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岁生日那天。
我被男友和小三送了一场牢狱之灾。
出狱后。
男友跪在身前,眼尾发红:「我错了,阿宝你再回头看我一次。」
我冷冷地看着他,往日爱意全无,只剩厌恶。
「回头?
「除非我死!」
1
「「轰隆」」一声,监狱铁门在身后重重地关上。
我望着头顶灰暗的天空,表情木然。
三年零两个月。
我……出狱了。
无视一旁面容苍白的男人,我紧了紧单薄的外套,大步地离开。
……
到了老城区已经是晚上,下过雨的街后,湿冷潮意涌出,见不到几个行人。
我一眼便瞧见,巷口昏暗灯光下的老人。
花白的头发,佝偻的身躯,垂头坐在矮凳上,明显地精神不济,却还是固守着没人光顾的小摊。
喉咙一阵哽咽,我不敢上前。
可她还是瞧见了我。
摇摇晃晃地起身,浑浊的眼里满是泪水,望着不远处的我,抖着声喊道:
「阿宝啊,你回来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我眼眶湿润,努力度扯出好看的笑容:
「我回来了,外婆。」
2
我叫姜意,今年 24 岁。
一个因「故意伤人罪」被判刑,才出狱的「罪犯」。
3
母亲年轻时深爱一人,不惜为了他与家人决裂。
可惜她识人不清,在怀上我之后惨遭抛弃,不得已回了娘家,从此郁郁度生。
我成了小巷孩子口中的野种。
但我没有很难过。
因为我有表面严肃,背地里却会给我买糖角的外公,有慈爱的外婆,还有脸上时常挂满愁容,在面对我时却会笑得温柔的母亲。
以及被孩子们欺负时,替我出头的祁佳乐。
他们爱我、陪着我,所以我不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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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 7 岁那年的生日,母亲喝药自杀。
我站在人群外,只隐约地看到她泛紫的唇和手边滑落的药瓶。
以及一向对母亲十分严厉的外公俯在床边痛哭的身影,外婆也晕厥了过去,被众人搀扶着。
那时年幼的我还不懂什么是「死」。
后来才知道。
原来「死」就意味着你再也见不到那个人。
……
充斥着哭声的院里。
祁佳乐的妈妈过来摸我头,眼里有我看不懂的悲伤、同情与可怜。
「小意以后怕是再也不能过生日了。」
听闻此话的祁佳乐悄悄地凑过来拉我的手,小小的脸上满是认真,说他会陪我过生日。
每一年都会!
后来真的印证了祁妈妈的话。
我之后每年的生日家里都格外安静,再无往年的热闹。
外公外婆脸上堆满愁容与难过。
我的生日成了禁忌!
就只有祁佳乐,会拿着积攒许久的零花钱,去街角有着漂亮橱柜的蛋糕店,给我买来一个小小的蛋糕。
拉着我蹲在隐秘的墙角,插上蜡烛,给我唱生日歌,笑着哄我许愿。
我迎着烛光看着他的脸。
许下一个又一个内容相同的愿望:
「我希望我爱的人能一直在我身边。」
4
可惜。
愿望说多了就不灵了。
因着家里独女的去世,外公受到打击,他觉得当年如果能再强硬些,不让母亲跟那个男人走,或者自己在她归家后不对她那么严厉,说不定母亲就还活着……
他将一切惨剧归结自身,愧疚悔恨,几年后也走了。
只剩下了我和外婆。
外公出殡的那天。
院里那棵替家人遮阴纳凉了几十年的大树。
一夜之间树叶全部脱落。
雨水浇湿。
那铺陈一院的落叶变得发黑、腐烂。
外婆脸上的愁苦越堆越多。
12 岁的我却开始学着没心没肺地笑。
被孩子们欺负了笑,被划破了书本笑,和祁佳乐一起把他们揍得哭爹喊娘了也笑。
后来没了扰人的破孩子,我的成绩也算优。。
老师多次家访,话里话外也是对我的夸奖。
夸我开朗懂事,夸我前途无量。
渐渐地。
外婆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
生活一天天地变好。
5
高三的那个夏天。
祁佳乐从巷外背进一个崴脚的女孩。
一袭白裙,五官清秀,裸露在外的四肢白嫩、纤细,望向人时大眼扑闪,目光怯生生的。
是瞧一眼,就能让人升起保护欲的那种女孩。
她叫周蕊。
是巷内刚搬来的周家女儿。
父母早年离异,跟着母亲过。
送她回家时。
周母说。
周蕊性格内向,鲜有朋友,拜托我和祁佳乐多多关照她。
我没多想,按着皱眉、有些不情愿的祁佳乐答应了下来。
却没注意到周蕊望向祁佳乐时,眼里迸发的光亮。
也就是从那时起。
祁佳乐自行车的后座再也不属于我。
……
起初。
周母求着祁佳乐父母。
让祁佳乐载周蕊上学。
不久前她托关系让周蕊转到了我们学校,路程虽不远,但骑车也需要一些时间。
脚受伤的周蕊不方便自己骑车。
便将主意打到了住在隔壁的祁佳乐身上。
祁爸祁妈是知道我和祁佳乐关系的。
这些年来,我与祁佳乐形影不离。
孩子们欺负我时祁佳乐挺身而出:「打得过要打,打不过更要打」是他口里常说的「名言」。
只要我受了委屈,那让我受委屈的那个人铁定会挨顿揍,为此他没少挨祁爸祁妈的教训。
后来我年岁渐长,五官长开,继承了我母亲的好样貌。
曾经欺负过我的男孩们开始变得扭捏、害羞。
给我递情书、送礼物……
被祁佳乐发现。
发了狠似的与他们打了一架,直揍得他们哭喊着回家告状。
许多邻居上门找说法,祁爸祁妈为了熄众怒,当众用竹条招呼了他,可他怎么都不认错。
祁爸怒火更盛,下了狠劲儿,直打得他身上一条条的红痕乍现。
他却依旧死犟:
「姜意是我的,我以后只娶她!
「谁敢靠近她,我就揍谁!」
少年愤怒且占有欲十足的话语喊出,把在场的人们都唬住了。
祁爸祁妈更是一脸呆滞。
从那以后。
不要招惹祁佳乐。邻里都告诫着自家孩子。。
不要招惹祁佳乐!
更不要来招惹我!
看着我长大,加之这些年我与祁佳乐从未因恋爱耽搁过学习。
祁爸祁妈也默认了我们的关系。
外出遇到其他邻居打趣时,也会笑称一句:
「小意可是我家未来儿媳。」
6
所以在听到周母请求后,祁爸祁妈并未立刻答应。
而是直接告知了祁佳乐,让他自己做决定。
从他口中听到这件事的我,也是不愿意的。
想到会有另一个异性坐上独属于我的后座,抱着他的腰,做这样亲密的动作。
我心里十分膈应。
可没想到周蕊求上了我。
说她母亲为了她高三升学不易,特地搬来离学校近的巷子居住,每天要绕大半个城市上班……休息时间极少。
而学校在与母亲工作单位相反的方向。
她不想让母亲太操劳,送她上学。
希望我能帮帮她。
我父母缘薄,脑中仅存的,是幼时母亲时常泛着愁绪的脸。
想起初见周母,那满脸疲累强撑笑容的样子,像极了记忆中母亲的模样。
我有些松动,想着要不自己载她。
可一想到自己那烂到不行的车技。
我沉默了好久。
最终,还是应允了她坐上祁佳乐自行车后座的行为。
可我没想到。
这次的圣母心肠,会是我噩梦的开端!
