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节 相似的我(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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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恋第九年,男友遇到一个相似的我。

他给她最好的资源。

原谅她的一切过失。

在她顶撞我的时候,说:「她让我想到二十岁的你。」

后来,是我反问他:

「既然她像我,你为什么还要挽留我呢?」

1

一时兴起,去参加公司的年会晚宴。

意外看到许多陌生面孔。

我在人群中寻找男朋友的身影。

却在看到某处的时候,顿时怔住。

我为自己婚礼设计的珠宝,戴在一个陌生女孩的身上。

姑娘年纪很轻,五官灵动,顾盼生姿。

黑色缎面礼服与穗状钻石项链相得益彰。

但这件首饰本应被锁存在顾今时的保险柜里,轻易不示人。

好奇心促使我开口询问:

「不好意思,请问您的首饰,是借的,还是租的?」

那姑娘仿佛有些窘迫,却依旧朗声道:

「这应该不关你的事吧?再说,你是怎么进来的?这是公司内部聚会,闲杂人等不能进。」

言辞之间,倨傲非常。

这一下,我是真的有些不满了。

我当然知道这是内部活动。

因为,我是公司的创始人之一。

从白手起家到小有规模,我参与了公司的每一步成长。

公司名为「言时」,「言」,就取自我的姓氏。

我的形象照也一直挂在官网首页。

只不过最近,我去公司的次数不多。

这样她就不认得我了吗?

我轻描淡写:「在你赶我走之前,我可以做个自我介绍。」

话音未落,肩膀忽被搂住。

回头去看,只见顾今时眼角眉梢尽是笑意。

但他一张口,却是对着这个女孩子说:「凌晓,你又不做功课。这是言总。」

虽是批评的语气,但这个「又」字,却足以证明,他和她很熟稔。

方才傲慢的女孩子登时换上甜美的笑容。

「言总好,我叫凌晓,是顾总的助理。有眼不识泰山,您别怪罪。」

说完,仿佛觉得不够,还歪着头,俏皮一笑。

「您和顾总白手起家,共创公司的事迹,我可是倒背如流。」

这是小事,无足挂齿。

但我还需要弄明白:「所以,项链是怎么回事?」

顾今时好像这才发觉,他的助理戴了我的首饰。

他自然知道这件珠宝对我的寓意。

当即变了脸色:「我是不是说过?保险柜里的其他首饰,你都可以借,但这一件不行。」

鲜活明媚的女孩子刹那间红了眼眶。

当着众人批评员工,未免让人下不来台。

我拉住顾今时的手臂,安抚:「就这样吧,下不为例。」

晚宴即将开始,顾今时拥着我向主桌走去。

转身那瞬,我淡淡一瞥,一身黑裙的凌晓站在原地。

神色黯然。

好像还带着几分的不甘心。

这个姑娘,有点意思。

我探究地问顾今时:「你原先的助理不在了吗?」

他倒很坦诚:「是,换了——你怎么来了?你身体还很弱,尽量少出门。」

竟是很快转换了话题,似是不想让我多问。

我也很知趣地将怀疑深埋心底。

2

因为我体弱,晚宴结束得比寻常要早。

顾今时的卡宴已等在门口。

他晚上没喝酒,便自己开车。

我在副驾驶,俯身去调座椅,但手指却摸到了个小小的圆润的柱体。

是一支口红。

我拿在手里,还未细看,顾今时已道:「是凌晓的。」

「下午她坐我的车先到会场安排,想必是她落下的。」

我不动声色,将口红收到储物箱里。

顾今时也许很有商业头脑。

但他不懂彩妆。

我手里的口红是雾面奶茶色。凌晓今晚用的是梅子红。

色号都不一致,这怎么可能是今天落下的?

车子平稳行驶,而痛感突如其来。

我一只手捂住腹部,另一只手从手包里找了药,匆匆吞下。

「又胃疼了?」

顾今时打着方向盘,略微抱怨:「你身子这么弱,还到处跑,让我担心。」

我的状态确实不太好。

一年前,妈妈去世。

母女感情太深,我一直无法接受,每日缩在房间以泪洗面。

精神上的痛苦又加重了身体的疾病。

唯一能够给我慰藉的,就是顾今时。

他是个好伴侣。

不只恰到好处地照顾了我的起居,还将我们的公司经营得风生水起。

我无比坚信,顾今时爱我。

但是,我太久没到公司去了。不知何时,他身边竟多了个凌晓。

不只能在他的副驾驶落下口红,还能从他的保险箱里拿到贵重的首饰。

今夜注定又要失眠。

也不晓得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反正第一道阳光照射进来的时候,身边已空无一人。

我起身去洗漱,叼着牙刷,却只觉茫然。

镜子里的我,憔悴疲惫。

仿佛是被遗忘在花瓶里的枯萎花束。

连我自己看了都难受。

顾今时,会看厌吗?

