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葬礼结束的第三天,我才联系上男友。
「你去哪儿了?」
江聿风语气不耐:「网吧啊,还能在哪。」
旁边的人笑:「又被查岗啊?」
「哎,不想提。」他说,「挂了啊,我游戏开始了。」
没等我回答,屏幕黑了。
后来他打电话求复合,我也只好无奈地笑笑:「先挂了啊,我游戏开始了。」
1
这是我和江聿风在一起的第四年。
校服到婚纱是所有情侣的愿望,我也不例外,但现在我犹豫了。
异地恋四年,江聿风一直是所有人眼里的二十四孝男友。
我们的大学隔了三千公里,但他给足了我安全感。手机随便我看,朋友圈全是我。
会坐三十多个小时的绿皮火车来陪我看病挂点滴,会兼职大半年攒钱带我去梦寐以求的迪士尼。
大学我们偶尔会吵架,可不过十分钟,气性再大的江聿风都会先低头,可怜巴巴地回身来跟我认错求和:「宝宝我错了。」
我以为我们能一直好下去,说好了毕业就结婚,我一直在等着他求婚。
但最近,江聿风变了。
他工作变得越来越忙,跟我交流越来越少,微信界面的聊天不知什么时候都变成了我在说,江聿风只言半语的回复。
尤其这几天,江聿风对我似乎陷入了单方面的冷战中。
他总是很晚才回家,上床睡觉也是背对着我,两个人之间远得都能再塞下一个人。
但那么难熬的异地恋我们都熬过来了,还有什么能再阻挡我们呢?
可能他只是创业压力太大了吧。
思考许久,我给江聿风发去了消息:【今天早点儿回家吧,我有事想跟你谈谈。】
几乎刚发出去,对话框上方就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可等了许久,就在我怀疑是不是自己断网收不到消息的时候,他发来了一个字:【嗯。】
2
我特意下了个早班,决定亲自下厨示好打破和江聿风的僵局。
折腾到晚上九点,才勉强做出了几道能吃的菜。
其实我很少下厨。
因为江聿风心疼我胃不好,就把厨房划为了自己的领土,一有时间就变着花样地为我做养胃餐。
饭菜热第三次的时候,江聿风终于回来了。
他没看我,自顾自换鞋后,带着一身的疲惫坐在了沙发上,闭着眼睛语气清冷道:「你想谈什么?」
我抿了抿唇,随后去洗手间用热水洗了下手,手指正要按上他太阳穴的时候,江聿风睁开了眼睛。
一双眼睛不带任何情绪地落在我身上,我忽然就泄了气,手指到底没勇气放上去了。
「先吃饭吧。」
「吃过了。」江聿风站起身,自顾自拿出电脑进了书房:「我还有些工作要处理。」
……好吧。
我夹起一筷子因为反复加热而蔫得不成样子的生菜放进嘴里,眼睛酸得厉害。
索性不吃了,我站起身,赌气地把所有菜全都倒进了垃圾桶,然后拿起抹布进了书房。
书房里,江聿风正在写文件,键盘敲得嗒嗒作响,很专注,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我
心里委屈得厉害,我把抹布摊开,故意动作很大地开始擦桌子,结果却不小心碰倒了电脑旁边的一大杯水。
还没反应过来,电脑就黑屏了。
我瞪大了眼睛,急得快要哭出来:「对不起,对不起,我……」
「阮初。」
江聿风脸色阴沉地打断了我:「电脑里面有我加班写了一周的文件,你满意了吗?」
扔下这么一句话,他抱起电脑便出了门。
「砰」的一声,门被重重拍上。
我吓得一抖,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委屈和酸涩挤满了胸腔。
以前就算做错事,江聿风也不会这么凶的,他从来不舍得对我摆脸色……
也许,电脑里的东西真的是花费了他很大心血吧。
这样想着,我又愧疚起来,抹着泪给江聿风发消息: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这几天你对我很冷淡,我只是想吸引你注意。】
【情况怎么样了,电脑里的东西还可以恢复吗?】
我在飘窗上坐了一整夜,忐忑又愧疚地等江聿风回家。
第二天我是被一阵急促的铃声吵醒的,原来我不知什么时候竟坐在飘窗上睡着了。
而江聿风,一夜未归。
微信消息,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咽下口中的酸涩,我接起电话。
「初初,你快回来吧,你爸他快不行了……」
3
匆匆赶回老家时,曾经熟悉的地方已经挂满了白布。
刺眼得让人站不稳,我踉跄了几下,扶着门框才能勉强稳住脚步。
父亲是做饭时突发心梗走的,没有任何征兆。
我是单亲家庭,也是独生女。
所以父亲的丧事,是我一手操办的。
出殡那天下着密密麻麻的小雨,送殡的队伍边走边哭。
我麻木地抱着遗像走在最前面,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只觉得心好像被什么东西剜了一块儿,空得厉害。
当晚回去我就发起了高烧,烧得浑浑噩噩,脑海中的记忆混杂得不成样子。
很多以前的记忆都冒了出来。
我妈年轻时迫于家里的压力才嫁给了我爸,但她一直很不甘心。
我一高考完,她就迫不及待和我爸离了婚。
小时候,我不是没有察觉到过她的厌倦和不甘,所以我拼命学习,竭尽懂事省心。
我觉得这样她就不舍得丢下我,可她还是走了。
那天我哭着跑出家,是江聿风找了大半个城市才在江边找到我。
「江聿风,我没有妈妈了,我妈妈丢下我了。」