祁佳乐开始载她上学,而我重新架起院落里落灰的自行车。
原本的两人行变成了三人行。
可当时的我不知道。
三人行的道路太拥挤。
终究会有一个人被抛弃,落在身后。
7
大二春节假前。
我们学校早放了两天。
我坐了 16 个小时的火车,赶到他的大学所在城市,想要与他一同回家给他惊喜。
那是我第一次去到他的学校。
正当我在校内到处询问男生宿舍怎么走时。
在 A 大号称「恋爱场」的银杏大道上,见到了朝思暮想半年的人……
银杏树下。
一米八几身姿挺拔的帅气男孩,在一干人群中十分显眼。
他此时正低头轻柔地替身旁的女孩摘掉发上的黄叶。
女孩察觉,仰头对他甜甜地一笑,换得男孩一个宠溺的摸头。
一举一动无不像极了浓情蜜意的情侣……
我站在大道上的另一旁,只觉得心口堵窒,无法呼吸。
身旁有认识他俩的人经过。
「又是那对小情侣啊,感情可真好。」
「这每天腻在一起也不嫌烦啊」
「人家那是系里出了名的郎才女貌神仙情侣,感情好着呢,哪会嫌烦,你这是单身狗,嫉妒吧,哈哈哈哈!」
「我才没有。」
……
笑闹的话语从耳边响起又随风消逝。
可言语中透露出的信息,却让还想上前要一个解释的我,停住了步伐。
站了许久。
树下的两人终于注意到了我。
那一瞬。
我清晰地看到了祁佳乐脸上的慌张与周蕊如临大敌的不安。
看。
这就是他说的「朋友关系」。
一个有着亲密举动,却会因我这个正牌女友突然造访,感到慌张不安的「朋友关系」。
不知道是在骗我还是在骗他自己。
我自嘲地笑了笑,转身离开。
【我们结束吧。】
坐上去往车站的出租车时,我给他发了这样一句话。
然后将手中不断提醒来电的手机关了机。
8
那个春节。
我一改往年的活泼,安静地待在家里。
对门口立着的某人视而不见。
其实。
我很早就发现端倪了,比如高三的自行车后座,比如他右口袋里的鸡蛋。
在那个夏天后我再没有得到过。
我害怕失去。
但我更害怕毫无预兆的被丢下。
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我就问过他。
还想跟我在一起吗?
他当时浑身上下充斥着不安,以为我要将他抛下,紧紧地抱着我,声线颤抖:
「我只要你,以前是你,现在是你,未来也会是你!」
他这样说着。
对上他的满眼坚定,我信了。
可如今。
我却不敢信了
春节。
这一个月的假期里,我没有出门没有见他。
他倔强地站在门外,不敢进来,等着我将目光落向他。
可我没如他所愿。
返校的那一天。
他将我堵在了小巷,短短一个假期,少年的身形瘦削得厉害,衣服里都是空荡,黑色棉服上的大毛领包裹着少年桀骜的五官,苍白得不带一丝生气。
在见到我满眼疏离时,他像突然被折了傲气,跪在我的面前。
他说他错了。
他说以后会远离周蕊,不再跟她扯上半分关系。
我见过我母亲的悲剧,所以我不想我自己走上她的路。
站在冷风里,我竭力地让自己保持冷漠,不要心软。
「阿宝,你原谅我一次。
「我跟周蕊没有做过任何出格的事,阿宝你信我。
「阿宝……阿宝……」
我听着他口中呢喃着我的小名,每一声都带着痛苦与哀求。
在空旷的四周回响。
那天是阴天。
长长昏暗的灰墙巷子里。
周遭的一切都在慢慢地变得模糊,我仿佛又看到幼时,也是在这条巷子里,我被孩子们丢石子、骂野种时,他挡在我身前的样子。
「阿宝不怕,我保护你!」小小的少年这样说着。
恍惚间,那小小的身影与面前的他重合。
我最终红了眼。
低头瞧着这个占据自己整个年少时光的男孩。
「这是最后一次,你记住祁佳乐。」
9
那一次和好后。
我们似乎又回到以前。
他每天打电话、发消息,事无巨细地汇报着他的行程。
晚上准点视频,哄我睡觉。
也会在稍长的假期里,不怕苦累的奔赴我的城市,只为见我一面。
所有的除学习外的时间都在围着我度过。
我知道。
他在努力地修复我们之间的裂痕。
而我也配合着遗忘。
20 岁生日那天,早早地说好要来学校替我过生日的他,突然失去了联系。
着急得一夜未眠的我,在第二天天明才接到他的回电。
他解释,是因为朋友出了些事,所以没能过来。
我想要开口问,是哪个朋友?
但听着电话那头声音中的疲惫,我最终还是没能问出口。
暑假回去时。
他精心地准备,给我补过了一个生日。
将我和外婆请到了他家。
祁阿姨以两家好久没有一起吃饭的名义,做了一大桌菜和一碗长寿面。
祁佳乐则是穿着一身毛绒玩偶服,在院里摇头晃脑地逗我开心。
我被他逗笑得前俯后仰。
外婆在一旁看着眼里含笑。
祁爸笑着摇头,祁妈则捂住脸,表示没眼看。
院内一副其乐融融的画面。
余光里。
我看见躲在院外的周蕊,她隐在门后,偷偷地看着院内,眼底浸满阴郁。
在发现我看她时,她没有躲闪,竟直直地对上我的目光。
我心下一惊。
因为那双眼里此时正挤压着密密麻麻的恨意。
自那天后,我有大半年都没有再见过她。
突然有一天。
她电话约我见面。
我想要拒绝。
可她提到了祁佳乐,说是要告诉我一些关于他的事,而且我绝对会想知道。
并且还一直强调「当面说」。
我考虑再三,还是去了。
10
到了见面地点。
发现是一座修建中的公园。
天上下着雨无法施工,工人都在休息。
迎着长长的石梯,看到站在最上面的她。
她居高临下地回望我,眼底带着我当时未察觉的恶意。
我走上去。
她脸上挂着笑容,甜甜地喊我:「小意姐姐,好久不见。」
我淡淡地看着她,没有回应。
对于她,我没办法以和善的语气与她姐姐妹妹的称呼。
看出我眼底挂着的嘲讽。
她笑容微敛,切入了正题:
「你去年生日等了他大半宿吧,那天我喝多了,他在酒店照顾我呢。」
说着为了验证真实性,还给我展示了她手机里的照片,显眼的日期下,是她与祁佳乐睡颜的合照。
我愣在原地,不敢相信。
可刺眼的照片和日期无一不证实着我的可笑。
「对了。」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神秘,嘴角扬着恶毒的弧度:
「还有那年高考失利,都是假的。
「他为了和我上同一所大学,故意少做了一道大题。」
她的话一句句清晰地传入耳中,我只觉得心底震颤如遭雷击。
脑中不由得回想起他高考时的反常情绪。
怪不得。
高考结束我跟他谈起志愿填报,他面色不安,望着我的目光都是躲闪。
当时还以为他发挥失常,自己还安慰他,说我们俩人一定能上约定好的学校。
成绩出来后,他分数比模拟考少了 10 多分,最终没能和她进同所大学,就选了 A 市的学校。
后来一次假期回家,不小心听到周母与别人闲聊才知道。
周蕊也在那所大学。
她还以为是凑巧。
现在想来,全国那么多家大学,他们俩好选不选,就上了同所学校?!
