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节 金主小叔(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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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富二代男友回家,我才发现。

他的小叔是我的前金主。

五年前,我为了钱,勾引过他。

后来,他说我只是召之即来的玩物。

如今,我们人钱两清,他应该早忘了我。

但他望着我和男友,竟笑容微凉,眼底阴郁。

1

听管家说,我男友那位沉迷工作的小叔竟也破天荒来豪宅度假了。

陆氏集团的度假豪宅叫水榭。

千回百转,廊墙精致。

绕过一片屏风,我终于看到了坐在狭长餐桌主位的男人。

戴着碧玺扳指的手敲击着桌面。

几百万的名表藏在袖子下。

瘦削的下巴,冷白色的皮肤。

我顿了顿,硬生生挤出微笑,僵硬地坐下。

被屏风遮住的脸,全然露出。

精致,含霜,不怒而威。

帅得像代言高级奢侈品的明星。

但不幸而尴尬——是个熟人。

2

五年前的陆陌城,年轻又倨傲,不屑于伪装自己的情绪,想发火就发火。

如今,他嘴角含着一抹诡秘的笑,城府深不见底。

「斯温。」他双手合十,放在餐盘前,是很克制的高雅礼节。

陆斯温低头。「小叔。」

管家上了前菜。

陆陌城没问我的名字,陆斯温也不想让我趟他家的浑水,只敷衍地说「我同学」。

陆陌城点点头,切开樱桃鹅肝,用刀的动作利落,如同劈开一颗血红的心。

我见他不说话,心中松了一口气。

陆陌城把我忘了。

像他这种样貌非凡的有钱人,应该做过不少人的金主,压根不差我一个。

我心定下来,干脆装陌生人。

眼前的餐盘忽然被推走,换成杯奶油布丁。

陆斯温贴耳说:「吃这个。那樱桃就是鹅肝,我觉得不好吃。」

我不信邪,用叉子挑了他盘中剩下的半颗鹅肝,舔了口,默默放下。

陆斯温嘿嘿一笑。

「在笑什么呢?」低着头的陆陌城蓦地开口,像头顶长了眼睛。

陆斯温瞬间不笑了。

以为自己犯了用餐礼仪,规矩地正身。

可陆陌城放下叉子,又开口,「我问,你们在笑什么?」

他嘴角的笑,已经掩饰不住眼中的冷。

我心中一惊。

陆斯温挡住他的眼神。

「我们在说,我吃不太惯鹅肝。」他歉意道。

陆陌城没接话,慢条斯理用餐巾擦嘴,似乎吃饱了。

我瞄了眼。

他盘子里的鹅肝一口没动,全碾成血红的泥。

陆陌城笑着说:「确实不好吃,又苦又酸。」

刚才还冷淡,现在又一脸好叔叔的平和。

陆斯温勉强笑笑,礼貌道:「小叔,我们打扰到您用餐,抱歉,我们先走了。」

陆陌城起身,长辈般拍了拍陆斯温的肩,也摁住他要走的动作。

他忽然正眼盯向我,面无异色。

我下意识低头。

「斯温,不介绍一下你的同学吗?」

我抢先截断陆斯温的话头,握住陆陌城的手,客气疏远地摇了摇,「您好,叔叔,我叫林生,第一次见面,很高兴认识您。」

陆陌城的瞳孔一缩。

我感觉他的手冷得很。

我背后生汗,以为自己的谎话被拆穿。

我故意用假名,就怕真名勾起他的回忆。

我紧紧盯着陆陌城的神情。

应该,没有记起来吧。

他松开手,笑了笑,很缓慢,很用力的笑容,像是压抑着什么:

「你好,我是陆陌城。」

3

我陌生而礼貌地笑,「陆总,初次见面,您好。」

我想抽出手,相握的手却骤紧,如同铁钳般捏住我,缓慢地摇晃。

让我背后生冷汗。

仿佛他在慢条斯理地用牛排刀切割我的伪装。

但我清楚地明白,陆陌城应该不记得我。

毕竟,五年前,他亲口说过我是召之即来,比较好用的玩物。

他不让我走,是因为还没有玩腻,仅此而已。

「小叔?」陆斯温出声。

陆陌城这才松开手,噙着笑道:「先坐下吃饭吧。」

陆斯温还想说什么,陆陌城瞥了他一眼。

有点阴冷,又有点审视:

「瞧你,怕成这样,以后怎能担起陆氏的担子。小叔就是问你几句家常而已。」

他低着头,睇向陆斯温,「这几年,能和我说说话的人少。」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那句话是冲我来的。

陆斯温坐了下来,陆陌城的笑更加像个长辈,「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陆斯温瞬间怔住,他下意识挡在我前面。

陆家乱,水又深,小辈们个个心思多,陆斯温又只是刚被认回来的私生子。

他自己都只想混两天富人的生活就溜之大吉。

自然不愿让我牵涉其中。

他强笑道:「小叔,她就是我普通同学。」

陆陌城笑笑,这次笑容中多些肆意的真实,他盯着我,低声说:「好,小叔知道了。」

像有条蛇攀附在我的背后。

管家走了进来,平静地冲陆斯温说:「小少爷,您开的车,车胎爆了,我已经找人修了。」

陆斯温怔住,他本想随口应付几句就带我离开。

没想到,却被困在了庄园里。

陆陌城双臂伸展,从容而坦然地撑在桌子两端,他眼角微弯,「那住一晚吧。水榭养人,此夜必美梦一场。」

4

我冷冷地看着陆陌城。

这到底是巧合,还是他认出了我。

可是,我思索了许久,都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

他给足了钱,我给足了地位。

我们已经两清。

5

吃毕饭。

外面下了雨,湿漉漉的窗户,一片碧色。

陆斯温给我打手势让我少安毋躁。

而我竭尽全力避免自己失态。

陆斯温太好了,像阳光一样,如果他知道陆陌城做过我的金主,他会是什么表情?