江聿风小心翼翼地把我拥进怀里。
「阮初,没关系,没关系,以后我陪着你好不好?」
「我永远都不会丢下你的。」
朦胧的泪光中,他虔诚又坚定。
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中满是疼惜和珍视。
弹指四年。
后来父亲辞去外地的工作,在小县城当起了老师。
再加上江聿风的宠爱,我从来没有觉得比别人缺什么。
意识沉浮间,我摸出了手机,打开和江聿风的聊天框。
手机里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三天前我发的「情况怎么样了,电脑里的东西还可以恢复吗」上,他没有回。
这三天,我忙着处理父亲的丧事,没有时间联系江聿风,而江聿风竟也真的没有再找过我。
或许是刚刚忆起了十九岁温柔又坚定的少年,我没忍住给江聿风打了个视频。
在快挂断的时候他才接了起来。
视频中我神色憔悴,眼皮浮肿,声音沙哑地问他:「江聿风,你去哪了?」
江聿风晃了下视频镜头给我看背景,语气不耐:「网吧啊,还能在哪。」
旁边的人笑:「又被查岗啊?」
「哎,不想提。」他说,「挂了啊,我游戏开始了。」
没等我回答,屏幕黑了。
这刻我如坠冰窟。
心被一只大手紧紧攥着喘不过气来。
但凡他刚刚低头看我一眼,就能看见我憔悴不堪的脸。
可是没有。
像妈妈曾经离开那样,他一个眼神都没有给我。
这四年多的感情在此刻像极了一个笑话,化作巴掌狠狠地扇在我脸上,火辣辣地疼。
我想了很久,在消息框删删减减终于打出几个字:【江聿风,我们分手吧。】
消息刚发出去,聊天框上方就浮现出「对方正在输入中」。
可我等了很久,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以前听人说,得不到回复才是最无情的。
这刻我终于懂了。
我呆呆地盯着头顶的吊灯,惨白的光炸裂了我满眼。
曾经温柔的恋人,终究还是死在了时光的长河中。
4
再次醒来是在医院。
闺蜜眼睛红红地站在床边,哭了很久的样子。
见我醒来,她紧张地靠过来,手放在我额头上探了探。
「已经不烧了,初初,还很难受吗?」
我摇头:「你怎么来了?不是在参加比赛吗?」
「阮初,你还好意思说。」
黎瑶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我的额头,声音已经带上了哭音:
「出了这么大事儿你竟然不告诉我,你把我黎瑶当什么了?」
我咽下口中的酸涩,正准备开口安慰。
这丫头就抹了一把泪自顾自地说:
「怪我,不说这些了。初初,我退出比赛了,我们去旅游吧,就去上次你说想去的西藏好不好?」
「黎瑶,你疯了,这比赛你准备了两……」
话没说完,就因黎瑶一个眼刀吞了回来。
「阮初,还把我当姐妹你就别说。」
我拼命压下眼睛里的酸意,忽然觉得嘴里没那么苦了:「笨蛋。」
「对了,我刚给江聿风打了电话,他应该一会儿就来了,这种时候他不陪在你身边像什么话?」
什么?
我惊讶地想要坐起身子,却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咳咳……你叫他干吗……咳咳,我们已经分手了。」
这下轮到黎瑶惊讶了。
问清始末后,黎瑶气得跳脚,几次想拨江聿风的电话狠狠教训他一顿,都被我劝了下来。
江聿风陪我走过太多晦暗又无助的时光,即使是不能继续在一起了,我也想给彼此之间留个体面。
黎瑶妥协了,心疼地抱住我:
「分了也好,咱也算及时止损了,幸亏没有结婚以后才发现他是这种人。」
吃过午饭,黎瑶接了个电话,导师临时要叫她回学校一趟。
推辞不掉,又放心不下我,她只好找在医院实习的学弟来帮忙照看我半天。
「给我照顾好了,有任何差池,我拿你是问。」
「对了,如果一会儿有男的来找阮初,把他打出去,不要让他靠近病床半步!」
黎瑶拍拍学弟的肩,做了最后的交代才放心走了。
只留下哭笑不得的我和学弟。
弟弟名叫姜致,是个热情的小帅哥,很是尽心尽力。
一会儿问我吃不吃苹果,一会儿问喝不喝水。
我有些好笑:「你快坐下歇歇吧,我什么都不需要。」
正说着,放在床边的手机忽然响了。
还没起身,姜致就很有眼力见地帮我拿了过来。
我瞥了一眼。
是江聿风打来的电话。
我愣了下,随即按了静音键,然后把手机扔到一边儿,任由它响着。
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我就那么静静看着江聿风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动,亮了灭,灭了亮。
直到它终于回归寂静。
「学姐,这就是你的男朋友吗?」
我微微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姜致是看到了我的锁屏照片。
那是我和江聿风一年前在迪士尼的合照。
烟花绚烂,我们俩站在灿烂的夜空下,脸紧紧地凑在一起,对着镜头比耶,笑得像个傻子。
当时江聿风亲手把这张照片设成了我的锁屏。
他说,毕业了我们就结婚。
但在此之前,这张壁纸就是他宣示主权的方式,谁也不准打他未来老婆的主意。
「学姐?」
姜致的呼唤唤回了我的思绪。
我淡淡地收回目光,并纠正他:「前男友,忘换了。」
