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老家有个「头生禾以祭农」的习俗。
不论是谷物还是牲畜,都以头生为祭。
我娘对此极为推崇,在我哥身上连钉四十九根长钉放血为祭,只为添胎加喜。
祭司痛斥她渎神,她转头把我送上了祭司的床。
一个月后,她摸着肚皮沾沾自喜。
我哥死的第四十九天,她生了。
1
我哥死的时候,我还在打扫猪圈。
巫祝突然到访,我娘谄媚地迎了上去。
我偷听了一嘴,才知道我娘用我哥放血祭神。
巫祝阴沉着脸,怒斥我娘渎神!
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我家。
我娘的怒气无处发泄,便将气都撒到了我的身上。
她抄着扁担「啪啪」地砸到我的身上。
没一会儿,我被打得直不起腰来。
「没用的东西!长这么大也没个男人上门!可惜了老娘这些年的粮食!」
被打习惯了,好像不觉得多疼。
我一声不吭地任她打骂。
就像之前的很多次那样。
她发泄完后,将我一脚踢到了猪圈门口。
「以后睡猪圈去!别碍老娘的眼!」
等她回了屋,我连滚带爬地奔向村里的祭台。
我哥的尸体挂在祭台的受刑柱上。
数十根长钉贯穿了全身,流了一地的血。
我的哥……
我的哥!
我扑倒在他脚下,抱着他泣不成声。
我与我哥自小相依为命,我娘总说我们是讨债的鬼,一天只给我们一个馍。
我哥舍不得,都留下来给我吃,自己啃猪草!
我们说好了,以后我到了别人家,我也要帮衬他的。
可我的哥,他被挂在了受罚柱上祭了神!
这一切,都是我娘造成的!
我将长钉一根根拔下,鲜血淋了我满身。
抱着我哥已经冰冷的尸体,我生出了大逆不道的念头。
恨不得我娘去死!
2
一块脏臭的抹布沾了水,在我身上擦拭着。
没一会儿,我的皮肤都被搓得鲜红。
我娘不肯停下,依旧费劲地搓着我的泥。
她不愿意相信,她的女儿和她一样天生黑。
我在包浆的板凳上无助地坐着。
我娘让我在这里待着,不许乱跑。
如果她发现,除了一通毒打,还会克扣明天的馍。
我饿得眼冒金星,看着天上的月亮,圆得像馍。
真想一口吃掉!
不一会儿,我娘回来了。
身后跟着年纪比我爹还大的祭司。
我弓着身子遮蔽身体。
我娘破口大骂:「瘦得跟柴似的!有什么好遮的!村里的女子都是要走这一步的!想要男人,就不能是黄花女!」
祭司的眼神在我身上打量着。
那种看货品一样挑选的眼神,令我浑身发抖。
他不满地点评:「太瘦了。」
夜里,我被我妈一卷草席送上了祭司的床。
白日里批评我瘦的祭司,到了夜晚像变了个人。
他眼中冒着狼崽子看肉的绿光,像扒蕉叶一样扒开草席,扒开我的衣服。
「怎么这么大的瘤?」
嘟囔着,他拿起牛鞭狠狠往我身上抽。
我的眼泪没能唤醒他的良知,倒是激起了他的兽性。
我清醒的时候,夜还黑着。
我摸黑穿上勉强蔽体的衣服,下床时浑身酸痛。
我靠墙出门,在篱笆墙边上,隐约有个男子躺在躺椅上。
不会是祭司吧?
他眼里的绿光让我觉得害怕。
我踌躇了会儿,往回退了两步。
等了好久,他都没动弹。
可能是睡着了?
那可太好了。
我急着从这伤心的地方离开。
不顾身上的痛楚往外溜。
脚底突然被什么一绊,我摔了个狗啃泥。
我身后传来一阵清冷的男声:「你是谁?怎么在我家?」
我在地上转身看他。
是个比明月还要接近神明的男人。
他睥睨着我,手里把玩着一个奇怪的玩意。
身上的衣服,像巡游的土司王一样耀眼。
我自惭形秽地低下头。
丑陋的脚趾往鞋里收缩着。
他转头回到了躺椅上,什么话也没说。
两腿脚踝处和膝盖处都痛得厉害,我根本站不起身,只能往外爬着。
「给你,」一根又直又长的棍子,被他拿手帕包了递过来,「回家吧。」
他可真是个……
他刚才说什么来着?
