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在的芭蕾舞团有个传说。
——《天鹅湖》的女主被下了诅咒。
凡是跳这个角色的人,都会死。
我不信。
可是,就在前几天,跳女主的首席舞者被杀了。
而我,被选为了下一任女主角。
1
舞团女首席江慈被杀了。
消息传开后,团里的女舞者们一个个挂着合乎时宜的哀悼脸,却不约而同留意着告示板,期待《天鹅湖》的女主角换成自己。
「还不通知吗?」
「两周后就演出了,还要排练呢。」
……
每个人都藏起自私的小心思,装作为演出季考虑的样子。
我也不禁喃喃道:「是啊,要没时间了呢……」
艺术总监林修路过。
我眼尖捕捉到他的身影,及时喊住他:「林总监!」
林修停住脚步,看向围在告示板前的我们。
我大大方方开口问:「《天鹅湖》的新女主,什么时候定下来呀?」
林修的目光在我脸上停了两秒,随后,他淡淡道:「这两天。」
我回他一个天真的笑容,「好。」
2
夏日空气炎热黏腻,身上总像是覆着一层薄薄的汗水。
傍晚排练结束,风风火火坐地铁赶去上钢琴课,直到下课后,丈夫来接我,坐进他的车里,我总算觉得放松些。
「辛苦了。」
他说。
我嘟起嘴,「太辛苦了。
天天这么折腾,人家都快吃不消了。」
「那就停了钢琴课吧。」
我有些惊讶地转头看他,然后小鸟依人地抱住他的胳膊,撒娇道:「今天怎么这么宠我?那《天鹅湖》的女主角让我跳吧,好不好嘛?你看啊,团里除了江慈,谁的挥鞭转还能和我势均力敌?」
林修依然是一副淡淡的语气,「再说。」
我噘嘴,摆出楚楚可怜的模样,「好吧。都听你的。」
车子在红灯前停下。
林修从后视镜里扫了我一眼,平静地问,「小夏,江慈死的那晚,你在哪里?」
我沉默了一秒钟,然后失笑,「行啦,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别瞎想。
江慈的死,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3
也不怪林修怀疑。
江慈一死,我自然成了头号嫌疑人。
警察调查我的时候,目光简直犀利得像刀子。
而我,坐在他们对面,淡定地回答每一个问题,「对,我和林修是夫妻。团里没人知道这件事,所以希望你们能替我们保密。」
他们抛来一记重锤,「你知不知道,江慈被杀前的一段时间,和林修走得很近?」
「知道啊。不过,艺术总监和首席,难免要经常一起工作吧。」
我天真地眨眨眼睛,然后反问,「警察先生,难道你们怀疑是林修杀了江慈?」
「林修当晚和赞助商谈事,没有作案时间。」
对方见我明知故问,干脆打直球。
「江行夏小姐,我们就敞开天窗说亮话吧。
「江慈是你同父异母的姐姐,她最近和林修很亲密,又比你更受林修重用。
「你难道觉得无所谓?」
我露出灿烂的笑容,「警察先生,我相信自己的丈夫。
「况且演出季快到了,我每天专心排练,没时间关注别的东西。
「毕竟舞者是用技术说话的。」
两个警察对视一眼,又拿我没办法,只好换了个话题问:「江慈被杀前,有什么不对劲吗?」
有。
当然有。
我亲耳听见的。
那天在舞团,路过楼梯间时,我听见楼道里有熟悉的声音。
走近一听,是林修和江慈。
林修送了江慈一把折叠刀,说最近排练得晚,让她走夜路时拿在手里防身。
江慈开心地撒娇,用一种很恶心的语气说「谢谢林总监。」
我咽下堵在喉咙的不适感,努力维持自己天真的形象,「她好像说过,总觉得回家路上有人跟踪她。」
警察没再为难我,问完这个问题,就放我走了。
这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虽说对我的不利因素叠满 buff,但我有不在场铁证。
那便是我每晚的钢琴课。
江慈被杀时,我正在钢琴老师家弹 doremi。
4