自觉提到了不该提的事儿,姜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倒了一杯温水递给我:
「学姐,过去那些不开心的事儿就别想了,先把身体养好才是最重要的事儿。」
我点点头,然后顺手把水推了一下:「我已经喝了三杯了,真的喝不下了。」
推的时候,姜致大概以为我会接,松了手,于是,一杯温水全都洒在了我盖着的被子上。
「对不起,对不起!」姜致吓了一跳,赶忙拿毛巾来擦。
我还输着液,只好尽量把手抬高,以方便他的动作。
场面有些小混乱。
「你们在干什么?」
一道愠怒的声音忽然在不远处炸开。
我错愕地抬头,在病房门口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江聿风。
此刻他皱眉紧紧地盯着我们俩,一双眼里是显而易见的怒气。
地上掉了一束大大的向日葵,看样子是专程来找我主动低头的。
我眨眨眼,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
视线在空中交汇,江聿风冷笑了下,什么都没说,随即转身大步迈出了病房。
我知道,在他那个角度,我和姜致应该看起来很暧昧。
「学姐。」
姜致无措地挠挠头:「我是不是又把事情搞砸了啊,要不然,我去解释一下?」
我朝他笑笑:「不必了,没有必要。」
5
出院后,黎瑶撺掇着我直接请了一个月的假期,买了去西藏的机票好好放松一下心情。
请假的时候,老板甚是欣慰地拍了拍我的肩:
「终于肯主动休息了,老实说,我真怕你加班猝死在工位上。」
我被这调侃逗得哈哈大笑,只是笑着笑着心里却泛酸得厉害。
之前为了能和江聿风早日在这个大城市立足,我很少休息,甚至法定节假日都自告奋勇加班,是出了名的工作狂。
但现在一转眼,却已经是物是人非了。
去西藏,我是带着父亲的骨灰一起出发的。
不得不说,西藏真是远离城市喧嚣的好地方。
高海拔让空气变得稀薄,缺氧脑子短路,很多事情都抛在脑后似乎想不起来了。
我和黎瑶一路向北,去了拉萨、一措再措、珠峰、阿里、冈仁波齐……
我们看到了有信仰的人可以不顾旁人眼光一路朝拜,那样虔诚。
我们坐在篝火旁看漫天的星星,那样耀眼。
我们入住藏家村落,体会当地的风土民情,藏民们的笑脸那样淳朴。
每到一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我都会取出一把骨灰轻轻撒进当地的江河湖海里。
小老头儿生前最喜欢看风景,这样他会很开心的吧。
旅行快到尾声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那时已是深夜,我和黎瑶吃完晚饭,拦了个出租车就往酒店走,天空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昏昏欲睡间,我听见黎瑶在问司机:「师傅,这好像不是导航上的路吧。」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我们一眼,笑道:
「对,工友群说导航的那条路出事故了,我们换条小路走,一样能过去。」
我抬头看向窗外。
外面黑漆漆的,只有远处有几道零星的光,路边长满了杂草,像是不会有人踏足的荒郊野岭,显得阴森森的。
我脸色变了,瞌睡吓了个干干净净,扭头去看黎瑶,只见她也是一脸凝重。
她在手机上打了几个字,给我递过来:「初初,我们下车吧。」
我紧张地咽了口口水,犹豫间在后视镜对上了司机饶有兴致的眼神。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猎物。
我吓了一跳,强忍着慌乱点了点头。
看我做好准备后,黎瑶表情痛苦地叫起来:
「哎哟师傅,我晕车晕得不行,好想吐,快开门让我下车吐一下。」
她边说边干呕,看起来下一秒就要呕出来似的。
司机见状,可能也怕弄脏了车,赶忙刹住了车。
车一停住,黎瑶就拉着我疯了一般往路边的草里跑。
身后司机在大声叫喊着什么,有些听不真切。
也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身后再没有一点儿动静,我们累得气喘吁吁了才停下,躲在了一个小山沟的背风处。
雨越下越大,我们身上全都湿透了,两个人冻得瑟瑟发抖。
两个女孩子在深夜雨天遇到了这种事儿,又是荒郊野岭,不可谓不害怕。
报完警后,黎瑶在给她的男朋友打电话,边打边哭。
那头温柔的男声一直在轻声安抚着她,说马上就出发来西藏陪我们。
这一刻,我忽然也想给江聿风打个电话。
虽然最近在闹矛盾,但他毕竟也是陪伴了我四年多的爱人,他给了我太多太多安全感。
这次倒是秒接。
我心里一喜,正欲开口,就被江聿风讽刺的声音打断了:
「怎么,来求复合来了,不是有人照顾你吗?」
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醋意。
我愣住了,所有的话顿时就哽在了喉中。
这才意识到,自医院不小心撞见我和学弟那一幕起,我们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了。
整整一个多月……
想说的委屈被生生吞下,我冷声开口:
「家里我的东西,重要的我已经拿走了,剩下的你想要就留着,不想要就都丢掉吧。」
电话那头的人明显是呆住了。
「阮初,你什么意思?真要分手是吧?」
我深吸了口气,不小心把雨水也吸进了肺里。
一阵猛烈咳嗽后,我强忍着疼痛开口:「是。」
「这可是你说的,你别后悔!」江聿风咬牙切齿地扔下这么一句话,挂断了电话。
雨还在下。
我抹了一把脸,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脑海中忽然闪过四年前少年眼里的疼惜和珍视。
心口忽然痛得厉害,无尽的酸楚蔓延,我几乎快直不起身。
原来兰因絮果,我们终究躲不过。
6
半个小时后,警察叔叔们赶到并接走了我们。
一番调查后,最后的结果却啼笑皆非。
原来,出租车司机不是坏人,导航的那条路也确实发生了交通事故。
是我们俩过度脑补才发生的这么一场乌龙……
不过还好没出什么大事儿。
回酒店洗了个热水澡好好睡了一觉后,我和黎瑶就坐飞机回 A 市了。
我没有再回和江聿风的家里,而是在黎瑶住的小区重新租了套房子,简单买了些生活用品后就搬了进去,开始照常上下班。
因为陪我,黎瑶耽误了很多学业,如今为了补上进度,她在学校忙得团团转。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亲人离世的悲痛和分手后的阵痛席卷了我。
我的世界下起了暴雨。
父亲是我世上唯一一个亲人,如今他去世,我便再也没有家了。
还有江聿风……
四年的感情,青梅竹马的情分,他早就融入了我生活中的方方面面。
最重要的两个男人一起离开,我整个人好像空了一半。
夜深人静时,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曾经的回忆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脑海里。
我一次次泪流满面。
最让我看不懂的是江聿风。
跑遍半个城市找到我把我拥进怀里的江聿风。
跨越三千公里来陪我去医院挂点滴的江聿风。
璀璨烟花下眼睛亮亮的说要娶我的江聿风。
那些江聿风明明那样鲜活,为什么会忽然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我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这些疑问不断凌迟着我,让我整个人疲惫不堪。
某天暴雨,我被雷声吓醒,醒来时下意识地喊了江聿风的名字。
窗外电闪雷鸣,我再也睡不着,看着暴雨怅然若失了很久。
那一刻,我忽然很想问问他为什么。
一个口口声声说爱你的人,怎么就能突然不爱了?
一番思索后,我拿着小号加了江聿风的微信,对方很快通过。
下意识地点进了他的朋友圈。
五分钟前江聿风发了个状态。
位置在本市某酒吧里,他端着酒杯对着镜头干杯,笑得肆意。
灯光摇曳,他领口的衬衫扣子解开了两颗,为微醺的他添了几分不羁。
朋友圈再往前翻。
游乐场蹦极,深夜烧烤啤酒,昂贵的手办,包夜电竞房打卡,英雄联盟段位升到最强王者……
分手的这两个月,他完全放飞了自我,把曾经最喜欢的东西全都玩了个遍。
反倒是我,把自己困在原地,活得人不人鬼不鬼。
我笑了笑,忽然觉得没什么问的必要了,于是就删掉了他的微信。
也删掉了所有与他有关的东西。
把相册「最近删除」里的几千张照片再次全选删除的时候,心被什么东西狠狠揪着,怎么也点不下确定的按钮。
我闭上眼睛,任由眼泪肆虐,最终还是咬着牙点了。
雨过天晴,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
我拿着辞职报告走进了公司。
老板惊讶地问我:「真的要辞职吗?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说不定公司可以帮你。」
我摇着头轻笑:「我准备考研。」
老板见状不再说什么,爽快地放我走了。
站在公司门口,我抬头看了眼阳光。
有些晃眼,但我久违地笑了。
其实大学毕业后我本来就是打算继续考研的,但由于太向往江聿风所谓的给我一个家,我放弃了。
但现在嘛,我再也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而阻止自己奔向更好的人生。
7
我买了很多考研的资料课程,准备专心投入其中。
但认真学习了没几天,江聿风却开始纠缠。
在第八次收到陌生号码来电的时候,我忍无可忍地接了。
那头传来男人醉醺醺的声音:「老婆,我好想你……」
我冷笑:「男人三分醉,演到你流泪。江聿风,你到底想干什么?」
电话那头静了一会儿。
江聿风可怜巴巴地开口:「阮初,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我深吸了口气:「成年人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江聿风,体面点儿分开不行吗?」
江聿风像是没听到,自顾自地说:「初初,我买了你最喜欢的演唱会门票,就在下周,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
「不必了。」
