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替补转正的第一场比赛，对上的就是榜一战队。
赛前放狠话环节，我紧张得脑子一抽，望着对面的超人气选手喻景初来了句：「阿景你是我的狗！」
一时间，全场如死一般寂静。
我欲哭无泪看向喻景初。
他神情冷冷接过话筒，在众人目光下声音淡然：「嗯是的。」
此话一出，全场炸裂。
1
「没事小棠，毕竟对面是 XK 嘛。」教练拍拍我的肩，还没上场就开始安慰我，「放松心态就行。」
我苦笑一声，遂被一群看热闹的队友推去台前放狠话。
主持人的声音在现场听得很清晰：「现在上场的是 SY 的新选手小棠，这也是她第一次登上我们的赛场，听听她会放出什么狠话呢！」
场下观众传来雷鸣般的掌声与呼喊。
作为联赛少有的女选手，而且是我青训被 SY 签下后的第一次上场，自然获得了不少的关注。
「哇塞是女选手！长得好可爱！」
「直播间的妈粉表示，小棠技术超好，入坑不亏！」
「SY 已经劣势这么多了，新人尽力就行。」
我拿起话筒，手心里浸出汗来，心在怦怦跳。
到底是第一次上场，还被很多双眼睛注视着，虽然不知道自己看上去是什么样，但我的脑子已经一片混沌了！
「唔，呃……」我抿抿嘴，感觉话都说不顺畅。
「哈哈哈新人妹妹好拘谨！」
「SY 不愧是社恐战队啊！」
「小棠怕不是被迫由 i 变 e 吧。」
底下粉丝观众们一众调侃。
我脸颊发热，稀里糊涂地，一抬头看见了对面的喻景初。
他撑着手倚在墙角，带着一抹浅淡的笑意，正饶有兴味地盯着我。
我突然想起昨晚在直播间闲聊时说的话：「我的偶像？XK 的阿景呀，打职业谁不崇拜他……啊谢谢【好想当阿景的狗】送来的礼物……」
那就说句「阿景你是我偶像」吧，也免得放狠话得罪谁。
这么想着，我看向喻景初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在镜头下开口：
「阿景你是我的狗！」
2
全场呼喊嘈杂一瞬消失殆尽，如死一般寂静。
看着主持人和粉丝脸上相差无二的呆滞表情。
再看着喻景初笑意淡去，垂眸看不清神色。
随后场内迸发出一阵爆笑。
「新人妹妹你在说森莫啊哈哈哈！」
「这绝对是我听过最狠的狠话！」
「景神：？起猛了，突然被告知我给人当狗了。」
「哈哈收回我说社恐队的话，小棠绝对社牛！」
啊，完蛋。
第一次上场就社死了……
队友笑嘻嘻地推着生无可恋的我走到选手席。
与此同时，镜头给到喻景初。
我双手合十暗暗祈祷：「喻景初一定没听清拜托拜托……」
只见他神情冷冷拿起话筒，深墨色的瞳孔注视着镜头，声音淡然无波：
「嗯是的。」
……啊？
3
「？？？」
「阿景说的啥没听清。」
「不过景神真的好帅嘿嘿嘿……」
最开始，实时弹幕还是一串问号和对喻景初的帅脸犯花痴，大多数人都和我一样脑子没转过来。
而很快，观众席爆发出一阵尖叫，弹幕也极速刷新。
【啊啊我听清了！！阿景在回应小棠的话！！！】
【他说是的！！】
【这是可以嗑的吗？！我的颜值拉郎成真了？！】
【纯路人，他们是什么关系？感觉像是小情侣的把戏。】
就连官方解说也蒙了一阵，笑着打了个哈哈：「看来我们景神不排斥这个梗呢，我已经能预想到之后阿景直播间里有多少『当狗』的弹幕了。」
另一个解说也开玩笑道：「咱们联赛目前也只有小棠敢说让景神当狗了吧哈哈。」
救命，求你们别 cue 我了。
我欲哭无泪戴上耳机，主打一个「只要听不见就是不存在」的唯心主义。
请忘记前面一切，专心看比赛，我爱比赛。
不过幸好我玩辅助位，喻景初玩上单，我们一整局比赛除了打团交集不大。
4
XK 的打野打法很凶，时常来下路抓人消耗，我和射手位的皮皮必须得全神贯注时刻提防，同时我的视野还得关注全地图局势。