这是我们相恋的第九年。

而他身边,多了一个笑容可掬的凌晓。

……曾几何时,我也像她一般,元气满满。

那也是十九岁的顾今时爱上我时,我的模样。

心慢慢沉下去。

可我还在不停地安慰自己——他爱我至深,当不会如此。

坐立不安一整天,终于等到顾今时下班。

往常这个时候,我已经吞了安眠药,沉沉睡去。

但今夜,我却在他进浴室后,悄悄溜下床。

顾今时的手机录过我指纹。

我从未查过他的手机。

我们之间,既是情侣,又是战友。我从未对他有丝毫怀疑。

直到凌晓出现,我开始不安。

手机查了,一无所获。

没有金额暧昧的转账。

没有可供怀疑的照片。

没有任何除工作外的交流。

好像我对顾今时的怀疑,都是空穴来风。

或许,我应该放心了。

但一种更强烈的直觉在告诉我。

——我必须回公司看一看。

3

两周后的某一天,顾今时起床时,便看到了身穿套装、妆容精致的我。

他惊讶道:「怎么今天这样隆重?」

我边戴耳饰,边笑着催他。

「我看了工作日志。今天有晨会,别迟到。」

大溪地孔雀绿珍珠正圆无瑕,光泽深邃,是顾今时送我的二十七岁生日礼物。

顾今时迟疑着问我:「漾漾,你要去公司吗?」

「你两年没去了,会不会不适应?」

我知道他的担心。

但我也有必须求证的事情。

这半个月来,我重金聘请营养师和私人教练。

每日健身、服药,只为让自己的身体迅速恢复。

愿望是一剂良药。

现在我的状态远没有达到从前的巅峰,但足以应对公司的日常工作。

我反问:「你忘啦?以前,公司就是我们的半个家。我回趟家,怎会不适应?」

顾今时抿唇,似在妥协。

「好。如果有任何不舒服,第一时间告诉我。」

很快,我知道顾今时为何这般提示。

因为我用惯了的人,已经走了不少。

开晨会的会议室里稀稀落落地坐了五六个人,见到我,都生疏地问好。

「言总。」

眼神里充满不信任。

直到顾今时和凌晓进门,才缓和了僵硬的气氛。

凌晓端着两杯饮料,一杯放到顾今时面前。

「澳白」。

一杯给我:「我不知道言总的喜好,就买和顾总一样的了。」

顾今时低声向她道谢。

女孩子的眉眼立刻弯起来。

好像得到他的一句鼓励,就万分开心一样。

因为胃病,我不喝咖啡。凌晓不知我的喜好,但对顾今时的喜好了如指掌。

我从西装笔挺的顾今时脸上收回目光。

「开始新品汇报吧。」

言时的定位是轻奢珠宝品牌。

创立初衷,是我想让每一位年轻女性都买得起有质感的时尚饰品。

凌晓第一个开口。

「……将年轻人的表情包加入到珠宝设计里,更容易获得消费者的青睐。」

她侃侃而谈,然而我对此不太赞同。

「可是公司的设计理念,是简约、干净、优雅。我不认为表情包可以跟『优雅』并驾齐驱。」

会议室里响起零星几声附和。

但凌晓显然有自己的坚持。

「我理解言总是很有阅历的设计师。但言时是给年轻女性设计珠宝的品牌。」

「您可能觉得表情包有些离经叛道,但对于现在的目标消费者来说,表情包的接受度是很高的。」

非常好。

「有阅历」和「年轻」是一对反义词。

她还不如直接说:言总,您老了。

我忍不住去看顾今时。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画圈。

他习惯在思考的时候这样做。

看来,对他来讲,这也是一个艰难的决定。

凌晓看向顾今时的目光,很是诚恳。

于是,他说:「不妨一试。」

众人散去,会议室只留下我和顾今时。

我把玩着手里的笔,等他解释。

这是我们之间相处的习惯。

从不当着别人的面争吵。有矛盾,都是私下解决。

果然,顾今时柔声:「漾漾。」

「记不记得九年前,你作为实习生的设计,也被设计师批评得一文不值?」

我当然记得。

就是这件作品,赚到我们成立言时的第一桶金。

顾今时对我露出一个鼓励的笑。

「你看,凌晓很像当年的你。」

「我只是想做发现千里马的伯乐而已。」

4

做伯乐的前提,是先做知己。

也不晓得顾今时是喜欢凌晓的创意,还是喜欢她这个人。

但是,顾今时一向理智。

他应该不至于做出有违公司利益的决定。

再说,我离开市场已经两年,我的判断有几分对错,我自己都没把握。

我按下心里起伏不定的怀疑,去洗手间补妆。

隔间里,有人在窃窃私语。

「言总真人比照片漂亮。听说谈了九年。他们什么时候结婚?」

另一人笑道:「以我的经验,九年都不结的婚,肯定是结不成的。」

我松开门把手,沉重的木门弹回去。

结婚吗?

这个话题,顾今时跟我提过三次。

第一次,是我们成立言时。

他说:「等公司赚够一千万,我们就结婚。」

可是这个目标实现的时候,我们却日益忙碌。打包、发货、铺设渠道,成了我们首要关心的事。

第二次,是我因为忙碌,意外流产。

顾今时自责不已,强按我在床休息。他说:「等你养好身体,我们就结婚。」

但我一直没能调理过来,所以这个承诺没有实现。

第三次,是我妈妈得了绝症。

在病榻前,他许诺:「阿姨,您放心。我会一辈子照顾言漾。」

但妈妈去世,我过度伤心,也无法商议婚事。

人家都说,一言抵万金。

顾今时做过的承诺,他应该会信守。

我也应该多给他一些信心。

不知不觉,我回归公司已有一个星期。

冷眼来看,顾今时待凌晓似乎并没有任何特殊。

或许,当真是我多疑吧。

但不久后的某一天,夜深人静时,我听到顾今时给行政部打电话。

「我给凌晓升职了,给她布置一间办公室。」

听起来是很正常的交代工作。

但他下一句话就是:

「沙发选嫩黄色。」

「屋角放一盆龟背竹。」

「空调加个挡风板,她怕冷。」

最后强调:「保密。这是个惊喜。」

设计师都有自己的独立办公室,这是言时的传统,无可非议。

但很难想象他需要事无巨细地体贴一位员工,连沙发、空调都亲自过问。

在我们相恋之初,顾今时是个很爱制造惊喜的人。

几乎每天都送我礼物。

路边老奶奶贩售的茉莉花手链。

用玻璃糖纸折的星星。

煎成爱心形状的蛋。

它们很便宜。

但因为蕴含着真挚的心意,我依旧是开心的。

渐渐地,我们账户里的余额越发充裕。

顾今时开始送我昂贵的礼物。

但只在固定的节日送我。

我知道,他也不再亲手挑礼物。

因为有一次,收到一款重复的包包,我问他,他直接把电话打给 sales。

「捡你们卖得好的包,再送一只过来。」

没有任何哄你开心的巧思,只有刷题一般的刻板僵硬。

我一度以为,他已经习惯用钱来解决问题。

原来,他只是把心思花在了别的女人身上。

5

凌晓的升职 party 很快就举办了。

会议室里,摆满香槟色玫瑰,同色气球,甚至还有一个造型别致的蛋糕。

说这里是告白现场,也不违和。

凌晓致辞感谢言时对她的栽培。

说到动情处,眼含泪光。

顾今时带头鼓掌。

果真是爱护下属的老板。

以前,我们会一起讨论员工的升职计划。

我试探着对顾今时道:「我看过凌晓的作品,前卫,大胆,确实有个性,不过……」

刚要说到不足,顾今时突然出声,打断了我。

「是吧,很像当年的你。」

我顿时失去交流的兴趣。

可是顾今时仿佛还不满足,继续道:

「要我说,你可以放心在家里调养,公司有凌晓,设计这一块完全不用发愁。」

顾今时不是个容易紧张的人。

但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在微微颤抖。

好像在竭力隐藏一个秘密。

我知道顾今时在隐瞒什么。

他对她的感情,已超出「知遇之恩」的界限。

在向一种可以被称为「爱情」的方向靠拢。

他和她彼此吸引,那我呢?