这是他家。
祭司子嗣很多,看年纪,他可能是祭司的长子,据说在王都进学的阿耶莫。
屈辱的感觉令我窒息。
我甩开他递来的棍子,却什么难听的话都讲不出来。
因为我是个哑巴。
我并非天生就是哑巴。
3
小的时候,我偷听到了我娘和别人在谷堆里玩游戏。
便将这件事情讲给我姥姥听。
我也想玩游戏。
我娘为什么不跟我玩呢?
我姥姥拿了生锈的剪刀,一下,一下地剪断了我的舌头。
她说:「只有哑巴才能保守秘密。」
我们这里的习俗,是男子入赘女子家,一夫一妻。
如果不和,上敬神明,可以和离另娶。
我娘舍不得我爹。
我爹不敢和离。
他看到我断掉的舌头哭了好久。
他说:「小禾,这是命。」
我的命真的好苦啊!
我扔得掉祭司长子的拐杖,却扔不掉祭司和我全家对我施加的苦!
我扔不掉这代代流传的习俗和孝道!
我只能像臭虫一样,在地上阴暗爬行。
阿耶莫弯下腰,认真地看着我:「你在清高什么?」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把头低了下来。
这是我唯一能表达愤怒的方式!
我才十二岁!
他转头走掉了。
我没有回头看,也不关心他去了哪里。
我在地上爬着,照这个速度,天亮前我能爬回猪圈的。
万幸的是,现在不是梅雨季节,少见爬虫和毒蛇。
我爬得很辛苦,没有注意周围动静。
当棍子从我的裤腿钻进来,我后知后觉地发现身后有人。
我努力扭过头,是村长的小儿子,米勒。
他拽着捡来的木棍在我的裤腿里抖来抖去,笑容肆意。
「哑巴,叫啊!叫啊!哈哈哈!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他才七岁。
但他的恶劣超过了我对小孩子的认知。
又长又直的棍子上满是荆棘,刺到我的肉里,带出一片片苦痛。
米勒拍着大腿,笑得很是天真。
「祭司家门口的棍子,可真好玩!」
原来阿耶莫递给我的棍子,是荆棘树枝。
我为之前被他颜色迷惑的自己,感到羞耻。
我一路爬,米勒一路玩。
月亮西斜的时候,村长鼓动了好多人来找他。
米勒心虚地扔掉棍子,朝着村长跑过去。
村长远远看了我一眼,问米勒:「你在做什么?」
米勒指着我理直气壮道:「她让我送她回家!我看她可怜!」
村长没有怀疑他小儿子的话,让两个村民送我回家。
他们粗手粗脚地拽了我一路,也没把那根棍子从我裤腿里抽出去。
他们把我扔到门口的时候,地上划了好长一条血线。
两个人惊恐地看着我,旁若无人地商量着,用脚将泥土踢翻,把血迹盖住。
我趴在紧闭的篱笆门口,听着屋内传来的声音,闭上了双眼。
我娘她想要儿子,很多很多儿子。
比村长和祭司还多。
我是个哑巴,又不能干重活。
她不喜欢是应该的……
就像我哥,明明是儿子,比我大一岁,却跟我一样的体格。
干不了重活的儿女,连骡子都不如。
早就明白的道理,可为什么我这么想哭?
我的眼泪鼻涕止都止不住。
没了哥哥,我没有了世上最后一个关心我的人。
爹娘他们都活着,我已经是孤儿。
真讽刺……
我是被我爹发现的,他吃过饭出门上工,开门后才看到我。
他抱着我哭得好伤心。
将我拖回院子里时,才发现我裤腿里有根棍子。
他毫无征兆地抽出棍子,带下了一片血肉。
我无声痛哭,他愧疚了一下,便安慰说:「小禾,这是命。」
4
我爹扔下棍子头也不回地上工去了。
我在院子里几欲痛死。
我姥姥端了面盆出来,将水哗啦一下全泼到我的身上。
她斜睨着我,指桑骂槐道:「杀我家大禾为了生儿子,还不如把这个怪物给杀了呢!好歹我家大禾还是个儿子,这怪物,老天都不收!」
我瘫在地上看着她,努力张嘴,想发出声音,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
她嫌恶地看了我一眼,捡起地上的棍子往我背上抽。
一边抽,一边骂我是怪物。
我娘出来,也没搭理我,只说:「祭神求子,怎么也得干净吧?娘,大禾可比小禾干净。」
我的脸贴在地皮上,又痛又痒。
我看着她们,突然发出了不属于我的声音:「你们,就不怕报应吗?」
我娘和我姥姥都吓了一跳。
我脸上不由自主地带了笑。
我娘抢过我姥姥手里的棍子就往死里打我。
打到我晕过去才罢休。
我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
我是被饿醒的。
猪圈里胖得流油的母猪同情地看着我。
我靠在猪圈的墙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呢?