在他下一句话即将说出口的前一刻,我率先开口:「先挂了啊,我游戏开始了。」
大概是这句话太过熟悉,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住了。
我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
后面再打我就不接了。
下午黎瑶给我打了个视频电话,电话那头她小心翼翼地开口:「初初,刚才江聿风来找我了。」
我不觉得意外:「早有预料。」
「他来找我的时候,我没控制住脾气骂了他两句。」黎瑶哭丧着脸,「然后不小心把伯父和上次旅游的事情说漏嘴了……
「当时他在我学校门口堵我,听了之后发了疯似的往学校门口跑,路上撞了不少人,好多人骂他疯子他理都不理。」
说着,黎瑶嗤笑了两声:「真有意思,早干吗去了,现在装这么深情给谁看。」
挂完电话,我似有所感地打开手机的骚扰拦截。
几十个拦截电话,都来自同一串号码。
许是发觉到电话行不通,江聿风又开始给我发邮箱。
信息不断从通知栏跳出来。
【初初,你还好吗?对不起才知道你发生了那么多事儿。我应该陪着你的。】
【阮初,让我联系到你好不好,就当我求你了。】
【我混蛋,我畜生,我就是个王八蛋,我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啊。】
【初初,别不理我。】
……
他发了很多很多,我烦不胜烦,最后选择屏蔽掉邮箱通知。
第二天,江聿风的妈妈忽然给我打来了电话。
我有些意外,但还是接了。
毕竟是长辈,而且和江聿风在一起的时候,她对我的的确确是当未来儿媳妇在疼爱的。
一接电话,她就开门见山地说:
「小初,你是个好孩子。阿姨虽然不知道你和阿风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你既然提分手肯定有你的道理。
「阿姨只有一个请求,感情有始有终,跟阿风说清楚好不好?请你体谅一个做母亲的心情,这几天阿风状态很不好,跟丢了魂似的,我看了心里也很难受。」
我想了想,四年的感情,的确应该有始有终。
于是就同意了,并约在本市某家饭店和江聿风见面。
8
约定那天我准时到达。
江聿风已经到了,一看见我就紧张地站起来招呼:
「初初,快坐,我已经点好菜了,都是你喜欢的。」
我落座,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他明显是精心打扮过,刚刮了胡子,做了发型,甚至还喷了淡淡的香水,可惜眼中的红血丝和眼下的黑眼圈还是暴露了他的憔悴。
他显得有些局促:「初初,你最近在干吗?我去你的公司找过你,他们都说你离职了。」
我点点头:「在考研。」
江聿风微微一愣,好似想到了什么忽然有些不敢看我,嗓音干巴而苦涩:「挺、挺好的。」
场面有些压抑的尴尬,所幸服务员很快就来上菜了。
吃第一口菜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不寻常。
有些意外:「这是你做的?」
江聿风微微点头,夹了一筷子秋葵放进我碗里:
「我不在的时候,你肯定没好好吃饭吧,是不是又胃疼了?
「你呀,胃不好还不会做饭,一吃外卖就胃疼。今天多吃点儿,这些都是我精心挑选的养胃……」
他絮絮叨叨着,忽然声音中带上了微微的哽咽。
他顿了下,似乎是想把眼中的酸意逼进去,可到底还是没成功:
「初初,你搬回来吧,让我继续照顾你好不好?」
我的目光落在他发红的眼圈上。
心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闷闷地疼。
我忽然想起在弄坏他电脑的前一段时间,他忽然变得特别地忙。
忙得没时间做饭,忙得没时间教训我吃外卖不健康。
因为吃惯了家里做的饭,那段时间我经常胃疼。
可他似乎,也没有注意到。
也是从那会儿起,他就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
我把我的疑问讲给江聿风,他突然愣住了。
我问他:「那段时间,你是喜欢上其他人了吗?」
「没有。」江聿风急忙摆手否认,「从来没有过!」
我平静地看着他:「那是为什么呢?」
江聿风呆呆地看着我,双唇紧张地嗫嚅着。
很久很久,他才下定了决心,颤抖地开口:「初初,你还记得磊子吗?」
我点头:「是你工作室的合伙人。」
「我们工作室起步很艰难,资金不足处处受限。
有一天,磊子把他的富二代朋友介绍给我们。为了拉投资,我们经常应酬。
「客户拉着我们到处玩儿,刚开始我是拒绝的,但客户再三邀请,我只能去了,去了之后我渐渐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他们一瓶酒,就是普通人大半年的工资,他们玩得很开,三天两头换女伴。
「他们知道我有个谈了四年准备结婚的初恋,就开始各种怂恿嘲笑我,说都谈四年了还有什么新鲜感,那恋爱谈的有什么意思。
「刚开始我也很不屑,觉得简直无稽之谈,可是被怂恿久了,我竟然开始可耻地动摇。」
江聿风垂下眼睑,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我在想,和初恋就结婚是不是太过无趣。我还年轻,是不是可以多玩几年……」
我有些恍然。