勾引林修之前,我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沦落得这么辛苦。
两年前,我一被选拔进舞团,便明确瞄准目标:艺术总监林修。
这么多出众的舞者,这么激烈的竞争,要想快速出人头地,必须借力往上爬。
但我知道不能莽撞行事。
林修大我八岁,比我阅历深,什么样的茶艺都见过。
勾引这样的人,最硬核的技巧,不是什么千娇百媚弯弯绕绕,而是专业能力。
于是,我装作不经意地在他面前展示拿手绝活:挥鞭转,像个永动陀螺,转起来仿佛就不会再停下,圈圈饱满,毫无位移。
果然,两次下来,林修便记住了我,那个「舞团里最会转圈的群舞」。
第一步成功后,我没有乘胜追击,而是暂时蛰伏,等待一个更自然的出击机会。
这机会很快就来了。
那次演出季后的庆功会,我和人聊天聊累了,正站在窗边吹风。
一个六十岁上下、肥头大耳的男人站在不远处,一边小酌酒杯里的红酒,一边用通红的双眼来回打量我的身材。
他猥琐的目光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我皱起眉头,刚要转身离开,好巧不巧看到林修就在附近,和赞助商聊天。
这简直是天助的机会,虽然有点冒险,可一旦成功,效果无法估量。
于是,我不动声色地转向老男人,装作不经意地往下拉拉衣领,露出大片雪白的皮肤。
那个醉眼蒙眬的老男人显然受不了这诱惑,端着酒杯朝我走来。
他先是寒暄,说自己是舞团赞助商,又问问我的情况。
我一边礼貌回应,一边故作天真地用手指卷着发梢。
这下流老男人终于按捺不住,靠近我小声问:「要不要跟我出去吹吹风?」
我装作没听清,张着湿漉漉的双眼,稍稍弯腰凑上前,「不好意思,您说什么?」
窗边吹来一阵微风,撩起我的发丝,带出一阵清香。
老男人忍不住上手来搂我的腰,整张脸凑近我的耳朵,酒臭味扑鼻而来。
他像个野兽一般,忍不住在我耳边低吼粗鄙的欲望,「小姑娘,要不要跟我去开个房间?」
我惊叫一声,捂住胸口挣扎着往后退,余光瞥见林修注意到了这边。
「拜托您别这样。」
我把音量控制得刚刚好,不至于引起骚动,又能让林修听见。
果然,林修眉头一皱,往这边走,「怎么了?」
老男人这才不情不愿地放开手,赔着笑脸和林修寒暄了几句,便离开了。
我却没动,站在林修身边低着头,不安地绞着手指。
林修见我这副委屈的样子,犹豫了一下,开口道:「过来。我送你回家。」
我一听,心中窃喜。
赌赢了。
那是我第一次坐林修的副驾驶。
一路上,我紧抓着有限的时间,先是向他道谢,再和他聊起艺术、舞蹈、技巧、表现力。
慢慢从「打击」中恢复过来后,谈起芭蕾,我的眼睛亮闪闪地满是热忱。
和他道别前,我从他眼里看到了欣赏和兴趣。
看来是时候出击了。
我开始给他发微信道晚安,偷偷给他带早餐,状似不经意地做一些暧昧的肢体接触,见他不拒绝,又约他吃饭,喊他一起看日出。
并且,找机会适当卖惨,博取同情。
并肩在山顶等日出时,我平静地向林修讲述自己悲惨的童年。
他沉默地听着,甚至在我讲完后很久,都不发一言。
我转头去看他,却直接撞进他的双眸。
天地间,晨曦微现,夜色仿佛被锁进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剧烈地翻滚。
很好。
他很吃这套。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一直在说鸡毛蒜皮的事。
其实我挺坚强的,只是偶尔说起这些,还是会难过……」
说着,我低下头,想抹去眼角的泪水。
林修却伸手轻轻捏住我的下巴。
我顺着他的力抬起头。
他眉心紧蹙,用指腹轻轻拭去我脸上的泪水,低声道:「别哭。
我在。」
我挤出一个破碎的微笑,「好,我不哭。」
太阳缓缓升起,林修慢慢靠近,低头吻住了我的唇。
成了!