我的哥哥如果真的显灵,把我也带走吧。
我暗自祈祷着,往嘴里塞着猪食。
我活着,纯靠毅力。
我哥头七那天,我娘将祭司请到家里。
她热情好客,把我拽住一顿洗刷,再次送进祭司的床上。
祭司没有动我,他拧着眉坐了一夜。
过了头七,我娘的嚣张劲儿回来了。
对我爹吆五喝六,对我非打即骂。
喝酒看戏,她是一样都不耽误。
我哥死后的第一个月,她摸着肚皮沾沾自喜。
她如愿以偿地怀上了孩子。
我姥姥换着法儿地给她做吃食。
村里其他人家都来打听。
我娘得意地坐在板凳上唾沫横飞:「头生禾祭农,来年就能丰收!这头生子祭神,可不就是子嗣绵延了嘛!」
有些人听了,觉得我娘心狠,虎毒还不食子,我娘能对自己的儿子下毒手。
有的人听了,若有所思。
我娘杀长子以宜弟的事传了出去。
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我的身体结了一块块疤,好歹能直立行走了。
我娘指使我去坟山割猪草。
村里人都觉得那里晦气,所以猪草在那里肆意生长。
我哥的尸体应该是被埋在那里。
毕竟是死在祭台上,祭司和村长也不至于让他曝尸荒野。
我偷偷拿了打火石,想给我哥烧点什么,让他在下面别饿着肚子。
我去的时候,坟山的猪草长势极好,有我一人高。
我拨开草丛寻找新坟。
在水沟边上,捡到了我哥尸体上穿的血衣。
衣服上有被牙撕咬的痕迹。
我哥被野兽给吃了。
我抱着血衣哭得不能自已。
我不懂为什么我和我哥这样苦命。
我哥连个坟都没有,尸体也被野兽吃了。
他去了阴曹地府还能转世投胎吗?
我拿了撅头,在干燥的迎风坡挖了个坑,将我哥的血衣埋进坑里。
风轻轻吹动猪草,拂在我的脸上,就像我哥的手安抚着我。
我不再哭泣。
我哥一定在以另外一种形式陪着我。
5
我娘怀胎的第四十九天。
她的肚子大得像是长了另外一个成年人在身上。
我爹吓得不敢回房。
我姥姥骂骂咧咧的同时,眼中流露的都是恐惧。
到了夜里,我娘突然哭喊。
我姥姥点了灯去看,吓得跑了出来。
「小禾!快去叫村医!你娘要生了!」
我提腿就跑。
待跑出我姥姥的视线,我放慢了脚步。
四十九天生孩子,哪有这种怪事!
我娘杀了我哥,那她也去偿命好了!
最好疼死她!(推荐截断位)
我哥受的苦,受的痛都来一遍才好!
我暗暗咒骂着,心里畅快。
我可真不是一个孝顺的孩子。
没关系,我娘不会在乎的。
我溜溜达达地走到村医门口,用手比划着,告诉他,我娘急着生孩子。
村医骂我乱传,拿了药箱急忙往我家赶。
我远远坠在他后头,看着他进了我家院子。
我娘可真能生啊!
她像母猪下崽一样,一胎生了八个。
八个都奇形怪状,都是死胎。
我娘疯狂地抱着她的八个孩子,不许我姥姥扔掉,也不许村医说他们死了。
她的愿望达成了。
她有很多很多的,孩子。
我爹躲去出工的地方不敢回来。
我姥姥前前后后地伺候我娘,骂我不顶事,吆喝着我干这个,干那个。
我干完她不满意。
她拿起抹布就想甩我脸上。
我吓得躲开。
她突然发疯了似的,把抹布往自己脸上盖,似是要把自己活活捂死。
我跑出屋子,身后响起了我娘的惨叫声。
我一回头,我姥姥像狼一样直勾勾地盯着我,将我娘的脸塞进了滚烫的热水盆里。
我娘扑腾了几下,便停止了动静。
整个人软趴趴的,一头栽在热水盆里。
那八个死胎在同一时间发出了猫叫声,吓得我一个激灵。
我姥姥拿起剪刀,对准了八个死胎中的一个,狠狠地剪了下去。
我吓得夺路而逃。
我躲进了猪圈,和安静如鸡的母猪对视。
它突然张嘴,发出的不是「哼哧哼哧」的声音,而是我哥的声音。
「小禾,你在跑什么呢?哥哥回来保护你了!」
我吓得腿脚发软。
它直立站起,扭着肥硕的身子朝我走来。
「小禾,快到哥哥这来!」
我扒着墙往外跑,它用猪蹄踩住了我,重若千钧!
