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于皇家,是大周朝最受宠的公主。
我这一生顺风顺水,唯一不顺的便是倾心的儿郎恨我厌我。
可幸,他迫于皇权还是娶了我。
只是婚后不久,他便纳了一房小妾,可谓是半点不顾及皇家颜面。
直到后来,我失足落水,彻底忘了他。
崔淮没有料到,二十一岁的李沅爱他入骨,十六岁的李沅却是转头就进宫求了和离书。
1
我醒过来的时候,迷迷糊糊便看见远处站着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
不确定,再看看。
见我盯着他看,那人眼中闪过了一丝厌恶:「李沅,你这又是在闹哪出?」
见此,我只好压低了声音问身侧的侍女:「阿芙,他是谁呀?」
阿芙给我擦脸的手一顿,旋即落下泪来:「公主,那是驸马啊,您怎么……」
我一惊,差点没忍住拍床而起,但考虑到那立着的一尊煞神,只得轻声质问阿芙:「什么?父皇什么时候给我指的婚?」
不待阿芙回话,我又瞧见门外有一女子踩着石阶,缓缓举步而来。
「阿芙,她又是谁呀?」我说话的声音更低了。
阿芙动了动唇,好半晌才支支吾吾道:「那……是驸马的小妾。」
我天。
别太荒谬。
我拉住她的手,说:「阿……阿芙,我今年多大了?」
「公主今年二十有一。」阿芙泪眼涟涟。
我慢慢收回手却有些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我明明才十六,昨儿个父皇还带着我和皇兄在上林苑狩猎。
为着一头鹿还差点和陈北尧那个莽夫打起来了……
怎么就寝醒来,这眼睛一闭一睁的我就二十有一了呢?
所谓韶华易逝也不过如此了吧。
我呆坐在床上,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倒是方才那女子已经踏入房中,见着我也不行礼,开口道:「姐姐可算是醒了,你这一落水可把淮郎吓坏了,日日夜夜地守着。」
隔近了看,她生得确实美。
巴掌大的小脸,肤如凝脂,柳叶眉下一双楚楚可怜的大眼睛,笑起来的时候,梨涡浅浅。
放在宫里,大抵也能做个美人吧。
还是泯然于众人的那种。
我这驸马的审美有待提高啊。
而且这话里话外怎么听着都叫人不舒坦。
她见我不说话,便伸出手轻轻摇了摇男人的衣袖:「淮郎,你看姐姐……」
果然,男人当即暴怒,冲着我厉声道:「李沅,说话!」
他接着道:「你别以为落水这件事装疯卖傻就过去了,你明知道溪儿身子不好,还存了那样歹毒的心思推她入水,却不想害人终害己,这便是所谓天家贵女……」
我在阿芙的搀扶下站起身来,走到他跟前,轻笑一声:「你也知道我是天家贵女?」
「李沅,你……」
他或许是没料到我会这般说,目光微微一凝,而后满脸错愕地看向我。
无他,我这手实在是没忍住,跑他脸上去了。
「是谁给你的权利竟敢直呼本宫名讳?」我嘴角略弯,眼含笑意,「这一巴掌给你长长记性,以后见着本宫可得管住你的那张嘴了。不然,下一次本宫若是心情不好,可会叫人割了你的舌头去。」
「姐姐莫不是得了失心疯,你……」小白花往后退了好几步,仿佛是被我吓到了。
我将食指竖在嘴前,信步朝她走去。
靠近了,我一把捏住她的脸颊,柔声道:「本宫的母后可就只有本宫与皇兄两个孩子,随意攀扯皇室罪过可不小呢。」
「李沅,你放开溪儿……」
我那驸马好似终于回过神来了,只是,他这记性当真是不太好。
算了,我懒得计较了。
我松开手,不料小白花一个没站稳往身后倒去。
我拍拍双手,视若无睹。
转头朝阿芙走去。
倒是驸马紧张得不得了。
看着就碍眼。
「公主,这……」阿芙目光灼灼,一脸期待。
「那个……阿芙,我父皇他还是天子吧?」我有点紧张。
阿芙点点头。
我松了一口气,又问:「那……母后还是皇后?」
阿芙又点点头。
「皇兄……」
「是太子殿下。」
好的,那我就放心了。
不过,这和我十六岁那会没啥区别啊。
我还是大周朝最尊贵的嫡公主,怎么混成这样了,被驸马和小妾联合起来欺负。
想不通,这男人难道救过我的命吗?