唇瓣相碰的瞬间,我是真的开心,天真地以为傍上艺术总监,就能一路高歌,轻轻松松晋升首席。
但我低估了他对我的期待。
林修以旷世奇作的标准要求我的每个表情动作。
我跳得好,他就对我好,连亲密的时候都更加小心,生怕弄坏了我。
我有一丁点失误,他就瞬间态度冷了,看向我的眼睛里,也只有失望。
我觉得在他眼里,我不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而是个他想要精心打磨、冠名出售的作品。
不过这样正合我意。
我夜以继日地拼尽全力训练,在他的严苛要求下,进步飞速。
他也没含糊,满足我的野心,一路晋升我到独舞。
一切本该稳步朝好的方向发展。
转折却发生在两个月前。
林修似乎遇到了什么烦心事,整日皱着眉头,对我也爱答不理。
我不敢打扰他,又不想弄丢了他这个大靠山,只好在「陪着他」和「不惹他烦」之间,艰难地寻找平衡。
某个周末,我在他家吃晚饭。
饭桌上,他突然递给我一个戒指,淡淡地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他。
这求婚突兀得让人生疑。
但我几乎没有犹豫就点了头。
嫁给艺术总监,在他的羽翼庇护下,我的事业必然风生水起。
于是我们领了个证,就算完婚了。
然而婚后的生活,完全不像我所想。
林修不再器重我,甚至不给我重要角色了。
5
恋爱结婚的事,我和林修一直对外保密,避免别人说闲话。
甚至在我搬进他家后,两人都要分开上下班,他开车,我坐地铁。
这些我都无所谓。
我唯一在意的,就是为什么突然之间,他不再器重我了,每次小心翼翼地试探他的想法,他只是回答,不想让人怀疑我们的关系。
同时,还有另一件事让我很在意。
最近,林修在家总是捧个手机,眉头紧皱盯着屏幕,偶尔抬头快速打量我一眼。
我受不了他这种在做艰难抉择的表情,想要偷看他手机,他却戒心极重,连睡觉都把手机放在枕头下,让我根本无机可乘。
我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笨拙地试图亲近他,白天努力训练,晚上精心准备烛光晚餐、蕾丝内衣。
他却嫌我烦了,于是自作主张给我报了钢琴课,美其名曰让我提升乐感。
我无从反抗,只得雷打不动地每晚去上课,留他一个人独处夜晚大把的自由时光。
直觉告诉我,他一定有问题。
我细心观察,很快便发现了端倪。
那段时间,林修午休时总会离开舞团。
我偷偷跟着他,竟几次发现,他和江慈并肩坐在便利店窗前吃午饭。
江慈笑颜明朗,而林修那张万年冷漠的脸上,竟也时不时有些笑意。
这让我备受打击。
很快,舞团里其他人也发现了林修和江慈私下走得很近。
八卦迅速蔓延。
「这不公平。
分角色的时候,林总监肯定会偏心江慈。」
「那没办法。
林总监以前从来没绯闻。
看来对江慈是认真的。」
「这种优质男人怎么可能没绯闻?我听说他三年前调来咱们舞团,就是因为感情纠葛。」
大家凑在一起说闲话,我的内心却五味杂陈。
原来林修对我是有所隐瞒的。
他说三年前搬来这座城市,调来这个舞团,是为了逃离压抑的原生家庭、偏心的父母、废物的哥哥,却只字未提他的感情纠葛。
他也会对江慈有所隐瞒吗?
心里仿佛卡着一颗不大不小的石头,硌得慌。
其实,林修只是我往上爬的工具,我本不该在乎他的感情在谁身上,但对方偏偏是江慈。
这还是不免让我感到了背叛。
他明明知道我和江慈的关系。
某天上午,我吃坏了肚子,请了半天假去医院挂水。
从医院抄近路回来,路过舞团后面的小巷时,我意外地看到,林修颀长的身影在巷子的角落,江慈水蛇一样缠在他身上,红唇在他脸上落下轻轻一吻。
我看不到两人的表情,也不敢知道后面他们还要发生什么,于是加快脚步离开。
但胸口一直堵着一股憋屈。
到头来,我还是比不过江慈吗?
