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节 被竹马虐了之后(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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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竹马沈昭是人人觊觎的高岭之花。

我立誓一定要将他拽下神坛。

然而,让他跌落神坛的却不是我。

高考完那天,我精心打扮准备告白。

我满心欢喜去他家,门开的那一瞬,我的笑容僵在脸上。

我的好闺蜜尤可可姿态亲昵地挽着沈昭,身上穿着独属于我的裙子……

沈昭下意识的保护姿态更是如利剑,刀刀锋利,割在我的心口。

尤可可挑衅地看着我,眼底满是轻蔑的嘲讽和炫耀。

她以为我会崩溃,会歇斯底里。

那一刻我决定不再喜欢沈昭,我捏碎了亲手准备的礼物,瓷片扎进了我的掌心,鲜血一滴一滴砸在地板上。

我强忍着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悲伤:

「高岭之花也不过这品位。」

那之后,我改了志愿,不顾家人阻拦去了最冷的冰城。

后来,沈昭的病危通知书也没能把我叫回来。

……

1

我和沈昭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从小到大我都像只花蝴蝶一样围着他转。

从幼儿园一直到高中,我们都在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

我还在妈妈肚子里时,沈昭的妈妈就和我妈妈就定下了娃娃亲。

他妈妈从小就拿我当儿媳妇对待。

沈昭一直都是家长喜爱的「别人家的孩子」。

我妈妈是个十级颜控,她对沈昭满意得不行。

女人大多都喜欢逛街买买买,俩妈妈也不例外。

她俩热衷于给我和沈昭买情侣款。

每次收到新衣服我就高兴得不得了,恨不得马上穿上拉着沈昭给所有人看。

我俩一起上学、放学、补课,一起学乐器,一起参加比赛,一起旅游,一起去游乐园……

他教我打游戏,我教他玩滑板。

我们形影不离。

从初中到高中我们被叫过很多次家长,理由只有一个——疑似早恋。

我妈妈和沈昭妈妈对那套解释的说辞都已经倒背如流了。

每个节日我都会精心准备礼物送他。

印象最深的那回,我为了给他准备生日惊喜一个人跑到郊外,最后迷了路,差点没能回来。

回家后,被我爸好一顿训,我爸罚我跪祠堂跪了一天一夜。

那是我第一次见我爸发那么大的火。

在学校没人不知道沈昭这朵高岭之花。

他身高一米八五。

五官精致。

皮肤白皙。

性格冷,沉默话少。

常年霸占成绩榜第一,照片永远挂在荣誉榜,拿奖拿到手软,永远努力,永远积极,深受老师学生的喜爱。

我喜欢他站在讲台上捏着粉笔认真写下每一个解题步骤的样子。

喜欢他埋头学习的样子。

喜欢他站在旗台上讲话的样子。

喜欢他站在赛场上不骄不躁的样子。

喜欢他领奖时镇静自若的样子。

也喜欢他输了游戏,一脸气恼的样子。

也喜欢他无奈妥协的样子……

他从没拒绝过我的好,不排斥和我穿情侣装,面对妈妈们的刻意撮合他也没拒绝,当别人误会我们是情侣的时候也没解释,在学校也没刻意和我保持距离。

我以为我们之间只差一层窗户纸。

我以为高考后我们会顺理成章地在一起。

可一切都只是我以为,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的错觉。

2

高考最后一场考试结束,我们这些即将毕业的高三生疯了一样在教室里狂欢。

整栋教学楼传来歇斯底里的欢呼声,课本、试卷被撕碎,从楼上撒了下去。

满天的碎纸如雪花一般。

就这样,我们的高中时光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3

谢师宴结束后,班长提议去 KTV。

我看向了沈昭,意思很明显,他去我就去。

班长是个人精,他知道沈昭去的话,其他人也会跟着去。

特别是我们这群人中有六成都是女生。

我并不怕沈昭会被别人抢走,所以那些莺莺燕燕我并不在意。

就像这几年,沈昭收的情书满天飞,我依旧淡定得像个没事人一样。

我有足够的自信,能把沈昭这朵高岭之花拉下来的人一定是我。

班长软磨硬泡,沈昭招架不住,点头同意了。

沈昭不喜欢与人有身体上的接触。

其他人故意挤过来他不动声色地避开了,我们很默契地一起并肩走在最后面。

我嘴角微扬,心情雀跃:「欸,沈昭,今晚没个十点八点咱俩怕是走不了,要不要先对下口供?」

两家父母规定:未成年晚上十点前必须回家。

我是不怕的,就是想找理由跟沈昭说话。

特别是现在,那么多人,我就是想让别人知道我和沈昭的关系不一般。

尽管这里所有人都知道我俩是青梅竹马,但我觉得还不够。

沈昭似乎在思考事情,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对口供吗?不用,我等下给我妈打个电话,让她跟你妈说一声。」

我努了努嘴:「哦,知道了。」

沉默了一会儿,我没忍住:「沈昭,你刚刚在想什么?」

沈昭没有立即回答:「没什么。」

哼!敷衍我。

我不依不饶:「不说算了,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沈昭露出个无奈的笑容:「谢师宴上刘老师问了我报志愿的问题,他建议我去清华大学。」

我顿时来了精神:「那你自己呢,你想去哪所大学?」

沈昭:「我不知道。」

不知道?怎么能不知道?你不知道那我怎么填志愿?

我小心翼翼地试探:「成绩还没出来,志愿可以慢慢考虑,要不这样,我表哥快回来了,他是大学老师,可以给我们一些意见,你来我家我俩一起选呗?」

KTV 到了,班长正催促大家。

我没听清沈昭的回答,就默认他同意了。

包厢内。

一群人争着点歌,只有我和沈昭没动。

班长往我俩这边看:「欸!你俩这就没意思了,来 KTV 哪有不来俩嗓子的?麻溜的,快来点歌。」

其他人也跟着起哄:「就是就是。」

「你俩该不会要趁我们不注意跑路吧。」

我:……

沈昭:……

真别说,我们还真有这个想法。

一进包厢,我和沈昭就选了最边上靠门的位置坐下。

我俩最终没能得逞,还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被挤到了中间。

恰好轮到我时,我把手机丢给沈昭保管,刚起身手机就响了。

我以为是我爸或者我妈,没看,直接让沈昭接。

「不是你爸妈。」

屏幕显示:尤可可。

尤可可是我闺蜜,只有她知道我对沈昭的心思。

我接通,尤可可说在 KTV 看到我们班人了,问我和沈昭来没来。

我说来了。

她立马说要来蹭吃蹭喝,还说要蹭麦嗷几嗓子,问我包厢号,反正走不了,我就说了。

尤可可来得是真的快,两三分钟就到了。

我捏着麦克风等前奏完,目光一直在沈昭那边。

我一走,好多女生蠢蠢欲动。

尤可可进来一眼就看到了我,非常捧场地带头鼓起了掌,还跟我隔空飞吻。

在班里,尤可可经常来找我,我们班大多数都认识她。

班长带头:「欢迎尤大美女!」

「欢迎,欢迎……」

她一屁股坐在了我的位置,成功阻隔了那些女生的视线,冲我抛了个眼神,意思是:你男人,姐妹帮你看着呢。

我唱了首《告白气球》,眼神就差粘在沈昭身上了,可沈昭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我这是在暗戳戳地表白。