我在地上摸了块石头,看都没看,朝它扔了过去。
身上一轻,它似乎被我打中了!
我拔腿就跑。
跑出篱笆门,我看着浓重的夜色。
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突然,一把剪刀架在了我的脖颈上。
我姥姥的声音犹如鬼魅:「小禾,你想去哪里呢?」
6
我姥姥将我扒光绑好,拴在篱笆门上。
她装出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
「小禾,你哥回来了,他是非不分!连你妈的命都想要,姥姥这也是逼不得已!辛苦你跟你哥周旋,毕竟你哥活着的时候,你俩关系最好!」
迎着我愤恨的目光,她用剪刀剪下了自己的碎发,塞到我的腋下。
「这人成了鬼,眼睛就没用了,他们呐,用鼻子!」
我姥姥咧开的嘴上满是水泡,像大大小小的米粒一样。
「小禾,人活着总要有点用,姥姥平时虽然说你是怪物,关键时候还得靠你了。」
她穿上我的破烂衣服,将自己原本的衣服缠在我身上,用绳子又绑了一圈。
我张开嘴,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
我绝望的呼喊令她想起了什么。
她又折回来,拿抹布堵了我的嘴。
「小禾,我的乖孙,你死了,我会让你爹给你立坟的。」
她穿着不合身的衣服,往屋里走去。
对于我哥回来这件事,她毫无惧意。
人恶到一种境界是无惧鬼魂的。
我的嘴突然发出了不属于我的声音:「姥姥,你怎么被绑住了?一段时间不见,仇人变多了?」
说完后,我的声音突然变得困惑:「不对,怎么有股小禾的味道?你把小禾怎么了?你把她怎么了!」
听着自己的嘴在质问自己,我很是着急。
我哥上了我的身,他却听不到我的声音,闻不清我的气息。
我很快获得了身体的控制权,可我哥已经不在了。
篱笆门来了个不速之客。
是祭司。
我朝着屋内「啊,啊」地叫,提醒我哥祭司来了!
虽然祭司是老不羞,可他是可以听懂神明讲话的人!
祭司摸了把我的身体,脸上带着疑惑。
「怎么这么大的瘤子呢?还在这个位置。」
我僵着身体不敢动。
生怕他兽性上来,又拿鞭子抽我。
他看了会儿,将我嘴里的抹布给拿掉。
「你娘呢?」
我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往屋子里瞟。
他大步踏了过去。
6
我奶一声尖叫,伴随着祭司的闷哼,结束了这个煎熬的长夜。
祭司死在了我家屋里。
这个事情引起了村长的极度重视。
次日下午,王都就来了人。
领头的是国师,接待他的是祭司长子阿耶莫。
在见过面后,阿耶莫成了新祭司。
他们当着我的面完成了交接仪式。
却没有一个人想过,要把我从篱笆门上解放出来。
我姥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诉苦:「我们小禾,是个性子刚烈的!她一直记恨祭司大人夺了贞洁,没想到昨夜里祭司大人他……」
我姥姥捂着脸痛哭。
她可真有本事,欺负我被绑,欺负我是个哑巴!