我越想越气,终于忍不住,在林修回家后,找他要个解释。
6
林修毕竟是我的大靠山,我气归气,还是不敢激怒他,即使是质问,也是楚楚可怜,梨花带雨。
没想到,面对我的问题,林修竟然有些慌张。
「小夏,你听我解释。
「我没有丢下你。
「我和江慈……我们什么都没有。
「你相信我。」
我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可是我今天看到她亲你了。」
他立刻回答:「那是她主动的。
「我没回应。
「你别瞎想。」
见他竟然放低了姿态,我试探着提要求,「那你以后……能不能和她保持距离?舞团里都在说你们的闲话了……」
我以为,林修既然在乎和我的闲话,必定也会在乎和江慈的闲话。
但我错了。
林修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手轻抚我的脸颊,仿佛我是件精美的作品,他舍不得丢弃。
他说:「小夏,你是我最珍视的东西。」
我听得懂。
他这是拒绝了。
他忍不住收藏其他作品。
巨大的危机感裹挟了我。
没错,我和林修在一起本就目的不纯,便也没资格阻止他亲近别的女人。
但我绝不能输给江慈。
于是,我再次提起晋升的事,「既然你这么珍视我,就晋升我嘛。
你都好久没分给我重要角色了。
是不是把我忘啦?」
林修这次没有回避,认真回答:「小夏,作为舞者,你近乎完美,但有一个致命问题:模仿痕迹过于严重。」
顿时,我有一种偷糖果的孩子被抓到的窘迫。
也对,以林修的专业能力,肯定看得出来。
见我的反应,林修继续道:「看来你也意识到了。
「等你改掉这个毛病,我就升你到首席。」
7
我一直都知道,我的舞蹈,模仿痕迹太过严重。
但我始终摆脱不了这个困境。
而这一切,都是江慈的错。
记得小时候,爸爸带我和江慈去游乐园,我看见江慈的裙摆上有亮片,觉得新奇,伸手想去摸。
江慈立刻狠狠扇了我一巴掌。
我疼的当场就哭了。
爸爸赶忙蹲下来哄臭着脸的江慈,然后严厉地呵斥我别乱碰姐姐的东西,让我道歉。
偌大的游乐园里,来往的人群中,爸爸和姐姐明明就在身边,我却觉得自己像个孤儿。
于是,弱小的我只得抽泣着,小声说:「对不起。」
爸爸这才满意了。
并且,为了表明他坚定的立场,他那天只买了一个冰淇淋,给江慈吃。
爸爸拉着江慈的手,有说有笑地在前面走。
我顶着红肿的半边脸,独自跟在后面,无助地祈祷,只要能让爸爸像喜欢江慈那样喜欢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想起爸爸常夸江慈聪明懂事成绩好,我判断,他不喜欢我,是因为我还不够聪明懂事成绩好。
于是,我开始有意无意地模仿江慈。
她期末考满分,我也要考满分;她喜欢数学,我也要喜欢数学;她跳芭蕾舞,我也要跳芭蕾舞。
但不论我怎么努力,还是得不到爸爸的关注。
长大后,我开始慢慢理解,有父亲并不代表有父爱,他不爱我也并不代表我不够好。
我爸爸很关心前妻和江慈,和我妈妈再婚,只是为了再找个女人搭伙过日子,生下我,也是为了向江慈证明,即使离婚了,有了新家庭,爸爸依然最爱她。
道理虽然懂了,模仿江慈的习惯却早已刻进我的潜意识,想改也改不掉。
我一路追逐着江慈的影子,成为了一名职业芭蕾舞者,和她一样被全国顶尖芭蕾舞团录取。
但在舞团里,我们几乎不说话,因此除了林修,没人知道我们是姐妹。
当然也没人知道江慈对我做的小动作。
我入职后,她作为团里的老人,处处给我使绊子,比如在我的演出服里藏针,足尖鞋里放玻璃碎片。
最危险的一次,她趁没别人的时候,在更衣室朝我脸上泼开水。
要不是我躲得快,就要被开水毁容了。
所以,我下了狠心,要不惜一切代价超越她,狠狠把她踩在脚下。
我知道自己被困在江慈的影子里出不来,只好剑走偏锋,紧抓林修这根稻草,靠着他的力量往上爬。
所以我绝对不允许江慈来分一杯羹。
终于,江慈死了,笼在我头顶的阴影没有了。
现在,我的每一个舞步,没有了禁锢,变得格外自由。
8
「小夏,恭喜你。」
看着同事的假笑,我不解,「什么?」
「《天鹅湖》的新女主是你。」
我听罢,立刻一路从舞室奔向告示牌。
果然,《天鹅湖》的女主一栏,赫然填着我的名字:江行夏。
我终于拿到角色了。
压抑了这么久的心情,今天总算畅快了。
晚上下了钢琴课,我一回家,便扑上去抱住林修,「老公,谢谢你让我跳女主!」