我的固定双排是同为替补的兔子，和首发的皮皮磨合还不高，难免有脑电波对不上的时候，而我为了保他只能卖自己。
「啊抱歉我死了！」「没事没事！」「中路守住这一波！」……队伍的麦里充斥着呼喊指挥的声音。
一上来就打积分榜第一的 XK 战队，其实我们都知道胜算不大，但无论如何得把士气和血性打出来。
一局差点十分钟被推高地的局硬是在我团战的「关键治疗」作用下反制了一波，直接破了对面的高地两塔，可惜最后一波被喻景初大闪控三个断送了节奏。
游戏的节奏真的很快，往往一瞬间就能逆转局势。
看着屏幕上赤红的【失败】，听着台下对另一个战队的欢呼，尽管已有预料，但我依然叹息一声，心里沉沉的。
「很秀了小棠，」皮皮走到我身边一起下台，「最后那波我的，没提前防。」
打野位也凑过来安慰我：「对，中间那波你保得很好。」
「嗯。」我扯出一个笑容，遥遥望向对面那个被簇拥下台的高挑身影。
可惜，差一点。
5
晚上我还是照例开了直播，和粉丝复盘今天的战况。
【小棠很厉害！】
【摸摸小棠妹妹。】
【比赛新粉前来报到～】
一开播，就有不少友好的弹幕，和 XK 的比赛下来直接给我涨了 3 万粉，直播间人气刚开播就超过了以往巅峰。
除了粉丝的安慰外，直播间也有不少的乐子人。
【踹开阿景，我才是你的狗！】
【小棠和景神之前认识吗？】
【主播是怎么想到放狠话说这个的 hhh……】
【小棠丢大人……】
我小脸一热，脚趾抓地，挑着弹幕回应：「我其实没打算说这个，只是脑子……」
话未说完，原先的弹幕就一洗而空，转而飞速刷屏尖叫。
【啊啊啊啊！】
【你俩在谈吧！！】
【妈呀景神别太爱了。】
我咽下剩下的话，地铁老爷爷一般皱眉，「啥？」
看出了我的疑惑，有粉丝发来 SC：【煮啵快去看阿景直播间，我炸开。】
……
我点开直播网页，游戏区分类第一的就是喻景初，人气远超后面主播好几倍。
我一脸平静地划过去，直到看到他的直播间标题。
——【小棠的狗】。
？！
你在干什么啊喻景初！
我的直播间又刷起了一堆弹幕。
【啊哈哈哈正主找上门了。】
【原来主播不知道吗？】
【无法想象景神冷着脸说出这句话。】
【前面的，阿景赛前喊话算是承认了吧。】
【你俩不是真的，我就是假的！】
我听着直播间里喻景初清冷淡然的声音，手指颤抖地给他发消息：【你也精神异常了是吗？】
「叮咚」一声，喻景初的手机投屏闪过一条微信消息。
他打着游戏还没顾上查看，我和直播间粉丝看着那个备注先傻了。
6
清棠小懒虫：【你也精神异常了是吗？】
啊？
这是我？
出奇一致地，我和直播间的粉丝们陷入了宕机状态。
弹幕像卡顿一样在屏幕上停留，随即疯狂跳动刷新。
【啊啊啊这是小棠吗！！】
【备注也太亲密啦！！真在谈吧？！】
【家人们，我看了战队官宣，小棠全名就是沈清棠。】
【阿景你的小心思都被我们看穿了！！】
【哈哈哈大家都没在意小棠发的内容吗？】
也不知道他是看到了我的消息还是哪一条弹幕，屏幕内传来喻景初一声低低的笑。
我似乎能想象出他低着头勾起嘴角的模样。
清兵线时，喻景初应该是看了一眼飞速滚动的弹幕，我听见他清冽的声音：「小棠来了啊。」
我下意识应了一声：「嗯。」
话音落下，我才恍然想起现在已经不是他转过身子撑在课桌上就能与我闲聊的时光了。
弹幕齐刷刷发送着：
【哈哈哈煮啵别嗯啦，阿景又听不到！】
【可是她答应得好自然，就像是在面对面交谈！！】
【小棠快讲讲你和景神的故事啊（嘶哈嘶哈）。】
喻景初的问句并没有得到我的回应，但我估计他是看见了弹幕笃定我还留在他的直播间内。
屏幕上显示着他和对面上单残血拉扯的激烈画面，而我却听到他声音淡然地问：「明天还有一场吧？」