我对感情的要求不多。

专一,是最重要的一条。

我几乎想揪着顾今时的衣领,厉声质问:

「为什么?」

但理智战胜情绪。

我知道,不能闹。

分手不过是一句话。

但是,涉及我的事业,我绝不能轻举妄动。

一年前,我陪伴着临终的妈妈,焦头烂额,无暇分心,便将公司法定代表人的名字换成了顾今时。

从此,他大权独揽。

该怎么做,才能拿回公司?

明明很焦虑,却要在 party 上保持微笑。

笑到两颊肌肉微微发酸的时候,思绪也捋清楚了。

我吩咐 HR:「帮我招一个助理。」

从前跟我的团队已经四散。要想重振旗鼓,必须招兵买马。

等招聘的这几天,我已画出了新品的设计草图。

是风格互补的一系列单品。

单独来看,简约精致;叠戴时则会碰撞出独特的灵感。

只等助理来帮我完善细节。

招聘需求很快传到顾今时耳朵里。

他特意跑来劝我:「别招了。」

「漾漾,你有什么点子,告诉凌晓,让她帮你画。你身体不好,需要休养。」

我如何不知道做设计耗尽心力?

在顾今时买的那座别墅里喝茶、读书、养花,当然惬意。

可我不能再躺下去了。

为了尽快收回公司的控制权,我急需打一场仗,来验证自己。

把创意告诉凌晓,那么成品算是她的,还是我的?

为他人作嫁衣的事情,我不会做。

我想了想,委婉拒绝:「我知道你有能工巧匠,但对设计师来说,技巧是要磨炼的。我不想落后太多。」

顾今时拗不过我,只能任我面试。

我看上了两个候选人。

一男一女,女生功底扎实,男生悟性更高。

小孩子才二选一。

成年人,全都要。

6

我一向认为,学历不能决定一切。

言时创立之初,也一直奉行「英雄不问出处」。

所以,我招聘的两位助理,学历背景都不算完美。

也正是因此,新人入职第一天,就被挑剔了。

我一个不留意,凌晓已经上前搭讪:

「徐莎,你是哪里毕业的?清北?C9?有几所 985 也不错。其他国内大学都差点意思。」

她连珠炮似的说了一串,徐莎有点尴尬:「都不是。」

凌晓却还追问:「那你是留学生咯?不然,怎么进得来言时?还能被言总看上?」

徐莎手足无措,好像下一秒就要掉泪了。

我端着杯子走过去,眼神戏谑:

「凌晓,我记得你的职位是设计师。如果你想跳槽去做人事,不妨直说,我帮你换岗。」

凌晓被我噎住,尴尬一笑。

「您说笑啦。同事见面,先报出身。有什么不对吗?」

当天,徐莎就走了。

离职原因是:「公司氛围不好」。

我冷着脸向 IT 人员要公司的监控。

果然,在我打发掉咄咄逼人的凌晓之后,她又去堵徐莎。

两人在茶水间单独聊了几分钟,然后徐莎便打了辞职报告。

我把监控拿给顾今时。

「她欺负新人,你怎么说?」

顾今时淡淡瞥了一眼视频,很无所谓。

「走了也好。」

「你新看上的这两个人,毕业院校太普通了,未必能达到你的要求。」

曾几何时,顾今时无条件地支持我的一切决定。

现在,他反而成了我的阻碍之一。

先是质疑我对市场的判断,再来挑剔我的候选人不够优秀。

我只是离开职场两年,又不是一朝回到幼儿园。

我沉声质问:「什么意思?」

「你是更愿意相信一张盖了钢印的纸,还是相信我有挑选人才的能力?」

从前,我的性子是有些火爆的。

一言不合,我就会跟顾今时争论。不分出个是非黑白,我不罢休。

但自打在家疗养,医生建议我平心静气,少动怒。

「人畜无害」的形象维持久了,乍然转变,顾今时有些诧异。

但多年来的相处模式还是让他软了口气。

「好好好。你想用谁,就用谁。」

「我去批评凌晓。」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回到办公室,我看着「硕果仅存」的向淮书,语重心长:「你,想不想跟我学东西?」

刚毕业的人,自然有一番少年的锐气。

向淮书朗声道:「我想学。」

我满意点头:「想学,就听话。公司上下,除了我的话,谁都不要听。」

顾今时能做伯乐,我也能。

而且我有信心,我这个伯乐,比顾今时要好。

向淮书不笨,只是欠调教。

而我,善于调教。

磨合几周,他进步神速。

因此,虽然我的设计稿起步比凌晓要晚,但完稿时间和她相差无几。

出乎意料,分明是同时给代工厂下单,凌晓的单子居然排在我的前面。

工厂说,这是顾总的指令。

我不理解为何要把资源倾斜给她。

这次,顾今时的「偏爱」又有什么说法?

我去询问,他的说辞是:

「代工厂的产能有限,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而且你的设计是亲情主题,更适合在母亲节营销。漾漾,选择一个更合适的时间推出它,不好吗?」

7

不好。

我想见到成效。

我要立竿见影。

母亲节距现在还有大半年,我等不及。

该怎么做?

固然可以跟他有理有据地争论。但这会花费时间。

也可以质疑他为何偏心凌晓。但这会引起他的警惕。

我有一个更快捷的方法。

很多时候,示弱,比咄咄逼人更容易达到目标。

摆出悲伤的表情根本不用费力。

「谁说只能在母亲节送妈妈礼物?你看我,等我想送礼物的时候,妈妈已经不在了。」

「这是我送妈妈的礼物,让它早点问世,好吗?」

顾今时的办公室并没有关门。

我知道,所有人都能听到我的委屈。

然后,他们会同情,会感慨,会悲悯。

众所周知,言总沉浸于丧母之痛,整整一年才渐渐恢复。

现在,「十佳男友」顾总怎么会忍心拂她的意?