我心中一沉。

管家领着我上了二楼,厚重的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

「您的房间在右拐走廊尽头。」管家微微躬身。

我拐过墙角,却顿在原地。

西装革履的陆陌城,正歪歪倚靠在走廊尽头的立柜上,左手捏着花瓶的鹅颈,垂眸轻轻哼着歌。

他认出我了!

我毫不犹豫无声地往后退。

可我刚动了一下,陆陌城竟然敏锐地抬头,他直勾勾看着我,眼神漠然,却隐隐透着股酸楚的愤怒。

我慌不择路,忘了和他装陌生人,直接转身逃跑。

水榭庄园的房间太多了,走廊如同层层蔓延的蛛网。

我忘了来时的路,径自找到一个门,拧动把手。

锁住了!

我扭头。

陆陌城缓步向我走来,优雅却带着冷意地盯着我躲避的动作。

他咧嘴笑了笑,「Jane,故人重逢,你不开心吗?」

他叫出了我的名字。

或者说,那只是代号。

年轻时的陆陌城懒得记住所有女人的名字,所以但凡跟他的,都叫 Jane。

我迅速搜寻,不断拧动门把手。

锁住。

另一扇也锁住了。

我拼命往前跑,直到走廊的尽头,最后一扇门。

当我再次拧动把手。

开了!

我心惊肉跳,毫不犹豫推门而入,立刻反锁住门。

然后掏出手机,给陆斯温发消息,【斯温,找我,我在——】

忽然,我听见了门板打开的吱呀声,我愣住了。

眼前的书架竟是一道暗门。

陆陌城整了整袖口,强势而缓慢地把我逼到墙角。

深黑色的双眼,隐隐含着火。

他双唇轻启,邪佞地笑道:「逃啊,接着逃?」

我的手机被他拽走,他揽着我的腰,双唇抵在我的脖颈。

一个温柔又冰凉的吻。

「Jane,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6

如果是五年前。

陆陌城不会问出这种问题。

因为,他不在乎。

他脾气很暴躁,玩得也花,经常一个电话叫我过去喝酒,如果我去得稍晚,就会冷脸让我滚。

但我需要钱。

而 A 城陆少,是传闻中最大方的金主。

上一个和他分手的女明星,分手费就有几百万。

那时,我想到住院的母亲,咬牙硬上,即便他说什么难听的话,我都会微笑着迎上去。

我身边没有男人环绕。

人人都不敢觊觎陆陌城的人,哪怕她只是个玩物。

但陆陌城身边倒是莺莺燕燕无数。

出去喝酒的工夫,都有女人往他身上倒。

我那时一丝醋意都没有,反而总是充满期待,希望陆陌城再寻新欢,干脆利落地把分手费扔给我。

一开始,陆陌城表现得很让人有希望。

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被别的女人搂着,双眼却阴晴不定地盯着我的脸。

等看清我的神情后,脸色更黑了,匆匆推开女人,不爽到像是要打人。

五年后的如今,猝不及防的重逢时刻,陆陌城死死将我抵到墙上。

他是个没有耐心的人,但却等待着我的答案。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尽全力想要保护陆斯温:

「陆总,和斯温没关系,你有什么气,冲我来。」

室内的气压似乎骤然冷却。

陆陌城沉默着。

我焦急地等待着他的回复。

可是,他却轻轻笑了笑。

说出的话,疯狂和冷酷涌动:

「你说,陆斯温如果知道,我包养过你,他会觉得你恶心吗?」

我心头一凉。

我哑声说:「你别告诉他,好不好?」

陆陌城扬眉,像是在玩场游戏似的说道:「看你表现。」

他松开了我,蹲下身子,「赵灼光,我有我们的很多照片,很多,很多。所以你最好别再说让我生气的话。」

我揪住他的领口,我真的不明白,颤声问,「你到底要做什么,我们两清了啊。我到底欠你什么了?」

陆陌城听到我的话,像是被刺扎了一下似的。

他瑟索了一下,然后绷紧嘴角说:「你品性不好,骗了我的钱,现在又要来骗我侄子的?我当然要替他好好管教你。」

我摇头,「陆陌城,我和斯温是认真的,我们是谈恋爱。」

陆陌城的脸色呆住了。

他是个桀骜不驯,耀眼骄矜的男人,眼里放不下任何人。

五年前,他总是蛮横地大发脾气,嫌弃我做的菜味道偏淡,或者深夜指使我给他买东西。

我清楚地知道,他只是把我当作一件可有可无的工具。

我没有认真,他也没有认真,我们之间只是金钱交易。

可如今,当他听到一个古早玩物袒露的真心时,却愣神了。

他甚至花了几秒的时间,才反应过来,我说的是「我和斯温」,而不是「我和陆陌城」。

7

陆陌城猛地拽住我的手腕,「撒谎!」

「你到底存的什么心思?你不会是想借着他,觊觎整个陆家吧?」他说完就连连冷笑。

「你脑子不清楚,我就替你想想,陆斯温只不过是个私生子,你如果想做富太太,你就找错了人。」陆陌城的话说得语焉不详,别有意味。

我冷下脸,抽出手:

「我从没想过要他的钱。我和斯温刚开始认识的时候,他和我一样窘迫。」

陆陌城的表情简直难看到了极点,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似的,耻辱而愤怒。

「你不要他的钱?五年前,你拿我的钱倒是拿得很愉快啊。」

我低下头,「你们不一样。」

陆陌城没有说话,他有一种可怕的冷静。

足足过了三十秒,他才松开手,然后转身踢倒了立柜。

花瓶碎裂,玻璃摔了一地。

他力气真的很大,像是被囚禁的疯兽似的,把能摔的东西都摔了。

我僵硬地贴在木门上,小腿被溅起的玻璃划伤,我哆嗦着去开反锁的门,飞快逃了出去。

那巨大砸响像是雷击。

我在慌乱中找到楼梯,刚要下去,却被一个人紧紧抱住。

陆斯温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出什么事了?」

我用力回抱住他,像是干渴的旅人汲取最后一丝温暖。

他见我不说话,便善意地没有追问,抱着我,去了他的房间。

陆斯温半跪在地上,小心翼翼替我处理伤口。

我却有种想要哭的感觉。

我低着头,「斯温,如果我以前做过什么错事,你会原谅我吗?」

陆斯温抬头,抿唇冲我笑,他的眼睛干净到不可思议。

「我相信我喜欢的人,即便做错事,也是无可奈何。」他轻声说。

陆斯温将纱布轻轻包在我的小腿上,又说道:「灼光,其实我一直想说,你总有点下意识的卑微,如果是我们还没有遇见时,你做的错事,那你压根不需要我来原谅啊。灼光,我不是来审判你的,我是来爱你的。」

他低下头,亲亲吻了吻我的膝盖。

我眨了下眼睛,把快要流出来的眼泪挤了回去,那句坦白就堵在我的嘴边。

我想要说,却又酸涩到说不出来。

他太好了,好到我开始自卑,下意识想要把所有肮脏和丑陋都藏起来,让自己演也要演得像能与他媲美的好人。

8

那晚,我做了个噩梦。

梦见了陆陌城。

八年前,A 城的隆冬。

我妈妈的病越来越重了,医生说,可以试试新药,但是新药更贵,投进去,就是无底洞。

那时,我正在做陆陌城的护工。

他给钱痛快,但脾气大,毛病多,爱折腾人。

平日里就被人捧着,惯着的陆少,因为飙车事故,伤了眼睛,出不得房间,便要变着花样折腾底下人。

我经常看到他一个电话把什么女人叫来,又草草让我送走。

有次,一位女伴不太乐意,苦苦纠缠。

他漠然地说:「我现在很饿,心情很不好,赶紧走。」

「陌城,我是真心喜欢你啊。」

「如果我告诉你,我的眼睛永远都好不了了,也继承不了陆家,更帮不了你拉资源了呢?」陆陌城讽笑。

女人愣了一下,脸色有一丝犹豫。

陆陌城笑了笑,随手像扔垃圾似的将一张卡拍到她脸上:

「三十万,买个清净,滚。」

我听到那个数,端热菜的手忽然一抖。

那晚下了很大的雪。

陆陌城捂着头,由于病痛,在床上闷声呻吟。

我轻轻坐在他的床头,将一束丽格海棠放在柜子上。

我在大雪中走了许久,才从雪堆里找出了最漂亮的一株。

他虚弱地问:「海棠?」

我点头,「这株最好看。」

陆陌城笑了笑,不发脾气的时候,他安静得像童话里漂亮的王子。

「我母亲也喜欢海棠。」

我努力往手掌上呼着热气,把冻僵的手捂暖,然后轻轻给他揉发痛的脑袋。

他舒服地叹了口气,然后问:「你是谁?」

「Jane。」

「不对,你是那个护工。」他闷声闷气,带着点疲惫。

我停顿了一下,然后轻声说:「陆少,我可以是 Jane。」

Jane 是跟着他的所有女人的统称。

陆陌城没说话,隔了一会,他缓缓松懈下力气,躺在我的怀里,环抱住我的腰。

我知道,他同意了。

那株海棠是冰一样透亮的粉色。

我踏着齐踝的雪,冻到快死时,紧紧抱着它,往别墅里跑,满心满眼想的,都是母亲在急诊室里发红的病危通知单。

陆陌城脾气古怪。

但没关系,我是个穷人,我从小就吃得了苦。

我还有个长处,我很有耐心。

像是埋头苦耕的牛,挨多少鞭子都不会急躁,我耐心而安静地等待收获的那天。

9

我从梦中醒来。

陆斯温睡在沙发上,半边身子悬着。

我把被子盖在他的身上,看了眼手机,我才睡了四个来小时。

我坐在陆斯温的身旁,呆呆看着他。

我和他是在病房里认识的。

我被包养后,我母亲有钱治疗了,但是病情太重,经过几次手术,还是匆匆离开了我。

我便把剩下的钱借给了陆斯温。

当时陆家还没认回这个私生子。

他和我一样,都是被母亲独自带大的穷小孩。

我便觉得,至少有一个人,不该蒙受丧失亲人的痛苦。

我低下头,无声地把自己的脸埋在陆斯温温暖的掌心中。

窗外阳光微熹,晨色升起。

我随意一瞥,看见了花园里热热烈烈的丽格海棠。

10

陆斯温的车没有修好。

他忍不住,亲自检查了汽车,却发现整个油箱都被人灌了水泥,全废了。

我看到了站在顶楼的陆陌城。

他站在厚重的窗帘旁,俯视着我们。

明明隔得很远,我却感觉后背炙热,如同毒蛇尖牙刺入,刺辣毒汁汹涌而不歇。

他没有招手,没有做任何动作。

但我知道,惹到陆陌城的人,从来都不能轻易逃脱。

我开始拼命思索,我到底是哪里得罪过陆陌城。

为什么,他不能像打发别的女人那样,爽快地和我一刀两断。

11

陆陌城眼睛还没好,蒙着纱布,拄着拐杖,像是在别墅里游荡的暴躁野鬼。

那年 A 城的冬天特别冷。

我便时时刻刻准备往他怀里塞暖宝宝。

他有的时候会不耐烦地骂我滚。

我坚持道:「陆总,你穿得太少,会着凉的。」

我当时觉得,我还做着护工,担着份监督他健康的责任。

我干什么都得干好,这样拿钱也能拿得安心。

他像个坏脾气的小孩,嘴里骂骂咧咧地张开手,让我把暖宝宝贴到他的腰上。

我事干得很多,收入却没有多少。

陆陌城几乎全天都要指使我做这做那,忙得我团团转。

我从来没做过金丝雀,也不知道是不是都是这种情况。

有次,偶然遇见陆陌城之前的女友。

我本想问问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但她眼神有些不善,在我找机会问之前,陆陌城就把她赶走了。

除夕夜的时候,别墅里员工都回家了。

我把饺子放在食盒里,去医院看我母亲。

临走时,陆陌城叫住我,他说:「Jane。」

我回头。

他一个人坐在庭院里,闭着眼,停了停,然后说:「没事,你走吧。」

我母亲身体很虚弱,陪我吃了几个饺子,就匆匆睡下。

我握着她的手,头一次这么庆幸自己还有机会赚到钱。

为了她,我宁愿出卖我的灵魂。

但陆陌城还没有提分手。

我煎熬了许久,试探性地想问问陆陌城,他能不能先借我点钱。

除夕夜,我在鞭炮声中又回到了陆陌城的住宅。

他听到我的声音,有些意外。

我把剩下的生饺子煮了,一起吃。

他似乎第一次吃这么粘巴皮薄的饺子,吃得鼻尖冒汗。

我下意识拿纸巾给他擦干。

陆陌城怔了一下,然后低声说:「Jane,新年快乐。」

空荡荡的别墅里,远处的鞭炮声几乎压住了他的这句话。

我笑了笑:「陆总,新年快乐。」

陆陌城听到那声「陆总」时,眉头微微颤了一下,像是从美梦中苏醒时打的冷战。

不知道为什么,我直觉这不是谈借钱的好时机。

年后,陆陌城的眼睛好了。

他很少在别墅里待,像是憋久了似的,比先前玩得更疯。

有时,我会在手机上看到他的花边新闻,在某某宴会上与网红明星耳鬓厮磨。

但陆陌城却从来不和我谈分手。

于是,我开始着急了。

和陆陌城的第二年,我试探性地询问那几个和他传绯闻的女明星。

陆陌城挑了下眉毛,心情似乎不错。

我便试探性地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和对方谈恋爱。

陆陌城脾气古怪,前面还和风细雨,如今却又怒气沉沉。

他连连冷笑,摔了筷子,几天都不见踪影。

他从来不给我卡,只是心情愉快的时候让管家送些礼物给我,我再偷偷卖掉换钱。

我母亲的病是个无底洞,我心中焦急,便去找他。

去找他时,他正在夜店里和一干朋友喝酒。

他斜睨了我一眼。

有人起哄,「嫂子来抓人了?」

他冷笑,「她算什么嫂子,一个召之即来的玩物而已。」

我站在所有人的哄笑声里,好脾气地看着他,认错,道歉,请他回家。

我脾气向来好,我从不和陆陌城犯冲,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也会道歉。

穷人嘛,我怎么会把尊严看得比钱更重。

我自认为,我没有得罪过陆陌城。

此后,更是连问都不会再问他一句。

我慢慢摸清了陆陌城的脾气,他就像个浑身是反骨的小孩,口头上凶得很,但也不打人。

为了钱,多忍忍,也就过去了。

我陪陆陌城的第三年。

母亲病危,医生提出可以做手术,但成功率不太高。

手术需要一笔大钱。

我想着陆陌城甩出的那张三十万分手费,觉得自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我陪的时间更久,应该能拿更多分手费。

和陆陌城提出分手那日,我采了一束海棠,作为告别礼物。

我说:「陆总,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现在这种关系保持很久了。」

我试探性地说:「也该换换了。」

陆陌城似乎误解了我的意思,他盯着那束海棠,沉思了很久,像要做了一个重大而慎重的决定似的。

几十万,对他而言,需要考虑这么久?