我轻声嘀咕着,只听阿芙说:「公主,驸马确实救过您的命。」
「叫父皇赏点金银不就打发了,怎的还将我赐婚于他了!」我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有些无奈。
蓦然抬头又见阿芙一脸困惑地看着我:「可是公主……是您非得与驸马成亲的。」
我听不懂,但我大为震惊。
我这是被人夺舍了不成,竟能做下此等蠢事。
2
我回首看了一眼驸马,这人正一脸心疼地抱着小白花,触及到我的目光后,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阴阳怪气道:「公主尊贵,我与溪儿自是配不上皇家,如此还请公主进宫禀报陛下,求一封和离书回来。」
「本宫正有此意。」我一脸认真,笑着说,「你俩也快些去收拾行李离开公主府吧。」
见此,他轻掀眼皮,嘲弄道:「公主可不要后悔。」
说着便拦腰将小白花抱起,往门外走去。
我想了想,叫住他们。
他停下脚步,却并没有回头。
只是,我发现他整个人忽然就放松下来了,大抵以为我反悔了吧。
「不过,不是你们的东西可不要带走,若是被本宫发现了,可不会善罢甘休。」我理了理衣襟,漫不经心道,「当然,本宫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若是实在有割舍不下的,用你们的手和脚来换,本宫也是会考虑的。」
本来莫名其妙多长了五岁就够烦了,又摊上这牛屎一般的烂事,我的语气也说不上多好。
他听了,转过身来,眉宇间都是厌恶,却是什么都没说。
我被他那双眼睛盯得有些不舒服,满脸漠然,轻声说:「驸马的眼睛生得不错,只是这眼神,本宫不喜欢,看来要叫人把眼睛剜下来才好,你说是不是?」
说完这句话,我也顾不得他作何反应,当即让阿芙替我更衣。
半个时辰后。
我跪在殿中,言辞恳切:「儿臣见过父皇,求父皇下旨允儿臣与驸马和离。」
我其实是有些害怕的,怕我荣宠不在,父皇不会答应。
毕竟,这五年来谁知道我有没有作妖。
况且,从今天的种种事迹来看,应该是有的。
但愿父皇母后还有皇兄没有厌弃我。
许久没听到有人开口说话,我不禁有些慌张,只好将头垂得更低,额头抵上冰冷的石砖,道:「求父皇下旨允儿臣与驸马和离。」
良久,我余光看到了眼前玄色长靴上绣的金色盘龙。
父皇将我扶了起来,似乎是想摸摸我的头,他轻叹一声,转而拍了拍我的肩膀,轻声说:「荣安,你可想清楚了,你先前……不惜放弃公主身份都要与崔淮成婚,如今怎的又反悔了?」
原来狗男人叫崔淮。
我张了张唇,不自觉抓住了身侧的衣袖。
我是被猪油蒙了心不成,为着一个男人,连公主之尊都不要了。
不是,崔淮他给我下迷魂药了吧。
过了好一会儿,我垂下眼帘,一字一句道:「儿臣想清楚了,崔淮并非良配,还请父皇成全。」
听此,父皇仰首大笑,又重重地拍了两下我的肩膀。
好家伙,差点没给我拍脱臼。
「荣安长大了。」父皇满脸堆笑,「荣安放心,和离一事,父皇保管给你办得妥妥的。」
「面首呢?要不要父皇给你赐几个面首带回去?省得你一会回去看到崔淮又反悔。」他眉头一挑,问道。
我连连摆手,当即道:「多谢父皇,面首还是算了,算了,儿臣恐无福消受。」
不想父皇并不死心,接着说:「那荣安看看哪家的儿郎还算入眼,父皇给你赐婚。」
天爷啊,父皇对崔淮是有多不满啊。
听着怎么这么怕我反悔呢。
好不容易出了承安殿,我的步伐都轻快了许多。
「公主可算是想通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掌事太监孙德海落后我小步,那张老脸都快笑成一朵花了。
我叹了口气,无奈地笑道:「公公留步,我想去看看母后,一会我自行出宫就是。」
孙德海笑容一僵,旋即又扬起唇角来:「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那奴婢就告退了。」他说着,向我行了一礼便退下了。
我站在高高的承安殿前看向前方,满宫的红墙绿瓦,雕栏玉砌,在阳光的笼罩下,显得更加的金碧辉煌。
我朝着远处的阿芙走去。
她看见我,眼睛亮晶晶的,满眼期待。
我朝她扬了扬手中的圣旨,阿芙面上露出惊喜的笑:「公主……」
「阿芙,我们去一趟母后宫中吧。」我开口道。
阿芙脸上的笑消失了,欲言又止道:「公主忘了,您先前和皇后娘娘大闹了一场,说是……」
「说是与娘娘从此一刀两断。」她闭了闭眼,终于将这句话说出来了。
我重重地吸了一口气,怪不得方才我提到母后时,孙德海的表情会那么奇怪,原来还有这出呢。
我心头一紧,抚了抚额,不死心地问道:「又是为了崔淮?」
阿芙往后退了一步,轻轻点了点头。
虽说内心已有猜测,我却依旧被这个答案震惊到,差点一口气没上得来,沉默良久,低叹道:「男人果然都是害人精呐。」
3
凤仪宫里,母后坐在殿中,头梳高髻,端庄温婉。
她抬眸看了我一眼,复又低首看书,仿若没有瞧见我一般。
见此,我只得暗戳戳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母后曾经说,女子要哭得好看,那眼泪最好先是一两颗,随后再如那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滚落下来,才会叫人格外心疼。
但理论是理论,实践是实践。
这不,我这就对自己下手太重了,是以眼泪鼻涕都跟着一起冒了出来。
不过我是管不了那么多了,跪直身子,带着哭腔说:「母后,儿臣知错了,您别不理我。」
不料母后连眼皮都没掀,只轻轻翻过一页书。
「母后,先前的事都是儿臣不对,儿臣千不该万不该为着崔淮一个外人顶撞您。昨日儿臣失足落水方才幡然醒悟,这几年所做之事桩桩件件无一不是蠢笨至极,今日进宫也是为着与崔淮和离。」
我说这话的时候,余光瞟见母后执书的手紧了紧。
沉默良久,我听见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随后放下书,低低地唤我:「荣安……」
我茫然地抬起头,目光触及到母后时,眼泪不受控制地溢出眼眶,崩溃地大哭起来。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觉醒来事情就变成这样了。
我成婚了,驸马不爱我。
就连父皇母后待我都不似从前。
而这一切,又似乎是我自己导致的……
不安和害怕在一瞬间漫上我的心头。
这五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会为着一个男人伤害那么爱我的母后呢?