周围人眉来眼去,看得明明白白,起哄不断。

只有他一个人在装傻。

对,他就是在装傻,我不信他看不出来我唱这首歌是什么意思。

我气鼓鼓地下来,脸色难看得要死。

气氛尴尬。

「咳!那个,《死了都要爱》是谁点的?」班长打破尴尬的氛围。

「我我我,我点的。」有个男生举手,起身找我拿话筒。

我没回原来的座位,在尤可可旁边坐下。

沈昭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

尤可可坐在我们中间,我根本没察觉。

「可可,沈昭呢?」

尤可可一脸花痴地看着我们班学委:「不知道,应该去洗手间了。」

她见我皱眉,说:「哎呀,人又不会跑,一会儿就回来了,你安心啦。」

学委唱完,尤可可冲上去献了朵「空气花」,引得全场沸腾,纷纷起哄。

「在一起,在一起……」

尤可可脸不红,心不跳,明目张胆地把学委拉了出去,说有话对他说。

一直到结束,三个人都没有回来。

沈昭的电话没人接,尤可可的关机。

我问班长学委在什么地方。

班长说:「学委早发消息跟我说,他有事儿回家了。」

我抿了抿唇,把某个猜测否认了。

4

那之后,我一个星期没见到沈昭。

给他打电话没人接,发短信也没回。

我没来由地心慌。

我从我妈那儿得知,沈姨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她只给我妈发了一条信息说,要回老家办点事儿,很快就回来,叫我们别担心。

5

沈昭回来已经是一个月以后的事情了。

那天刚好出高考成绩。

他毫无疑问考了全省第一。

尤可可全省第二。

我全省第十八。

我全家高兴极了,我妈给我买了最新款的电脑,我爸把私房钱全给了我,让我去买自己喜欢的东西。

我应付完爸妈,找了个理由出门。

我想见沈昭。

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情敲响了门,没想到沈昭居然回来了。

「沈昭,你们回来了?」

我一时激动,就要去抱沈昭。

他条件反射似的往后退了一步:

「嗯,我妈要明天才能到。」

我高兴坏了,激动地说着这几天自己有多担心他,语气中不自觉多了一丝埋怨。

「你下次离开能不能跟我说一声,你这样不声不响地一走就是一个月,我……」我把后半句咽了下去。

「还有,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不回我消息?」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的质问有多么小心翼翼。

沈昭很轻易就岔开了话题,他问了我的高考成绩。

还问我志愿想好了没。

我停顿了下,摇了摇头:「你呢?你想好要报哪儿了吗?」

他点了点头,却没有说出要报哪儿。

6

我爸妈对填报志愿一窍不通,就把表哥请到家里来。

我表哥于洋在冰城大学当老师。

但他不建议我去冰城,理由是我体质特殊,天生怕冷,一冷就会全身起疹子,医生也觉得稀奇,说这是低温过敏症。

冰城太冷了,要是去了那里,恐怕我连寝室门都走不出去,更别提什么上课了。

我也没想过去冰城。

沈昭也在我家。

他同样不建议我去冰城。

表哥问他想去哪所大学。

沈昭回:「还在考虑。」

表哥调侃道:「考虑什么,女朋友吗?」

沈昭:「我没有女朋友。」

于洋:「哦!那就是喜欢的姑娘喽。」

我不知道沈昭有没有察觉到我的目光。

他低眉,解释道:「没有女朋友,也没有喜欢的人。」

没有喜欢的人?

他不喜欢我!

沈昭不喜欢我!

那为什么要接受我的好,为什么不拒绝?

那一刻,我失去了质问的勇气。

为了掩饰那一刻的慌乱,我谎称口渴了,跑了出去。

书房门并没有关好,我回来时刚好听见了这一段对话。

「你难道看不出来安瑜这丫头对你的心思?」

「我只把她当妹妹。」

「她可能不太想当你妹妹。」

「我对她没那个意思。」

「唉!看来你俩那娃娃亲是没结果喽!」

「长辈戏言,当不得真。」

把我当妹妹?!

长辈戏言,当不得真?!

我不信,沈昭我对你那么好,我对你那么好!

所有人都觉得我们会在一起,我们应该在一起,我们一定会在一起。

我像是魔怔了一般,变得偏执,一个劲儿地想把沈昭拉下来,变成我一个人的。

我填报志愿的时候依旧填了跟他一样的学校,一样的专业。

我在赌,赌他只是还没看清自己的心,没看到真正的我,没看到我的好。

赌他一定会喜欢上我。

我从来不是一个轻易认输的人。

沈昭没有刻意跟我保持距离,但我心乱如麻,不想见他。

胡思乱想了三天,我决定捅破那层窗户纸。

是的,我要向沈昭表白。

我把这个决定告诉了闺蜜尤可可。

她过了很久才回消息。

问我要不要再考虑下。

都考虑好几天了,没有什么好犹豫的。

我拿着爸爸给的零花钱,去商场买了新裙子,化了个美美的妆。

然后去了我和沈昭常去的陶艺店,亲手做了只爱心杯子。

我满心欢喜地奔向沈昭家。

却万万没想到,开门的居然是尤可可。

尤可可姿态亲昵地挽着沈昭,身上穿着独属于我的裙子……

沈昭下意识的保护姿态更是如利剑,刀刀锋利,割在我的心口。

尤可可挑衅地看着我,眼底满是轻蔑、嘲讽和炫耀,语气透着无辜:「安瑜,你是来找沈昭哥哥的吗?」

我心脏痛到麻木,指尖深深嵌进掌心:

「为什么?」

「为什么尤可可?」

尤可可双手环臂,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看着我:

「呵!为什么?」

「你不知道为什么吗?」

「我喜欢沈昭,喜欢了他整整六年。」

「你整天围在他身边,不给人任何机会,所以我只好另寻其道,接近你,和你成为朋友,然后亲手把沈昭抢回来。」

我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原来……原来她是为了沈昭才和我成为朋友的。

尤可可:「安瑜,有时候我都觉得你可怜,明明沈昭什么都没做,你就在那儿自我感动,人家只是皱下眉头,你就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摘给他。」

「你不知道吧,沈昭接受你的好,不是因为喜欢你,只是因为习惯,习惯接受你的好。」

「他不喜欢你,懂了吗?」

浴室传来动静,沈昭穿着睡衣走了出来,他拿毛巾擦着头发,惊讶地看着我。

我闭了闭眼,看向沈昭:「沈昭,这些年你为什么要接受我对你的好?」

他在思考,没回答。

我再问:「那我换个问题,你喜欢我吗?」

他这次没有思考,也没有回答。

那是一段残忍的沉默。

我没有歇斯底里,我不能如了尤可可的愿。

爱心杯在掌心碎裂,瓷片扎进了肉里,我却丝毫没有感觉到疼痛。

太阳落了下去,带走了最后一丝光。

7.

我没有去发泄。

离开沈昭家后我去了医院,接诊的医生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

「哎哟,你个小姑娘怎么这么不小心?」

「没事儿爷爷,我就是摔了一跤,摔瓷片上了。」

「怎么没事儿,差点割到动脉了,还有啊就算是掌心留疤了也不好,小姑娘家家的要爱护好自己,知道不?」

「知道了,爷爷,以后不会了。」

再也不会了。

他把我的手小心翼翼地搁在软垫上:「可能会有点痛,忍不住就哭出来。」

我盯着鲜血淋漓的伤口出神:「拔吧,爷爷。」

拔了就好了,痛点没关系。

8

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沈昭。

我们从曾经的形影不离到现在的形同陌路,只用了仅仅一天。

我记起上学时我为了能跟沈昭分在一个班拼命学习,那时候我以为只要我努力就可以和他一直在一起。

而现在,我终于明白,努力可以帮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但爱情除外。

9

录取通知书下来那天,爸妈才知道我改了志愿。

他们气坏了,冰城哪是我能待的地方!