这世间哪来那么多得凑巧,分明就是蓄谋已久。
为了周蕊,他可以拿未来开玩笑?!
既然这样为什么要瞒着她?
为什么不早点给她说清楚?
震惊,痛苦,背叛。
各种情绪充斥在胸腔。
我觉得四周呼吸的空气似乎都在瞬间夹杂了刀片,刮得我五脏六腑都在痛。
她的话揭开了一件件让我不解的谜底答案。
但这场揭露不像是对祁佳乐谎言的戳穿,更像是对我施加的酷刑。
可即便这样,我也不想在她面前认输。
压下那几欲迸发的情绪,我问周蕊:「你今天叫我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
周蕊不复往日娇弱,善解人意的模样,此时眼里脸上都是恶毒,一如那天我在院子见到的样子。
她眼睛直直地盯着我,像是在等待着我做出什么她期待的反应。
可她失望了。
11
又听她轻声地娇笑着,说道:「就是看小意姐姐被蒙在鼓里太可怜了,给你解惑一下。」
「是吗?那谢谢你了。」我冷冷地应道。又问:
「还有要讲的吗?没有我就走了。」
说完我转身就要离开。
见我要走,她显得有些急躁,但很快地又将这情绪掩藏下去,口中吐出的话更加扎人心口。
「你今年别在让祁佳乐陪你过生日了,他都跟我说了,看你可怜才陪你过的,毕竟你妈妈是死在你生日那天……」
提起母亲,我拽紧了衣角。
见我有了反应,她愈发不怀好意。
「自己母亲死在自己出生那天,怕是很后悔生下你吧,不过你妈妈也是个可怜人,年纪轻轻就被男人抛弃……」
「闭嘴!」我打断她的话,转过身来。
却发现不知何时,她已经背对阶梯站在我身后。
可当时的我却浑然未觉。
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警告:「我们三个人的事,别再随便扯上我母亲」
可这哪能随她意。
她上前一步离我更近,如毒蛇在耳边吐信:「你啊,就是个灾星,你妈妈自杀跟你也有关系,还有你外公,要不是你出生,你妈妈或许还能找个人重新嫁了,她也不会死……」
「我叫你闭嘴!」
她扬起脸似乎早就等我的巴掌落下。
我忍了忍,最终还是放下了手。
见我这般,她满眼不耐。
余光扫向阶梯下方,似乎在确定着什么,我还未来得及反应,她一把抓住我的手往她胸前一推。
只听得她大声地惊呼,每个字都写满恐惧:「小意姐姐不要。」
等我反应过来,她已经摔下了石梯,而我的手还停在半空,从下方的人看来,俨然就是我推她下了石梯。
然后就看到,祁佳乐惊慌失措地跑上来,抱住她,看向我的眼里都是震惊与失望。
12
后来。
周家人以故意伤害罪,将我告上了法庭。
开庭那天刚好是我 21 岁生日。
事发地缺少监控,又无路过的目击者,祁佳乐作为唯一的目击证人出庭作证。
我当时百口莫辩,期望他能替我辩解。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是知道的,我怎么可能会有那么恶毒的心思?
可是,在他发言后,望着我的眼里满是失望。
而我。
亦然……
目击证人的证词加上受害者的控诉。
我被判了三年零两个月。
法官宣判时。
我看着旁听席的外婆,似乎一下被什么压弯了腰。
13
出狱后。
我被这几年经历的种种,磨平了棱角,越发沉默。
专心地在家陪着外婆。
对外婆提议的继续上大学,也只是笑笑没有应。
只想着陪她出去摆摊,接替下她手里的。。
这天外婆身体不舒服,我一个人出摊,回来已经是夜深。
「阿宝。」一道沙哑的男声在巷内响起。
我瞧了他一眼,眼底都是冷漠。
这片老城区的小巷,早早地就被画上了待拆的红字,许多人早就搬离了,只留得为数不多的几户人,周家与祁家也早就搬走了。
我不知道他回来想干什么,但干什么也跟我没关系。
我推着「吱呀」作响的小摊车,无视他的存在,越过他往自家院子里走,祁佳乐跟在身后,被我合上的院门关在门外。
老旧的院门挡不住他的身影。
一如多年前一样。
立在那儿,没有动。
14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频繁地出现在我身边,我摆摊他就待在不远的车里,我收摊他就跟在我身后,我回家他就待在门外。
他尝试了各种方法,找了各种机会跟我沟通。
可我就当他是个透明人,完全看不见,听不见。
外婆也发现了这一情况,对于祁佳乐她也是有怨的,大概是还记得我在家中被捕那天,声嘶力竭地跟她解释:「我没有推她!」
她信我,自然也对做了「假证」的祁佳乐没有什么好脸色,哪怕这个孩子她看着长大,哪怕曾经她也很欢喜他会是阿宝的归宿。
15
终于在我的漠视下,祁佳乐忍不住了。
将我拦在了小巷。
「阿宝,我们谈谈。」他拦在我面前,低声地哀求着,俊朗的脸上满是受伤。
我嘲讽地勾了勾嘴角,准备绕过他,但没走两步就被抓住了手臂。
只感觉从脊背后传来的战栗,恶心感涌上心头,我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猛地回头一把挥开:「滚开!」
祁佳乐愣住,似乎没料到我反应这么过激。
「阿宝。」他手足无措地呢喃着我的小名。
「别这么叫我,我嫌恶心。」
听了我的话,他脸色发白,表情破碎,却丝毫掩不住那副皮囊的俊色,让人看了,都止不住地想要心疼他。
现在细细地端详,也是啊,这么一副好样貌,怪不得周蕊对他这么着迷,不惜以自残的方式也要除掉我这个情敌。
「我们好好地谈谈,好吗?」他又问。
我嘲讽地看着他:「谈什么?谈怎么再一次把我送进监狱?」
像是被我戳中痛点,他张了张嘴,半晌才艰难地发出声音:「阿宝,一个人做错了事是需要负起责任的,我当时没法偏袒......」
「我做错了什么?」我冷眼瞧着他。
「阿宝......」他欲言又止,叹息一声,似乎对我现在的「执迷不悟」感到痛心又无奈,但他清楚当年的事,不管是谁的错,终究也是因他的摇摆不定而起。
「我会弥补你的。」他突然说了这样一句。
我觉得他的话十分好笑。
弥补?
能弥补什么?
已经毁掉的人生?还是那四方围墙里的肮脏?
也许是我眼里恨意太深,骇得他愣在原地。
「你弥补不了,你若真想让我好过一些,那就别出现我的世界里。」
丢下这么一句话。
我转身进了巷子深处。
留他一个人淹没在夜色中。
......
我本以为他会懂点事,不会再来。
但隔天。
他还是固执地跟在身后,只是比起以往,他保持了更长的距离。
我感到厌恶和压抑,但也没办法。
比起上前近距离沟通,让他离开,可能也不会奏效,我更愿意现在这样,装作看不见,互不打扰。
日子也就这样一天天地过着。
......