林修拍了拍我的背,「把钢琴课停了。
这两周专心排练。」
「好,我都听你的。」
我向他保证,「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天鹅湖》跳完,就让我升首席吧。
「好不好嘛?」
林修看着我眼睛里快要溢出来的野心,终于点了点头。
得到承诺的我,每天拼尽全力排练。
踮起脚尖旋转时,微风吹进舞室的窗户,带着夏日的花香,闻上去满是希望。
真好啊,我还活着。
死了的人,已经再没资格和我竞争了。
这真是一段振奋人心的时光。
只有一件事,让我有些担忧。
最近回家路上,我总感觉有人跟着我。
9
从舞团到地铁站,走大路要将近二十分钟,抄小路却能省下近一半的时间。
我胆子大,不怕黑,也不怕鬼,所以经常抄小路。
但是这两天晚上,走在四周无人的小路上,听着身后沙沙沙的动静,我还是不禁心里发毛。
我壮起胆子转身看,又没见有人跟着。
闲聊时,我和同事们说起这件事,她们纷纷夸张地倒吸一口冷气,「不会真的是诅咒吧?」
我一头雾水,「什么诅咒?」
「《天鹅湖》的女主,不就是被下了诅咒嘛!」
我无语。
「小夏,你忘了吗?江慈被杀前,也是总觉得有人跟踪她啊!」
我愣了愣。
「所以说,这个角色被下了诅咒,谁跳谁不幸……」
落选者们不遗余力地吓唬我,甚至把死人搬了出来。
但是很抱歉,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跳女主。
谁知到了晚上,我和林修说起这件事,他也是神情凝重。
我无奈地笑了,「喂,不是吧?难道你也相信什么诅咒?别这么紧张,可能只是我多疑了。」
「小夏,保险起见,你晚上走大路吧。」
「好。
不过,以防万一……我也买把刀吧。
万一有事,还可以防身。」
林修却摇摇头,「别买刀。
万一对方被激怒,把刀夺走,你会更危险。
我去便利店给你买个警报器,有危险就拉响,反而有震慑力。」
我眨眨眼睛,「哇,你真是了解罪犯呢。」
林修没理会我的调侃,认真道:「小夏,注意安全。」
见他这么认真,我便仔细想了想,觉得他说得确实有道理。
于是,后来的两天,我带着警报器,连走了两天大路。
一切平安无事。
离演出还有不到一周了。
辛苦的排练让我不太吃得消,下班能少走十分钟的路,简直是巨大的诱惑。
于是这晚,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我决定抄小路。
天几乎完全黑了。
这条逼仄的小路,仿佛被城市遗弃的荒岛,寂静无人。
我放轻脚步,将报警器牢牢握在手里,竖起耳朵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沙沙沙。
好像是树叶。
沙,沙沙。
不对,那不是树叶声。
我心下一慌,猛地回头。
可还没等我转过头,一只强壮的手臂已经牢牢箍住我的脖子。
是个男人,身上的气息我完全不熟悉。
他凑到我耳边,声音粗粝狠毒,「你是不是林修老婆?」
我拼命摇头,他却猛然把我勒得更紧,「给我说实话!」
我喊不出声,只好胡乱挣扎,同时狠狠按下手上的警报器。
刺耳的警报声瞬间响彻天际。
男人没料到这一招,明显慌了,放开我就要跑。
被扼制的脖颈瞬间没了禁锢,我眼冒金星,无力地跌倒在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警报声似乎是引来了很多人。
我听见周围一片嘈杂,感觉有人在我身边蹲下,轻轻帮我拍背。
这熟悉的气息,让我逐渐安心。
视觉慢慢恢复后,我看见路口的警车车灯刺眼的光。
那个袭击我的男人被押进警车之前,朝这边狠狠瞪了一眼。
我没来由地一慌。
押着男人的警车开走了。
围观者们也渐渐散去。
林修从我身边站起来,「做完笔录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我见他要走,慌忙伸手拉住他的袖口,「等一下。
你陪陪我嘛。」
林修扫了一眼几个依然站在路口的人,「会被人看见。」
我只好悻悻地放手,低下头,委屈地小声道:「可是我害怕。」
林修却语气坚定地回应我:「小夏,不用怕。
你安全了。」
我不明所以地抬起头,看向林修。
林修也正看着我,双眸亮如星辰。
恍然间,一切似乎有种诡异的不协调感。
那个袭击我的男人,为什么会问我是不是林修老婆?