可他们还没来得及斥责我,我就病倒了。

这一病抽走了我所有的精气神儿。

我无法入睡,吃不下东西,看到食物就呕吐不止,体重直线下降,每天靠营养液吊着。

到了后面,我已经无法下床了。

妈妈不得不辞去工作来照顾我。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脾气逐渐变得暴躁,我像是变了一个人。

我开始抵触别人的触碰,抵触爸妈的照顾,抵触外界的一切,我变得偏执又极端。

尤可可不知道从哪里得知我住院的消息。

她穿着白色连衣裙站在我的病床前,笑容却令我作呕。

我让她滚出去,把她带来的果篮砸向她。

她没躲,问我想不想见沈昭。

我怒不可遏,她是来跟我炫耀的吗,炫耀自己那么轻易地就把沈昭从我手里抢走了。

我气得发抖,挣扎间跌下了床。

尤可可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安瑜,你生来就什么都有,有幸福的家庭,有疼爱你的父母,有青梅竹马的沈昭。而我呢,什么都比不上你,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我拼了命地学习才考进前十,我以为这样沈昭就看得到我了,但沈昭连余光都没给我一个……」

我狼狈地攀着护栏站了起来,强忍着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悲伤:「是啊,我那么好,你不过是一个不择手段的卑鄙小人,但沈昭就是选了你,人人都说沈昭这朵高岭之花难摘,可他偏偏选了你,高岭之花的品位也不过如此,哈哈哈哈……」

「高岭之花的品位也不过如此……哈哈哈……」

尤可可走了。

我的眼泪笑着笑着就掉了下来,腿一下子失去了力气,我瘫坐在地,哭得歇斯底里。

那天晚上,我无缘无故发起了高烧,整个人陷入了昏迷。

在某一刻我觉得自己熬不过去了,整个人像是跌入了深渊,一个人在孤独的黑暗里等待救援。

朦胧间,我听到有个声音在呼唤我,隔着云雾我看不清人。

但那种感觉太过于熟悉,像极了那年我被罚跪在祠堂,少年推门而入,逆着光,对我说,别怕,我来陪你。

我病得蹊跷,大病初愈后我妈带我去青龙古寺还愿。

我这才知道我妈在我生病的时候跑到青龙古寺烧香为我祈福。

还完愿,我们偶遇寺里的住持,住持师父说难得遇到有缘人,他送了我一个很特别的平安符。

10

我们没赶上最后一班车就随便找了家宾馆住下。

晚上我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但却在醒来后完全忘记了自己梦到什么。

宾馆临街,房东养的小猫蹲在窗沿上欣赏着窗外的人间烟火,街道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夏日的阳光格外明媚,我突然不再纠结,我想我做的应该是个好梦。

这年的夏天无比漫长,潮热的风吹得人无法入眠。

盛夏蝉鸣,天光大亮。

古寺的钟声不知道惊醒了多少梦中人。

经年痴念,一时入梦。

菩萨慈悲,赐梦一场。

我是时候该醒了。

11

新生开学是在八月中旬。

表哥得知我把志愿改成了冰城大雪一脸震惊,震惊过后是一段隐晦的缄默。

他没有追问我改志愿的原因,他深看了我一眼,低声呢喃了一句什么。

我并没有听清,但隐约觉得那句话不是对我说的。

去机场的路上,气氛异常沉默。

爸妈一路无言,没有唠叨叮嘱,只有沉默。

当初改志愿是情绪上头一时冲动,但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后悔。

我心里泛酸,心里明白大病之后他们不忍心苛责我。

广播催促旅客登机,我妈突然抱住我大哭了起来,我爸别过头偷偷抹眼泪。

意识到即将离别。

我妈一个劲儿地叮嘱我要照顾好自己,适应不了就回来,千万别勉强自己。

我忍着泪意不停地点头,让他们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辞别了爸妈,我才察觉到表哥今天也有点心不在焉。

他似乎在等谁,视线一直在来往的人群中搜索。

他站在我的前面,过安检时他突然回身望去,视线停留在某个入口。

我慢半拍地扭头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里空无一人。

我目光探寻,正要张口问他。

表哥轻叹了口气:「走吧。」

入口处,调皮的男孩正在和妹妹玩捉迷藏,他跑得太急了,一时不察撞在了轮椅上。

小男孩慌忙道歉:「对不起,哥哥。」

「没关系,哥哥不能扶你,你能自己起来吗?」

「能!」

这里隐蔽,小男孩很好奇为什么这位漂亮哥哥会在这里:「哥哥,你为什么躲在这里啊?」

轮椅上的人笑容苍白:「因为有人不想见哥哥。」

小男孩眨了眨大眼睛:「谁不想见哥哥?」

「哥哥想见的人。」

小男孩似懂非懂:「那哥哥见到想见的人了吗?」

「见到了。」

飞机没入云层,我心头突然涌上一阵茫然的感觉。

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我看着窗外柔软的云,手不自觉捂上心口。

此后隔山隔海,我们不会再见了。

12

我前前后后折腾了半个学期,才勉强适应了冰城的天气。

冰城的宿舍条件不算好,热水短缺,我体质特殊,为了方便,表哥帮我申请了校外住宿。

我住进了表哥的公寓里。

我的大学生活平淡枯燥,生病占据了我大部分的时间。

我没能融入任何一个社交团体,渐渐地我习惯了独来独往。

每天除了上课就是待在公寓。

表哥看不下去了。

他硬拖着我去上他的选修课,根本没给我拒绝的机会。

他的选修课在周六。

他的选修课上座率极高,来的一大半都是女生。

我选了最后排靠边的位置。

上课铃响了大概五六分钟,一个女孩儿拖着一个男生从后门猫着腰进来。

我坐的位置刚好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女孩儿很漂亮,高马尾圆眼镜,她趴在桌边,眼神央求:「小姐姐,可以让我们进去一下吗?」

我一站起来,表哥就注意到了。

我看到他的视线慢慢移到那两个迟到的学生身上。

台上讲课声停了。

女孩似乎也察觉到了,一抬头,视线猝不及防地和表哥对上。

我的目光流转在两人身上。

女孩儿露出虎牙,对着台上的人吐了吐舌头。

我挑眉,会心一笑。

他俩在表哥的注视下落座。

「继续上课。」

我注意力在表哥和那女孩儿身上,丝毫没注意到女孩儿带来的男生坐在了我旁边。

我们默契地同时拿出手机,我余光一顿,男生的手机挂件跟我的一模一样。

就是在这样的巧合下,我遇到了林郁青。

13

据他说,他妹妹林熙悦是我表哥的狂热粉。

难怪那女孩儿看我表哥的眼神如此炽热。

我无心社交,却架不住林熙悦的热情。

我不再独来独往。

林熙悦是个社交达人,她活泼开朗,总有着用不完的精力。

圣诞节那天,林熙悦张罗着在公寓搞了个四人聚会。

真心话大冒险环节抽到她,她豪情万丈地说她毕生的梦想就是嫁给于洋。

我看着这样的她,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不等我伤感,林郁青拍了拍我的肩,指着窗外:「看,外面下雪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雪。

于洋也偏头去看。

结果他刚一转头,林熙悦猝不及防地亲了他侧脸一下。她趁于洋还在愣神,附在他耳边近乎呢喃:「于老师,我不是小孩子了。」

于洋耳根红了一片。

这样惊天动地的告白怎么可能悄无声息?