果然,顾今时叹了口气,道:「我会给工厂打电话,把你的设计单也提上来。」

我一边拭泪,一边踱回自己的办公室。

虽然取得了我想要的结果,但我并不开心。

曾几何时,我和顾今时坦诚相待,同心同力。

时至今日,他在背弃我,我在提防他。

而且我们都很默契地,不想让对方知道。

今天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我可以下班了。

顾今时喊我:「漾漾,一起走吧。」

最近我们下班的时间都不重合。总有一个人到家很晚,晚到另一个人已经洗漱休息。

与其说是情侣,不如说是合租室友。

车子刚出地库,突然看到公司门口聚了十多个人,吵吵嚷嚷。

人群中间,赫然是泫然欲泣的凌晓。

一个高瘦的男生堵着她不放。

「几天不回我消息了?还说你在加班,你加什么班?为什么非要跟老板一起加?」

凌晓涨红了脸:「你别缠着我,我已经说分手了!」

看起来是小情侣在争吵。

顾今时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

现在,却一脚刹车,然后略显暴躁地把西装外套脱下。

快步上前,一把将那人按到墙角。

「放开她。」

凌晓男友很不屑:「你是她的什么人?凭什么管我和她的事?」

顾今时飞快地瞥了一眼瑟瑟发抖的凌晓。

声音凌厉:「只要她不愿意,我就能管。」

顾今时的车停在路中央,将路挡个结实,后车已经急躁地按响喇叭。

在此起彼伏的喇叭声中,我看到顾今时扬起拳头。

……这一幕,好熟悉。

我做实习生的时候,被上司骚扰。我怕得要命,顾今时却有胆子冲上去,怒目相向。

「我是她的男朋友。你的手脚干净点。」

也正是此举,彻底卸下我的心防。

十九岁的顾今时,为我打抱不平。

二十八岁的顾今时,生怕凌晓受伤。

我突然觉得有几分好笑——这么多年来,他都没有变。

只是他想守护的人变了,而已。

凌晓的男友落荒而逃。

人群散去。

只留下凌晓站在原地,泪流满面。

顾今时抬了抬手,好像要去摸她的头发。

但他没有碰到。

很快,两人向车子走来。

后座的车门打开,滚烫的热浪扑面而来。

顾今时淡淡道:「我们先送她回家。」

8

送她?

应该的。

毕竟他是体贴下属的老板。

我对凌晓脸上的惊魂未定和顾今时眉间的忧愁视而不见,只是放空自己,让思绪飘远。

我在细想顾今时说的话。

不是那句「只要她不愿意,我就能管」。

而是言时惯用的代工厂的「产能有限」。

既然一家厂子不够,就再找一家。

我,亲自来谈。

这样,下一次再和谁的单子有了冲撞,我也不必受限。

言时成立之初,我和顾今时有着严格的业务划分。我负责设计,他负责除此之外的一切事宜。

我和顾今时都不是善于言辞的人。但他硬是为了拓展业务,练就一番社交本领。

在这一点上,我很佩服他。

但,没什么事情是必须依仗旁人的。

都是两只耳朵一张嘴。

顾今时能行,没道理我言漾不可以。

不再分心去收集顾今时和凌晓的蛛丝马迹了。我带着向淮书,义无反顾地跑去南方。

小伙子自诩能吃苦,但跟着我,也被累得叫苦不迭。

我们几乎走遍了合适的工厂。

好在成果不错。顺利拿到合约,并谈到超出预期的优惠。

两家工厂合力,我的「Echo」系列新品的面世日期,比凌晓的「星盘」,早了整整三个星期。

「星盘」的销量,差不多是「Echo」的零头。

尤其考虑到我的设计,成本更低。

也就是说,我赚到的钱,是凌晓的数倍。

在看到报表的时候,我就知道。

稳了。

我虽然离开过,但我没有变弱。

与此同时,言时的氛围也在悄然改变。

从前那些带着探究目光暗中审视我的人,没有了。

取而代之的,是艳羡和钦佩。

我猜,他们想的是,「言总果然厉害」。

我希望他们能发散一下思维——言时有现在的成绩,绝不只是顾今时在努力。

言漾,才是不可或缺的大佬。

成功的代价是胃病复发。

这是早年拼事业的时候落下的病根。

从前,每每犯病,顾今时都比我还紧张。但现在,我连疼痛,都瞒着顾今时。

因为他会让我回家休息。

而我不能休息。

我起身去茶水间倒了一杯热水,来送服胃药。

路过楼梯间,听到有人在叹气。

「我就知道,我比不上言总。」

「我熬夜熬到头晕眼花,熬到男朋友都跟我分手了,我还是……比不上她。」

这段话要素过多。

如果我是凌晓倾诉的对象,我会说什么呢?

反正,隐在阴影里的顾今时说:

「比起二十三岁的她,你已经很优秀了。」

「相信我,有我陪你,你会成长得更好。」

9

二十三岁的言漾,身边只有二十二岁的顾今时。

他对行业一无所知,只凭着一腔「帮女友实现愿望」的热血,撞了南墙也不知道回头。

二十三岁的凌晓,身边却有二十八岁的顾今时。

他有人脉,有资本,可以为她铺路,让她崭露头角,一步登天。

爱一个人,就鼓励她,支持她,让她越来越好。

当年他待我如此,现在待凌晓,也是如此。

我默默苦笑。

顾今时「爱」的方式,还真的是……

一如往常。

我扶着墙,弓着身体,让胃部更好受一些。

然后,就听到顾今时说:

「下周有大客户来访,你做好准备,陪我一起接待。」

B&M 是一家新兴的买手公司,也是顾今时一直想拿下的客户。

他带凌晓去接待,栽培她的心意,可谓感人肺腑。

但,我也可以动点心思。

不过,这个想法有赖于我之前的同事,何倩。

而她早已离职。

在妈妈去世之前,何倩曾来医院看望。但彼时的我,根本无心招待她。

后来,何倩跳槽去了一家媒体公司,我给她发过祝福的消息,她也没有回复。

有求于人,当然要亲自拜访。

我备了礼物,去了何倩的公司。

她的态度却是不冷不热。

对我的诉求,她不予置评,而是先问:「你家顾先生,知道你过来找我吗?」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

听起来,她好像对顾今时有看法。

我笑道:「他不知道,是我自己想看看你。」

何倩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徐徐问道:「你要的资料我可以给你。但对我有什么好处?」

有一瞬间,我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对待她。

何倩是我的大学学姐,也是我创立公司后第一个投奔我的设计师。

是应该用感情打动她,还是应该用利益?