我不禁回想起,那男人被押走前看向这边时,那双和林修极度相似的眼睛。
10
那晚袭击我的男人,就是杀死江慈的凶手。
我缓缓浏览着新闻网页。
报道称,这个林某两个月前刚出狱。
江某死后,警方排查证据,锁定林某为嫌疑人,暗中跟踪调查,今天实施逮捕。
这个男人也姓林……
林修说,他三年前搬来这座城市,是为了逃离哥哥和父母,那个扭曲的原生家庭。
他的哥哥叫林均,三年前入狱,算算时间,差不多就是两个月前出狱。
当年,林均染上赌瘾,迅速掏空了家底。
家里拿不出钱供他继续赌,他便对妻子和儿子又打又骂,在外招摇行骗,用各种手段搞钱。
林修那时忙于工作,很少和林均联系,直到小侄子偷偷给他打电话,哭着说爸爸快把妈妈打死了,他匆忙赶过去,看见家里东西碎了一地,嫂子痛苦地蜷在地上捂着肚子,满身满脸都是血。
于是,林修报了警。
林均被判了三年。
妻子和他离婚,带着儿子回了老家。
林修的父母为此哭天抢地,将林均妻离子散锒铛入狱全部怪在林修头上,责骂林修残忍歹毒。
二老向来偏心大儿子。
家里穷的时候,他们把肉全给林均吃;兄弟俩打架,他们永远只批评林修;林均嫌工作累,他们就让林修赚钱养哥哥。
林修受尽委屈,可始终对父母抱有一丝幼稚的期待,这一次却彻底寒了心。
他决绝地离开家,离开那座他出生长大的城市,再没回去过。
三年后的今天,林均出狱,来到林修的城市,杀了江慈,又袭击了我。
而这一切发生前,林修突兀地向我求婚,婚后却不再器重我,反而和江慈越走越近……
拼图碎片逐渐归位,事情的来龙去脉在我脑中慢慢成形。
但是一切都只是猜测,还需要我去证实。
江慈死了,林均被捕了。
舞团里,林修看上去一切正常,不像受到任何影响的样子。
但只有我知道,他心里轻松了不少,因为他睡觉时,不再把手机放到枕头下了。
于是这天半夜,我趁他熟睡的时候,从床头柜上拿了他的手机。
11
离演出开始还有不到一小时。
我化好妆,换好演出服,站在走廊安静的角落,闭着眼睛温习动作。
一只温暖的手掌放到我的头顶。
我睁开眼睛,看见林修熟悉的眉眼。
他问:「紧张?」
我承认,「有点。
毕竟是第一次跳女主。」
「加油。
我相信你。」
我注视着林修深邃的双眸。
我还是想在踏上舞台前,知道事情的真相。
「林总监,」我平静地开口,「我有件事想问你。
希望你诚实回答我。」
他看着我,「你说。」
我一字一句地问:「你和我结婚,是不是为了甩脱你哥?」
林修语气毫无波澜,「你在说什么?」
我早就料到他不会承认,于是直说:「我翻了你的手机。」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问:「所以?」
我淡淡一笑,「所以,你一直在骗我,不是吗?」
林修说,他三年前来到这座城市,再没和家里联系过。
但是实际上,半年前,他父母生病,发短信找他要钱,他便从银行打了一笔钱过去。
就是这笔转账,埋下了祸端。
两个月前,林均出狱,大概是通过他的打款信息,顺藤摸瓜联系到他,一口一个「兄弟」喊得亲热,说是想创业,希望事业有成的弟弟提供资金支持。
林修早看透了哥哥的本性,不打算借钱,也不打算激怒对方,于是找借口说自己结婚了,开销大,没钱借他。
林均不信,非要看林修的结婚证。
所以,两个月前,林修突兀地向我求婚,然后拍照发给林均。
照片照得很糊,我的五官不清楚,名字也只露出了一个姓氏。
我不知道林修是不是料到了林均的意图,故意这样做,但是果然,收到照片后,林均凶相毕露,扬言林修不给钱,他便要杀掉弟妹,报当年的仇,让弟弟也尝尝妻离子散的感觉。
他发完这威胁,林修便拉黑了他。
林均不是说说而已。
两个月后,他动手了。
但他杀的不是我,而是江慈。
江慈是首席,手握顶配资源,和林修走得近,姓「江」,高糊像素下,面部轮廓又和结婚证上的我神似。
林均当然会误以为江慈是林修的妻子。
而这些误导性线索,我怀疑都是林修精心设计的。
而在林修的计划中,最狠的一环,就是送了江慈一把刀。
林修太了解自己的哥哥。
林均这种好吃懒做的无赖,要钱是大事,扬言杀人或许只是想吓吓林修和江慈。
但他没想到,江慈手里竟然有刀。
她举刀刺过来的样子,激起了林均的杀心。
林修也知道,江慈一死,我必然成为头号嫌疑人,于是在过去的两个月,他用钢琴课占满我的每个晚上,确保我有不在场证明。
林修张开巨大的羽翼,藏起我,护我周全。
他唯一没算到的,是林均在因杀害江慈被捕前,已经注意到了我。
这样解释,一切都能通顺。
但我始终想不通,林修为何要设计除掉江慈?