我知道他在问我，便在直播间内发弹幕回复他，却很快被淹没在超人气电竞选手的弹幕群中。
「弹幕刷新太快了，」喻景初一个二技能收下人头，往中路支援的途中说道，「给我发微信吧，我能看到。」
不出所料，我的弹幕们又是一串粉红泡泡，直呼【嗑到了】。
但是……我真的不想顶着那个备注被几万人围观啊！
我蜷缩着脚趾输入消息：
清棠小懒虫：【嗯，下午四点打。】
果然，喻景初的屏幕上方弹出我的消息框，和那个该死的备注。
他似乎轻轻笑了一声，又问我：「那明天你会上吗？」
弹幕笑嘻嘻打趣他：
【套 SY 战队机密是吧。】
【景神，小心人家大教练收拾你！】
我回：【到时候就知道咯。】
「我会直播 ob 的。」喻景初回复我，然后声音突然低了几度继续道，「你如果上台喊话，别让其他人当狗了。」
……
直播间投屏上弹出一条崭新的微信消息。
清棠小懒虫」：【？】
不出所料地，我们两人的直播间弹幕都炸了。
【很喜欢小棠的一句话：啊？】
【哈哈哈哈社死回忆重现，损死了。】
【蛙趣我怎么感觉阿景醋醋的。】
【前面的，我也觉得！『你已经有我了，不需要其他狗狗了。』这是深层含义吧！是吧！】
【阿景你就这么想当小棠唯一的狗吗！】
看着画风越来越奇怪的弹幕，我绝望打字：【退网了，债见。】
读了我的消息，喻景初声音悠悠然：「好的小棠，比赛加油。」
喂！
凭什么我面红耳赤又社死了一回，这家伙却是老神在在一副高冷范啊！
越想越气。
我敲击键盘，在几万人的直播间怒骂他：【你真是个狗！】
喻景初退出游戏胜利的结算界面，尾音勾着浅淡的笑意：「嗯，是你的狗。汪。」
7
猝不及防听到喻景初的话，我手一滑，直接下播了。
一边咬着嘴唇发动态给观众道歉，我一边瞥着喻景初的直播间。
【啊啊啊啊好苏！！】
【我刚刚有点腾不开手……抱歉，现在又腾不开了。】
【哥，再汪一声吧求你。】
【你把小棠吓得下播了哈哈哈。】
「嗯？小棠走了吗？」喻景初声音低低的，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淡然，「那大家继续关注游戏内容吧，之前的别刷了。」
弹幕纷纷谴责他双标：
【喂！小棠走了就变冷了是吧！】
【有什么话是我高贵的直播间水友听不得的！】
不受控制地，我又想起下播前听到的那一声「汪」。
声音缠绵缱绻，惹得我耳朵酥麻，心慌意乱。
……狗男人。
8
第二天下午的比赛打得很顺，前两局都拿下，赛点局教练再次换我上场。
赛前喊话时备战间全在怂恿我上，皮皮还笑嘻嘻说：「我看对面泡泡就挺狗的，快去说他！」
看热闹不嫌事大是吧！
「别别……」我连连摆手推辞。
中单小乐瞄了我一眼，恍然大悟一般拍拍皮皮的肩：「我懂了，我早上刷到直播切片了，景哥要当小棠唯一的狗，不让她说这些！」
皮皮猛然瞪大眼睛对我竖了个大拇指，十分敬佩。
喂！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想啊！
9
最后一局皮皮 c 了一把，连带着我这个辅助也全程顺风，不出意外地获得了胜利。
本周的比赛打完了，我也终于长舒一口气。
我上场的两场对局都没有明显失误，甚至还稳中带秀，一时间，战队的微博里全在恭喜挖掘到我这个「宝藏新人」。
但与此同时，运营也编辑了新的一条微博：
【由于选手 SY-老张近日因肌腱炎多次前往就诊，选手与俱乐部协商后决定暂时离队休养，祝早日康复！】
消息评论区前排都在祝愿老张，也有人指出：【那岂不是直接首发上新人了？】
【小棠才打了两把吧，肯定比不上老人的配合。】
【唉，接下来几场都很重要，不能掉点啊……】
【那也没办法，临危受命了。】
我替补的位置正是老张的辅助，上周他就向教练说清了自己的手伤。这两场换我上便是练兵，为了接下来的首发。