「荣安不哭。」母后拿着帕子细细替我擦拭着,眼眶红红的,「母后不怪你,只是你方才说的落水,可有请太医看过了?你年纪轻,万不能落下病根来。」
我点点头,霎时所有的委屈一股脑地涌上心头,鼻头一酸,泪珠滚滚不受控制地从眼眶落下:「母后……」
「母后,这是梦对不对?」我抓住她的手,哽咽道,「压根就没有崔淮这个人是不是?为什么我都不记得了?」
听此,母后一怔,嘴唇微动,问得小心翼翼:「荣安,你……不记得崔淮了?」
我满脸乖巧,立即道:「非但是崔淮,这五年的所有我都不记得了。」
母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面上露出惊喜的笑。
这笑在看到我手中的和离书时就更为灿烂了。
连带着我走的时候还叫夏月姑姑从库房给我拿了一套点翠头面。
将事情都解决完后,我哼着小曲带着阿芙出宫。
不料冤家路窄,半道上就遇见了陈北尧。
我可还记着那夺鹿之仇呢。
他看着我,规规矩矩行了个宫礼:「见过荣安公主。」
「你什么时候与我这般生分了?」我微微睁大眼睛,有点不敢置信。
他旋即抬头,笑了笑:「看来陛下说得没错,公主当真是忘却了许多事。」
他笑起来极好看,恣意明朗,那双漂亮的眸子直直地看着我,叫我心下微颤。
我别过脸去,摇摇头,一脸冷酷,缓缓道:「但是你幼时偷我的糖,嘲笑我作画弹琴,出宫玩把我弄丢,还有……」
话音未落,陈北尧倒像是被我戳中了笑点,低头无声地笑。
他笑时,脸上的泪痣也跟着晃动。
就……还挺好看。
「李沅,你真记仇啊。」他收敛了上扬的嘴角,「不过,这才是我认识的你。」
我听了有些不高兴,这叫什么记仇,明明是在陈述事实。
我刚要张唇反驳,便听他清浅愉悦的声音传来:「为祝贺公主和离,不知可否赏脸与臣同去百味楼,也当是庆祝公主终于……醒悟了。」
我挥袖转身:「今日不行,我得回府。」
毕竟我府里值钱的东西那么多,万一叫那两人给我顺走了,那我不得心疼死。
再有,崔淮不是打定主意我不会与他和离嘛,我现在就要回去给他念一念这圣旨。
待他们走了,该洒扫的地方洒扫,再请个方士来做法祛除污秽吧。
真是晦气死了。
我想着,脚步飞快,也顾不得陈北尧在身后喊我。
只是没想到,待我回府,便见得那二人还有一老妇人端坐于殿中。
那老妇人见了我,捏着茶盏,低声呵斥:「还不跪下?」
我脚步一顿,忽地就展开了笑颜:「真是有意思,本宫贵为公主即为君,哪有君向臣下跪的道理,这又是哪里来的规矩?」
「再者……本宫若是当真跪你,你又受得起吗?」我敛了笑意,厉声问道。
4
我在回府的路上已经将这些年发生的事情了解得大差不差了。
听完我只能说李沅啊,你就不能吃点好的吗?
非得为着这一个要家世没家世,要容貌没容貌,要才能没才能,还夜郎自大到不行的男人一天到晚要死要活的。
读了那么多年的圣贤书,听了那么多先生的教诲,不求你能为大周做出什么卓越的贡献,但总归不能给皇室抹黑吧。
我与崔淮相识于上林苑,没错,那年我十六岁。
陈北尧抢了我的那头鹿后,我一时间气不过,便偷偷进入了密林。
不料深陷险境,幸得崔淮相救。
孤男寡女在山洞待了一夜,我便对他春心萌动,一发不可收拾。
事后,我执意恳请父皇将我赐婚于他。
父皇母后震怒,原因无他,崔淮出身不好。
兴昌伯的庶子,生母出自青楼,自身又无功名傍身。
这样的人,别说是皇家,就是那些官员家的女郎怕也是看不上的。
但是我铁了心要嫁,不惜绝食相逼。
父皇无奈,将我送到了南阳,由长公主也就是我的姑母亲自教导。
两年后,母后思女心切,召我回宫。
而这一年,崔淮殿试列前三甲第五十二名,赐同进士出身。
于是,琼林宴上,当着文武百官世家贵族的面,我递上公主印信,直言:「父皇先前说崔淮配不上儿臣,那便请您虢夺儿臣的封号,贬为庶民……儿臣此生非崔淮不嫁,求父皇成全。」
最终,我求来了那一道赐婚圣旨。
而父皇母后自是舍不得我受委屈,因而,我依旧是尊贵的公主。
只是婚后不久,我便发现崔淮养了外室。他倒是有恃无恐,知我舍不得他,便干脆纳这外室为妾……
「公主病了一场,倒是连我这个婆母都不放在眼里了吗?」
眼下,听了我这话,老妇人也就是崔母,重重将茶盏放下。
我长叹一声,这三年来,我处处伏低做小,委曲求全,在他们眼中倒是真真一点威严都没有了。
我背着光看不清她的神色,只听她高声道:「你嫁给了我儿便是崔家妇,当婆母的还不能给你立规矩了?」
我气极反笑,目光越过他看向崔淮:「崔家?你们可别忘了,这是本宫的公主府。」
「说得好听是驸马,说得不好听不过是本宫的奴才罢了。」我冷冷开口,「至于你,烟花柳巷出来的青楼女子也敢在本宫跟前自称一句婆母,真是面子给够了,狗都觉得自己是狮子了。」
听此,崔母「腾」地一下站起来,气得张口结舌,两只手直颤抖,指着我好半天才说:「你……你……」
我懒得理她,自我醒过来,便总有那么几个三两重的骨头不知死活地要来我眼前蹦跶。
倒是那小妾,当即走到崔母身侧抚着她的脊背,又看着我哀怨道:「姐姐……公主怎可如此说话,顶撞婆母这传出去怕是对您的声名不利,您先前……」
「声名在外,有好有坏,先前是先前,如今自是不同。」我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扯了扯唇角,「本宫已向父皇请旨和离,你们可以滚了。」
「李沅,你莫要后悔。」崔淮彻底沉下脸,静静地望着我。
我笑得讥诮:「崔淮,你要不要看看你在说什么?后悔?这三年来你是怎样待我的你忘了吗?」
「你总说是迫于皇权娶了我,是以对我心生怨怼,从未有过好脸,但是你别忘了,若不是本宫,你的官途岂会一路坦荡?你不会以为朝廷重用你是因着你才能出众吧?」
崔淮涨红着脸,手上青筋暴起。
我满脸堆笑:「年岁不小,倒是天真得紧。」
「还有你母亲,病重之际也是本宫衣不解带照看着,就连那汤药都不曾假手于人,又请了太医院每月过来把脉,日日用着价值百金的药丸方才留下她那条贱命。」我语调平缓,好像在说什么无足轻重的话,「而你们,享受了皇权带来的荣耀和尊贵的地位,却反过来怪本宫当年强迫你,真是好笑至极。」
话音刚落,便听得那小妾又说:「公主这话是越说越过分了,淮郎待您可是真心的……」
「真心?本宫要这不值钱的玩意儿作甚。」我眉峰微凝,「给你们半个时辰收拾行李,时间一过,可不要怪本宫叫侍卫将你们丢出府去。」
我又欣赏了一下这三人的脸色,那可真说不上好看。
崔母气没消,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看得我都怕她中风。
小妾还是一贯的白莲花做派,面色苍白,泪光盈盈,只是那眼里的愤恨却是做不得假的。
崔淮直勾勾地盯着我,好似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似的。
我这不是如他所愿和离了吗?