16
阳春三月。
江婉回国了。
江婉是我高中兼大学的好友,说是好友但更像是亲姐妹。
初遇她时,她正遭遇校园暴力。
十六七岁我正值张扬的年纪,从小跟着祁佳乐跟巷子里的孩子「开战」,早在附近那一带出了名。
学校也不例外。
她这个转校生跳得一手好芭蕾,又长得漂亮,被学校里的校霸表白,之后便被那些太妹围在墙角,看不惯的我,把她从里拉了出来。
她后来跟我谈起那天。
说那天阳光大好,我逆着光像个狗熊一样,从墙上跳下解救了她。
我惊!问她为什么是狗熊。
后来反应过来,那天姨妈来了弄脏裤子,祁佳乐给我套上了他的外套,太大,跳下墙时被风鼓成了个大包,加上凌乱的头发,像极了大狗熊。
怪不得当时我觉得内里凉飕飕的。
后来。
我发现她不像外表那样高冷不可攀,她也发现我不像她平日见到的那般吊儿郎当。
我们距离近了,有了许多共同话题。
我们成了好友,上了同一所大学,只不过她是艺术系,念到大三,也就是我出事的前几个月便出国留学了。
在监狱里时。
她来探监两次。
不过。
我拒绝了探视。
那段时间我不想让任何人看见我的模样......
17
咖啡厅里。
我望着窗外发呆。
直到江婉落座我都没发觉。
她将手指放在我眼前虚空弹了一下。
「咻!」破空声传来。
这是我俩惯常的打招呼方式。
我回过神。
几年不见,她已经变成了一个优雅明媚的成熟女人,咖啡厅内不断地有异性的目光投向我们这桌。
「小意。」
她今天穿了身红色长裙,外披一件米色外套,明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我笑:「好久不见,婉婉。」
她像以往一般,想要靠近握住我的手,被我下意识地躲开。
收回手的动作太迅速,显得陌生又疏离。
她愣,我也愣了。
但没过一瞬,她就恢复如常,自然而然地转移开了话题。
我装作没看见她眼里的心疼,她也不问起我三年的监狱生活。
我们都在小心翼翼地保护着 24 岁的姜意,仿佛那三年从未存在过一样。
......
回去的时候。
碰到了一个这辈子都不想再见的人。
周蕊。
她与两个同龄女孩逛着街,右腿走路有些不自然,像是那次摔下石梯留下的旧伤,我和叶婉刚出咖啡厅便碰到了她。
见到我。
她先是一愣,接着脸上讥讽恨意交织。
「这不是刚出狱的姜意吗?」她声音很大,引来周围路人的目光。
我看着她目光凉凉的。
还不等我开口,江婉就先发了话:「这不是爱当小三的周蕊女士吗?」
小三有时比罪犯这个词更具八卦力。
原本落在我身上的探究目光,一下聚焦在周蕊身上,鄙夷嘲讽。
周蕊被看得脸色涨红,反驳着:「你别胡说。」
「我胡说?你不要脸还不许别人说?」江婉嗤笑一声,杀伤力十足。
「不过,你这小三也没多上道啊,现在也没能让他死心塌地跟你在一起。」
听闻这话的周蕊脸色一白。
周蕊身边的好友想要替她说话,无一例外地都被江婉堵了回去,无力反驳的那种。
局势一下扭转。
路人开始对她们三人指指点点。
我看着战斗力爆棚的好友,不可置信。
这还是我那个高贵优雅,从不说一个脏字的大小姐朋友?
江婉朝我一笑:「国外生活这么多年,太含蓄了可不行,我那些个美国朋友可会吵架了,我这都是跟他们学的,更难听的话我还没说呢!」
这边,周蕊开始眼眶发红,那是她惯用的「杀招」:「明明是姜意把我推下石梯,害我受伤,她是坐过牢的罪犯,你还帮着她骂我。」
听到她提起「罪犯」这个词,我被刺痛神经。
「闭嘴!」江婉冷声地呵斥。
「再多说一句,我就打肿你的脸。」她上前一步,比几人高出半个头的她,配上脸上冷凝的表情压迫感十足。
江婉家里很有钱,我是和她做朋友后才知道的,周蕊不敢得罪她,恨恨地瞪了我一眼便拉着好友离开。
看着她的背影,我觉得身心俱疲。
18
与江婉分别,回到家时。
外婆正在院里搓洗着衣服,咳嗽得很厉害。
我赶忙扶她进屋休息。
回来这段日子,她就一直在咳。
起初问她,她说是感冒也不愿去医院看,我拗不过她,只得在小诊所给她拿了些感冒药吃,可一直不见好转,反而越咳越厉害。
我劝她去医院,她还是执拗着不肯。
我知道她是心疼钱。
可我手上窘迫,有案底在身出狱也找不到什么工作,仅有的收入来源,便是每天替外婆摆的小摊,可卖的就是些煎饼,一天几十的收入我都是直接给了外婆。
她心疼钱,不管我怎么说,都不愿意拿钱去医院看病。
再三考虑后,我不想麻烦江婉。
便在附近饭店找了份服务员工作,做了半月向老板预支了工资,哄骗着外婆带她去了医院。
可是也还是晚了。
空气中飘浮着消毒水味道的白色房间里。
医生指着 CT 片上的黑点,斟酌着下一句要说出口的话。
许是看我身体颤抖,唇瓣泛白,又在知晓外婆是我唯一的亲人后,他很不忍,讲着安慰的话:「老人这个肺部长了个东西,有点不太好的形状,建议做进一步检查看看。
「当然也可能没那么糟,具体等下次的检查结果再看。」
我出了医生的诊断室,强扯起笑容,安慰等在门外的外婆:
「医生说了小问题,过两天我们再来做一个检查就好了。」
外婆看着我笑,仿佛知晓了什么,摸摸我的头也没多问:
「好,都听阿宝的。」
......
江婉找来了小巷。
拎着一个蛋糕和许多补品,说是明天她生日,家里没人要我陪她过,顺便来拜访外婆。
这么多年了,家里终于来了客人。
外婆很高兴,下厨给她做了一碗长寿面。
晚上。
江婉留宿坚持要和自己睡在一起。
我没法拒绝,因为家里就只有两张床。
原以为我会失眠,但一天的精神紧绷和江婉身上传来的薰衣草香,我很快地便睡去。
......
梦里。
我又回到了那个长方形散发着恶臭的房间。
我蜷缩在一起,死死地握紧衣服,提防着被人脱下。
可是还是有人扑了上来,尖叫恐惧在空间内弥漫,那些女人却死死地捂住我的嘴,在我的身上乱摸、啃咬着。
那是第一次,我为自己有着一张姣好的容貌感到恐惧。
四方的监狱里,人性早已泯灭,许多人在欲望支配下成了不辨性别的怪物。
而年轻拥有一张好看面容的我,成了同间狱房那群女人的猎物。。
我拼命地挣扎,大喊痛哭。
可没人能救我。
直到......我被江婉叫醒。
我的脸上挂满泪水,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
江婉坐在一旁,我不知道她听到了多少。
她伸出手,想触碰我,却又不敢触碰。
手停在半空。
最后轻轻地落在被子上,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我,声音轻柔得不可思议。
「没事的,没事的,都已经过去了。
「没有人会再伤害你。」
我咬紧被子,盯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想要控制住自己不断颤抖的身体。
深夜的房间。
只听得到被子抖动和江婉不断地深吸气,压抑自己的声音。
最终她还是没有忍住,隔着被子抱紧了我:「我不该那个时候走的,我要是晚一点出国,或许就能帮帮你,你就不会经历这些,对不起对不起。」
她大哭着道歉。
声音很大,大到我能分清现实与梦境。
我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
向自己的唯一好友诉说着委屈。
「我没有推她,真的没有,可是他们都不信我,祁佳乐也不信我。
「监狱里的那些女人都是疯子,是疯子。
「婉婉,我好怕,可是没人能救我。」
......