因此，我的双排也从替补的兔子变成首发的皮皮。
为了磨合节奏，今晚我们就没有开直播，只是二人在游戏里组队语音。
皮皮是赛场老选手，比赛经验丰富，曾经还在现榜一 XK 待过，和喻景初也算是前队友。
而他也没有前辈架子，虽说是带着我适应，但感觉上更像是「游戏搭子」，时不时说些战队八卦让我放松。
「我给你说啊小棠，阿景这个人别看他长得高高帅帅，其实字写得丑死！比我用脚写得都烂！」
我一边点结算一边笑着回应道：「我知道，是真烂。」
「哟，」皮皮语调上扬，「此话怎讲？」
我回：「我们是高中同学来着，我是语文课代表，每次他的作业都不忍直视。」
皮皮好似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语气惊讶：「话说那家伙高中是怎么样的啊？游戏高手？还是一声不吭的闷葫芦学霸？」
喂，怎么开始变成我给你讲八卦了啊。
明明是我想听战队趣事啊！
我暗自吐槽一声，却还是满足了他的好奇，斟酌着语言道：「唔……其实都不是啦，算那种很会逗人笑的活跃分子吧。」
「喔！」皮皮发出夸张的惊叹，「你看他现在一副冷淡样儿！我完全想不出。」
我轻笑几声，开了下一把排位。
10
其实高中时的喻景初和现在确实有些变化。
当时肆意无畏，青涩又澄澈，少年人的一方天地拘泥于规整的校园。
一起撑在栏杆上看晚自习前的日落，一起趁着下雨天的大课间去小卖部买零食，一起为成绩和排名的数字焦虑。
那时都有幼稚却明确的目标与理想。
如果没有那件事的话，喻景初现在应该在另一座城市读着大学，我们或许会开始交往也说不定。
只是我从未料想过他会踏入电竞职业的领域，但从结果来看，他做得很好。
现在的喻景初淡然而内敛，隐去了轻狂，却依然不减少年意气。
如果说高中的他是遒劲自由的青松，那成为职业选手后的他就是清润皎洁的孤月。
只是我不知道松与月，哪一个离我更远。
11
和皮皮排了一晚上，输了两局，其他全胜。
十一点结算完，皮皮调侃道：「啊，感觉和小棠你双排真默契，下周继续。」
「ok，」我笑道，「我现在发条动态给粉丝们说一声。」
退出队伍后，我登录直播账号编辑动态，说明天周日不播，下周一晚上开始和皮皮双排。
【小棠首发加油呀！】
【哈哈皮皮可有节目效果了。】
评论区也早有预料，表示期待。
【可惜我的棠兔 be 了呜呜。】
【小棠皮皮的赛后语音也能嗑的！】
【家人们，我嗑棠景！】
……不要在我的评论区下面嗑 CP 啊！
被正主看见了多尴尬不是吗！
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手机却「叮」的一声收到一条消息。
喻景初：【和我双排嘛，我也可以打射手的。】
你又在说什么啊！
12
我给他回了个「无语」表情包，收到了喻景初的「委屈巴巴」。
他又发消息问：【可以语音通话吗？】
我没回他，只是直接拨通了语音。
「嘟」了不到两声，对面就接通了。
「是有什么事吗？」我问。
而听筒内传出喻景初的声音，似乎是已经洗漱休整完了，他的声音有些低哑，又带着慵懒气。
他说：「清棠，我就是想你了。」
「嘶……你这么……」我突然感觉自己脸颊烫烫的。
我终于明白了那句在喻景初粉丝群里流传甚广的一句话：「不要在睡前听阿景的声音，你会失眠到半夜。」
喻景初轻轻笑了一声：「我都没和你双排过呢，试试嘛。」
我瘪嘴：「和皮皮是俱乐部要求的，再说了，你会射手吗？」
「上一次玩是 0-7。」他乖乖回复我。
「……」我默然，「那你别想。」
喻景初声音一软，语调绵长：「就跟着你嘛，我很听话。」
13
「怎么突然开始撒娇啦！」我耳朵一热，不得不说，很吃这一套，「你不是高冷得很吗！」