新鲜感,原来是新鲜感。
异地四年,我们没有败给风雨,却输给了平淡。
我还在怔愣,江聿风已经来到我旁边握住了我的手,语气诚恳:
「初初,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坦诚地告诉你这些,我承认自己一时被繁华的世界迷了眼,我犹豫过,动摇过,但我真的从始至终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儿。
「这两个月你不在我身边,我才知道失去你内心能有多空虚。从此以后世界的繁华与我无关,我只想留在你身边,跟你一年又一年。
「初初,我知道这段时间你身上发生了很多事情,让我继续陪着你好不好,我想用余生去弥补这一时的糊涂。」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轻挣开了他的手:「我不愿意。」
江聿风有些诧异:「什么?」
「我说。」我一字一句,「我不愿意。」
我看着他的眼睛轻轻笑了,只是笑容带着冷意。
「江聿风,你说得很好听,但我不过是你权衡利弊后的优胜选择。人生太长了,今后的每一次选择,我都能胜出吗?」
江聿风僵在原地,脸色蓦然白了。
「前段时间,我父亲意外去世,那是我最痛苦的时候,可是我的爱人,我最想依靠的爱人,在葬礼结束的第三天才联系上,他说他在打游戏。
「我生病住院,你借着吃醋的名义不闻不问。
「我人生中最灰暗的时候,你在权衡利弊。」
我细数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儿,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滴滴流下来:「江聿风,事到如今,你以为我们真的还能再和好如初吗?」
江聿风慌了,拿起纸巾慌乱地给我擦泪,我避开了。
「对不起初初,对不起,我没想过这么巧合,我……」
「不用道歉了。」我轻轻摇头,「原谅不是原谅一次,而是每想起一次就要原谅一次。我原谅不了。
「很感谢你坦诚地告诉我这些。」我擦干眼泪站起身,「以后不必再联系了。」
9
江聿风的确没再联系过我。
只是每到饭点,我家的门总会被轻轻敲响。
我打开门,却没有人的身影。
门前多了个饭盒,装着还冒着热气的饭菜。
白萝卜、秋葵、紫甘蓝……全都是熟悉的养胃菜。
我抿了抿唇,转身把中午做饭产生的厨余垃圾放在门口,然后合上了门。
我胃是不好,但我已经在学着自己做饭了。
连续几次后,家门再没有被敲响了。
番外
1
我叫江聿风。
高中的时候,我是老师们最头疼的差生。
我从来没有把心思放在学习上过,三天两头逃课出去上网。
第一次注意到阮初,是在一次早自习前。
那时候我刚翻墙去网吧玩了一夜游戏,趴在桌子上补觉。
睡着睡着,我就被一阵啜泣声吵醒了。
是一个女孩子在哭。
我很不耐烦地走到她面前敲了敲桌子:「喂,能不能别哭了,真的很吵。」
走到她面前我才认出来,这是阮初。
我们班的大学霸,高中三年年年霸榜的好学生。
我觉得有点儿意思,大学霸也会哭?
就软磨硬泡地套她话,问她为啥哭。
磨了很久,她可能也是没办法了,才小声告诉我说是饿的。
原来,周一她带着 100 去食堂充饭卡,结果不知道在哪儿丢了。
一周的生活费丢得干干净净,这几天她吃饭全靠从家里带回来的那几包方便面。
早上干吃半包,中午泡半包,晚上喝碎渣调料汤。
我很震惊:「丢了你不会找家里人送?」
她低头不好意思地说家里离得有点儿远,不想麻烦家里人。
我不耐烦地丢给她皱皱巴巴的 80 块钱,说这么屁大点事儿别哭了,下周还我。
她竟然一下子哭得更厉害了,吓得我赶快就跑,生怕有人撞见说我欺负她。
放学后她拦住我,一边道谢一边不好意思地解释说早上是太感动了一下子没控制好情绪。
我很无语,又觉得这人挺有意思的。
2
从这事儿以后,我开始有意无意地关注阮初。
我发现这姑娘长得还挺好看的。
尤其是一心学习的时候,又乖又软,看着就让人很想欺负。
慢慢地,我发现我喜欢上她了。
也许是因为借钱那事儿,她对我也不算排斥。
高考完那天,我去她家原本是想找她表白的,可是到了才听说阮初的妈妈丢下一家人跑了,阮初受刺激跑出家门现在还没回来。
那一瞬间,我好像突然明白为什么阮初丢了钱却不敢跟家里人讲了。
我找了很久,几乎跑遍了半个城市才在江边找到她。
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江边,耷拉着头,看着就像是被人抛弃了的小狗。
她哭着跟我说:「江聿风,我没有妈妈了,我妈妈丢下我了。」
我快心疼死了,把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小心翼翼地把她拥进怀里。
「阮初,没关系,没关系,以后我陪着你好不好?
「我永远都不会丢下你的。」
那时候我是真的很喜欢阮初啊,我是真的想要和她一年又一年。
3
我们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高考成绩出来后,阮初考上了外地的一所 985,我只能混个本地大专。
录取通知书拿到的时候,我后知后觉地开始自卑。
阮初成绩好,长得又那么好看,上了大学肯定会有不少人追。
到那时,远在千里的我该怎么办呢?