我和林郁青默契得没回头。

14

林熙悦和于洋在一起之后,我和林郁青就变得多余了起来。

我们很识相地给两人挪了地方。

林郁青照旧约我同行。

路上偶尔遇到他的朋友,他们把林郁青拖到一边八卦,问我是不是他女朋友。

他每次都要解释好几遍,但他们都不信。

次数多了,他便不解释了。

一次,他的室友当面调侃我俩的关系,林郁青丝毫没留情地踹了过去,让他滚。

他室友走后,他变得局促起来,他小心翼翼地观察我的脸色。

他问我:「安瑜,他们开玩笑没分寸,你别介意。」

我笑笑:「我知道,别把我想得这么小心眼。」

林郁青听到我丝毫不介意的口吻一时间没说话,他也不知道自己期待的回答是怎么样的,反正听完这个回答他心里并没有高兴,反而变得郁闷了起来。

见他莫名其妙不说话,我试探着问道:「林郁青你是有心事吗?」

他摇了摇头,挤出个笑容:「我能有什么心事?」

我不擅长找话题。

一路上都是林郁青在说,他跟我说了他和林熙悦从小到大打打闹闹的那些事儿。

他说林熙悦在开学典礼上对于洋一见钟情,之后化身舔狗,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黏在于洋身边。

他吐槽林熙悦是个恋爱脑。

我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沈昭。

林郁青问我:「你说这丫头是不是恋爱脑?」

我回神:「她很勇敢。」

也很幸运。

假期临近,林郁青邀请我参加一个比赛。

他说就差一个人了,求我帮忙。

我和他的专业不一样帮不上什么,他忙说凑个人头就行。

参加比赛就意味着整个寒假我都不能回家,我得先征求爸妈的意见。

我没着急答应:【我考虑一下,明天给你答复。】

他回了个「乖乖等答复的猫猫表情包」。

我还没来得及点开看,界面就跳成了来电通话。

陌生号码,归属地是枫城。

我犹豫了一会儿,摁了接通键。

没有人说话。

我只听见了风声:「喂,你好。」

那边挂断了。

我疑惑地皱了皱眉,是打错了吗?

爸妈最后同意了我寒假留在冰城。

我还从他们那儿得知了沈昭一家搬走了的消息。

妈妈说他们走得匆忙,匆匆告了个别便离开了。

我听后久久不能回神。

我想,如果所有的故事都要以离散作为结局,那这个结局是不是太过仓促了?

15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林郁青所说的那个比赛是只需要两个人参加的双人比赛,并且这个比赛是要在网上直播的。

我无语道:「你不是说就差一个人吗?」

林郁青表情认真:「对啊,除了我就差一个你了。」

我:……

之后的日子变得忙碌起来。

我对这个领域并不熟悉,只能跟着林郁青边学习边研究。

很多时候我都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甚至拖了他的后腿,因为除了研究项目林郁青还要花时间给我解释各种专业名词,慢慢给我讲解步骤。

我有好几次都想让他换一个搭档,但他就是不肯,他还反过来问我是不是不想和他搭档。

几次都是这样,我也就放弃了让他换搭档的念头。

我们慢慢磨合出了默契,很快迎来了第一轮比赛。

所有重逢都是没有预期的。

比赛开始前,我在后台遇到了尤可可。

因为要直播,所以主办方要求所有选手化淡妆。

和她一起的是汪之语,高中的学委。

两人举止亲昵,汪之语弯下腰替她整理裙摆。

尤可可也看到了我,她先是看了看站在我身旁的林郁青,然后才把视线挪到我身上。

她神色淡然,没有刻意装作不认识。

我们四目相对,她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

她提着裙摆走了过来。

依旧是白色的裙子,记忆中她并不喜欢白色。

她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细细的眼线勾勒出了媚眼,鲜红的唇开合:「好久不见。」

不得不说,我很佩服尤可可,佩服她能这么坦然地面对曾经被她背叛过的人。

她能装作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和我寒暄叙旧。

但我不能。

我扫了一眼她身边的男生,轻蔑地看着她:「也没有很久吧,怎么,费尽心机从别人手里抢过去的人也留不住吗?」

「我还以为你尤可可的手段有多高明呢,现在看来你也不过如此。」

不知道我哪个字眼戳到她了,尤可可眼神一痛:「阿瑜,我……」

我打断:「我没有你那么宽广的胸襟,对背叛自己的人还能笑脸相迎。我们之间的友情本就是假的,你别装出这副样子来恶心我。」

说完,我拉着一脸蒙的林郁青就要离开。

尤可可追了上来,她张了张嘴,心里挣扎了许久的话还是没能说出口。

我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第一轮比赛我们很顺利地通过了,并且因为出色的容貌我们得到了不少的关注。

直播弹幕被「郎才女貌」刷屏。

除了我们,尤可可他们组也因为颜值引起了不少人注意。

屋子里烟雾缭绕,戴着黑色棒球帽的少年独自坐在一旁,指间火星明明灭灭。

他不经意瞥见身旁之人的手机屏幕,整个人一僵,眼睛却是再也挪不开了。

他不动声色地压低帽檐,漆黑的眼眸盯着屏幕中的少女,屏幕的光照亮了漆黑的眼瞳,眼波流转,温柔缱绻。

少女化着精致的妆容,穿着华丽的礼服,青涩的脸庞带着青春的气息,她从容自若地应对各种难题,在主持人宣布结果时,她习惯性地扭头,看着身旁的男生,两人默契对视,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男生看着她的眼神温柔极了,台下掌声雷动,男生的目光依旧在少女身上。

满屏都是爱心和各种羡慕、祝福的评论。

烟头的火星落在了他的手背上,他像是感受不到疼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

旁边的男人摁熄了屏,帽檐下,少年眼里的光也跟着暗了下去。

16

随着比赛的热度不断飙升,我和林郁青的社交账号被扒了出来。

关于我们恋爱的舆论也越来越多。

我和林郁青的社交账号下都是磕 CP 的。

我想澄清,但节目组再三请求,说现在澄清会降低热度,没了热度这个比赛就没人看了。

林郁青先点头同意了。

我这个时候拒绝不太好,就也同意了。

当然,如果我知道节目组会刻意剪辑,故意引导观众误会我和林郁青的关系,那我一定不会答应的。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决赛。

四个进入决赛的小组中有我和林郁青,还有尤可可和汪之雨。

节目组邀请进入决赛的小组聚餐,说顺便拍些物料,增加点节目热度。

聚会上人很多,尤可可装扮成熟,她一身抹胸白裙,穿梭在人群中,游刃有余地融入各种话题,她谈吐生风,落落大方。

抛开那点恨带来的偏见,我忽然对她有种距离之外的陌生。

就好像即使我走近她,也无法看清她。

从前她热衷社交,性格开朗,和谁都聊得来,但学生时期的社交单纯,连娱乐方式也是简单幼稚的。

而现在在这样的名利场中,她褪去青涩与畏怯竟是这般模样。

成长该是什么模样,我们无从定论。

林郁青被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小姐姐叫去合照。

我坐在角落,一个人自饮自酌。

我喝了一口,觉得不对。

香槟的度数虽然不高,但还是能喝出酒味。

我手里这杯怎么一点酒味都没有?

我仔细看了看,才发现自己拿的是果汁。

可是这里好像没有准备果汁。

我叫住了不远处的服务生。

他背对着我,听到我的声音时脊背似乎僵了一下。

「请问这里有准备果汁吗?」

他没有回头,微微侧了一下脸,压低声音回了句:「没有。」

我愣住了,手里的高脚杯应声而碎。

那一刻时间好像停止了。

服务生焦急地跑过来,看到我没事又停住了。

没有久别重逢的惊喜。

有的只是茫然错愕。

我看着那个想靠近又不敢靠近、一脸小心翼翼的人,有一瞬间恍惚。

沈昭,我以为我们不会再见了。

17

「果汁是你给我换的吗?」

他点了点头,继续收拾地上的玻璃片。

我看着沈昭,他弯下腰,衣服勾勒出体型,他好像瘦了很多。

我在他起身前移开了目光,看向远处的尤可可,她在被一群人簇拥着,言笑晏晏。

我能感觉到沈昭的目光始终在我身上,眼底黑沉,带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他声音压得很低,似乎不想引人注意:「阿瑜,为什么来冰城?」

我没看他,口吻平淡:「想试一试,有些东西是不是真的就改变不了。」

我继续说:「后来发现,没有什么是改变不了的,低温过敏症可以变好,人会成长,朋友会变陌生,习惯也可以戒掉,忘掉一个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