我语无伦次,宣泄着压抑几年的痛苦。
江婉将我抱得更紧:「我信你,我信你,只要你说你没做,我都信你。」
19
第二天一大早,江婉就匆匆地离开了
祁佳乐又等在了巷口,他远远地叫住我:「听说外婆身体不好,我有一个老师是我们市内有名的呼吸科专家,可以拜托他给外婆看看。」
要是以往我肯定会拒绝他,但是对于外婆的身体我不敢赌,昨天那个医生的话让我很不安。
祁佳乐带着我和外婆去见了那个专家。
安排上了当天的检查。
「是癌症!已经全身扩散,晚期了。」
祁佳乐的老师看着检查报告,面色凝重地宣判了死刑。
祁佳乐也是学医的,知道全身扩散和晚期意味着什么,面露不忍地别过头。
「还能化疗吗?有存活的概率吗?」我眼眶发红,追问着,希望能再获得一点生的希望。
医生沉重地摇摇头
「那还有多久?」
「至多 3 个月。」
20
医生的话不断地在耳边回响。
我回去时,整个人走路都是悬浮的,踏不到实处。
没敢告诉外婆实情。
可她没过多久开始咳血,我想瞒也瞒不住了。
知晓自己身体状况的外婆很平静,似乎早已预料。
开始早早地为她走后准备。
交给我她这些年省吃俭用存下来的存折、房产证和拆迁证明。
叮嘱我以后不用担心找不到工作,这些钱省省够我下半生生活。
那时我才明白。
原来她不是舍不得花钱,而是担心我有案底在身,找不到工作。
担心她走后,我没了经济来源无法生活。
担心她多花一分钱,她的外孙女就少了一分钱。
所以才会生病后不肯去医院,一拖再拖。
我捧着外婆交给我的一沓折本,喉咙干涩,说不出话。
外婆要走时,全身上下加起来还不及一个成年女性一半的体重。
看着被病魔折磨得只剩下皮包骨的她。
我感到心痛和恐慌。
可我什么也做不了。
只能跪在她床边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听着她费尽气力地说出口的叮嘱。
凌晨三点四十五分。
外婆走了。
我看着她闭上眼,感受着她的体温一点点地变凉。
直至身体僵硬。
21
除了我。
没有第二个亲人。
所以外婆的葬礼办得很简单,江婉陪着我走完了全程。
墓园里。
我站在墓前看着被定格在黑白照片上的老人,不远处是逝去多年的母亲和外公。
我告诉江婉想一个人待一待。
大概是明白,现在的我需要一个人静静。
江婉面色沉重,转身离开,径直走向立在不远处的祁佳乐。
墓园内,很快地便空无一人。
我笔直地站在那儿,眼神空洞。
直到。
脚因为久站变得麻木。
我想抬脚走,可脚怎么也不听使唤,我蹲下身一下一下地揉着。
眼泪不知怎的突然涌出,打湿了衣襟。
我抬手想擦干,却怎么止不住不断滑落的眼泪。
心口沉重得我直不起腰。
我不断地咽着口水,想要压制下快要崩溃、不断上涌的身体反应。
可我……没有成功。
冷凉的墓园里。
回荡着我撕心裂肺的哭声。
24 岁的姜意。
再也没有家了......
22
天色暗了。
我走过一段没有光亮的巷子回了小院。
身后的人亦步亦趋地跟着,比起以往他的步伐更加沉重。
这一次。
他没有待在院门外,跟着我踏入了院内。
等我打开灯后。
看见他红肿的半边脸。
我知道是江婉打的。
他红着眼身体僵硬地站在院内,双手在身侧止不住地颤抖,像是承受了什么无法承受的痛苦。
他开了口,声音沉沉的,带着显见的压抑:「阿宝,你恨我吗?」
我站在台阶上,视线浅浅地掠过他,落在院落树干已经干枯发黄的大树上。
它也要离开了啊。
我这样想着。
身前的人,眉眼惨淡,膝盖微弯就要跪下。
我出声制止:
「别跪啊,不值钱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说出。
他的身体停滞在半空,随后像是陷入更大的痛苦中,连嘴唇都开始哆嗦起来。
我转身进屋关上了门。
我知道,他知道了!
早在一个月前,江婉在听到我亲口否认当年的案件后。
动用江家的实力遍寻了,当年事发地的工人和附近住民,更是抛出高价利诱,要找出当年除祁佳乐以外的目击证人。
大海捞针的事谁都没有抱有期。
可谁知还真让她捞着了。
是两个 13 岁的孩子,就住在附近。
事发时只有 10 岁,因着贪玩相约着走进了施工中的公园。
我与周蕊起争执时,他俩就在不远处的建材堆后目睹了一切。
但因为怕被父母责骂。
警察查访时,两孩子并未说出到过公园的实情。
在听闻有人高价寻证人,并能保证其安全时,两个孩子被父母推了出来。
新的目击证人出现,我可以翻案了!
江婉高兴地过来跟我分享了这个好消息。
可当时外婆病重,我无暇顾及这些,而且狱已经入了,所有的不堪和罪恶我也被迫承受了,没了需要证明清白的人,我找不到翻案的意义。
事情便拖到了今天。
今天江婉跟祁佳乐一起离。。
想必已经告诉他了。
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我已经不需要他相信了。
望着一室冷清,我蜷缩在床上,努力地将自己团成一团,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再温暖一些,再温暖一点。
23
早上。
我在心里空落中醒来。
打开大门,下了一夜雨的小院,湿冷扑面而来……
祁佳乐坐在一旁,头埋在膝间,身上还是昨天那一身黑色西装。
看样子在门外待了一夜。
见我开门,他抬起头,眼里布满了红色的血丝。
没等我出声赶人,他便摇摇晃晃地起身朝外走去,脚带起灰黑的泥水,溅到裤腿上。
他却恍然未觉,步履缓慢地走着,身子向下坠着,有些弓。
24
外婆去世后一月。
在江婉的督促下。
我提起了案件上诉。
重新开庭的那天。
我看着周蕊在被告座上发着疯,哭喊着冤枉。
意识到无法挽回后。
又挪动着不便的右腿张牙舞爪地扑向我。
可没走几步就被辅警按住。
「凭什么是你,凭什么?
「他明明都快走向我了,可你又把他拉回去。
「我爱他不比你少!
「凭什么他的目光一直都注视着你,凭什么!!