我产生了强烈的危机感。
于是大学里我四处兼职,一有时间就去阮初的城市找她。
我舍不得坐飞机高铁,就坐那种晃晃悠悠的绿皮火车,还是坐票,需要坐一天半才能到。
长时间的久坐让我整个人都腰酸背疼,哪哪都不得劲儿。
大学四年,我往返两个城市上百次,甘之如饴。
所有兼职钱和生活费基本都花在了见面上。
我拼了命地对阮初好,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捧到她面前。
第一次恋爱,我是真的付出了全部的热情。
但我知道,对她好的背后,我其实是有些自卑的。
该学习的年纪我没有好好学习,到了大学我才明白大专和 985 之间的差距。
但阮初似乎从来没有在意过,她主动和所有异性都保持着距离,她在所有社交软件公开恋情,她从不避讳提起自己的大专男友。
我那隐秘的、小心翼翼隐藏的自卑在她温和的爱中慢慢消散。
我的心慢慢定下来。
大学毕业后,我来到她的城市发展,和兄弟磊子在这边开了一家创业工作室,我们终于不用再异地了。
我们像所有热恋的情侣一样黏在一起,阮初胃不好,我就天天变着花样做养胃菜给她吃。
我们一起买菜做饭,一起上下班,一起遛弯散步。
多么幸福美好。
4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初出社会,和所有年轻人一样,我自命不凡,急于把工作室做出成绩。
工作室又一次因为资金不足黄了一个项目后,兄弟磊子说,要不我们去富二代那里拉拉投资吧,他们有钱,手指缝里露出一点儿都够我们做很多事儿了。
我同意了。
为了应酬,我们不得已陪着他们各种玩儿,也渐渐浅层地接触到有钱人的圈子。
我才知道,有些人生来就是在罗马的,他们什么都不用干就能得到这个社会上最好的资源。普通人倾尽全力可能连他们的起点都够不到。
我又羡慕又嫉妒,一边唾弃,一边又被新奇的一切吸引着目光。
在那个圈子里,花心是常态,所以我就变成了异类。
「什么,江聿风有个谈了四年的初恋?」
「什么恋爱能谈四年?牛逼啊。」
他们嘴上说着牛逼,可嘴角的笑怎么看怎么讽刺。
我渐渐不敢把有个谈了四年的初恋的事儿放在嘴上提了。
后来慢慢地,我也开始忍不住想,为什么喜欢的手办不能说买就买,为什么想吃水果还要等水果店快打烊打折的时候才能买?
以后我和阮初是不是都要像现在这样,过着一眼望得到头的生活?
四年了,一千多个日夜,我们被时间磨得太钝了。
没有电影里的轰轰烈烈,我们的爱情回想起来平淡得不像话。
和初恋就结婚……我真的甘心吗?
我渐渐生出了些许隐秘的不甘和厌倦。
在这种不甘下,我开始冷淡阮初,但我并不舍得提分手,毕竟四年的感情并不是假的。
5
我犹豫着,斟酌着。
那晚阮初说要我早点回家谈事情,我故意很晚才回去。
我知道她可能是感受到了我的冷淡,想找我沟通,但我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既不想费力去哄她,也不想把事情挑开弄得以后没有退路。
她收拾东西时故意弄出很大动静,我假装没发现。
阮初不小心弄坏我电脑的时候,我借口电脑里有加班了一周的文件,对她发了很大火。
其实电脑里哪有什么文件呢,只是心底的心虚作祟,我不敢再面对她。
我冲出家门,直接去了网吧,约兄弟打了一整晚游戏。
那三天,我就像放出牢笼的小鸟,贪婪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
阮初给我打视频的时候我还在兴头上,一边跟兄弟讨论着刚才的游戏,一边敷衍地回应她。
打完一把,正好手机响了,我拿起来一看。
是阮初说分手的微信。
我有些慌,之前吵架吵得再厉害,阮初都没说过分手这两个字。
兄弟又在叫我开下一把了。
他看我脸色不太对,笑嘻嘻地凑过来:「不是吧,嫂子这就生气了?」
我有些拉不下脸,直接把手机扔到一边儿:「哪有的事儿,继续玩儿。」
回家后,正犹豫着要不要哄哄阮初,她的闺蜜黎瑶就打来了电话说阮初生病住院了。
我心软了,立马买了回阮初老家的机票,去医院前还买了一束向日葵。
我风尘仆仆地来看她,给她打电话想问问病房号但没人接。
好不容易找到了,却在病房前看到了她和一个男生举止暧昧的那一幕,我气得扭头就走。
等了很久,阮初都没有追上来。
我更生气了。
大学异地四年,阮初为了让我有安全感,她一向注意和异性保持距离。
刚刚那个男人长得还不错,还带着实习生牌,最起码是个硕士。
一丝说不上来的自卑转化成烦躁在心中升腾,夹杂着不甘和厌倦。
我想逃避这段恋爱的心情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疯玩了一个多月,忽然有一晚,阮初给我打电话,我以为她是来求复合的,因为心里还在生闷气,我开口阴阳了她和那个男人两句。
没想到她直接跟我撇清关系要分手。
我也被激怒了。
分就分啊,谁怕谁。
这可是你阮初先提的。
6
分手之后,我开始和兄弟们各种疯玩,完全没了顾忌。想几点回家就几点回家,想去玩什么就去玩什么,我把曾经所有想玩的放肆玩了个遍。
刚开始的时候真的很爽,可是玩了不久我就玩腻了。
我发现其实那些灯红酒绿的东西也就表面看着好看,就像阳光下的泡泡,看着五颜六色,可是经不起推敲,轻轻一碰就破了。
我越来越空虚,我开始频繁地想起阮初。
想起曾经我们在沙发上追剧,她像只小猫一样趴在我身上,想起我们一起去遛弯,她像个小孩子一样蹦蹦跳跳踩影子玩儿。
我疯了一样想她。
可是去她的公司才发现她已经离职了,我打的电话她也都拒接。
她好像是真的下定了决心想跟我分手。
我慌了,只好去堵她闺蜜,在黎瑶的骂骂咧咧中,我意外得知了阮初父亲去世的噩耗和那天她们俩遇到的意外。
我完全蒙了,脑海中搜寻着自己的所作所为,忽然懂为什么阮初一次比一次坚决地跟我提分手了。