罢了,我今天已经很累了,懒得和他们再起争执了。
不料我转身刚要走,便被崔淮死死抓住了手腕:「公主当真要做到如此地步?」
我彻底不耐烦,态度冰冷:「放手。」
好,不动,不动是吧。
很快,他便惊呼出声。
崔淮不敢置信地看向我,而后目光下移,落在他手肘的簪子上。
「崔淮,你是真打量着我不会动手啊。」我垂眸冷笑,加重手中的力道,簪子又扎进去了几分。
崔淮好似终于反应过来了,另一只手朝我的面门挥来。
我一把握住他的手臂,用力一拧,发出咔嚓一声。
而后抽出簪子,鲜血迸出,溅了我一脸。
我无暇顾及,像丢抹布一样将他丢在地上,而后从胸前拿出手帕,一边细细擦拭簪子一边道:
「不用收拾行李了,你们的东西也是用本宫的银钱购置的,等明日叫宫人整理整理捐到善堂吧,也算是功德一件。
「至于你们,阿芙,叫人给我赶出公主府去!
「今后,没有本宫的命令,不得入府半步。」
阳光穿过窗扉一大片一大片地洒进来,而我明明被炽热的阳光萦绕着,却依旧感觉到刺骨的冷意从四面八方扑过来。
这些人的嘴脸实在是叫人作呕。
阿芙动作很快。
也多亏母后思虑周全,叫我从皇宫带了侍卫过来。
毕竟,这些年来,公主府的宫人怕是早早就生了异心。
不然,我也不至于沦落到被驸马和小妾合起伙来欺负。
我吐出一口浊气。
待他们三人的身影从我眼前消失,我的簪子也终于擦干净了。
只是,我到底还是不够狠心,才给了崔淮之后报复我的机会……
5
和崔淮和离后,我先是将府内的仆从整顿了一番,该发卖的发卖,该受杖刑的受杖刑,这一个个的,这些年不就见着我好欺负,竟做出那背主之事来。
方士我自然也是请了的,还足足做了三日的法事。
几日后,去宝华寺的路上,陈北尧笑着打趣我:「崔淮又不是妖魔,公主这阵仗未免太大了些。」
「不是妖魔,也与妖魔无异了,不然这些年怎么哄得我神魂颠倒的,活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我踏上最后一道石阶,转过头看向他,「我要去见住持,你要与我一道吗?」
「我可不信这些东西,公主自行去吧,我在此处等你就是。」他摇了摇头,自顾自地席地而坐。
这男人我是真看不懂。
我自小就很喜欢往佛寺跑,而陈北尧,每每都爱跟着我。
但是,你得进去拜一拜啊,这才显得心诚不是。
他就不,逼急了还反问我:「公主身份尊贵,还有何求?」
我一时无言,也就不再与他争辩。
没承想,这都过去五年了,他还是这副样子。
懒得管了。
走进殿中,中间摆放着三尊巨大的佛像,抬眼看去,皆是面目慈悲,叫人仿佛置身于佛界。
我一一拜过,顿觉神清目明。
随后又找了个小沙弥带我去见住持。
几年不见,住持倒是丝毫未变,好似时间在他那里是停止的一般。
「怀寂禅师,许久未见了。」我拱手行了一礼。
他放下佛珠,站起身来,合掌行礼:「公主,别来无恙。」
「今日见公主倒是与昔日不同了,只是命中仍有一劫。」
「劫……那可有法子化解?」我垂眸低喃,转念一想,仰脸看他。
他眉目低垂,神色悲悯:「此劫无解。」
「如此,那我梦中之事,可已解了?」我问。
他轻轻点头。
我心下一松,粲然一笑:「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命中那道劫便随他去吧,总有化解的一天,只要我梦中的事不要成真便好。
说来这个梦境困扰我也有些年头了。
叛军兵临皇城,城破之际,烽烟四起,满地都是血。
父皇母后倒在我的身侧,口中鲜血不止:「荣安,你快跑!」
殿外又有宫人高呼:「太子以身殉国!」
我身形一晃,刚要站起身来,便听得「噗」的一声轻响,低头看去,利刃已经没入了我的体内。
我尚未来不及回头看杀我的是何人,便失去了意识……
自我记事以来,这样的场景在我梦中见过无数回了。
如今,我终于可以抛下这道这么多年死死缠住我的枷锁了。
我告别住持,临出门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他一眼。
只见他掌中的佛珠不停,手摩挲着珠子慢悠悠滚动。
很像普度众生的菩萨。
我捐过香油钱,往来时的路走。
触目之处,香客并不多,只有几个小沙弥在扫地。
太阳已经高高升起了,秋阳映照着庄重的寺庙与梵钟,没来由地就叫我觉得心安。
我远远地便看见陈北尧负手立在那里,遥遥望向天际。
我快步走到他的身后,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但见远方村庄树木依稀可见,碧绿的叶子也已经染上了微黄。
见他看得认真,我存了要吓他的心思,便想着拍他一下。
不料这手还没落在他身上,他便突然转身,看着我说:「走吧。」
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我与陈北尧一道下了山,又找了家酒楼请他吃饭。
他这人倒是半点都不知道和我讲客气,什么贵点什么。
看得我都肉疼。
我掀起眼皮小心翼翼瞧了他一眼,这般大手大脚,今后可得娶个擅长管家的娘子才行,不然国公府的家当可不够他挥霍的。
我出神想着,忽听得隔壁那桌似乎在谈论我。
「荣安公主这次做得可是真绝啊。」那人喝了一口酒,接着道,「向圣上自请了和离书,还将驸马都赶出府外去了。」
我撇了撇嘴,不赶出府外,莫不成还留他们在公主府吃晚膳不成?