阿耶莫瞥了我一眼,非常直白地跟国师大人讲:「我爹不行,黄花女送来,他都是鞭笞。」
国师诧异地看着他,又看向我,然后赞同点头。
「换个人,也下不去手。」
在出工地点藏身的我爹突然回家了。
对着国师和新上任的祭司点头哈腰,拿了新得的烟片递给他们。
一副谄媚之相。
「都是小禾的错,你们怎么处置,我都能理解!」
我爹转头看向我,眉头紧蹙:「你怎么还偷你姥姥的衣服?」
他上前一把将绳子松开,姥姥用来迷惑我哥的衣服掉在地上。
露出了我的身体。
我没有为此感到羞耻。
我只想着我哥能够过来,把这些人都害死,把我也带走,温柔一点带走。
阿耶莫红着脸扭头,国师愤怒地盯着我姥姥。
「你敢对神的使者说谎!神不会原谅你的!」
我姥姥惊恐地跪在地上朝他磕头,不断狡辩:「没有!大人!是小禾,小禾她杀了祭司!我看到后把她绑了起来!是她杀的!」
国师没有听她解释。
左右的士兵很快冲上去,将我姥姥双手反剪,押在地上。
我姥姥还在往我身上泼脏水。
「是小禾!小禾是个不详的怪物!是她害了我们全家!她不是女孩!她是雌雄共体!她是怪物!」
最深的秘密被扒出来,我僵着身子在风中瑟瑟发抖。
阿耶莫给我松了绑,脱了长袍给我。
他对祭司的死接受得很快,没有迁怒与我。
「国师大人,渎神者该如何处置?」
国师冷冷道:「焚烧,祭神。」
我姥姥祸水东引的声音一顿,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轻易决定她生死的两个人。
「是小禾杀的!为什么要处死我!为什么!」
我穿着阿耶莫的长袍,来到了观型的最前排。
我姥姥被架上受刑架,点火焚烧。
她惨呼,痛苦,如坠地狱。
我舒服,痛快,恨不得拍手叫好。
我看向阿耶莫,比划了我娘。
阿耶莫沉思了会儿,问我:「你是说,你娘也渎神?」
我连连点头。
我爹不善地看着我,「你娘已经死了!小禾!你怎么这么狼心狗肺!那是怀胎十月生你养你的母亲!」
阿耶莫转动着手上的骨杖,让村民把我娘的尸体也给抬来。
我爹怒不可遏,把我拎起来打。
有什么用呢?
我看着受刑架上逐渐烧焦的我姥姥,还有火堆里我娘的尸体,我笑了。
空气中弥漫着肉香,村民们吞咽着口水。
我亲眼看着她们从尸体烧到只剩一把焦骨。
我爹在祭台下哭得肝肠寸断。
村民们都说我没心,我爹痴情。
我咧了咧嘴。
谁知道呢?
7
我爹回去就把我摁在地上,拿了灶台中烧红的烙铁,在我身上烫下。
我空张着嘴,「啊,啊」地惨叫。
他直接拿着烙铁在我的脸上印了下来。
一股焦糊的肉香从我的脸上,飘到了我的鼻腔。
「小禾!你疼吗?疼就对了!你姥姥也疼!你娘也疼!我当你是个知轻重的,一直把你疼得跟眼珠子似的!你却恩将仇报!让你娘跟你姥姥去送死!」
我不会说话,我要是能说,我一定会反驳他。
他没有疼过我,我也没有恩将仇报。
她们该死!
她们该死!
我爹狞笑着往我脸上,脖子上烙印子,痛得我死去活来。
我期盼着天黑,期盼着我哥能来。
他似乎知道我的想法,在我耳边发出恶魔的低语:「你在期盼你哥救你?国师说了,他今晚就把你哥给灭了!」
我的心一下子跌落谷底。
不要来了。
哥,不要救我,不要报仇。
我心里暗暗祈祷,希望他能听到我的心声。
我爹将烙铁放回火中,朝我微笑。
「你那么喜欢你哥,就跟你哥一起去死吧!」
他捞出烙铁,不由分说地烫伤了我的眼睛。
我的灵魂似乎被烫出了窍。
我听到我爹在颤抖,在叫我哥的名字。
他似乎被吓到了,在地上爬行,又好像被拽了回去。
一声又一声惨叫里,他逐渐失去了反应。
我不知道这是梦,还是现实。
我想叫哥,但我叫不出声。
8
阿耶莫对我说,我爹死了。
他是被活活烧死的。
阿耶莫问我的眼睛怎么了。
我比划了下,他很快就猜出来了。
「你爹,真狠。」
我点点头,我们一家人都狠。
我被烫成这样还能活着,从某方面来说也是狠人。
他摸了摸我的头。
「你昨天见到你哥了吗?」
我连忙摇头。
不知道他信没信,我是真没见到。
这时,我听到另外一个男声。
「阿耶莫,那是她的哥哥,她肯定会包庇,问这些没用,不如将她绑了,等她哥出现就是。」
是国师!
我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
阿耶莫也没告诉我国师来了!
果然,没有无缘无故待我好的人!
阿耶莫似乎还保留了人性。
「国师大人,小禾又哑又瞎,身体还被他爹烫坏了,她能怎么样呢?不如请村医过来给她续命,想让她哥来,起码得要她活着。」
我听到他后面的话,心像滴血一样。
他对我的所有善意,都是有目的的!