内心慌乱得不成样子,直到这一刻,我才有了即将失去阮初的真切感。
我给她打了很多电话,发很多信息都联系不到她。
最终求着妈妈才有了一次和阮初见面的机会。
我小心翼翼地问她近况,她说她在考研。
我愣住了。
恍然想起临近大学毕业那段时间,阮初在犹豫着要不要考研。
我嘴上说着你做什么选择我都支持,可却总是有意无意地说起想毕业后和她同居,幻想一起上下班努力赚钱的日子多么美好。
最终她也的确放弃了考研。
我有些隐秘地庆幸,庆幸和她的差距不必拉开得更大。
可如今一分手,她就回到了人生正轨,在她平静的注视中,我忽然有种小心思被发现的涩然感。
阮初问我为什么会忽然变了的时候,我犹豫了很久,还是全盘托出。
我安慰自己只是一时被诱惑蒙了眼,还可以浪子回头。
可阮初太聪明了,她一句「权衡利弊后的优胜选择」堵住了我所有的话,我只能看着她离开。
我不甘心啊,想用养胃餐让她心软,可她动都没动。
我呆呆地看着旁边多出来的垃圾袋里的土豆皮、鸡蛋壳、蔬菜叶子……
我明白,她是真的不想再要我了。
7
失恋后,我一门心思地投入工作室,想用工作来麻痹自己。
磊子和我又来陪那群富二代喝酒拉项目,因为心情不好,我索性借着这个机会一杯接着一杯地喝,没注意到那群人被逗得哈哈大笑。
我撑不住去卫生间吐了,回来的时候面如菜色瘫在沙发上。
一个富二代把一排杯子放在我桌前,一边倒酒一边说:「来,继续喝,喝完这一排这个项目就给你了。」
包厢里的人哄然大笑,都在起哄,看我就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胃里火烧火燎地疼,我呆呆地看着他们眼里的戏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我成了他们取乐的工具。
我喝到酒精中毒。
被医护抬走的前一刻,我迷迷糊糊地听见有人说:「之前带他玩是逗他玩玩儿,还真当真了,江聿风什么货色,就他也配混我们圈子。」
8
从医院回到家已经是深夜。
家里黑漆漆的,进门就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我靠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一双温暖的手按在太阳穴上轻柔地按着,我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饿了吗?喝了这杯蜂蜜水,我去给你煮碗面。」
女人轻摸了一把我的头转身就要走。
我忙抓住她的手:「阮初,是你回来了吗?」
她笑了:「是啊,笨蛋,我先去给你煮面。」
昏黄的灯光给她忙活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温暖的滤镜, 我笑了, 心里某个地方涨得满满的。
……
忽地睁开了眼睛, 我还有些蒙。
家里黑漆漆的, 静得可怕, 仿佛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头疼得厉害,我抱住头,脑海中的温暖还残留着余温。
原来, 只是一场梦啊。
我心忽然空得厉害。
拿出手机疯了一样拨打着那个熟悉的号码, 那边冰冷的电子音一遍遍告诉我:「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我无助地捂住眼睛, 可是泪水还是不断从指缝间溢出。
阮初,阮初……
我好像, 这一刻才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
从此万家灯火,再也没有一盏是为我而留的了。
9
磊子给我打电话:「风哥, 你快来我给你发的地址,那群人指明要你来陪。」
我抱着隐隐作痛的头:「我不想去。」
磊子苦口婆心:「风哥, 你再忍忍。我们努力这么久不就是为了接下这个项目吗?」
我最终还是去了。
他们正在打高尔夫球。
我努力扯了一抹笑凑上前, 正准备拿起旁边多出的高尔夫球杆的时候,有人发了话:
「聿风, 你去,帮我把球捡回来。」
我愣了愣, 在众人调笑的目光中去了。
如此反复十几次,我累得气喘吁吁。
再次送球的时候,我听见有人笑嘻嘻的声音:「你看他,捡球的时候像不像一条狗。」
我再也忍不住,直接把球砸在了他脑袋上……
冲动一时爽,代价悔断肠。
我砸的那人是某集团的公子哥,他请了律师跟我索要天价赔偿。
我给不起,那人直接动用关系报警抓了我, 我在看守所蹲了半个月。
出来的时候,工作室被打压倒闭,兄弟磊子卷着账上全部的钱跑了。
我看着已经几近被搬空的工作室,心如死灰。
我曾被繁华的世界诱惑, 沦落成了它的玩物。
丢了自己, 也弄丢了唯一真心待我的人。
10
听说阮初成功上岸了一所不错的大学读研究生。
我曾偷偷地去看过她。
演讲教室里,她在认真地看稿子, 一头柔顺的长发轻轻披下来,整个人温和而有力量,明媚而有朝气。
有个男生来找她问些什么, 她仰着头轻声回复。
我注意到,那个男生背在身后的手紧张地攥紧了。
两个人一高一低, 看起来是那么地登对。
演讲开始了,阮初轻轻走上台。
她说了很多, 结尾的两句话是这样的:
「请你务必一而再,再而三,三而不竭,千次万次, 毫不犹豫地救自己于这世间水火。
「回头看,轻舟已过万重山。曾经以为那些走不出的淤泥,到如今也就这般风轻云淡吧。」
温和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荡, 我落荒而逃。
忽然想起我曾经冷落她的那几天,她惶然而又小心翼翼地问我怎么了。
我沉默了很久很久。
挺好的。
我的女孩儿,你终于奔向了更好的人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