「这都不算什么,公主还将驸马的手给刺伤了,想那驸马一介文人,岂是她的对手。」又一人接过话茬。
那还不是崔淮敬酒不吃非得吃罚酒吗,竟也要算在我的头上。
「荣安公主今后再要招婿可是难了。」
我笑了笑,没个男人还活不了了不成,谁说我还要招婿的。
但是,那人的下一句话却是让我的笑意都僵在了脸上。
只听得他压低了声音说:「卫国公家的小公爷不是钦慕荣安殿下吗?今年都二十有五了还未成婚呢。」
我一怔,又悄悄打量了一眼陈北尧。
他倒是像什么都没有听见一般,还给我夹了一块鱼肉。
这顿饭吃得很安静,连带着那些人之后又讲了什么我也无心去听了。
吃过饭,他又送我回府。
他走得极快,我在他身后只差没跑起来。
我恨,为什么我的腿没那么长。
不一会儿,陈北尧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停下脚步,回过身来。
我没停住,他被我撞得一踉跄,往后退了一步。
他将我扶稳,又理了理衣襟:「公主怎的还是这么莽撞。」
「所以你又在生什么气?」我唇角轻抿。
他轻叹一声,有些无奈:「我没生气。」
我沉默不语,一直走到公主府,才回首看他。
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却衬得他整个人孤寂无依。
我不太喜欢这样的他。
毕竟,我认识的陈北尧是那样的意气风发。
策马扬鞭驰东风,仗剑举酒邀明月。
也不知天高地厚,自负才高八斗。
而如今,他一步一步向我走来,眸中流光闪动,轻声问我:「所以,公主还会变成之前的样子吗?」
6
再见到崔淮是一月之后。
京城下了半月的雨,难得天气晴好,我带着阿芙去戏院看皮影戏。
不想回府刚下马车便见得崔淮站在那里。
比起先前,他瘦了许多,人也憔悴了几分。
就连那衣裳,都不似之前的料子好。
我见了,只露出一抹淡淡的惊讶,而后便错开眼去。
这一月来,关于他的境况我也从旁人的口中听来了不少。
虽说我当初并没有求父皇撤掉崔淮的官职,但这朝堂上的人哪个不是人精,而崔淮这些年借着有皇家做靠,明里暗里得罪的人也不少。
是以,自我和他和离后,他的日子可说不上好过。
再加之前几日我去安阳郡主府赴宴,也听人说起他和那小妾容溪儿起了争执,崔淮似乎还动手打她了。
这人还真是善变。
也不知先前做的那深情的样子是给谁看的,口口声声溪儿的,生怕我碰了他的宝贝疙瘩。
不过,都与我无关了。
我阔步向前,经过他时,他伸手拦下我。
我心情好,也懒得和他计较,抬眸道:「崔大人这是有事?」
他闷闷地哼了一声:「我母亲病重,还请公主叫太医院的人过来一趟。」
「一来,崔大人也说了,那是你母亲,不是本宫的母亲。」我面无表情,「再者,太医院可是给帝王和宫廷中人看病的,便是那王公府第文武大臣都极少享此殊荣。」
「崔大人可要搞清楚了,你不过一个小小的尚书郎中,你母亲亦无诰命在身,你们算个什么东西?怎的病了还想出动太医院呢?那可不是你崔家的药房。」
崔淮眉间轻蹙,神色微沉,显然不悦:「李沅,我们夫妻三年的情分,我母亲……我母亲平日里待你也不薄,你何至于此?」
我听了这话,白眼差点没翻到天上去。
真是好大的一张脸啊。
这种话都能说出口。
罢了,我不与牲口计较,说得再多,也是平白浪费我的唾沫。
「崔淮,本宫与你们早就一刀两断了,你若是还想保住你的官位、你的前途,便莫要再来招惹我了。」我淡淡瞥了他一眼,举步往前。
见我不为所动,崔淮终于慌了手脚,竟直接跪了下来:「昔日种种,皆是我的错,还望公主既往不咎,救我母亲。」
他这话说得咬牙切齿,不像是求人,反倒像是在逼我。
我顿了顿,语气轻柔:「可惜了,本宫不喜欢既往不咎,本宫喜欢风水轮流转。」
我朝府内走去,突然想起那日陈北尧问我。
会不会变成之前那样。
我不知道。
甚至到现在为止我都想不通,我好好一个天家贵女缘何会在突然之间性情大变。
若是真有那鬼神之说,那我大抵是被夺舍了吧。
那那个夺了我身体的人会不会再回来呢?她又是怎么离开我这具身体的呢?
所以,我当时沉吟了许久,才朝他莞尔一笑:「若是我又变成了先前那样,就请你杀了我吧。」
「那不是李沅。」我说得毫不犹豫。
他下意识缩了一下手,颤抖着声音唤了我一声,眼眶立马红了。
陈北尧什么都没有说,亦没有答应我,转身走了。
我知道,他又生我的气了。
毕竟我说的这些没一句是他爱听的。
这之后,约莫又过了半月,我刚要进宫给母后问安,阿芙走上前来,低声道:「公主,崔家那位没了。」
「若不是公主,她早就死了,偏生得了公主的好还不感恩,倒学着那些恶婆婆的做派来磋磨您。」
她直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如今也算是报应。」
我笑着骂了她两句,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京城每年要死这么多人,一个崔母而已,哪里又值得我费心呢。
只是想来,崔淮的日子应当不好过吧。
我一开始确实恨他,但是这五年发生的事情我是从旁人口中听来的,因而也着实比不上自己切身体会来得深刻。
况且,我这些年所受的教导也不会让我抓着这一件事情耿耿于怀。
我的世界里又不是只有崔淮一个人。
时间过得很快。
转眼,秋去,冬来。
天气转凉后,我也不爱出门了。
每日就待在府里看看话本,绣绣花,再与阿芙闲聊几句。
偶尔也会进宫看看母后,她倒是欢喜得很。
说我懂事了很多,不似之前那般听不出好赖话。
我听了,笑着给她添茶。
她又说:「荣安,你如今既已放下了崔淮,何不看看陈家那小子。」
我心下微颤,好半晌才说:「儿臣暂时没有成婚的念头。」
「你小时候可喜欢他了,天天在他身后哥哥哥哥地喊着,你太子哥哥为此不知道来母后这里告过多少回状呢。」她轻叹一声,「只是后来……算了,不提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母后也不操这份心了。」
我动了动唇,却是什么也没说。
我怎么会不喜欢陈北尧呢?