莫名地,我很反感第二种选择。

我清了清嗓子刚想说话,何倩忽而一笑。

「行了,逗你的。我不要回报。见你振作起来,我就放心了。」

「但我有个条件……」她话锋一转,话中有话,「不要让顾今时知道我帮了你。」

何倩曾在 B&M 工作,收集过 B&M 所有产品的图册。这就是我想要的资料。

我熬了几天的夜,边看边想,终于有了思路。

接待这种级别的客户,言时上下都很谨慎。

但,有意无意地,我和向淮书被排斥在外。

连机敏好学的小助理主动请缨,想帮市场部准备 PPT,都被委婉拒绝。

他失落的样子落在我的眼里,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等着吧。还不到时候。」

他不理解:「言总在等什么?」

我很简短地说:「在等凌晓被质疑。」

10

顾今时的苦心打了水漂。

带着凌晓进会议室陪客户,没聊多久,顾今时就按了直线电话给前台。

「请言总过来。」

「要快。」

透过玻璃墙,我能看到凌晓慌乱的眼神。

我不动声色,推门进去。

果然是遇到了麻烦。

说好听一些,B&M 是品位独特,说难听一些,是吹毛求疵。客户几个问题砸下来,凌晓自乱阵脚。

顾今时无法,便只能呼唤我救场。

但他并没有想到我的准备如此充分。

会议室的大屏幕已被凌晓占用,不过,我自备便携式投影仪。

笔记本电脑打开,折叠幕布支起。

我精心筛选制作的图册一目了然。

其实这个阶段,所有的设计师都是在揣摩甲方的心意。我也并非十拿九稳。

但我的运气不错。

客户一下子坐直了身体。

「这一页的创意,麻烦言总详细解释。」

眼神瞟过去。凌晓红唇紧咬,而顾今时,表情复杂。

这种时候,我可以适当地「嘚瑟」一点。

我故意放低声音,稍微隔得远一些就听不清。

于是,客户主动提出:「可否让两位女士交换座位?」

凌晓的脸一下子涨成猪肝色。

但她也不得不起身,把座位让给我。

整整一个半小时,顾今时和凌晓都好像是背景板。

我的幕布都比他们有存在感。

送走客户之后,我故意放慢脚步,等着听顾今时对此有什么点评。

但他却只顾着安抚凌晓:「你多练练胆子就好了。」

然后,才冲我一笑。

「言总也很让我刮目相看。」

「这个文件花了你不少时间吧?我竟然都不知道。」

最开始,他在公司里,是叫我「漾漾」的。

也不晓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当着员工的面时,他称呼我为「言总」。

既然是「总」,就要拿出脾气来。

凌晓是员工,我也能批评。

我看着凌晓慌乱的样子,似在揶揄。

「凌晓,你也许不知道吧?顾总亲口说过,你很像我。」

「所以,你得多向我学习,别让顾总失望。」

凌晓好像一时间拿不准这是褒是贬。

我在顾今时的眼睛里看到了意味深长。

他在责怪我批评凌晓吗?

可是没办法。我这个人,是有点记仇。

下班回家的路上,顾今时的脸色并不好看。

「小姑娘家,脸皮嫩。你对她说那些做什么?」

我装作一无所知:「我说什么了?哦,说她像我?」

侧目去看车水马龙的街景,我懒洋洋道:

「其实我不觉得她哪里像我。但你说像,就像吧。」

「反正,都惹你喜欢呗。」

「顾今时,你很喜欢她吗?」

我能感觉到,车子轻微摇晃,偏离了车道。

左侧疾驰而过的车子摁了一声喇叭。

是顾今时分心了。

他是老司机,不该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至于为什么分心?

难道是我的问题太尖锐?还是他没想到我会问?

顾今时凝眉道:「言漾,我没有——」

电话突兀地响起来,打断独白。

我笑吟吟道:「你先接电话吧。」

车载蓝牙里传来秘书欣喜若狂的声音。

「顾总,B&M 发邮件来谈合作了。您和言总在一起吗?」

顾今时没好气地说:「我知道,我们下午已经商定了合作协议。」

但秘书却激动地纠正:「不是。比这还好。B&M 想跟我们合作开发联名款。」

「业内多少公司都想跟他联名,言总三言两语就定下来了——言总太厉害了。」

11

不只是顾今时,连我都有几分吃惊。

跟 B&M 联名,不只自身知名度会大涨,也足以说明公司的地位已经跃升一个台阶。

我忍不住扭头去看顾今时。

可是,我却看到了其他的情绪。

那不是惊喜。

更像是一种夹杂着嫉妒、羡慕和困惑的……后悔。

我有些没看懂。

他有什么可后悔的?

但顾不得许多,我立刻道:「别回家了,回公司看邮件。」

趁热打铁,把事情定下来才好。

没有人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而这,也是我和顾今时分开的最佳机会。

回归言时的四个月,我已经把各个部门都摸了个遍。

顾今时很聪明。曾经跟我们一同创业的人走得七七八八,现在留下的人,都对他忠心耿耿。

我向他索要一半控制权,他未必会不给,但一定会推三阻四。

如果我成立一家新公司,那就可以杜绝他的影响。

这步棋不能引起他警觉,否则会前功尽弃。

而与 B&M 的合作,就是我一直渴求的机会。

为达目的,我还需要何倩的帮忙。

而且这次是必须大出血了。

我绞尽脑汁,选了何倩喜欢的限量款香水,又买了一票难求的演奏会门票和昂贵的古董瓷器餐具。

我大包小包地去求她,只为一件事情:「让 B&M 只跟我一个人签协议吧。」

何倩毫不客气地拆开香水包装,把晶莹剔透的瓶子拿出来,在空气中轻轻一喷。

在氤氲的香气中,她笑了。

「言漾。我还当你一直是个傻的,原来你也有清醒的一天。」

我盘算好的腹稿戛然而止。

「什么意思?」

何倩幽幽道:「我曾试图提醒你的,但没成功。我想,顾今时毕竟还爱你。

「你若是乐意做个没脑子的小娇妻,倒也是个归宿。」

我有手有脚有脑子,为何要当小娇妻?