「贱人,你这个贱人!」
我在原告座上冷眼瞧着她发疯。
听着法官机械般的声音响起。
最后周蕊被以诬告罪判了两年四个月的有期徒刑。
而祁佳乐这「原目击证人」则是因为被「蒙蔽」,处了一些罚款便了了事。
周蕊判决生效的第二天。
祁佳乐搬进了我家旁边无人的小院。
里面院墙斑驳,门框脱落。
院子的主人在搬离时甚至没留下一扇完整的窗户。
我看着他像发了疯似的,提着一个黑色的行李箱在那里住下。
江婉来过几次。
看到祁佳乐住在隔壁,没有什么好脸色。
隔着院墙冷嘲:
「他现在倒是学会假惺惺这一套了。」
我站在屋檐下,淡淡地看着,心底激不起一丝情绪。
我准备去辞掉服务员的工作。
老板是对中年夫妻,人很好,外婆生病时,我请了很多的假,他们都准了,而且也没有因此克扣我的工资。
我去店里时,用餐高峰已经过去了,两夫妻正坐在店里,看着挂在墙面正中的电视里的新闻。
电视声音很大,我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在说明我的来意后,夫妇两人没有过多询问,离开时老板娘叫住了我。
「孩子。」
我转头看向她。
脸上没有我以为的同情与可怜。
老板娘眼底都是暖意。
「这未来啊长着呢,只要你想过好它,它就会好的。」
她身旁,老板朝我肯定的点头,笑得温和。
我站在门口,看了这对夫妻良久,才转身离开。
「谢谢。」
26
我最近不怎么出门,热衷于在院里发呆,而隔壁的人则执着于送东西。
今天是。水煮蛋
明天是小蛋糕,白色的奶油上缀着几朵绿色粉色的裱花。俗气的配色,是小时候常见的蛋糕式样。
我淡漠地看着它们挂在院门上,任由蚂蚁爬满啃食,直至发臭,隔壁的人才来取下,又固执地换上新的……
外婆走后,这小院愈发空荡,一个人时,四周静得能听见自己呼吸。
伴着这份安静我越发地不爱说话。
江婉不来的日子里,我能好几天都不说一个字。
墙那边的人,在经历多次我的视若无睹后,也不再坚持,自顾自地来,自顾自地走。
脚步拖沓,眼窝凹陷,是我偶尔抬眼时,看见的他的模样。
好几个月了。
他可真能坚持啊。
我坐在院里,数着大树枝干上残存的树叶。
还没有入冬。
它就快掉光了。
「叩叩。」院门传来轻敲声,转移了我专注看树的目光。
江婉最近忙着筹备婚礼,近一个月没来过了,一时我也想不到谁会来这里。
看向门外。
门口站着两个熟悉的面孔,面容看着和几年前没什么变化,但两鬓间却长出了白发,脸上写满忧愁。
是祁佳乐的父母。
对他们,我没法拒之门外,在和外婆相依为命的那段日子,他们帮助了我们很多。
27
两人局促地坐在屋内,望着正在给他们倒热水的我,欲言又止。
我将冒着热气的杯子,放在他们面前:「家里很少有人来,所以我没准备茶叶,叔叔阿姨别嫌弃。」
祁母面无血色,身形消瘦,听完我的话,赶紧端上杯子,喝了一口:「不会不会,热水就很好。」喝完目光投向我,有不安有歉疚,开口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嘴巴张了张又无声地合上。
祁父看了看四处渗着冷意的屋子,随后又将目光落在墙上并排的三张灰白遗像上。
握着椅子的手紧了紧,脸上的愧意越来越深。
我坐在他们对面,将一切收之眼底。
短暂的沉默后。
祁父突然站起到我面前:
「我陪你阿姨在首都治病,看新闻才知道你被冤枉的事,这边刚出院我们就赶回来了。
「我替那浑小子给你道个歉吧。」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双手贴在两侧,朝我弯下了腰,头低到胸口。
我有些震惊,要知道祁父教书育人一辈子,自尊心极强,这一低到尘埃的姿态,让我始料未及。
反应过来,我赶紧去扶。
可祁父却固执地不愿起来。
祁母在一旁捂着嘴哭。
「祁叔叔知道,哪怕翻案给了你清白,你这一生啊也都被毁了,我没教育好儿子,让你本该前途大好的人生变得一塌糊涂,也连累了你外婆。
「是我们的错。
「佳乐现在这样,也是他活该。我知道你不可能会原谅他……但只要你心里能好受些,你想要什么补偿我们都竭尽全力地去给……」
「叔叔您先起来吧。」我打断了他的话,又伸手去扶他。
他不动。
见此我语气松动了几分:「您起来吧,您这样我不太好说话。」
这次他没再固执,满脸凝重与愧色,被我扶着起了身,坐在一旁。
以为我态度缓和,祁母擦干眼泪眼眶通红,尝试着缓声地唤我:「小意……」随即说出了刚刚不敢开口说的话。
「或者,如果……阿姨是说如果,你还愿意跟佳乐在一起,我跟你叔叔一定把你当亲生女儿对待的……」
「不了。」
我听见自己开口,刚缓和的语气一下又凉了几个度……
「我一直觉得我亲眼见证了我母亲的悲剧,就等于提前知道了错误答案,只要规避掉这个错误选项,那我就不会走上我母亲的路,可事实证明我还是踏上了这条路……虽然没有以自杀结束,但也以另外一种悲剧收尾。」
室内空旷,我的声音显得格外地大,如雷鼓声一字一句地敲在听者的心头。
我摸了摸手边已经凉透的杯子。
「你们也不必觉得愧疚。
「毕竟做错事的也不是你们。
「若是真要给我补偿,就把祁佳乐带走吧。
「毕竟没有人想要和一个毁掉自己人生的男人,近距离地生活。」
28
见我态度强硬,祁母还想开口,却被祁父阻止了。
祁母望着祁父,眼神悲切,声音带着哽咽与绝望:「老祁,儿子……」
提到祁佳乐,祁父先是怒气翻涌:「那是他自己作孽。」
见祁母掩面哭泣,他似乎又想到什么,脸色变得灰败,最终叹息一声:「别说了,我们走吧,别打扰小意了。」
在祁母的频频转头中,我将他们送了出去,看着他们进了隔壁。
没一会儿。
隔壁就起了争执。
不停传来祁父的暴喝声,祁母的哭泣,还有好大一声响亮的耳光。
闹剧持续半小时之久,才终于安静。
我以为,事情解决了。
可第二天,院门上那风中摇晃的蛋糕,无端地让人生出一股暴躁。
几个月以来,我第一次踏进了隔壁的院。。
院内烂砖堆积,门窗残缺漏风,不用踏进房门就能一眼瞧见屋内的情景。
简陋的床被,老旧的木桌旁堆积着各式用过的快餐盒,那人背对着房门埋头桌前,写画着什么。
察觉到有人进院。
他抬头看了过来,发现是我,眼里迸发出光亮和欢喜,有些语无伦次:「阿……阿宝!」
他猛地起身有些手足无措,因为动作太猛,木椅与地面碰撞发出刺耳的抗议声。
虚掩的半扇门打开,有光透入,让人一眼就看清了他。
面色晦暗,眼泡微肿,微垂的眼睫下是深青的暗影,一侧脸上还带着未消散的红肿,将本就颧骨高耸的脸,显得越发瘦削,完全没了往日清俊舒朗的模样。
此刻见了她,整个人乖巧笔直地站那儿,像是个等待将军发号施令的士兵。
29
「你到底想怎么样?」我不耐地发问。
听见我的质问,他脸上的欣喜退却了几分,装作听不懂似的,强撑着笑容:「什么怎么样……」
「住在这破烂漏风的院子,每天送着那些发腻恶心的蛋糕,你到底想干什么?」
「发腻恶心」这四个字我咬得格外重。