说完这些话,我心里升起一种类似报复的快感。

沈昭沉默了很久,刚要开口……

「阿瑜……」

林郁青刚好回来。

我们的礼服是节目组准备的,我和林郁青的是一个色系,看上去像是情侣装。

林郁青走了过来端起果汁就喝。

「那是我喝过的。」

他动作太快了,我没来得及制止。

林郁青啊了一声,旋即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太渴了。」

沈昭的脸色突然变黑沉,他冷冷地扫了林郁青一眼。

林郁青像是才察觉到这里还有第三个人在:「阿瑜,这位是?」

我看了看沈昭,发现他脸色不太好看。

「以前的……同学。」

我在青梅竹马、邻居、朋友、同学这几个选项里选了「同学」。

沈昭的眼眸彻底暗了下去。

「这是我朋友,林郁青。」

林郁青笑着补充:「我俩同一所大学的,朝夕相处这么久了怎么着也算是半个知己了吧。」

他拍了拍我的肩:「你说是不是,阿瑜?」

第一次见林郁青这么没脸没皮,我反应了几秒,猝不及防对上沈昭的目光。

我不知道自己想在他脸上看到点什么,但那一刻我想看沈昭后悔。

「是。」

负责拍物料的摄影师把镜头转向我们这边。

沈昭突然走上前来拉住我:「阿瑜,我有话对你说。」

林郁青指了指摄影师:「不好意思,阿瑜现在走不开,我俩还有拍摄任务。」

沈昭眼神执拗,他紧紧攥住我的手腕,丝毫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我没来得及纠结,尤可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注意到了我们这边。

她提着裙摆款款走来,脚步有点急。

摄影师的镜头刚要对准沈昭,尤可可突然「啊」的一声摔了过去遮住了镜头。

我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步,她径直摔进了沈昭怀里。

意外来得猝不及防,一时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嘘寒问暖的人簇拥了过来。

我被挤了出来,林郁青虚扶着我:「小心。」

我冷眼看着这一幕,身体发凉,浑身僵硬。

我仿佛回到了那天下午,掌心的伤疤开始隐隐作痛。

我颤抖出声:「林郁青,你能带我离开这儿吗?」

我们走后不久,尤可可因为脚扭伤提前离席了。

人群散开时,并没有沈昭的身影。

汪之语扶着她一瘸一拐地走出宴会厅。

到了没人的地方,刚才还一瘸一拐的尤可可脚步立马恢复了正常。

汪之语瞠目结舌,好半晌才说:「你脚没受伤?」

尤可可淡笑:「我故意的。」

她望着走廊尽头,不知道想到什么,尤可可慢慢敛了笑意。

18

林郁青拦了辆出租车。

他一直关注着我的状况,贴心地脱下西服外套披在我的肩上。

我整个人像是失了神一般,双目望着外面光怪陆离的街景,视线虚焦,大脑一片混沌。

冰城的夜景很美,但此刻我看到的一切都是模糊扭曲的。

原来那些成年旧疾即使生了疤也是会复发的。

我视线模糊,加上此刻思绪混乱,所以并没有注意到车后奋力追逐的熟悉身影,以及被风声扭曲的、越来越模糊的呼喊。

林郁青的视线落在车镜,他神色淡淡地收回视线。

他偏头看了看我,我依旧不在状态。

他神色挣扎了几秒,而后催促:「师傅,麻烦开快点。」

到了公寓,林郁青把我交给于洋。

表哥简单道谢,看见我苍白的脸色,他眉头一皱。

我挤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哥,别担心,我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我颓自进门,走向卧室。

至于发生了什么,我想,林郁青会跟表哥说的。

凌晨一点的时候,我毫无征兆地发起了高烧。

不巧的是,林熙悦练舞扭伤了脚,表哥去医院照顾她了。

接到我的电话,表哥心脏一紧。

我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清。

林熙悦住的医院离公寓有一段距离。

本来已经赶到车库,打开车门的表哥停顿了片刻,他拿出手机,打开通讯录。

拇指在两个号码间徘徊,最后他点了「S」列表里那个唯一的联系人。

意识被烧得模糊,我残存的感知只能够捕捉到自己落入了一个怀抱。

然后一段轻微的颠簸之后,我贴上了一个宽厚的脊背。

我无意识地呻吟:「好难受……」

出了黑暗通道,周围变得嘈杂,鸣笛声、音乐声、交谈声……被风搅在一起。

脑袋嗡嗡的,耳边依稀能听到一个声音:

「阿瑜,别怕……」

「坚持住阿瑜……」

「很快就到了,阿瑜。」

声音断断续续。

我昏迷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儿。

比如,那天聚会的意外被曝光到网上,沈昭凭借颜值在平台火上热搜。我和林郁青的 CP 粉暴增。尤可可和汪之语的 CP 组合因为沈昭的出现而破裂。

沈昭的身份被扒了出来,是当年枫城的高考状元。

随后,尤可可发微博说退出总决赛,一时间舆论铺天盖地袭来。

19

我醒来后看到的是林郁青。

他笑容阳光。

我牵了牵嘴角:「是你送我来的医院?」

他低头削着苹果,声音坚定,笑说:「不然呢。」

床头柜上的香芋百合发出淡淡的香味,我愣了一下,说:「谢谢。」

我躺在医院,林郁青孤军奋战总决赛。

表哥走不开,我说我不需要照顾,他还是给我请了个护工。

表哥每天都来给我送餐。

日日不重样。

我大赞表哥厨艺飞一般见长。

他摸了摸鼻头,喃喃道:「能不快吗?我都要吃吐了。」

我视线不经意看向表哥的手,他的手葱白修长,一丝痕迹都没有。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视线,不动声色地把手插进裤兜。