他的声音听着似乎挺委屈：「我怎么会那样对你……」
你别说，喻景初这么软着声音撒娇，还真像金毛大狗狗。
……虽然平时也很狗就是了。
「行啦，」我呼一口气，「明天有空吗？好久没见了。」
话未说完，对面就抢着接道：「有的，一天都行。」
「下午吧，我们去世锦广场。」
14
第二天下午，我穿着常服背着包，提前了些在马路口张望。
行人匆匆走过，游客嬉笑打闹，马路对面还有一个大夏天戴帽子的墨镜男在挥手。
我的喻景初在哪儿呢？
……等等，怎么感觉那个墨镜男在朝着我挥手？
不会吧……
我每走一步，脸就黑上一分。
直到我走过马路到他面前，他摘下墨镜，露出自己完整的面容，嘴角勾起一抹笑：「清棠。」
他的身形高挑，微微低头看向我，深潭般的眸子中映照出我的模样。
时隔许久的两个人相处，我先是对他扯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本以为我们之间的氛围会陌生，但终究是我的吐槽欲胜过了生疏：「把自己包裹得这么严实热不热啊，大夏天的。」
他垂着深墨色的眸子望着我：「被认出来就麻烦了。」
「大明星啊。」我笑一声，抬手去摘他厚厚的编织帽，他轻叹口气，低着头任我做了。
帽子一摘，露出喻景初额前被汗水浸湿的碎发，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理了理。
我笑他：「你看，都热成这个样子了！」
他抿嘴一笑，接着把提在手上的袋子交给我：「来的时候给你带了杯柚子茶，常温的。」
15
在通过青训被俱乐部签下之前，我本来就在 G 市读大学，对这个广场比较熟悉。
XK 的本部不在 G 市，喻景初也是因为今年夏季赛才第一次到这里。
所以，一切就顺理成章地，他乖乖跟在我身旁，由我带着一路逛一路聊。
走着走着，我突然听到喻景初轻咳了一声。
我疑惑看向他，他却不动声色转移了视线，声音和神情都是淡淡的：「可以，牵手吗？」
这么一副清清冷冷的模样，以至于我第一反应是自己听错了。
我：「啊什么？」
喻景初却是怎么也不愿意再说一遍了，只是默默地把手伸到我面前，一整个「我把自己交给你了，决定权在你」的样子。
我先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看四周，此刻正是周末，世锦广场游客众多，很多年轻人成群结队一起逛，也有小情侣黏糊糊地依偎在一起。
我们牵个手实在算不上显眼的举动。
「咳。」我也学着他的样子轻咳了一声，然后飞速牵起他的手。
喻景初的手很白，手指也很修长，明明是大夏天，摸上去却是冰冰凉的，似乎和他的人一样清冷。
只是突然握紧的力道显示出当事人并不平静的心绪。
「喻景初。」我小声叫他的名字。
他转头看我，神情淡然，声音懒懒地：「嗯？」
我吸了一口柚子茶，道：「我们上次这么牵手是高考完那会儿吧？」
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眉目舒展开来，回答我道：「是啊，高中毕业刚领完档案，你拉着我的手在行政楼转悠，那时的天好蓝，而且和今天一样热。」
喻景初继而仰头，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你笑着祝愿我说，前程似锦，一切顺利。」
16
我笑笑，摇着头感叹道：「我还真没想到你会走电竞这条路呢，再次注意到你时，你都成了夏季赛最佳新人了。」
「也就去年的事儿吧，」喻景初捏了捏我的指尖，「不过我很庆幸，最终能以那样的身份出现在你的视野。」
他继续道，平静的声音里带着浅浅的笑：「不是什么『赌徒父亲欠债，全家被追债人打死』这样的社会新闻。」