他面色发白,脸上的笑容却丝毫不减:「你以前爱吃的那家蛋糕店,搬走了,所以我买了另一家的,不合胃口是吗?我明天就去找以前那家店……」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我忍住暴怒外溢的情绪。
从祁佳乐搬回巷子居住已经 3 个多月,我一开始并不在意。
他想赎罪,是他的事,放弃保送国外的学业,断送前途,待在这破烂院子作践自己也是他的事……
我不管不听,也不在乎,只想待在我自己的小院,过好在这座城市里所剩不多的日子。
可他却不想让我好过。
重新施舍的鸡蛋、,挂在院门的蛋糕,无时无刻地不在提醒我曾经坚持了 21 年,却依旧选错的答案。
和「交卷批改」后所受到的惩罚……
对于我的暴怒,他显得异常淡定:「我不会走。」
突如其来的一句。
他抬头直直地对上我的目光,眼底的情绪一览无遗,痛苦、愧疚、渴望……无数神色最后汇聚成令人惊心的坚定:「我不会离开,我会赎罪,做任何能减少你恨意的事。
「我知道你不会轻易地原谅我,可我愿意等,等你原谅,等你回头看我的那天。」
这么不要脸的话,他也说得出口。
我气极反笑:
「想赎罪?」
「是。」
「做任何能减少我恨意的事?」
「是」
「那你滚出我的生活,离远一点,越远越好!』」
祁佳乐沉默,态度不言而喻。
我们俩一人在门外,一人在门内,僵持着。
30
阳光敛入云层,乌云遮盖四方的天空,刚刚还满院光亮的院子,此刻暗了下来。
整个院子我只听得见自己的粗重呼吸声,我盯着他,盯着盯着,突然就消了暴怒厌烦的心绪,恢复成往日的面无表情:「江婉跟你说过吗?」
似乎没料到我会再开口,他有些错愣:「什么?」
「我在监狱里被猥亵强奸的事。」
云淡风轻的几个字,让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只见他脊背绷紧,双手在身侧抑制不住地颤抖,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你刚说什么?」
「猥亵,差点被人强奸了。」我平淡地叙述,仿佛那个受害者并不是自己,而是小说里虚构的某某某。
「幸运的是,对方是女的,没有男人那功能。」
「但也不幸,因为对方是好几个人。」
祁佳乐脸色惨白,每听我说一句,脸就更白一分。
「你知道每天晚上害怕得不敢睡觉是什么滋味吗?你知道被好几个女狱犯侵犯是怎么滋味吗?你知道即使你再怎么攥紧衣领裤子,却依旧被扒光,按住手脚在你身上啃咬是什么滋味吗?
「在监狱里的那三年,我好多次都想死你知道吗?祁佳乐」
我的声音轻飘飘的。
像是被我这一番话打击刺激到,他脚下趔趄,有些站不稳身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抱着脑袋,声音里都染上了痛苦:「我错了……我错了……」
我俯身看他:
「你现在还觉得你能弥补吗?」
说完离开,留他一人在院里大声痛哭。
30
我本来是想等到江婉的婚礼过后再走的。
但是……
等不了了。
在一个暖意融融的午后。
我站在巷外。
远远地看着拆迁挖掘机将小院推倒,再将那棵快枯死的大树连根拔起……
枯枝、砖块扬了一地。
旁边有围观的一对母女,小女孩好奇地看着被推倒的一座座房屋,仰头问母亲:「妈妈,叔叔们为什么要把房子推倒呢?」
一旁的母亲耐心回答,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当然是为了更好地建起新家啊!」
我抱紧怀中的灰白遗像,笑了笑。
火车站内。
我看着手机江婉发来的消息:
【还能再见吗?】
手指悬在按键上,迟迟地没有落下。
广播里传来登车的提醒。
我收拾行李,走到检票口,听着身份验证后,机器提示的「请通行」……
突然后方传来一阵嘈杂声。
我转头望去。
几个着黑色制服的安保,将一个强行闯关,嘴里不断大喊的男人压在地上。
头发凌乱,白色的大衣,在地面摩擦染了灰……
那是祁佳乐。
俊朗的脸被强力压制下变形,发红的眼眶里有泪,还有铺天盖地的绝望……他声嘶力竭地朝着我这方喊着:
「阿宝……别走,我求你……
「我爱你我爱你……对不起……
「我知道错了……你别走。」
……
周围的人听着他的嘶喊,朝他看向的我这方窃窃私语。
我平静地收回目光,装作路人转身前行。
「姜意……啊……」
身后传来更加痛苦大声的嘶吼。
都说了。
没有下一次了。
31
我坐上了国内最长的一趟火车,全长 6893 公里,途经 26 个站……
我不知道哪一个是终点。
但总有一个是终点。
望着窗外的蓝天,和不断消逝的旧景…
我回复了江婉的信息:
【祝你幸福。】
也祝我幸福。
(完)
〈一个长长的番外〉
(姜意篇)
辗转两年。
我在一个将湖泊取名成海的小城停下脚步。
盘下一个客栈,当起了老板。
养了一只胖乎乎的狗崽,取名满满。
过起了一人一狗一客栈的生活。
贪图简便。
我将客栈定位成长租客栈,三月起租。
既不用每天处理退房,也不用像日租客栈的老板们一样,日日迎接新的房客。
我坐在客栈一楼的小院,懒洋洋地晒着太阳,脚边趴着满满。
日子平静祥和。
我很喜欢。
除了。
205 号房的房客格外吵闹扰民以外。
「姜意!姜意!屋里有蜘蛛,盆儿大的蜘蛛!救命!!!」205 号房传出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响彻小院……
昏昏欲睡的我瞬间醒神,听着二楼传来摔东西、砸笔的声音,无奈地叹了口气……
205 房客是一年前搬来的,叫方阳,长得是浓眉大眼,模样端正,又是北方人,爽朗爱笑。
刚搬来时。
院里的几个房客小姑娘,每每见他都脸红,特别喜欢往他身边凑。
就连请来打扫卫生的阿婶都特别喜欢他,每次跟他说话,都被哄得大笑。
可别看他在别人面前留下的是什么,高大、帅气、风趣等形象。
在她这儿,她只知道,这个一米九的东北汉子怕虫,怕得要死的那种,每次遇到都像个女人一样尖叫……
尖叫就算了。
每次还要全名全姓地点她,让她去帮他抓虫子。
而自己作为客栈老板,又不能不管。
好气又好笑。
「姜意!!!」又是一声嘶号。
有新来的房客一脸慌张地探头询问。
还以为出什么事儿……
我连忙安抚解释。
在方阳再一声尖叫里上了二楼。
于安从 203 号探出头,笑眯眯地看我。
「又去方阳房里啊?」那暧昧的目光看得人头皮发麻。
于安是客栈的第一批房客兼股东,和她相处时间最长,我们两人都是没有家的人,在这座城市相识,也成了朋友。
对于方阳不分时间地点地在客栈「召唤」我的行为,她最是兴奋,总觉得我跟他之间有些什么。
「好好说话!没听到他说有虫子吗?」我沉声道。
于安「啧」了一声。
「是是是,那姜老板赶紧去美人救英雄吧~」
她尾音拖得极长,调侃着。
我摇摇头,不与她争论,进了 205 号房。
进屋就看见。