我摸不透他的意思,索性直白道:「陆总,您要不换个女伴吧,我想分手了,您看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能不能给我一笔分手费?」

陆陌城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你再说一遍?」

他这种天之骄子,可能是头一次被人分手。

我不想激怒他,可是他送给我的东西卖了都远远不够手术费,我只能硬着头皮讨好道:「我不要太多,三十万也行的。陆总,我不贪心,但我是真的缺钱。」

陆陌城像是被钉在座椅上,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然后,他缓慢地勾起嘴角,继而哈哈大笑:

「原来如此,是我多心……」他模糊的话,我没有听清。

我只知道,那时我心口一凉,知道给钱是没戏了。

我便勉强笑着说:「陆总,那算了吧。」

他没有吭声,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试探性地站起身,他没有挽留,那么我想,他是默许我离开了。

我收拾好我所有的行李,半夜便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幸好,陆陌城送过一个有点旧的戒指。

我以为不值钱,没想到卖了几十万。

我终于凑够了钱,让母亲做手术。

但手术还是失败了。

我那三年像是一场半冷半热的诡异梦境。

如今想来,总觉得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12

我们被迫在水榭留下。

陆斯温叫了车过来,一边耐心安抚我,「没事的,兴许是哪个陆家的看不惯我,搞点把戏而已。」

他说:「我已经签了放弃股权证明,我不会和他们抢公司,你别担心,他们不会伤害我们的。」

我却深切地明白,这一切都是陆陌城做的手脚。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带着怯懦和愧疚说道:「斯温,是我连累了你,五年前,我得罪了陆陌城。」

陆斯温止住了我的话。

他轻声说:「我知道。」

我颤抖着说:「你不知道,我做过他的——」

他温柔低语,「灼光,我知道。」

陆斯温笑容如清光映雪,「这不是你的错。」

我感受到胸腔中的震动,紧紧抱着他,「你走,你快走啊。」

陆斯温紧紧抓住我,向门口跑去。

可是,我忽然感觉自己脖颈一疼。

我迷茫地摸了摸,摸到一根兽用麻醉针。

我瞪大双眼,徒劳地向虚空抓去,不受控制地倒下,满眼湛蓝的天际里,我听见了陆斯温的怒吼。

13

醒来后,我发现我躺在床上,手腕上锁着一副镣铐。

陆陌城坐在床尾,这像是他平常的一日,他戴着防蓝光眼镜,处理着公务。

「这是犯法的。」我冷静地说。

陆陌城合上电脑,十指交叉,「我说过,你不该惹我生气。」

「我没有惹你。」

「五年前,你逃走了。」

「我和你说了要分手。」

「但那时,我本以为你是要求婚。」陆陌城平静地说出惊人的话。

他从口袋中掏出一枚戒指,不容拒绝地戴在我的手上。

我拼命反抗。

陆陌城拽着我的下巴,口吻阴狠,「别逼我弄残他的一条腿。」

我瞬间僵住。

但陆陌城的表情也不怎么好看,他明明威胁成功了,却像是要哭了似的。

他摸了摸那枚戒指,「这枚戒指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你永远想象不到我得知你低价出手时,心中有多么的屈辱和愤怒。」

陆陌城抬头,微笑中带着偏执,「赵灼光,我找了你五年。第一年,我告诉自己,只要你回来服个软,我就原谅你,可是五年后的如今,我恨不得杀了你。」

我缩了缩身子。

这个动作刺痛了陆陌城,他掐住我的脖子,逼着我贴近他:

「想找别的人,经过我的允许了吗?」

他疯了。

我却再也不需要和他虚与委蛇。

我瞪着他,低吼道:「陆陌城,你和我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要你允许?」

陆陌城看着我,也怒了,「赵灼光,你不是很会骗人吗?装不认识,说自己叫林生,对着我满口谎话,对那个陆斯温却是柔情蜜意,恩爱得不得了!」

我张嘴欲言,陆陌城却阴沉沉堵住我的嘴,含糊不清地说:「你又要说我们不一样了?呵呵,有什么不一样,一个小三生的卑贱私生子,也配和我比。」

「他人品比你好一万倍!」我撇开头,大声道。

陆陌城气到脸色发白。

他可真奇怪。

明明是处世不惊的大总裁,我却总能轻而易举让他破功,露出最难看的神情。

我恶狠狠地笑,想要把世界上最难听的词吐到他脸上。

陆陌城抿紧嘴,高高仰起头,维持着自己脆弱的骄矜。

「我会管到你死为止。」他宣布着。

我啐了他一口。

他扇了我一巴掌。

扇完后,脸色有些后悔,但强行压了下去。

我是个穷人,很能忍耐,像头牛。

打定主意的事情,别人怎么逼都不回头。

我闷声闷气地说:「陆陌城,你有种,就打死我。」

我说得很平静,没什么怒气,但他明白,我说的话,不虚。

14

每一次他靠近我,我都拼命反抗。

非得弄到大打出手的地步。

他像是驯服烈马的骑手,冷酷地打完后,再送上温柔的爱抚。

他说:「都是你的错,你不应该躲着我。」

他又戏谑般提及,「Jane,你忘了你先前是怎么主动扑上来的?你装什么贞洁烈女。」

我哈哈大笑,毫不犹豫用头撞他。

他面无表情地移开身子,拉上窗帘,抽出皮带。

陆陌城轻声说:「你需要代价才能听懂我说的话。」

我被打晕了。

做了一个短暂的梦。

梦里,我回到了八年前的隆冬。

我疲累地躺在母亲的病床边。

我说:「妈,我好累啊。」

母亲说:「灼光,别怕。苦厄难夺凌云志,不死终有出头日。」

醒来后,我第一次没有反抗陆陌城的拥抱。

他似乎有些高兴,素来稳重骄矜的家主决定亲手给我做一顿饭。

当他端着菜回来的时候,我正在拿花瓶碎片割我的手腕。

我看到他,笑了笑。

但陆陌城没有笑。

我第一次见他怕成那副怂样。

反而他更像是被割的那位,哆嗦着跪倒在地上,连饭碗都端不住。

我说:「你打啊,接着打啊,你觉得那点痛算什么?」

我看着陆陌城张着嘴,说不出话来,脸色惨白。

他瞪着我的手腕,眼睛发红,呼吸急促,好半天,才找回声音,呻吟般说:「管家,叫医生。」

「叫医生啊!救救她!」

我成功解开了手铐。

但室内的摆设都被拿走了。

陆陌城输了。

他怕我,甚至不敢见我。

我计划成功,开始逃跑。

我用牙咬着床单,把破布条绑成一根绳,从窗户垂了下去。

刚跑下去,便听见了熟悉的枪声。

我愣愣回头,陆陌城站在阳台上,缓缓放下麻醉枪。

我晕倒在地上。

醒来后,再次躺在了床上。

陆陌城坐在我的身边,慢条斯理地修剪着一株海棠花。

他说:「逃啊,继续逃。」

海棠被摔到我的被子上,那红艳的,不是花瓣,原来是一片沾满血迹的布片。

我怒不可遏,歇斯底里地掐住他的脖子。

手铐之间的锁链来回晃动,叮当作响。

陆陌城微笑着任由被我摁在床上。

他眼睛冷漠地说:「你从没听懂我的话,你敢逃,就要付出代价。」

我哭泣地瞪着他,「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不管做错了什么,我向你道歉好不好,对不起,对不起。」