我们俩青梅竹马一同长大,一起跟着宋将军练武,一起听太傅讲学,一起出宫游玩……
我跳舞跳得不好,他就在旁边陪我一遍一遍地练。
我被太傅罚抄,他就从宫外给我带小点心哄我高兴,而后仿着我的字迹替我抄书。
我质疑自己不够好时,也是他守在我的身侧一遍又一遍地说:「荣安很好,善良勇敢,姿容妍丽,聪慧端庄……」
我前十六年的时光里,除了父皇母后皇兄,陈北尧就是我最重要的人了。
我也一直以为,我会嫁给他的。
只是世事无常。
就像这个时候的我也并不知道,崔淮将崔母的死尽数怪在了我身上。
并在不久之后设计绑架了我。
7
临近年末,京城下了一场大雪。
鹅毛大雪洋洋洒洒下了三日,犹如给大地盖上了一层层棉被。
雪后初晴,冰雪消融。
我躺在床上睡午觉,这个日子简直不要太舒心。
吃饱了睡睡饱了吃。
我迷迷糊糊地刚要入睡,阿芙将我从床上捞了起来:「公主,今日除夕夜宴,您可得抓紧点梳妆起身了。」
「阿芙,可是外头好冷啊。」我拉着她的胳膊,眼睛都睁不开,「好阿芙,你再让我睡一刻钟吧。」
「公主,今日出太阳了,雪也停了,一点都不冷的。」阿芙动作不减,给我更衣。
于是,我顶着比鬼还重的怨气进了宫。
夜宴和往年的无甚区别,真是这么多年了,也没整出个新花样来。
我全程都是撑着脑袋看的,就真的挺无聊的。
刚开始的时候,我还察觉到有一束目光紧紧盯着我,抬头看去,却正好与崔淮的目光对上。
他眸中毫不掩饰的恨意叫我心中一紧。
我坦坦荡荡地回瞪过去,他见了,却又错开视线看那胡姬跳舞。
看来这人是不能再留在京城了,他日叫父皇想个法子外放好了。
夜宴结束,我拜别父皇母后便与大家一道出宫。
玄武门前,陈北尧站在那里等我。
说是带我去逛灯市。
夜未深,长街之上,人声鼎沸,处处火树银花,耀如白日。
真是热闹得很。
我们去看了杂耍艺人,去放了花灯,也吃了各色的点心果子。
陈北尧站在华灯之下,好看得不像话。
他说:「公主今日高兴吗?」
我挑了挑眉:「挺高兴的。」
「那公主打算何时招我为婿?」他俯下身来,捧着我的脸,蛊惑似的说。
我闻言一震,满脸错愕。
「满京城的人都知我倾心于你,如今怕是别家的小娘子都不愿嫁与我了,再加上我这年纪也大了,公主若是不要我,那怕是得孤独终老了。」
他说得可怜,眸子亮晶晶地看着我。
我默然片刻,沉吟道:「陈北尧,我嫁过人了。」
「我不在乎……」
话音未落,我打断道:「可是我在乎!」
可是我在乎啊,我喜欢了你那么久,一朝醒来,却什么都没有了。
现在所有人一提起荣安公主,就会说到崔淮,说到这五年我所做的荒唐事。
我不想你也和我一样遭受天下人的议论。
只是这些话,我看着他的脸到底是没说出口。
我挣脱他的手,转过身去,刚要迈步,便被他揽入怀中。
「你也说了,那不是李沅。」陈北尧的声音就在我的耳侧。
我和他僵持了很久,最后还是他松开我,轻声说:「我去给你买盏兔子灯。」
他走后,我呆呆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
大抵是被风吹的,眼泪止不住地流。
崔淮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他目光阴沉地看向我:「还真是郎情妾意。」
我嘴角半勾,漫不经心地敛眉:「崔大人,少管闲事,命能长些。」
崔淮神色未变,一步一步逼近我。
我眼皮子一跳,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瞬,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张黄符,那符见风便燃。
恍惚间,我的魂魄似乎脱离了我的身体。
我看见崔淮抱住我往下倒的身子,压低了声音道:「我的公主马上就能回来了。」
他这句话说得奇怪,我却是全都听懂了。
看来,先前占了我身体五年的那个人又回来了。
一种难言的悲凉之感自我的心中升起,又很快蔓延至周身,原来不管我怎样防都是无用的。
好在,这一次我的意识尚在。
我一路跟着崔淮往前走。
我倒是要看看这狗男人到底在玩些什么把戏。
8
一刻钟后,崔淮将我带到了一处竹屋。
他整个人神色十分慌张,好似身后有鬼在追他似的。
我想着,低头看了看自己这副样子,可不是鬼吗?也着实是挺吓人的。
崔淮并没有点灯,不过今夜月色很好,屋内摆设清晰可见。
我看见他将我放在竹床上,又提了一只木桶往院子里跑去。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飘到我的肉体上,想要清醒过来,没承想这才刚躺下去,崔淮便一桶冷水泼到了我身上。
虽说我并无知觉,但仍旧气得要死,这么冷的天他是疯魔了不成。
再一看,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刀。
我尚未反应过来,又见得他毫不犹豫地划破我的手腕。
随后,他又拿出一道血色符纸,覆盖在我的伤口之上,嘴里还在神神叨叨念着什么。
我细细听了许久都未曾听清。
只是这魂魄似乎越发地沉重了起来,叫我有些想睡觉。
很快,我彻底失去了意识。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我变成了一个叫夏晴的人,她和我长得一点也不像,行事作风也不像。
倒是很像御史家的那个小姐,柔弱无骨,说起话来细声细气的,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
好似不管别人做了什么事情都能原谅,比起那庙里的菩萨也是不遑多让的。
从她的角度来看,我是一本书里的人物。
用他们的话来说,我是恶毒女配。
而我所在的世界里,崔淮是男主角,之前那个小妾容溪儿是女主。
他们二人虐恋情深,我坏事做尽。
按照原书的情节,我是十六岁那年在上林苑遇见的崔淮。
和阿芙之前与我讲的无甚差别,密林相遇,他救了我一命。
但是,我并没有对他心生好感,反而怀恨在心。
原因无他,京城流言四起,都说我与他在密林的那一晚孤男寡女没有把持得住。
因此,在那之后我处处针对崔淮。
先是假借兴昌伯夫人之手以通奸的名义害死了他母亲,而后又设计污蔑他科举作弊断了他的官途。
崔淮与容溪儿成婚后,更是在一次上香途中找了人想要奸污她……
如此种种,数不胜数。
然而,崔淮凭借着他所谓的主角光环并没有被我设计陷害到陷入绝境。
大周容不下他,他便前往大梁,不久,便成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
容溪儿也是如此,她不知从何学了一手妙手回春的医术,并在之后席卷四国的瘟疫中立下大功,被大梁的皇帝册封为一品诰命夫人。
他们俩的日子过得水涨船高,我却日日活在仇恨当中。
而在这仇恨中,我对崔淮又产生了别样的感情。
我爱上他了。
之后,我鼓动父皇与大梁交战。
父皇宠我,欣然应允。
最终,大周战败,我被崔淮亲手所杀。
我看着这书里的描述,浑身冷汗都冒了出来,这不是我的梦境吗?