画架、画笔摔落一地。
方阳一米九的大个子缩成一团,蹲在柜子上,目光惊恐地看着床上。
我顺着望去。
床上有个绿豆大小的蜘蛛。
我抚额只觉得头痛。
见我来,他像看见救星一样,眼睛一亮。
「姜意,姜意快!打死它!打扁它!」
他哆嗦着指着蜘蛛。
我上前将蜘蛛拍死,拿了张纸包着扔了出去后。
他才敢从柜子上下来。
拍着胸口,一副受到什么大惊吓的样子。
「吓死我了!」
我看着他很无奈。
「你说你那么怕虫子,怎么还住这么长时间呢,干嘛不早点回东北?」
南方小城,什么不多就是虫子多,除也除不干净的。
他不敢看我,挠着头。
「还不是因为……你……」后面那个字声音很小我没听清。
「什么?」我问。
他没回答。脸上飞上一片红,不知是不是被蜘蛛吓的,接着又控诉。
「哪有房东天天撵房客走的呀!」
「你不是怕虫吗?」
「以后会不怕的!」他像个孩子一手叉腰挺起胸脯,底气十足地反驳。
见他这样我也懒得和他说,将花露水递给他。
「屋里喷喷,会好些。」
他接过时,触到我的指尖。
脸上的红一下渲染到了耳后。
我奇怪地看了他两眼,准备出去。
方阳叫住我,有些紧张地问我:
「晚上一起吃菌子火锅吗?」
我转头看他。
迎上我探究的目光,他有些不自然地将头转向窗外,只露出干净利落的侧脸轮廓,说话结巴
「不……不是只请你吃,也叫上于安一起。
「我买食材来做」
我问:
「你会?」
入住这么久,我就没见他用过厨房。
「会!开玩笑!见于安煮过那么多次我就是再笨也该学会了。」
他双手揣兜下巴扬起有些傲娇。
我这才注意,他今天穿了身修身的白衣黑裤,宽肩窄腰,身材比例极好。
无所谓地点头:
「行。」
结果到了晚上,邻居阿奶有事找我,就没吃到他做的菌子火锅。
很晚回客栈。
就看到两人在院子里发疯。
一个傻笑着在扑不存在的蝴蝶。
一个抱着满满深情地唱。
「我爱你,你是我的朱丽叶……欧……」
方阳扯着嗓子含情脉脉地朝满满唱着。
我走近。
方阳怀里的满满,扭着一张狗脸,生无可恋地看我……
我:「……」
面无表情地拨打了急救电话。
没法,在这个菌子小城见多了,也就一眼能看出他俩这情况,是吃菌中毒了。
送到医院输液。
两人还在半中毒状态。
于安昏睡过去,我想过去给她盖下被子,却被方阳抓住。
我扭头看他。
他笑得傻乎乎的,将空着的一只手放在我面前,虔诚地捧着什么。
「姜意给。」
「什么?」
「婚纱。」他笑得灿烂。
我有些懵。
他继续说道:「我画的,很漂亮,你穿上嫁给我吧!」
我彻底地愣住了。
一旁正在换药瓶的护士,「扑哧」一声笑出来。
「这中毒打人跳舞的经常见。
「求婚的还是第一次见。
「阿妹,你好福气啊,男朋友都这样了还不忘记跟你求婚。」
我摆手解释:
「不是……我们不是……」
还没说完又被方阳一把抱住,将头埋进我的颈窝,低哑的男声在耳旁侵袭,字字溢满爱恋。
「喜欢你。」
护士捂嘴笑着离开病房。
我忘记解释,僵硬着身体。
离开那里三年多时间。
自己不管是心绪还是身体状态都好了许多,看人做事也变得平和,再无以前的尖锐……
但即使这样。
她也没想过自己这辈子还会结婚,接纳新的人。
方阳算是一个意外。
其实。
于安没感知错。
她和他早就认识。
两年前。
她辗转在北方城市,一个主题名为「新生」的画展里遇见他,初遇,他眼中的惊艳到后来的炙热与爱恋,让她下意识地远离。
在北方那段时间,他每天都追着她跑,哪怕她甩再多冷脸,他也毫不在意,笑容明亮地跟在身旁。
后来她实在忍受不了,悄悄地离开。
谁知一年前他又突然找到这里,死皮赖脸地住下。
日日在她眼前晃。
我态度冷淡,对他的感情视而不见,他察觉我的疏离与防备,担心我再消失也一直不敢说破。
直到今日。
「姜意……」他呢喃着我的名字。
我将他推开,看着他睡过去的明净侧颜,心情复杂。
第二日。
两人清醒地回客栈。
方阳似乎想起了什么,眼底涌现慌张。
一连好几日我走哪儿,他跟哪儿。
生怕我又跑了。
那黏糊的劲儿,被院里的几个房客看到窃窃私语。
无奈。
我只好找他聊聊。
客栈不便说话,我将他约在了一片油菜花旁的咖啡店。
他今日穿了浅色 T,外罩一件咖色外套,衬得皮肤极白,双手放在膝上坐的笔直显得有些局促。
我抿了口咖啡说道:
「你知道我的过去吗?」
方阳, 家境是不错的, 我知道。
要不然也不能年纪轻轻在全国开画展, 也不能突然就找到我这个飘忽不定四处落脚的人。
方阳点头,随即又慌张地解释:
「我知道。
「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要调查你
「我只是……想多了解你一些。」
他脸色发白, 似乎很怕我生气。
没来由地一阵心软, 我无声地叹息,说了句:
「没关系。」
又问:
「那我这样不堪的过往, 你不介意吗?」
他抬起头很急, 看着我, 眼底藏着心疼。
「那不是你的错。
「我并不觉得你的过往有什么不堪,反而很心疼你。
「心疼你在那样的年纪,经历那么多痛苦。」
提起过往,我嘴角溢出一丝苦笑。
他却像是重新鼓起勇气一般,开口:
「姜意,我喜欢你,真的非常非常喜欢你。
「两年前,你突然消失,我就知道, 你不能接纳我。
「我原想着放弃,但是不管是画画还是生活,只有一停下来, 我的脑海全都是你。
「所以,我赶到你在的城市,想再试一试。」
说到这里,他抬眼直直地对上我,目光里都是真诚:
「即使……即使你还不能接受我,那也没关系。
「我愿意,以朋友的身份一直陪着你。」
「只求你,不要再突然消失就好。」最后一句话,带着祈求,低到尘埃。
我看着他, 没有说话。
良久。
他直起的背慢慢地颓了下去。
我问了句不着边的:
「你后面会愿意在这里定居吗?」
言语里的暗示,方阳听懂了。
他猛地抬头, 眼瞳璀亮, 像是一下将满天的亮色都装进了眼里,欢喜到语无伦次。
「我……我愿意。
「我来前,跟我爸妈沟通过,他……他们也没意见的。」
远处油菜花田亮得耀眼。
我嘴角扬笑看着眼前的。
「那你就再试一试吧!」
两年后, 我与方阳结婚。
婚礼地点就选在客栈,老式复古的木质小楼,到处挂满了鲜花。
院里,院外摆满了当地的特色酒席。
方阳父母是对很开明的长辈,对于我们没有回北方结婚。
并没有什么意见, 反而很支持。
千里迢迢地带着亲戚赶来。
我穿着婚纱, 望着一旁傻笑的方阳。
和台下身着伴娘服的于安和江婉。
院子里坐满他的父母和宴请的宾客。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真诚的祝福。
我笑着笑着眼睛就红了, 望着天空。
「外婆,外公,妈妈。
「我重新有家了。」
尾语
院外。
有寻人多年, 一身狼狈的男人站在门外,目睹我的幸福。
他边哭边笑,癫狂着离开。
这一次。
星星丢了月亮。
希望入了尘埃。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