他想引诱我哥出来!
他想害我哥!
我哥那么可怜,他怎么忍心?
还有国师!
作为神明的使者,他连我哥的冤情都不肯去查明!
我是个哑巴、瞎子!
但他比我还像个哑巴和瞎子!
国师对阿耶莫的态度好到令人发指。
他马上就同意了阿耶莫的想法,并称赞他是个宽仁的祭司,前途不可限量。
村医给我涂了药膏。
阿耶莫拿了块毯子给我。
冰冷的地面和温热的毯子,一如我的心,两面煎熬。
靠着我哥对他们的吸引力,我吃到了人生中的第一顿饭。
喷香的米饭,松烂的肉片,像神仙才能吃的东西。
我吃着吃着,眼睛又疼又辣。
我知道,我又想哭了。
我哥都没吃过这样的饭。
他把馍都省下来给我,自己吃猪草。
他长不高是因为他只吃猪草。
我狠狠地往嘴里扒着饭。
突然期望这个时候,我哥能上我的身。
他能借着我的身体,尝尝人间绝味。
吃了这一顿,可能就没下一顿了。
国师不满地敲着什么东西,语气不好道:「这小子怎么还不来?不会是怕了吧?」
阿耶莫声音和缓:「国师大人稍安勿躁,再耐心等等。」
国师发了两句牢骚,再没说话。
我听到院子里的士兵在打瞌睡。
门口有狗的气味,国师离狗似乎很近,正在打磨什么东西。
阿耶莫在我身前站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直到我睡着,都没听到从我嘴里说出别人的声音。
我心里稍安,我哥终于躲过了这一劫。
迷迷糊糊中,我听到狗在叫,有什么热热的液体喷溅在我身上。
次日,我被摇醒。
阿耶莫焦急地告诉我,国师不见了。
9
士兵在祭台的受刑架上,发现了国师的尸体。
阿耶莫沉痛地告诉我:「小禾,你哥杀了国师,四十九根长钉,将国师钉死在了祭台上!土司王不会放过他,你也会受牵连的!」
牵连?
我不怕牵连。
国师大人嘛,没长嘴和眼睛。
死了就死了。
我哥这事干得漂亮!
似乎是我的沉默刺痛了他的眼。
他声音带着失望和愤怒:「小禾!你哥杀了无辜的人!你明白吗?你哥开始大开杀戒了!」
我指了指自己的嘴,他才安静下来。
他似乎忘记了,我是个哑巴。
「你的舌头……怎么断了一截?」
当然是我姥姥弄得了。
我比划了半天,他先猜的是我娘,然后才是我姥姥。
我点头后,他的声音变得很低很低:「你……疼不疼……」
我狠狠点头。
那可太疼了!
他颤抖着摸了摸我的头。
「小禾,你的命太苦了。」
是啊,这是命。
一阵脚步声传来。
村长惊恐的声音回荡在屋子里。
「祭司!村里的水源被污染了!全是血和肉!」
衣服的摩擦声响起,阿耶莫的声音变得冷酷:「他做到了这种份儿上!」
我心中一紧,我哥又做了什么?
士兵们跑了回来。
「祭司!出村的路被巨石堵了!」
阿耶莫让他们再去找别的路,安慰村长,水煮过后也能食用。
等他们走了,阿耶莫靠近我。
「小禾,你哥想让我们都死在这里,包括你。」
我咧了咧嘴。
那真是……太好了。
夜里。
阿耶莫守在我身边,不发一言。
他沉默地将碗放我的手上,筷子递进我的手里。
我扒拉着饭菜,吃得喷香。
今夜,又是个好眠之夜。
我睡得正熟。
阿耶莫从我身边爬了起来。
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躺在毯子上呼呼大睡。
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嚎哭。
我被惊醒。
一听,是村长夫人。
他们一家子都葬身火海。
不止他家,还有附近两家也是。
我认真听了,知道那两家是那两个拖了我一路的村民家后,没有了兴趣。
没了村长,村子里人心涣散。
阿耶莫虽然是祭司,年纪轻资历不够,压不住村里的牛鬼蛇神。
士兵们一副高高挂起的样子,令事情变得更糟。
一晚上,有仇报仇的,偷东西的,抢人的,偷人的……
什么事都发生了。
10
阿耶莫急得焦头烂额。
他对此束手无策。
我一个又瞎又哑的残废,除了吃饭,我给不了任何建设性的意见。
他在屋子里来回打转,又试图动员士兵去管束。
士兵不想多管闲事,以职责为由拒绝了他。
他坐在一边颓唐不已。
「小禾,我好没用,我这个祭司一无是处。」
他能认识到这一点,我很欣慰。
外面好像来了很多村民,跟士兵发生了冲突。
阿耶莫起身去处理纠纷。
我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大,盖过了周遭嘈杂的声音。
我哥来了。
我既是欣喜,又害怕。
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抱了抱自己。
我的眼睛又开始痛了。
是哥哥!
