子里的女大学生,她们中有好几个会开车。
我于是又去了王缺牙的家里, 砸开窗户拿了他的车钥匙。
然后坐上那嘎吱嘎吱叫的卡车, 离开了这里。
我逃出来后, 和那些女孩一起向公安局揭发了石头村的罪行。
公安出警回来后说,那个村子的村民都死在了后山上,被烧死,无一幸存。
所有人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可那些无辜的少女,却永远回不来了。
村里的女孩都离开了山村,进了孤儿院。
我后来被一家人领养,在十年后考上了大学。
那一年,我带着林琪的照片, 去了梦想中的地方,看到朝阳缓缓升起,照亮整个大地。
(正文完)
26
番外
崔天福视角。
他疯了, 他相信是李玫回来了,那么他知道,身为罪魁祸首之一,他是逃不掉的。
他深信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
可凭什么,有罪的又不止我一个?
包庇不是罪?
坐视不理不是罪?
拍手叫好不是罪?
那么,都给我死!
他于是把村民们往后山领,往李玫死去的地方领,在这里,没有人可以活下去,他相信。
27
「快走!」
摸着黑上山, 中途摔下了一对夫妻,无人在意, 众人只想着自己能活下去。
他们站在飘满红带的山洞外, 却迟迟不敢进去。
于是崔天福首先走了进去。
那一口接着一口的大缸密密麻麻的堆在一起,占据了山洞的大半位置,红色的飘带被风吹起,众人互相挨着, 蜷缩在一处。
忽然有一个男童开始哭闹,无意掀开了一口缸的木盖——啊!
是人!是死人!这缸里面是死人!
「哈哈哈哈,怎么了,这是你们喝的净女茶啊,是你们心心念念, 一直乞求的净女茶啊, 用你们女儿的身体泡出的净女茶, 怎么,你们尝不出来吗?」
崔天福站在山门口,手里拿着一个火把, 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倒上了一种液体。
崔天福将火把摔入洞内,轰的一瞬间山里的一处高地燃起熊熊烈火。
那些被故意丢弃在村子里的女孩们,反而在这个夜晚活了下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