我刚要开口。

表哥马上岔开话题:「对了,你妈今天打了好几个电话到我这儿来问你的情况。」

他一字不差地把我妈的话复述给我听。

我听完说了句:「知道了。」

我露出倦色。

表哥眼尖,说好好休息,他先回去了。

人走到门口,我突然喊:「表哥。」

他停住,回头。

我:「明天我想喝玉米藕汤。」

于洋笑回:「知道了。」

他走之后,我望着香芋百合发了会儿呆。

我知道表哥做不出玉米藕汤,冰城也买不到香芋百合。

但是第二天,新鲜的香芋百合照样出现在花瓶里。

桌上的玉米藕汤冒着热气。

我将汤淋在了香芋百合上,汤汁带着热度将花瓣烫得变了颜色。

没过多久,花枯萎了,空气里散发着花瓣枯萎的腐烂味道,混杂着汤汁的气味,令人烦躁。

我躺在床上,闭着眼,等待人来收拾残局。

很快,来人的脚步很轻。

耳边是窸窸窣窣的动静声。

我故意翻了个身,将被子踢掉。

果然,下一秒被子重新将我盖得严严实实。

人并没有走。

他在我床边坐下。

我再次踢开被子,假装梦呓,呢喃着口渴。

很快,吸管送到我的嘴边,我闭着眼故意打翻了水杯。

杯子被一双手护住没有落到地上,但水尽数洒到握杯之人的衣服上。

我以此为乐,折腾到大半夜。

他并没有不耐烦,反而露出了个宠溺的笑。

我折腾累了,沉沉睡去。

第二天,新鲜的香芋百合照样出现。

20

我没有拆穿,像是在玩一场伪装游戏。

但再好玩的游戏也会有玩腻的一天。

天气预报说今晚有大暴雨。

夜里,闪电撕裂漆黑的夜幕,大雨倾盆,雷声轰动。

床边的人收拾完并没有离开,他小心翼翼地守在床边,生怕雷声惊扰了床上的人。

我背着身,雨声和雷声被隔绝在外。

我睁着眼看着窗外,脑海里一直在回想白天无意间看到的那一幕。

从白天一直到现在,心里一直安宁不下来。

我并没有看真切。

也是因为没有看真切,心里的疑云才一直不散。

今天下午,我在走廊拐角处看到了表哥和一个人「接头」。

那人藏在暗处,他把装有饭菜的保温饭盒递给表哥。

表哥没有立马接,而是犹豫着问了几句什么。

那人应该是拒绝了。

他把袋子往前递了递。

我定定地看着提着饭盒的那只手,大脑轰地一下变得空白。

那只手白净修长,但无名指的位置却是残缺的。

我装作无意用手肘将被角掀开,等待着那人过来。

几秒后,身后人有了动作,他的动作很轻。

手臂伸了过来,捏住被角。

下一秒,他捏着被角的手被握住,停在了半空。

我睁开眼,手往下,摸到了那截残缺。

我很明显地感觉到了沈昭那一瞬间的僵硬,他几乎立刻想抽回手。

我动作迅速,坐了起来。

他挣脱了我的手,仓皇地找出口想逃走。

我借着闪电的光看着那道背影,声音沉沉:「又要走吗?」

他被我的话定在了原地。

暴风雨很快停歇,无声的对峙拉开序幕。

那个僵硬的脊背转了回来。

「阿瑜。」他唤得很轻很轻,艰涩又悲凉。

他的脊背带着苍凉的弧度,早已不似当年那个挺拔飞扬的少年模样。

那是一种迟来了很久很久的委屈,我别过头去,骤然红了眼眶。

沈昭沉默地站在那里,黑夜勾勒出他的身形。

他问:「要开灯吗?」

他嘴上说着却丝毫没有要开灯的动作,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截残缺,这个动作像是在把某种残留的温度揉进血肉里。

眼眶酸涩,一时间我竟难以组织语言。

质问?责怪?谩骂?

好像都不对,都说不出口。

我突然不敢开口了,那些残缺的真相令我生怯。

我怕一开口,连回忆都支离破碎。

就让那个风光霁月的少年留在那里吧,永远地留在那里。

「沈昭,别再来了。」

这是那个黑夜里我对沈昭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们在黑夜重逢,又在黑夜再次走散。

少年眉目苍凉,开始了一场孤独的流亡。

不是所有事情都有迹可循,但人是有预感的。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意识到沈昭的那些变卦太过巧合。

但我并没有猜到他的难言之隐是什么,只知道我或许是除了沈姨外他唯一的挂碍。

我想,还有时间,总会知道的。

21

三天前,尤可可深夜发博宣布退出比赛。

潦草几句,连理由都没有,仓促简短。

然后不知所终。

紧接着是沈母的死讯。

那天是我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联系沈昭。

接电话的人不是他。

是个中年男人。

他说他是沈昭的大伯。

我从来没有听沈姨和沈昭提过他家亲戚,甚至连沈昭爸爸的名字也不曾听过。

记忆里只有上次沈昭莫名消失,她妈妈短信说回老家。

中年男人说沈姨的骨灰要葬在老家。

我问了地址,着急忙慌地买了机票。

一路上我控制不住地担心。

沈姨怎么会突然去世了?沈昭怎么办?

上飞机之前,我给沈昭打了很多电话,一个都没打通。

还没等到飞机降落,我手机就没电了。

他给的地址是个偏远的小山村。

下了飞机,根本没有直达稻村的车。

我辗转了很多个车站才到那里。

天已经暗了,我坐在通往稻村的客车上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心里焦急不已。

村里的路不好走,幸运的是,我刚下车,就在村头遇到了沈昭的大伯。

他眉目间和沈昭有三分相似。

我急切地向他了解沈昭的情况。

他面露悲色,哭着说沈昭真是可怜,以后没爸没妈可怎么办。

我跟着哭了起来。

沈大伯递给了我一块帕子让我擦擦眼泪。

他抖开帕子,伸了过来。

我还没来得及拒绝,大脑一黑,整个人失去了意识,向后倒去。

22

再次醒来,我脑袋昏昏沉沉。

刚要动才发现自己的手脚被捆了起来,嘴巴被麻布塞得鼓鼓的,被丢在稻草堆里。

我被关的地方是个阴冷潮湿的谷仓,窗子被封死。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人来了。

我看着被丢进来的尤可可,震惊无比。

疑云越来越多。

尤可可白色的裙子满是脏污,发丝凌乱。

她同样看到了我,满是血丝的瞳孔微颤。

我逼着自己冷静下来,观察四周的动静。

阴冷的风中有汽油的味道。

号称沈昭大伯的中年男人带着两个壮汉走了进来。

撕下伪装,他笑得狰狞:「啧啧啧,想不到我那小白脸侄子还挺招人喜欢,一个两个的上赶子帮他。」

他拿出手机对准我们:「开始吧,让我来看看,那小畜生有多在乎你们!」

我和尤可可颤抖着身子不停往后缩,嘴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我被揪着头发拖拽向前。

尤可可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她挣脱开壮汉猛地撞了过来。

拖拽着我的刀疤脸男人被撞倒。

刀疤脸恼羞成怒,尤可可被扇了一巴掌,嘴角溢出鲜血。

我也没能逃过,我后脑勺遭受重击,大脑嗡鸣。

杂乱的脚步声逼近又远离。

腾起的火舌吞噬了整个仓库,火光滔天,浓烟滚滚。

火焰就要烧到尤可可的裙摆,而她早已失去了意识。

我奋力地爬向她。

然而,大门被撞开。

有双手先我一步抱起了尤可可。

是沈昭来了。

他连看都没看我一眼,抱着尤可可义无反顾地用身躯为她遮挡,一点一点走远。

我绝望地放下了求助的手,心如死灰地闭上了双眼,等待死亡的来临。

23

我没有死在那场大火中,是林郁青救了我。

冰城的初春来得仓促,冰雪未融,绿芽已经冒出了头。

明明没有过去多久,但一睁眼却好似过了很多年。

我出院那天收到了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消息。

是一张图片。

一张病危通知书。

「怎么了?」林郁青问我。

我茫然地抬起头,恍惚了好久才摇了摇头:「没事,走吧。」

24

一个无比安静的深夜,月色很淡。

显示屏上的曲线变成了一条平直的线,警报随之响起。

纸张从干瘦、残缺的手间滑落。

风吹动白色的窗帘,它借着风的温度慢慢走出这个凉夜,越飞越远,越过山川湖海,带着遥远的惦念慢慢靠近那个仓促的春天。

25

「咔哒」。

我猛然睁眼,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泪珠挂满了整张脸。

表哥神色紧张:「阿瑜,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我怔愣着望着他,反应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刚刚那是梦。