陆陌城是条毒蛇,我被他吞吃入腹,只能等待着胃酸把我消化殆尽。

陆陌城说:「你不应该让我爱上你。」

我怔住了。

我的表情可能很滑稽。

因为陆陌城笑出了声,笑声中带着悲凉,「赵灼光,我不会原谅你的。」

我跪坐在床上,虚弱地说:「陆总,我不逃了,你别伤害他。」

15

陆陌城缩在我的床尾睡觉。

他睡不安稳,以为我也睡不着,总是呢喃着给我讲故事。

讲他严酷的父亲。

讲他温柔的母亲。

讲他父亲给他说过的话。

他说陆陌城优柔寡断,像他低贱平庸的母亲。他说陆陌城处处树敌,不懂得狠戾手段。

陆家的人,想要的东西,千方百计也得得到。人也是,如果不喜欢你,就把她关起来,关得久了,关傻了,她就逃不掉了。

陆陌城说这话时,看着我。

我只冷笑着说:「看来,你们一家都是神经病。」

可是,他并没有露出什么狰狞狠戾的神情,他甚至形容可怜,像是败犬。

他低声说:「陆赵那边压力太大,我把陆斯温放回去了。」

陆赵就是陆斯温的父亲。

他顿了一会,苦笑,「其实,陆赵对我而言,算不上个东西。我只是下意识找个借口,我不想承认,我是怕你难过,我想做点让你开心的事情。」

我沉默地盯着他。

他低下头,吻着我的被角,近乎央求地说:「赵灼光,如果我放下所有骄傲,坦诚我所有卑劣的心事,所有软弱的情感,你会不会原谅我?」

他头一次用了「原谅」。

骄矜的毒蛇垂首,额头抵着我的被角,仿佛我只要抬手,就能掐断他暴露出的后脖颈。

我没有动,我说:「陆陌城,我想要一株海棠。」

他猛地抬头,捕捉到了我语气中的退让。

我微笑,「最漂亮的一株。」

16

我当然是在骗他。

见过阳光的人,怎么会心属黑暗。

陆斯温被放了。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还是只是个圈套。

但我得逃,不能浪费任何机会也要逃出去。

我从窗户上跳了下去,扭断了脚踝,咬紧牙关,忍住痛哼,无声地向外面挪步。

「赵灼光!赵灼光!」渐渐地,我听到了门外的声音。

那电光石火的一眼。

急到快要发疯的陆斯温看到了从树丛里挪步而出的我。

那一秒,无比绵长。

然后,他爆发出猛然的力量,推开管家,驾车撞开了大门。

「别怕!」他大喊。

我慌忙跳入车里。

从后视镜里,我看到了陆陌城,他不可置信,怀里还紧紧抱着一束海棠花。

他甚至顾不上上车,像是疯子般狂奔着追车。

我快要崩溃了,生怕噩梦再度发生,我痛苦地喊,「斯温,快走!」

他将油门踩到最底。

在遥遥车尾,我听见了一声撕心裂肺地吼,「赵灼光!」

17

深夜,雨点在车灯下变成一片斜斜的惨白。

陆斯温开着黑色宾利,飞快驶过高架桥。

身后,汽车的轰鸣声不绝于耳。

等上了高速,就要出 A 城了。

我们能逃走吗?

我们似乎都在想同一件事。

车身后的十几束远光灯几乎照到了我们的前车盖上。

快要追上来了!

陆斯温沉下脸,他看着眼前的拐弯处,轻声说:「灼光,你把外套塞在副驾安全带下面,你从座椅中间爬到后排去。」

他神经紧绷,猛转方向盘,从两辆妄图逼停他的汽车中间挤过。

「到急转弯的时候,我会急停,你跳下去,不要回头,立刻跑去机场,雨夜中的航拍很模糊,他们会以为在副驾的外套是你。」陆斯温说。

我沉默,知道这个时候,没工夫依依惜别。

我轻声说:「对不起。」

陆斯温笑了,「说什么呢。要不是你当初借给我十几万,我妈也不能立刻手术。」

那个急转弯就在眼前。

我用力握住车门。

陆斯温忽然扭头看了我一眼。

不到一秒,却像是整个世界定格般,留恋而深重。

我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可是,车子忽然急刹发出锐鸣。

「走。」

那声温柔的「走」。

我拉开门,滚进路边的空地中。

漆黑的雨,越下越急。

隐隐有雷声涌动。

我猛然想到。

自始至终,陆斯温都没提过我们之后在哪会合。

我回头。

那辆黑色宾利像是条游鱼穿梭在笔直的道路上,然后它轻轻摆尾,毫不犹豫地撞破栏杆,撞入河中。

我颤抖了。

雷霆雨怒。

我仿佛听见了一个极度疯狂痛苦地尖叫。

陆斯温!

陆斯温!不要!

可是,我急促地喘息着,用力咬紧自己的拳头,然后麻木地,僵硬地绕过那些停在河边的车。

他想伪装成我们一同赴死,为我争取逃跑的时间。

他让我走。

他不让我回头。

可他为什么会觉得,我能理所应当地享受用他的生命换来的自由。

一股灼热而阴冷的恼恨充斥在我的胸膛。

我什么都没有了。

母亲死了,我的挚友兼爱人要死了。

陆陌城不该露出自己的软肋。

我木着脸,走上大桥,站在那窄窄的栏杆上,冷笑地看着慌乱从车上跌跑下来的陆陌城。

他穿着最新款的西装,却狼狈不堪。

那么光鲜亮丽的总裁,方寸大乱,嘴角都在颤抖。

他跪了下来,低微得像狗:

「求你,下来好不好?」

他怕极了,想要靠近,又怕刺激到我。

他轻声说:「求求你了,求求你,给我一次机会,别吓我了。」

我迎着狂风,哈哈大笑。

我摇头,「陆总,我是无权无势的穷人,我斗不过你。你是天之骄子,你不该求我。」

我说:「你能把陆斯温还给我吗?」

这个场景有些奇怪。

我们一个在上,一个在下,却都在乞求对方做明知道做不到的事情。

陆陌城摇着头,说不出话来。

我在心中连连冷笑。

我宁可死,也是自由的。

我毫不犹豫,纵身跳入水中。

18

我睁开眼时,发现我在医院。

陆斯温躺在我旁边的病床上。

他似乎醒过一次,又疲累地睡去。

因为他带着擦伤的手,正紧紧捏住我的手。

「陆陌城?」我冲着天花板,轻轻喊了一声。

无人应答。

这场激烈的斗争已然落幕,败者无声离去。

他放过了我。

我松了口气,用力动着僵硬的脖子扭头看陆斯温。

他回握着我的手。

「去国外吧,灼光。」他低声说,「我爸给了我一大笔钱,我们可以彻底逃离这里。」

「以及……」陆斯温有些羞涩地笑,他叹了口气,自嘲,「我真希望是在五星级餐厅里,伴着小提琴演奏曲说出这话,但是,我没想到你这么抢手。」

我笑了笑。

他轻声说:「你愿意和我结婚吗,赵灼光女士?」

19

陆陌城终于去见了他的母亲。

过去三十年,他每时每刻都能听到对母亲的贬低。

她出身寒微,性情不驯,心机叵测,自私又爱钱。

他的父亲,陆远说,把她关起来,关到傻为止,她就不会逃了。

陆陌城轻轻推书架背后的暗门。

门被锁上了。

他叫锁匠来。

也许是因为动静太大,陆远怒气冲冲地从卧室走来。

他咳嗽着,来得太匆忙,还穿着件睡袍。

被金钱和奢侈品伪装的衰老终于暴露无遗。

「你在做什么!你把门打开,那个贱女人就会又逃走的!」陆远咳嗽着,用力用拐杖戳着地板,白发颤动。

他老了,老得打不动人了。

陆陌城忽然觉得有种幻觉,像是在梦中一样。

「我只是想,看看妈过得好不好。」陆陌城轻声说。

门锁打开。

陆陌城抬头,却忽然一愣。

一间逼仄的暗室,墙上嵌着一节镣铐,墙壁上到处是无助而愤怒的抓痕。

只是,没有人。

镣铐紧紧锁着的,只有一件带血的碎花连衣裙。

「你们叙好旧了吧?」陆远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紧张地看着那件裙子。

他的手用力扳住门,生怕「她」要跑。

他低声说:「你别那么看我,如果不是你要跑,我也不会关你这么久。」

他绷紧嘴角,刻意冷漠地冲向那碎花裙子说:「只要你认错了,我就放你出来。」

陆陌城脸色一白,他面无表情地看向他的父亲。

原来,他早就疯了。

陆陌城闭了闭眼睛,然后走进这间暗室,轻柔地将那件连衣裙抱在怀里。

他不经意抬眼,发现角落里用指甲写着两行话,模糊中只可辨认出一句来。

不死终有出头日。

「陆陌城!你不要碰她!你把她放下!」

他的脊背被拐杖重重打了几下。

但陆远老了,这点劲, 轻得很。

陆陌城没有回答,他抱着那件裙子,走出了陆府,走得越远越好,最后将其埋在树下。

他的母亲是死了吗?

还是逃了。

无论如何, 似乎都比被关在暗室里强。

陆陌城面无表情地跪在树前, 像一座活的墓碑。

赵灼光没有说错。

原来他们一家真的都是神经病。

他以后也会像他父亲一样,疯到幻想出一个赵灼光, 再把她紧紧关在笼中吗?

还是说,他会后悔自己放走赵灼光, 再去抓她一次?

实际上,他必须承认, 他已经后悔了。

他甚至控制不住地想象出无数种更加严格的惩罚来逼赵灼光就范。

这血脉相承的疯魔,深深地刻在他的骨子里,改不掉。

陆陌城冷笑了一下,然后深深把脸埋进手掌中。

水榭又被装饰一新。

听闻那位赵小姐被救后, 今日出院。

陆陌城提前通知管家, 让所有人都在主厅候着, 直到晚上八点,说他要给赵灼光一个求婚惊喜。

这日,水榭庄园外面空无一人, 整个庄园裹在光柱中,隐隐响着音乐。

陆陌城捋平领带, 穿着一丝不苟的西装。

他没有让任何人知道,一个人在草地上独行。

夜色笼罩着他, 晚风掩饰着他, 没有一个人发现这位本该去医院接赵灼光的小陆总。

陆陌城站在湖边, 很平静地拿出兽用麻醉针。

针头刺破皮肤,微凉的液体注入。

原来, 这就是赵灼光当时的感觉啊。

他撑着身子。

他决定给自己设下双重保险,他想干净利落, 不想出错。

陆陌城又给自己注了一针。

两针, 是足以送他进抢救室的危险程度。

他摇摇头。

快八点了。

庄园里的人都在等着这位回心转意的新夫人,没人会察觉到他。

从那座玻璃建筑中响起一首歌——《I Love You Baby》。

很适合求婚。

前奏舒缓而轻快。

陆陌城轻哼着,将冰凉的手铐铐在自己手腕上, 调至最紧,磕出一圈红痕。

无法挣脱。

然后, 他迈着被麻醉剂弄得僵硬滑稽的步伐,一步步向湖中心走去。

他忽然想起。

他还是赵灼光的金主时,他破天荒好心情答应陪赵灼光去看一场乱糟糟的廉价马戏团表演。

那个小姑娘, 黑溜溜的眼睛盯着舞台。

这可真奇怪,似乎什么破烂玩意都能都吸引住她。

马戏团。

水榭的杂花。

那个杂种私生子。

但她就是不看看自己。

此时此刻, 陆陌城觉得那个在万千人大笑中,用滑稽表情表演挣脱术的小丑和他相得益彰。

他很像一个无人观赏的小丑。

音乐高潮,热烈到自由。

冰冷空寂的湖水彻底包裹住他。

【oh pretty baby。

now that I've found you stay。】

……

陆陌城终于被湖床的软泥滑倒, 他跌入更深处, 一直往下。

他仰头看着。

湖面倒映着明亮的建筑,水榭摇摇晃晃,蒙上一层碧盈盈的光。

他一直看着, 直到肺部灼烫感消失,他眼前黑暗,僵硬的舌头抵住喉咙。

他还有一点微弱的听觉。

听到那歌再次唱到高潮部分。

【You feel like heaven to touch。

(你让我感觉到天堂般温暖。)

I wanna hold you so much。

(我好想拥抱你。)

At last love has arrived。

(爱情终于来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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