听罢我的猜想,林修像认命一般,轻叹口气。
我以为他要承认了,但他只是淡淡道:「小夏,你好好跳舞,别的不要瞎想。」
见他不想回答,我只好作罢。
他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却又停下, 「但是有一点, 我想和你澄清。」
我问:「什么?」
他沉默了两秒, 然后开口:「我和你结婚, 是因为我想和你结婚。」
我一怔。
他接着说:「如果那一纸结婚证, 只是为了甩脱谁,我完全可以 P 图。」
「我和你都成长在扭曲的家庭里。
我未曾想过反抗,只是一味忍受, 受不了就逃离。
你却不一样。
你从不逃避, 从没放弃挣扎, 不计代价地利用一切反抗……包括我。
这是我没有的生命力。
我很佩服你。」
他转过身来,再次面对我, 「小夏,一个人死撑到今天, 很累吧?别怕,你不再是独自一人了。」
「今后, 你只需要专心跳舞。
挡住你前途的人、威胁到你安全的人、包括未来任何妄想对你不利的人, 都交给我。
我会不择手段,为你保驾护航。」
这真是我听过的最扭曲、最黑暗的表白。
但是突然间, 鼻子有点发酸。
一直以来,我都用伪善的面具, 掩饰着极度扭曲的内里。
如今,我和同样扭曲的林修,竟仿佛两个契合的齿轮,每片齿牙都完美咬住。
他早就察觉我是带着目的接近他,却还是接受了我,牢牢将我护在身后,同时抓住机会,一并除掉林均和江慈两个威胁到我的人。
他懂我的孤独、委屈、不甘, 甚至冒着巨大的风险,亲手帮我打破原生家庭的诅咒。
我从未被谁如此呵护。
他也是独自撑到今天的。
一定也很累了吧?
不过没关系,都过去了。
往后余生,我都会陪在他身边, 帮他舔舐伤口, 任他在我身上一笔一画地雕刻。
我心甘情愿当他的作品,在向世人展示自己的时候, 冠上他的名字。
至于他是否世俗意义上的「坏人」,我才不在乎。
我不自觉上前两步,伸出手臂环住他, 把头埋进他的怀里。
「我爱你。」
我轻轻说。
这是我第一次对他说这三个字。
他怔了怔,然后试图拨开我的手臂, 「会被人看见。」
「让我抱一会儿嘛。
就一会儿。」
见我撒娇,他只好作罢。
我闭上眼睛, 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的气息。
「小夏。」
他喊我的名字。
我「嗯」了一声,没有松手。
他用温暖的手抚上我的头,低声回应:「我也爱你。」
12
幕布缓缓拉开。
轮到我出场了。
二十多年的算计和隐忍,都是为了现在这一刻。
江慈死了, 从今往后,没有任何阴影再能困住我。
林修肯定正在后台看着。
我微笑昂首,为了和他一起创造的芭蕾神话, 迈出坚定的第一步。
聚光灯下,我踮脚旋转。
裙摆飞扬的这一刻,我觉得无比自由。
作者:一兔四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