哥哥来了!
他上了我的身!
我的嘴上下开合,发出了不属于我的声音:「小禾,最迟今晚,我们就可以一直生活在一起了。」
被掌控的感觉陡然消失,我机械地「啊,啊」着。
再次失去了我哥的踪迹。
院子里有拳脚声。
村民和士兵爆发了冲突,正打得火热。
阿耶莫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
「小禾,这里不能呆了,我带你走吧!」
他拉着我的手,不容拒绝地要将我带出去。
我不想出去!
我还要在这里等哥哥!
我想努力挣开他的束缚。
他将我抱在怀里,声音不复之前的温和:「你不想走,因为你见过你哥了,对吧!」
他紧紧地拥住我,似乎要把我的肋骨也要勒断,按压着我被烙过的双眼。
这种感觉令我痛不欲生。
我疯狂的挣扎换来他冷静到过分的低语:
「小禾,你可以告诉我,你跟你哥是怎么联系的吗?
「你不要急于否认,刚才……我听到了。」
我心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他听到了?
他听到什么了?
我哥刚刚说的话吗?
11
阿耶莫不愧是国师大人看中的祭司。
他寥寥几语就让我的心态土崩瓦解。
「小禾,你们约定见面的地方……是在这里对吗?
「你们约定的时间是……今晚?」
他抚摸着我的眼睛,声音变得柔和,像哄小孩子一样。
「他,就在这里,对吗?」
他失望地叹了口气。
「不在啊。」
他松开了我,我踉跄着靠墙站立。
他的声音从我的右前方传来。
「鬼魂的把戏,无非是吓吓人,上身罢了。小禾,你哥只是个十三岁的男孩儿,他没这么大本事弄死国师的,你哥也被操控了。」
我的心猛然揪起。
我哥被操控了?
那他刚刚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是说一起死吗?
我不排斥的。
我现在的情况,不如死了呢!
阿耶莫说完这番话,就去厨房里带了碗筷给我。
我扒着饭,思考着阿耶莫的多变。
他一会儿冷漠无情,一会儿温柔体贴。
像个变色龙一样。
他的所有行为总结出来,都只有一个共同的目的。
他想要对付我的哥哥。
我的拒不配合让他越来越沉不住气。
刚刚他暴露出了自己的本性。
他可以操控我的心态,可以通过我眼睛的颤动频率来分辨事情的真相。
我哥可能玩不过他!
我那十三岁的哥哥,他同我一般高,一般瘦弱,他怎么跟阿耶莫斗?
我忧心忡忡地吃完了饭菜。
一摸,吃得肚圆。
他给我带来的最大好处,就是让我吃饱了饭。
他靠近我,向我撒了什么东西。
我嗅了嗅,没有味道。
「小禾,这是荧光,如果你从这里出去,荧光会暴露你的所有。当然,如果你被附了身,想做点什么的话,它会暴露你的行迹。你可以是哑巴,是瞎子,但你不能是凶手的共犯!」
他的话属实是把我给镇住了。
突然,一道声音从我嘴里发出:「你在狗叫什么!」
哥哥!