我摇了摇头,说没事。

于洋还是不放心,我最近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了。

这是我来美国的第三年。

第二天,在表哥的再三叮嘱下,我又去到了艾莉儿的心理疗愈室。

艾莉儿的父亲是上一任国际心理疗愈奖的唯一获得者。

她说,我是她遇到最温顺、却也是最难治愈的患者。

疗愈结束,她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并没有很失望,道谢之后就离开了。

林郁青出国进修选的是心理学。

我们依旧保持着朋友关系,尽管他表白过很多次,但我还是拒绝了。

我抚上心口,心脏跳动的频率正常,但我总觉得这里缺了什么。

于洋和林熙悦的婚礼在年底,他们打算回国办婚礼。

11 月底,我们踏上了回国的飞机。

筹备婚礼是很折腾人的过程,爸妈跟着忙前忙后,表哥和林熙悦忙得脚不沾地。

爸妈搬了家,我提出要回老房子看看,爸妈互相对视了一眼,说东西都搬完了,没啥好看的。

我也就没再提。

表哥马上就是已婚人士了,比他小不了多少的我免不了要被催婚。

催婚的大多是亲戚,我只是笑笑。

爸妈的催婚方式很委婉,他们对林郁青的热情程度甚至超过了对我这个亲生女儿。

对此,我的回应只有无奈。

林熙悦邀请我当伴娘,试婚纱那天,下了小雨,一直到中午太阳才出来。

广场中央的大屏幕上,身姿绰约的代言女星一袭高定婚纱高贵典雅。

我多看了几眼。

林熙悦拖走了我:「哎呀,别看了,等会儿本小姐肯定比她美。」

婚礼当天,新郎新娘交换戒指。

我像是得到了某种指引,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无名指。

眼泪在没有任何情绪催化的作用下落了下来。

心脏缺的那一角蠢蠢欲动。

高朋满座,他们在祝福声中亲吻。

我提起裙摆悄然离场。

没人注意到我的离开,我回来时被林郁青撞见。

他手里拿着新娘的捧花,看到我的那一刻,眸光跳跃。

26

表哥和林熙悦的蜜月之旅选在了爱尔兰。

我和林郁青提前回了美国。

那天,我没有接过那束捧花,我握紧手里的东西,对林郁青说:「别等我了。」你等不到的。

他还是那般,露出个挫败的笑,很快又释然,带着点少年气,说:「我乐意。」

艾莉儿似乎对我的到来一点也不意外。

治疗室里,她看着我挂在心口的东西,挑了挑眉。

她是个唯科学主义论者。

她用蹩脚的中文说:「迷信。」

我弯了弯眉眼。

两个小时后,艾莉儿依旧叹了口气,她都懒得进行测试了。

我走到门口,回头,轻轻和她道别。

艾莉儿并没有听清我说了什么。

直到她回到治疗室整理物品时,她看到我填的测试表,才猛然反应过来,这一次并不是一无所获。

她慌忙冲了出去,我早已离开。

她连忙拨通了林郁青的电话。

27

我坐上回国飞机,闭眼幻想自己被柔软的云托起,然后被接住,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我来到墓地,温柔的风将我包裹。

少年藏在灰白方格里,我静静地看着他。

我抱着他留给我的遗物把所有回忆找了回来。

心脏缺失的一角被填补。

终于完整了。

微风吹起我的发,我看见少年苍白的笑。

我朝他伸手。

他推开我,步步后退。

这次我没有退缩,我奋力奔向他,义无反顾。

沈昭,别怕,我来陪你了。

———————————完结———————————

番外:

28

从婚礼现场离开,我去到老屋。

如爸妈所说的,这里被搬空了。

我从楼梯下的暗格取出了纸箱,这里面装着我所有的青春记忆。

我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自己骗了艾莉儿,做心理测试的时候,她问我是否记得以前的事儿,我回答不记得了。

我在心里偷偷愧疚了一下。

那时候我有尝试着去回忆从前,但怎么也想不起来,所以下意识否认。

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如果你所有的记忆都与一个人有关,而你恰好忘记了那个人,那么所有的记忆都会随之破碎消亡。

这大概是某种未经验证的牵连反应。

我打开纸箱,里面躺着一本日记本。

每一页都会看到一个名字——沈昭。

记忆破闸。

可我却始终看不清沈昭的脸。

不可以,我想要完整的记忆。

我敲开了沈昭曾经的家。

这里原本是沈昭的家。

我越来越不安,门从里面打开。

我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房子的租户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

她听力不太好,我提高音量说了三遍她才听懂。

我问她上任租户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她摇了摇头,而后像是响起什么,拄着拐杖回屋取出了个快递包裹。

她说,这个不知道是不是上一任租户搬走了寄错的,她不知道怎么退回去,怕有人回来拿就一直留着。

里面是一份证件和一封信。

黑皮的,上面印了一个警徽,是一本警官证。

一本被血迹浸泡过的警官证——

沈寻州,男,1979 年 5 月,缉毒大队,警号 517406。

上面的照片依稀能看得清五官。

眉眼太相似了。

他是沈昭的父亲。

这封信是他留给妻儿的遗书。

29

沈昭的父亲在他高考那天殉职。

他发现自己的哥哥和侄儿也是贩毒团伙的一员,并且他哥哥一直从他这里套取消息传递给毒贩老大。之后警方决定将计就计,设下埋伏将所有毒贩一网打尽。

抓捕的过程中,沈厉被枪杀,沈扬明挟持了沈昭的父亲。

逃出来之后他并没有按照约定放人,而是以极其残忍的手段杀害了沈昭的父亲。

KTV 聚会那次,沈昭发现有人跟踪,中途出去的时候撞见了沈扬明。

他们在厕所的对话被尤可可无意间听到了。

沈昭独自引开沈扬明,警察到的时候沈扬明却不见了。

报警的是尤可可。

之后,沈扬明频繁出现,一向镇静的沈昭开始不安。

尤可可不是个被动的人,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跟踪沈扬明,试图掌握他的藏匿地点。

那天,沈扬明找到了沈昭所住的小区。

他在小区楼下徘徊,藏匿在不远处的尤可可正要报警,手机突然收到了一条消息,她胡乱回了个消息。

刚抬头就看到精心打扮的少女与沈扬明擦肩而过。

同在暗处观察的两人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少女一袭白裙,满心欢喜地跑进电梯,似乎不知道刚刚与自己擦肩而过的是怎样残忍的恶魔。

沈昭透过窗帘看到沈扬明看着少女的背影露出了个阴冷的笑。

沈昭手里的手机掉落,屏幕碎裂。

沈扬明并没有打算上楼,他在看到少女满脸泪痕地跑出来之后兴趣全无。

他手比作枪,对着窗户开了一枪,脸上的横肉牵动,露出了个狰狞无比的笑。

30

沈昭并没有去清华大学,他带着沈姨去了一个偏远的城市——枫城。

他们不敢回来,不敢跟人联系,躲躲藏藏地度过了一个月。

他们原本以为这样沈扬明就找不到他们了,远离了他们,安家人就安全了。

直到那天沈昭得知了我生病住院的消息,他抱着侥幸买了车票。

不想,沈扬明的人埋伏在医院,就等着他自投罗网。

穿着白裙的尤可可匆忙赶来,她躲过眼线,偷偷找到我的病房,绞尽脑汁说尽恶毒的话把我留在病房。

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出医院。

沈昭和尤可可一同被抓。

沈昭为了帮尤可可逃脱,断了一条腿。

八月中旬,他从于洋那儿得知了我离开去冰城上学的消息,不顾医生护士的阻拦追到了机场,可是他不敢现身,只能远远地看着。

31

沈昭离开时只带走了一堆陶瓷碎片。

他尝试过黏合,却发现少了一块。

他带着一堆碎瓷片独自走过风雨,躲在不为人知的角落把情愫安放。

枫城从来没有下过雪。

寒流来袭那天气温很低,那是他颠沛流离了这么久,思念第一次汹涌。

他拨通了那个号码之后却后悔了,危险还没有解除前,他不能打扰她。

可他还是贪婪地保持着通话。

直到少女的声音响起。

他想,足够了。

前路再艰难,有这么点慰藉就足够支持他走完了。

32

意识到时间拖得太久了,沈昭不想再继续坐以待毙,他联系上了父亲以前的同事。

在他的强烈坚持下,他以卧底的身份潜入了赌窝。

收网前一天,他和那些毒贩围坐一桌,不经意地一瞥,就看到了手机里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少女……以及她身边与她默契无比的男生。