那个困扰了十多年的梦境,原来杀我的那个人是崔淮啊。
我死之后,整个故事开始往好的方向发展。
大梁吞并了大周,一举成为最强国。
故事的最后,崔淮一跃成为了大梁失踪多年的大皇子,登上了皇位。
唯一不好的,便是陈北尧。
他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明明从不信神佛的他,开始吃斋念佛,四处为我搜魂。
也跪遍天下寺庙,只求与我再见一面……
我跟着她看完这本书,只觉得荒唐至极。
书中的我转变得太快了,明明一直都是天下人眼中端庄知礼的公主,顶多有些娇气,后期怎么可能因为几句流言蜚语就对自己的恩人做出那般恶毒的事呢。
还有崔淮也说不通,他是身负才能,但是年纪轻轻坐到邻国首辅的位置谈何容易。
再有那瘟疫,亦不是容溪儿这个出身小门小户的女子可以根治的。
以及父皇,他是宠爱我没错,但远远没有到我可以去左右两国战事的地步……
这所有的一切,暗中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推着我们所有人往既定的道上走。
我沉下心来,正要细细琢磨先前所发生的事情。
忽然,一道白光闪过。
我睁眼一眼,这不是上林苑吗?
很快,我就回过神来了。
原来我那空白的五年是被这个所谓来自现代社会的夏晴所替代了。
用她的话来说,这是穿书。
于是,我跟着她一起经历了这五年。
看着她是怎样为了保命处处讨好崔淮又处处忤逆父皇母后的。
也看着她顶着我的身份我的脸卑躬屈膝,甚至不惜日日亲自给崔母洗脚。
对容溪儿亦是姐妹相称,可以说得上是掏心掏肺。
看得我好几次都差点吐血。
而她对陈北尧可说不上好。
许是自从她占了我身体第一次与陈北尧相见,就被这莽夫拿着剑指着质问:「你究竟是谁?李沅呢?」
我在一旁感动得差点落泪,原来还是有人发现我不再是我了。
不愧是与我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啊。
她听了这话,先是一怔,旋即很快回过神来,用我的口吻轻笑着说:「陈北尧,你在胡说些什么?我不是李沅那谁是?」
她将我们幼时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同陈北尧细数。
于是,这唯一一个怀疑她的人也没有了。
她彻底取代了我的位置。
而我,日日跟在她的身侧,眼见着她肆意伤害我曾经最在乎的人却无能为力。
自然,我也见到她从一个标榜独立的新青年女性真正为了崔淮倾心……
终于,我等到了容溪儿推她落水那日。
我知道机会来了。
于是趁着她将死之际,我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只是我丧失了所有的记忆,听着阿芙和我讲话也只觉着荒唐。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9
「淮郎,我终于见到你了。」
恍惚中,我好像听到有人在说话。
我竭尽全力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我」与崔淮抱在一处。
完了,我又不干净了。
我站在旁边疯狂跺脚,但是并没有人察觉到。
我只能看着崔淮那小嘴叭叭叭说个不停,全是在讲我先前所作所为有多么过分。
对了,他竟然还一纸休书将容溪儿给休了。
我很是不能理解,难道是因为没了我从中作梗,他们的感情都没法受到磨砺,以至于难以维持吗?
在我实在听不下去的时候,门打开了。
陈北尧提了一把剑站在门外。
放眼看去,他身后的院子里还横七竖八倒着数十个黑衣人。
不是我说,崔淮很可以嘛。
这思虑十分周全啊。
只是他们这耳朵实在是不怎么好,怎的连打杀声都未曾听到呢?
「她在哪儿?」陈北尧语气极冷,开口质问道,「李沅在哪?」
崔淮神色有些慌乱,却依旧板着脸道:「小公爷这是在说什么胡话,荣安公主不就在这里吗?」
「崔淮,绑架公主的罪名你可知晓?」陈北尧垂眸看向他,又转而去看「我」,「我再问一遍,李沅在哪?」
夏晴脱口而出:「陈北尧,你在发什么疯,我不是就在这里……」
话音未落,陈北尧的剑已经架在了崔淮的脖子上,他神色冷漠:「她究竟是谁?」
崔淮不说话,陈北尧的剑便往前一分,很快,便有鲜血涌出。
「陈北尧,你冷静点。」夏晴大喊道。
「看来你们是不打算说了,如此,那就去死吧。」
陈北尧说着手腕一动,刚要划破崔淮的喉咙。
「我知道怎样让李沅回来。」
是崔淮的声音。
陈北尧听了,依旧没动,只是语气急迫了许多:「该如何做?」
「要以水为引,方能迎魂,不过,她现下身上还是湿的,这一步便可免了……」
「淮郎……不要……」夏晴泫然欲泣。
崔淮没理会她,往后躲了躲,又颤抖着手从胸前又掏出一纸红符。
「你将她打晕,在她的身上划一道口子,再将这符纸贴到伤处,李沅就可以回来了。」
崔淮一口气将这些话说完,好似泄了气一般闭上双眼。
夏晴唇抿着,眼泪不停地往下掉:「淮郎,当真还是我错信了你。」
不过转瞬,她就抬起头来,眼圈泛红,泪光盈盈,却笑得十分诡异。
我顿感不妙。
果然,她朝我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
「李沅,你给我陪葬吧。」
她说完这句话,速度极快地抽出陈北尧腰侧的短刃,毅然决然就对着自己的心口扎去。
我愣在原地,不敢置信。
不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啊?