我试图闭上嘴,但声音还是倾泻而出。
「你欺负小禾,就是欺负他哥我!信不信我分分钟让你们这群渣滓陪葬!」
阿耶莫朗声大笑。
「你可终于出现了,大禾!」
「你错了!」
阿耶莫笑声一顿。
「什么?」
我不受控制地直起身,朝向他站的方位。
「这具身体一直都是我,大禾!你看到的小禾,是我分割出来的第二个魂。」
阿耶莫发出疑惑的声音。
我笑了笑,说出了事实:
「事实上,在你们认为的长兄大禾死后,我既是大禾,也是小禾。
「我和妹妹早就换了身份。
「被我娘献祭的,是我妹妹。」
我摸着眼皮微笑。
「而我,在被我姥姥用剪刀剪断舌头的时候,我就死了,我妹妹每天都会往我身上塞猪草,装作我还活着的样子。」
阿耶莫不可置信道:「你们互换身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没有人发现!」
我张开嘴,探出完整的舌头给他看。
「我妹妹是双性人,姥姥说她是怪胎,给她物理阉割了,可妹妹有干不完的活,于是,我和妹妹又换了身份。两个月前,我妹妹提出换回身份,她要用小禾的身份去看祭司的儿子,也就是你。回来后,她一言不发。
「我娘用她祭神时,她根本没有反抗!」
我逼近他,抽出那个瘤子中藏的刀捅进了他的腹部,不断地搅弄。
「阿耶莫,你觉得,我妹妹为什么不反抗呢?」
不等他回答,我抽出了利刃。
他吐血倒地,声音充满了痛楚。
「她死了!她破了好大一个洞!这个村里的每个人都是凶手!每个人!」
我将利刃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喉咙。
「我和妹妹长相一样,身形一样,只有声音不一样,你没正眼看过她,当然不知道。」
阿耶莫该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没想到还能再次出声!
却不是在我的身前,而是身后。
12
「大禾,我和刚才那人声音一样, 身形一样, 所以, 你将他当做是我。」
我转过身,他非常自信地来到了我的身边。
「你手里有刀, 猜猜, 我手里有没有?」
他可真是自信又愚蠢, 天真到令人发笑。
我逼近他,向他展露着自己的身体。
「阿耶莫, 我早就死了, 你用刀子杀不了我。」
他笑了笑, 「那你妹妹的尸体呢?你真的一点也不在乎吗?」
我妹妹的尸体?
我妹妹她不是被野兽吃到只剩血衣了吗?
我手中的刀都快要握不住了。
他拍着我的肩膀,话音颇有深意。
「太过信赖自己的感官,是会忽略很多细节的,你是个聪明的凶手,但你忘了,自己只有十三岁。
「依赖药物达成的犯罪,都会留下痕迹。」
我手脚发凉地朝向他的位置。
「我妹妹在哪儿?」
阿耶莫的声音有如魔音。
「你每天盖的是什么?
「是你的妹妹,小禾啊。」
一张大网兜头罩下。
阿耶莫吩咐士兵将我捆结实,朝我笑着。
「大禾, 比起你妹妹,你更得我心意。
「试药这种事,还是死人来比较好。」
他的兴奋癫狂溢于言表。
「为神明献身, 是你的荣幸!」
荣幸?
如果是这种无视人权的神明,要它何用!
「阿耶莫……你终于,说实话了。」
我的嘴角咧到了脑后跟。
他的癫狂为之一滞,围困我的士兵也吓得倒退好几步。
我轻松地拽住大网,将士兵们全数拉近。
「知道吗?新祭司!你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你把我当活人来抓了!」
阿耶莫脸色难看,斥责士兵:「还愣着做什么!快点收网!用刀插进他身体!他怕疼!」
数十把尖刀插进了我的体内。
我尖啸着,拔出其中两把尖刀,如砍菜切瓜一样,断了他们的手脚筋。
「这样的神!你们敬来何用?你们也是有父母妻儿的!如果换成你们,你们的孩子被试药!被欺辱!你们心里甘心嘛!你们谁能肯定!下一个被试药的不是你们的孩子!不是你们的家人!」
士兵们脸色变换, 躺在地上痛呼着,眼看着晕死大半。
阿耶莫怒喝一声「废物」, 提了神杖就要打死我。
他对神明的信仰太过坚定, 坚定到认为一根木杖冠以神名,就可以拥有所向披靡的神力!
他以为自己是国师吗?
我双手持刀,刺进了他的身体。
他不可置信地看看手中的神杖,再看看我。
我冷笑着, 带着大仇得报的快感。
一刀一刀,一刀一刀地将他捅成了马蜂窝。
他早已气绝,可我犹不解气。
妹妹的身体破了那样大的洞,活着被他试药,死后被祭神, 还要在曝尸荒野后榨干最后一层价值!
这该死的神权!
我扛起阿耶莫的尸体直奔祭台。
村里的人见了无不紧闭门户。
我将他挂在祭台上, 曾经挂过妹妹尸体的受刑架。
「若真有神明, 愿你爹在九泉之下喜得贵子!」
「头生禾以祭农!杀长子以祭神!」
我高呼着,抬起镇灵的石头,一下一下地砸着祭台。
天雷阵阵中, 祭台塌陷。
「小禾,你看,坏人都死了。」
「哥哥终于……替你报仇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