我盯着何倩的眼睛:「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

「说吧。我承受得住。」

言时成立之初,为吸引人才,我定下宽松的制度和优渥的福利。

在步入正轨后,顾今时曾几次提出改革,都被我否决。

我想让公司保留一些人情味。

但在我忙于照料患病的妈妈,逐渐脱离公司之后,顾今时终于等来了大展拳脚的机会。

他拿出一套改革方案。

第一,「优化」提成计算方法。

第二,提倡无偿加班。

第三,引入末位淘汰制度。

业务部门怨声载道,顾今时置若罔闻。

老员工渐渐流失。

何倩与他理论。

「你别胡闹。公司也是言漾的。她会同意你这样做吗?」

大概是气急了,话赶话。顾今时冷冷道:

「她不会再回来了。」

「她连家门都不愿意出,连法定代表人都让给了我。你还指望她做些什么?」

12

何倩只知道我沉浸在丧母之痛中,并未想到我会这样消极避世。

她找机会去家里看我。

「我看到你浑浑噩噩,连吃饭睡觉都要顾今时陪伴。我想跟你单独说几句话,你却只喊顾今时的名字。」

我模糊地记得这个场景。

彼时,我每夜梦魇,形销骨立。怕见光,怕见人。

顾今时对我予取予求。

让我觉得他是世上最温柔体贴的伴侣。

直到一天,他带回一份文件。

他说:「公司的人老是找你签字,不利于你休养。不如,我们变更一下法定代表人吧。」

「漾漾,你放心,我会一直好好照顾你,也好好经营我们的公司。」

我信他了。

我在他的别墅里,整整过了一年的「惬意」日子。

养花,品茶,读书。

不问世事。

我以为顾今时在保护我。

却原来,他是在架空我在公司的权力,将言时据为己有。

怪不得公司大换血,以前陪我们打江山的人四散。

怪不得我回归公司,顾今时却屡屡劝我别费力。

怪不得我的助理被挤兑。

怪不得我的设计单被故意拖延。

是他想让我知难而退。

再次退回到壳子里,做一只柔弱无助的「蜗牛」。

感谢上天,让我一时兴起,去公司参加年会。

不过是偶然发觉了顾今时对凌晓的异样,就让我心生警惕,想看看他在做什么。

接下来,我一步一步,重返战场,顺理成章。

念及此处,我突然觉得不对。

年会那天早上,我收到了一封快递。

拆开,是言时的年会请柬。

还有一张复印的杂志彩页。上面用尽溢美之词,将顾今时的经历讲得天花乱坠。提到我的地方,却只有寥寥数笔。

这激发了我的兴趣。多日懒散的我,才会化妆出门。

是给我谁寄了它?

我盯着何倩。

她被我热切的目光弄得红晕了脸颊。

「乱看什么?我的脸上又没花。」

「不过是……想提醒你罢了。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哪能撒手不要呢?」

果然是她。

我擦了擦眼角不知是哭还是笑的泪痕:「何倩,再帮我一次。」

「我知道你跟 B&M 的人有私交,让他们跳开顾今时,只跟我言漾合作吧。」

为了促成此事,我向 B&M 许诺,与我独资的公司合作,设计费会降低五个点。

果然,大周一,一封邮件发来,让顾今时面沉如水。

B&M 坚持说,言时的另一位大客户与自己有利益冲突。为避免利益冲突,签约暂缓。除非,言时停止为另一位客户服务。

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顾今时除了骂 B&M 死板不懂变通,也无计可施。

为避免到嘴的鸭子飞了,我提出解决方案。

——由我自己成立一家公司,和 B&M 签约。

13

顾今时并不傻,他的第一直觉就是反对:

「款怎么打?账怎么走?工厂也要协调。很多麻烦事。」

但是 B&M 也很坚持。

与此同时,我也提出替代方案。

「也可以你带着老客户自立门户,我用言时的名义来接 B&M。」

顾今时下意识地反驳:「九年的心血,哪能就这么……」

我安静地盯着他,表面平静,内心却已翻江倒海。

果然,独占言时,才是他的唯一目标。

只可惜他还是不懂。

言时的生命力不在于他。

而在于我。

要怎么做,才能让顾今时更快妥协?

我几乎是在转瞬之间,就做了决定。

我佯装漫不经心道:「反正,你去哪儿,凌晓就跟你去哪儿呗。」

「干脆,我光荣退位,你把她当女朋友算了。」

对男人来说,看女人为他争风吃醋,是一件乐事。

把此前我的种种举动定义为吃醋,顾今时应该会放下戒备。

果然,他讪讪一笑:「别闹,你和她,孰轻孰重,我还分得清。」

「我对她,只是知遇之恩,没别的。」

成功捍卫了爱情,顾今时一定认为,我会「感恩戴德」吧。

请他继续保持这样的错觉。

注册一家公司,并不算太麻烦。

不过就是,租办公室,提交材料,刻公章,银行开户。

有的流程容易踩坑。

但我能避开。

因为,我和顾今时一起做过。

那时,我们挤在闷热潮湿的办公室里,席地而坐,连一台好用的打印机都没有。

干累了,他给我鼓劲儿。

「漾漾,以后我们会有钱的。」

「等我们有钱了,就住大房子,吃大餐,给你买所有你喜欢的东西。」

那时的他,满眼都是诚恳。

我亦如是。

然而,我们能共苦,却无法同甘。

到底是谁变了?

也许,我们都变了。

他变得野心勃勃,贪得无厌。

而我,学会了不动声色,假意逢迎。

回归的几个月里,我已经摸清楚了言时各部门员工的基本情况。

大部分员工都是近两年才入职的。

所幸,所有的老员工都愿意跟我走。我也向他们许诺,到了新公司,待遇薪资一如往常。

新公司名为纪元。

对我来说,离开顾今时,就是新的开始。

纪元成立的那天,和 B&M 的协议也正式敲定。

在看到盖有鲜红圆章的合同时,我突然惊觉,这是我二十九岁的生日。

从前我和何倩开玩笑,说要在三十岁之前结婚的。

但她变成了事业型女生,桃花不断,就是不定下来。

我呢,交往九年,最后却只落下一个心如死灰。

手机震了一下,是顾今时发来消息,约我见面。

约在我们常光顾的一家餐厅。环境私密,价格不菲。

是要庆祝吗?