好在陈北尧反应及时,死死握住她的手,才叫那刀没有落下去。
不想这时崔淮突然动了。
他往左微微侧身,右手往腰间一探,抽出一把长刀直直地对着陈北尧的后背砍去。
「小心。」我大喊。
陈北尧若有所感地眼神转向身后,右手持剑一挡,而后当胸一脚狠狠踢向崔淮。
崔淮到底是个文人,经不起这一击,惨叫一声,吐出一口血来,身子往后倒去。
好巧不巧地,又撞到了墙角,彻底昏死了过去。
而夏晴也趁此机会,挣脱陈北尧的束缚。
也不知道她从哪儿来的力气,竟是将陈北尧手中那道符纸也夺了过来。
而我,眼睁睁看着那把刀落了下来。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待我醒悟过来时,我的魂魄正在不受控制地往身体飘。
疼痛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叫我都有些不敢呼气。
夏晴,你清高,你了不起,被男人背叛了你扎我就算了,这个痛还要让我替你受。
陈北尧终于回过神来了,抱住我:「李沅……」
他这个样子实在是吓人,毕竟我已经很多年没见他哭过了。
我突然想起夏晴桌子上的那本书。
书上说,从不信鬼神之说的陈北尧为了我,跪遍天下佛寺,最终坠崖而死……
所以,我拉着他的衣袖,极力扬起一个笑来,很是吃力道:「陈……北尧,我的……我的……小兔子灯呢?」
说完这句话,我的意识开始涣散。
恍惚中我听见陈北尧带着哭腔的声音在我耳旁响起:「李沅,你别睡,兔子灯……兔子灯我不小心弄丢了,我一会再去给你买好不好?」
可是,陈北尧,我真的好痛啊,我先睡一会,就一会……
10
我醒来的时候是傍晚,夕阳爬了进来,一地的橙黄。
守在我身边的还是阿芙。
小姑娘跪坐在床沿,眼角还有泪,却不忘牢牢拉着我的手。
还是这样的没大没小。
我叹了一口气,刚要说话,便感觉有钻心的痛漫过四肢百骸。
「公主,你醒了。」
阿芙的眼睛又红又肿,见着我醒了,眼泪又顺着脸颊上未干的泪痕滚落下来。
我朝她笑了笑:「哭成这样,眼睛不要了。」
话一说出口,这才惊觉我的嗓子干哑得不像话。
阿芙给我端过一杯水来:「公主,一会太医就来了,太医先前说,只要您醒过来就好了,我们公主可是有福之人。」
「崔淮真是胆大包天,竟敢绑架公主,还差点……」她说着说着又开始落泪,「如今陛下已将他下狱,择日处斩,公主就放心吧,不过这次真是多亏了小公爷。」
「陈北尧呢?」我问。
一偏头却见地上摆了数十盏兔子花灯,各色各样,憨态可掬。
阿芙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笑着说:「那都是小公爷送给您的,公主这昏睡得有一月了罢,小公爷可是日日都来,不曾有一日落下。」
我敛眉浅笑,什么都没有说。
之后,我这伤又养了半月。
陈北尧每日都会来看我,给我念我喜欢的话本子,再给我带上一两个好玩的玩意儿或是好吃的点心果子。
让我总觉得似乎回到了小时候。
伤好全后,我进宫拜见父皇母后,又求父皇让我去天牢见崔淮一面。
父皇看了我良久,应允了。
再见到崔淮时,他整个人都被铁链绑着,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见着我,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铁链也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叮叮当当作响。
他还是那副恶狠狠的样子,出言道:「李沅,你怎的没有死成呢?」
「拖崔大人的福,本宫好着呢。」我唇边漾出笑意,「只是不知崔大人在这天牢里过得可还如意?」
我想了想,又接着道:「对了,崔大人,夏晴她再也回不来了。」
崔淮的脸色霎时难看,转瞬又笑起来:「回不来了才好,我这一生都是为她所害。我本应当施展抱负,平步青云,都是因为她,以致天下人都说我是尚公主才做上官的。」
「不过,她也真是爱我,虽说是内里是假的,但到底是公主, 竟也在我眼前处处伏低做小, 我纳容溪儿为妾她都不敢有半句怨言, 更别提给我母亲端茶倒水……所以人人都瞧不起我又如何,我是庶子是青楼女子肚子里爬出来的贱种又如何, 所谓天家贵女在我这里和下人也没什么区别。」
我置若罔闻, 面上笑意不减:「是吗?夏晴若是知道你是这样看她的, 也不知会不会追悔莫及?」
我想应该会的。
况且,也正是这五年她对崔淮的怨念一点点累积下来, 才会叫她先前想与我一道同归于尽吧。
当时崔淮毫不犹豫地出卖, 也应当叫她很是心寒吧。
不过, 她也真是愚蠢至极。
以为自己死了便能报复到男人了吗?
崔淮没有理会我的话,退后了一步,低低地笑着:「李沅,如今我也认了,说来你不过就是出生好了点,出在皇家吗?若是我……」
我懒得再听他讲,从衣袖里拿出一只瓷瓶递给他:「鹤顶红,崔大人服下吧,这可是我同父皇求来的恩典, 好给你留个全尸。」
崔淮听了,不敢置信地看向我,后退到墙角, 声音里都是惶恐:「李沅,你骗人。」
他说着说着又开始发疯,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简直有辱文人名声。
我彻底不耐烦,只好叫来狱卒将那药强硬着给他灌了下去。
果然是极好的药,狱卒方一走远,崔淮便开始吐血。
我朝崔淮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慢悠悠开口:「崔大人可得安静点,一会到了阎王殿前,这般吵可是真会被割掉舌头的。」
我转身欲走, 又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道:「崔大人先前不是说本宫不过是命好吗?说来崔大人的命数也不错, 大梁流落在外的大皇子, 原也应该君临天下的,不过如今看来,是不能了。」
崔淮口中的血吐得更厉害了,那眼神更是恨不得活剐了我。
「这些, 夏晴没和你说过吧?」我神情温和,「我忘了,她不能说。」
虽说不知原因为何,但是那五年间,夏晴是想过与崔淮说的, 只是每每要说, 她便口不能言。
我没再理会崔淮, 不疾不徐迈步而去。
出了天牢,白晃晃的太阳当空照着,洒在身上, 温暖又柔软。
我看见陈北尧提了一盏小兔子花灯在远处等我。
于是,我像十六岁那年一样,笑着朝他走去……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