少年眼里的光暗了下去。

那个位置本来是属于他的。

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第二天沈扬阳没有出现,他只派了个半大的男孩来。

场面混乱,沈昭追捕那个男孩时被对方砍掉了一截手指。

之后,沈扬明便消失了。

33

沈昭安置好沈母,他去了冰城。

他原本只想远远看一眼,却又忍不住靠近。

在宴会上,他看到了那个男生。

男生明媚张扬,身形笔直,一袭黑西装,在灯光下耀眼极了。

而少女穿着华丽的礼服,两人交颈而语,熟稔又亲昵,宛如一对璧人。

那是沈昭这么多年第一次产生类似自卑怯懦的感觉。

少女眼底的冷漠深深刺痛了他的心。

当时情况危急,他们选了个错误的方法迫使少女离开。

他和尤可可演的那场戏伤透了少女的心。

她远走冰城,用自己的生命作赌,去戒掉那份爱,去遗忘一个人。

她应该恨他,他愿意承受她所有的恨,只要她能原谅自己。

可女孩说,自己已经忘了他。

那是沈昭流亡那么久以来,第一感到绝望无措。

可能怎么办呢,他还是想要靠近,尽管女孩眼里已经没有他了。

他固执地拉住了少女,可摄像头扫了过来。

他不能暴露,可放开少女他又做不到。

尤可可扑了过来,挡住了摄像头。

好不容易抽身,他慌乱找寻少女的身影。

双腿疼得撕心裂肺,可他的脚步丝毫没停,他拼尽全力追赶出租车。

最后,他倒在了车流中。

34

接到于洋的电话,他拔掉了自己手上的输液管,忍着双腿的疼痛赶到公寓。

他背着少女走了很久很久,久到他以为这样便能把一生走完。

他听到她痛苦的呻吟心如刀绞,他宁愿替她十倍百倍地承受。

沈昭最后倒在了抢救室外。

于洋给了他照顾少女的机会,可他只能躲在暗处,小心翼翼地弥补和陪伴。

他看着躺在病床上没了生气的少女,骤然红了眼眶。

他记忆里的少女无论天晴有雨都是灿烂张扬的,她的眉头从来都是舒展的,无忧无虑,自在快乐。

她永远像个小太阳一样,活力四射,有着用不完的精力。

沈昭捂着心口,密密麻麻地疼。

他在这一刻意识到自己当时的错误决定到底带来了怎样的后果。

他们都太稚嫩了,以为独自扛下风雨就能保护心爱之人,可是他们忘了世事无常,有些人推开了,再见面就不是当初的模样了。

是他,亲自把曾经的安瑜弄丢了。

后来的几天,沈昭察觉到醒来后的少女总是在莫名发脾气。

故意摔东西,来来回回踢被子,故意大声吐槽饭菜难吃,还把床头的香芋百合丢进垃圾桶……

面对少女的磋磨和小脾气,沈昭总会露出无奈又宠溺的笑。

他想,这样会生气、会哭会闹的少女才是真正的安瑜。

沈昭小心翼翼地伪装,还是被发现了。

摊牌的那一晚,他知道她心里有怨有恨,但她并没有任何责怪和质问。

她摸到了他残缺的手指。

久久的沉默之后,她说:「沈昭,以后别来了。」

沈昭愣住了。

他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没想到还是被她察觉了……

他不知道安瑜知道多少内幕,可他不敢问,因为他怕她一旦问起来,他无法对她说出真相,也无法对她说谎。

那句「别再来了」她亲手替他斩断所有挂碍,让他可以毫无牵挂地离开。

后来的一切发生得突然。

那天在宴会沈昭还是被拍到了,视频上传后不久,尤可可就出事了,是汪之语替她发的退赛声明。

沈扬明用尤可可逼着沈昭现身,却迟迟不见沈昭的人影,他这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都认错人了。

他恼羞成怒,抓了躲在稻村的沈母。

沈母不想连累儿子,半夜逃了出来,追赶中掉进了河里,警方找到的时候尸体都发白了。

沈昭依照母亲的遗愿,把母亲的骨灰撒在了父亲给她种的果园里。

尤可可在自己身上安装了追踪器,警方很快掌握了沈扬明的行踪,并制定了抓捕计划。

抓捕前一天,沈扬明发来了安瑜和尤可可的绑架视频。

沈昭看到那段视频目眦欲裂,视频里两个女孩面颊青肿,发丝凌乱,嘴角还带着血迹。

那一刻他动摇了,也许让沈扬明伏法不是唯一的路。

他没有告诉警方,只身前往稻村。

他赶到时,大火已经蔓延至整个仓库。

埋伏在外的沈扬明将沈昭摁在地上,他用铁棍砸碎了他的腿骨。

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在乎的人烧死在他眼前。

沈昭没有放弃,他忍着剧痛奋力爬向仓库,大口大口的鲜血呕出,染红了他的衣衫。

他的后面被拖出了两条刺目的血痕。

沈扬明被他眼里的坚定激怒。

他把沈昭扔进了仓库,在仓库烧毁前,肆无忌惮地折磨他。

他用铁钩钩住他的锁骨,把他架起来,一刀一刀划开他的血肉。

「啊啊啊啊啊啊……」凄厉的喊叫回荡在整个村子。

尤可可早就晕了过去。

这残忍的一幕和火光一起倒映在安瑜绝望的眼眸。

……

番外 2:

35

那场屠杀的幸存者只有我。

不,我也死在了那场大火里。

没人知道,包括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自始至终都没有走出那个仓库。

……

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篡改了那段记忆。

我醒来后的记忆里,沈昭在那场大火里选择了尤可可。

只能这样我才能活下去。

收到沈昭病危通知书那天,我试图去回想这个名字,发现关于他的记忆已经是很久远了的,记忆里他的脸是变得模糊,无论我怎么用力都看不清楚。

这种感觉很痛,痛到窒息,直到我删掉了信息,这种感觉才慢慢变淡。

为了防止我想起什么,于洋和林郁青一起谋划把我骗出了国。

爸妈、林熙悦, 包括艾莉儿都是「帮凶」。

所有人都在帮我活下去。

我在林郁青书房的抽屉里找到了一枚被烧得只剩下一角的平安符, 里面包裹着一颗舍利子。

那是在医院的那个晚上, 我偷偷放进沈昭衣服里的。

青龙寺的大师说,世间万物有得有失, 生命轮转讲究得失平衡, 若要保一人平安, 须得求符之人用自己的寿命去换。

在看到那截残缺的手指后,我平静地把沈昭的名字刻在了舍利子上, 然后偷偷把平安符塞进他外套里。

可惜这枚小小的平安符并没有留住沈昭。

于洋婚礼那天下午, 我把曾经的足迹走了一遍, 找回了曾经的记忆。

那个清风霁月的少年终于清晰了。

那是很平静的绝望,我感受不到一丝痛苦,世界摇摇欲坠,而我无动于衷。

直到回到美国,在艾莉儿的治疗室,心口的舍利子滚烫,记忆被剖开一下子汹涌开来,鲜血淋漓。

少年支离破碎,我试图拼凑, 可他碎得太彻底了,一切都是徒劳。

世界轰然崩塌,一片黑暗中, 我看见了少年最后的告别,他的笑一如既往的柔软。

他在做最后的诀别。

可我无法听清,无法靠近。

冰冷的墓碑将他困在了黑暗里。

没有风,没有阳光,他变成了灰白色,连他的笑容是孤独的。

我想,他一个人等太久了。

「对不起,沈昭,我来迟了。」

番外 3.

36

「舅舅,我要看《功夫熊猫》。」

男人弯腰将小男孩的帽子扶正:「乖, 《功夫熊猫》我们明天再看好不好?」

小男孩努了努嘴,就要说不。

看着男人望着那张电影海报的眼神, 他大眼里充满了疑惑和好奇, 一下子就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于思安觉得自己还是个小朋友,不适合看大人们的电影,于是刚坐下就趴在他舅舅的怀里睡着了。

他迷迷糊糊听到了很多人在哭。

电影结束时,他才醒, 他大眼睛盯着舅舅红红的眼睛,奶声奶气问:「舅舅怎么哭了?」

男人似乎没听见。

人群中一阵骚动,观影席的某位当红明星被发现了。

电影的最后是一封没有写完的遗书,字迹歪歪扭扭,它被风吹起, 很艰难地靠近, 却被困在了角落, 被永远遗忘。

女星被迫摘下口罩,她笑得并不自然,眼底是红的。

「尤老师, 听说这部电影是根据你提供的故事改编的,那女主最后看到男主的遗书了吗?」

她看着灰色的幕布,慢慢地摇了摇头:「差一点。」

她差一点就看到了。

她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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