也好。在他祝贺我的时候提分手,仪式感拉满。

然而,踏进餐厅的第一时间,我就愣住了。

顾今时显然是包下了餐厅。

从入口到就餐区,每隔一步,就站着一位服务生,手里举着我和顾今时曾经的照片。

第一张,是我和他第一次约会。

第二张,是他给我庆祝生日。

第三张,是我们准备自己成立工作室。

……

第十七张照片是他亲手举着的。

是年会那天,我与他的合照。

九年过去,顾今时的眉宇间已褪去青涩。

他变得稳重成熟、落落大方,也习惯于在镜头前露出与自己身份相配的微笑。

所以,就数第十七张照片,他照得最好。

可是拍照的那一瞬间,顾今时在想什么呢?

也许是在想要不要追求凌晓。

也许是在想如何哄我彻底离开公司。

我本以为这个惊喜到此为止,没想到,让我更意外的还在后面。

在众人的注目中,顾今时单膝下跪。

「漾漾。」

「相恋的第九年,请你嫁给我。」

我从顾今时手里拿过戒指。

很漂亮。

他不是设计师,但跟着我,耳濡目染,也有了不俗的品位。

可是戒指再漂亮,心意不真诚,又有什么用?

我将戒指稳稳插回盒子,笑得坚定。

「抱歉。我不同意。」

以为我会把戒指戴上的男人立刻变了脸色。

「为什么?是不喜欢我准备的这个惊喜吗?」

我迎上他的目光,幽幽道:「没什么,只是不喜欢你变心而已。」

顾今时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斩钉截铁。

「漾漾,我绝对没有变心。」

「你是介意凌晓吗?我现在就辞掉她。你还看谁不顺眼,我一起辞掉。」

开掉了一个「她」,还会有下一个「她」。

解决问题太麻烦了,解决制造问题的人,才比较一劳永逸。

我摇头道:「别费劲了,顾今时。」

「我们分手吧。」

14

就在确认顾今时在餐厅等我的时候,我已把别墅钥匙交给何倩。她会把我提前准备好的行李拿走。

走出餐厅,我给凌晓发了条语音。

「顾今时告诉我,他要裁你。我猜你可能会很惊喜。所以我建议你先跟律师咨询,提早固定证据。将来去劳动仲裁,也有个准备。」

凌晓很快回了一个【?】,然后说:「言总,见面谈。」

我们此前从未有私下的联系。

咖啡厅里,凌晓眉头紧锁。显然,对我充满不信任。

「言总,你是在挑拨我和顾总的关系吧?顾总很信任我的。」

我端起茶杯,轻轻吹去茶叶浮沫,慢条斯理:

「顾今时的确很信任你。你毕业只有一年,就从助理做到了设计师。有独立办公室,有助理。提成比例是员工里最高的,甚至还有接触他保险柜的权限……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信任你?」

我的语气里有淡淡的讥讽。

凌晓听出来了。

她咬牙道:「所以,准顾太太吃醋了,想拿我开刀了,对吗?」

「可是你要失望了。我从未跟顾总有任何私下的交流,我也没有收到任何除工作以外的好处——工作上的福利,是靠我实力取得的。」

看得出来,她很自信。

我不置可否。只是提示:「随便你怎么想,反正我和顾今时,已经分手了。」

凌晓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欣喜。

我懒得去追究她对顾今时的感情,更不想去探究顾今时对她的心思。找她的唯一目的,就是建议:「如果你真的被裁,请务必去仲裁,去起诉——」

「多给他找点麻烦。谢谢。如果律师费不够,我无息借你。」

见我起身要走,凌晓突然道:

「顾总那么好的男人,你说分手就分手?别是以退为进,在逼婚吧?!」

这一句话,又把我的兴趣勾了起来。

「他的确求婚了,但是……」我笑吟吟地问,「我为什么要接受?」

凌晓倒吸一口气:「你们谈了九年啊。就这样分手,你不遗憾吗?」

遗憾?

自然是有的。

我生命里最重要、最璀璨的九年,都是和同一个人在一起。

并非没有幻想过我们的婚礼。

甚至,有几年,我很想嫁给他。连自己婚礼的珠宝,我都画了一遍又一遍。

在事业辉煌之际喜结连理,是世俗意义上的双喜临门。

但,我不走这条路。

也许,是我的确不够爱顾今时吧。

但我也很庆幸,我没那么爱他。

正是因此,在发觉他有变心的企图之时,我可以快刀斩乱麻。

我对凌晓道:「一艘注定要沉的船,还是不踏上去为好。」

「一个注定要变心的人,还是早甩了他比较解气。」

顾今时再怎么不情愿或者阻挠,我重新创业,已是板上钉钉。

从前,他暗搓搓地给凌晓优待。现在,他又好像铆足了劲儿想追回我。

新办公室旁边的咖啡厅,顾今时每天光顾。

我借住在何倩家,他便向她套近乎。

从前消失无踪的「惊喜礼物」,又开始纷至沓来。

今天是鲜花,明天是蛋糕,后天是我最喜欢的一款葡萄酒。

我该收就收,然后当作员工福利,与大家同享。

只是,在路过顾今时的时候,依旧当他是空气。

兴许是为了表明真心,顾今时当真裁掉了凌晓,把离职的证明拿给我看。

「我只爱你一个人。凌晓只是因为才华上有几分像你,我惜才,这才让你误会。

「漾漾,回到我身边吧。」

我充耳不闻。内心窃喜。

提前找凌晓通气儿是有用的。

不出两三天,她提出劳动仲裁。仿佛是为了倾泄心中的不满,她甚至向消防、税务、环保等部门举报顾今时。

向淮书不知打哪儿弄来了言时内部的监控视频。

是凌晓和顾今时在对骂。

「你对言漾忠贞不渝,那你别来招惹我啊?」

「送我最好的办公室、给我办升职 party、送我下班、帮我打架,你真当我不懂吗?我不过是在纠结名声,不想当小三罢了!」

「说提拔就提拔,说辞退就辞退,怎么?你为了讨言漾欢心,劳动法都无视了吗?」

顾今时的一双眸子好像要喷出火来。

「闭嘴。

「你也配和言漾比?」

视频到此为止,并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吵,但已经足够过瘾。

小助理的心意我领了,但我还是面无表情地催他:「我的稿子呢?

「去工作。」

向淮书溜得比兔子都快。

B&M 的第一单很快完成。紧接着,来了第二单。

我每日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亲力亲为,画图,报价,打样,发包。

这些五六年前做惯的事情,如今做来,既亲切又熟悉。

我找准机会,也联系走访了以前言时的一些客户。

能拉拢的,就拉拢。

不能的,也做好前期铺垫。

越是起步缓慢,越要放平心态,戒骄戒躁。

这是我从业多年悟出的道理。

其实我是有三分顾虑的。

毕竟,我和顾今时的经营思路近似。

但很多人几乎没有犹豫就转而跟我合作。

「言漾,我信的是你。」

几周后,我逐渐忙不过来,需要有人帮忙。

正准备发布招聘信息,何倩自荐。

带来她的几个手下,也带了条件:「我入个股。」

我直接把空白合同拍到桌上:「怎么才来?」

15

算一算,言时的四位大客户,我们已经拉来了三家。

最后一家按兵不动的是云世。

大概是跟言时合作了太久,合作得也愉快,就没什么动的必要。

但几周后,凌晓的劳动仲裁结果出来了。

她挺满意这个结果,于是在论坛发帖,供从业者避雷。

她的版本是:【言时老总有女友却还追求我。被拒之后,恼羞成怒。】

只不过,谎言很快被戳破。

言时的老员工实名发帖质疑:【你撒的谎不会连自己都信了吧?顾总有女朋友还追你?他是贱,但你没长腿,不会跑?没长嘴,不拒绝?

【都是成年人了,职场潜规则不知道怎么玩?装特么什么小白莲?】

几个问题砸过来,舆论顿时反转。

凌晓气不过,愤然回复:【一样在登山,我发现了捷径,为什么不能走?这是我成功的方式,你们走不了这条路,就别嫉妒。】

等我看到这个帖子的时候,评论已有了上千条。

有人支持凌晓,称「有心机是好事」;也有人反对,骂她是「破坏职场竞争规则的毒瘤」。

但无论如何,顾今时已被钉在耻辱柱,下不来了。

云世很反感此类负面消息。

在一次珠宝展览会上,我带着何倩,和云世的负责人相谈甚欢。他们曾试探着给了我一笔小单,我居然比言时做得还好。

云世和言时解约,势在必行。

于是,我久违地在公司附近看到了顾今时的身影。

他是来求我念旧情的。

言辞恳切。

眼神无助。

「漾漾,算我求你。」

「这个大客户走了,言时就真完了。言时就像我和你的孩子,哪有爸妈离婚,把所有孩子都带走的道理?……」

「再说我对言时也并非没有付出。」

他低眉顺眼的样子,很少见了。

自打言时步入正轨,我常常见的,都是西装革履、意气风发的顾今时。

回忆归回忆,感慨归感慨。

再说,没了云世,顾今时手下还有不少小客户,公司怎么样还是能经营的。

不过肯定是比不得从前风光。

我说:「不好意思啊,顾总。云世呢,我要定了。

「做生意就是做生意,不能谈感情。」

也不知道是哪个字触到软肋,顾今时一下子爆发。

「感情?言漾,你对我有多少感情?

「多少年了,我都活在你的阴影下面。言时言时,连你的名字都放在前面。

「合作商提到言时,永远都是『言总怎么想』『言总在哪里』『顾总能替言总决定吗』,让我连面子都没有。

「言漾,你知不知道,我也是有尊严有抱负的?我是个男人啊!!」

这番话没头没尾,这通火莫名其妙。

但我还是听懂了。

他在抱怨我。

他居然在抱怨。

我是感激过顾今时的。

在我决定从珠宝公司辞职,自己做工作室的时候,他放弃了高薪的工作,为我跑腿、打下手。

那时,我问过他,是否会遗憾。

二十出头的顾今时, 对我许诺。

「不遗憾。

「你的梦想, 就是我的。」

上千个日夜, 我们啃馒头、就咸菜, 最终把我的每一件创意都打造成真。

念及过往, 我反而冷静下来。

「顾今时,我从来都很尊重你,也很信任你。

「所以, 在自己步入人生低谷的时候, 我把公司都交给你打理。整整两年, 你做什么,我都不过问。这还不叫信任?」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

顾今时怆然:「……我倒宁愿你没有交给我。」

「正是因为这样, 我才发觉,我可以在文件上签自己的名字。我可以让整间公司听我号令。我可以在接受杂志采访的时候, 侃侃而谈。」

「没有你的公司,似乎也在正常运转。」

说到此处, 他越发不甘。

「可是你一个女人, 为什么非要做男人做的事情?」

「在家里种种花,做做饭, 生几个孩子,相夫教子, 不好吗?」

哪怕一向自诩喜怒不形于色,我也忍不住嗤笑出声来。

什么是女人该做的事情?什么是男人该做的事情?

是谁定义的这般规矩?

全都不过是私心而已。

在创业的时候,他需要任劳任怨、同进同退的伙伴。

在事业有成后,他需要退居幕后、温柔贤惠的妻子。

在我脱离公司的那两年,顾今时美梦成真,得意忘形。

甚至还试图拥有一位成功男人「标配」的红颜知己。

反正在他看来,他的女朋友柔弱多病,缺乏离开他的能力。

可是, 他想错了。

我学不会忍气吞声,更不可能逆来顺受。

谁敢说「男人打拼事业,女人回归家庭」,我会毫不留情地一脚踩上去。

顾今时是怕我的。

不然, 他也不会在发现我去意已决后, 百般讨好,追悔莫及。

可是我怎么可能原谅他?

在发觉顾今时有异心的时候, 我几乎每天都在自我怀疑。

是因为我沉浸在丧母之痛中,忽略了他?

抑或是因为相爱多年,他感到疲倦?

还是说, 因为我日渐憔悴,比不过他身边的莺莺燕燕?

经历亲人去世之后, 再遭遇爱人背叛。

假若我是一个软弱的人,也许会从此一蹶不振, 郁郁终老。

但所幸,我没有让这种消极情绪影响到自己。

曾经付出汗水和苦痛才拥有的技能和才华,也让我有了另起炉灶、从头再来的勇气。

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背离了我的初心。

可是, 我并不后悔。

我深吸口气,一字一顿:「顾今时,醒醒。」

「我不会回头了。」

「我的事业, 我的命运,从今天起,只会掌握在我自己手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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