「呸呸！」我急忙断了他的话头。
喻景初像是不甚在意，只是问我：「清棠你呢？怎么想着来青训打比赛了？大学那边不要紧？」
我答：「申请了两年的休学，明年十月回去上课。原因嘛……我说是因为你，你会相信吗？」
因为你而开始关注到职业联赛，因为你才产生了「想去试试青训」的想法。
——「因为想和你站在一样的高度。」
「笨蛋。」喻景初弹了一下我的脑门，目光看向前方遥遥的人群。
「从来你才是那个我需要努力去追逐并肩的对象啊。」
……
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再猝不及防听到喻景初这么一番话，我无措结巴：「欸欸我没有……你不用……」
喻景初发出一声清澈的笑，像是把我带回了十八岁的那个盛夏。
我听见他说：「自信一点清棠，你比你自己以为的更加优秀。」
「而且，」他声音极其洒脱自然，像清风中的松石，「我愿意。」
「就像小狗会一直追随主人，不是吗？」
17
喻景初突然地打直球一下子把我说得大脑宕机。
我感觉自己的脸颊和头脑都在发热，就连被他紧紧牵着的那只手也烫得不行。
他看上去倒是很希望我出现这种反应，耳边传来他清澈的笑。
……这样的喻景初，我高中那会儿常常见到。
这两年却很少见了。
比赛场，直播间，生活镜头里的他都是清冷而从容的。
或许，我们能……
「啊！是小棠吗！」
正前方三个女孩子迎面而来，我听到一道雀跃兴奋的声音。
大概应该也许是在叫我……吧？
在公共场合被人认出电竞身份，就像被现充同学叫二次元圈名一样，令人脚趾抓地。
社恐犯了……救命。
我逃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站在原地呆呆地等女孩们走近。
难为喻景初和我牵着手被迫罚站了。
小跑过来的女孩子脸红扑扑的，眨巴着眼睛看我：「请问你是 SY 的小棠吗？」
「啊……是。」我结结巴巴应道。
之前还笑话喻景初蒙那么严实，结果没想到被认出来的会是我自己。
我歪过头看了喻景初一眼，那小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掏出来的墨镜，现在正一手揣兜一手牵着我装酷看热闹。
「太好了！我是你直播间的桃桃！」女孩兴冲冲道。
她一提到自己的 ID，我就有印象了。
桃桃是我的老粉，在我刚参加青训进行直播时就关注我的女孩子，经常会在我的直播间里互动，还帮我骂退过很多恶意弹幕。
与其说是粉丝，她更像是我网上的一个亲友。
亲友见面，氛围就不那么尴尬了。
我笑笑：「好巧好巧。」
桃桃两眼水灵灵地问我：「可以一起合影吗？」
她身旁的两个女孩子也对我腼腆微笑，似乎都是看联赛的粉丝。
「嗯没问题。」我忙点头，用眼神示意喻景初松开我的手。
他挑眉，嘴角微扬。
桃桃的目光在我们脸上晃来晃去，又望向我们刚刚松开的手，眼睛骤然睁大，有点语无伦次：「小棠，这，你，男……」
喻景初不说话看着她，笑得很惬意。
你说点什么啊！我很尴尬耶！
我正想糊弄过去，桃桃却突然露出一个「你懂我懂」的神情：「放心小棠，我们会替你们保密的！」
你到底脑补了什么啊！
18
「桃桃你之前说成年后来打职业对吧，现在还有这个打算吗？」和三个女孩子合完照后，我问。
桃桃好像很惊讶我还记得这件事，笑了笑然后认真道：「有呀，我想成为赛场上的第二位女选手。」
「加油，期待和你在联赛相遇。」
简单寒暄了几句后，女孩们向我们挥手道别。
「呼……」我长舒一口气。
「这么受欢迎啊清棠。」喻景初凑到我耳边小声说，声音不大，但能被刚转身的女孩们听到。
「嗯？」桃桃身旁戴眼镜的女孩皱眉顿了一下，突然转头盯着喻景初看好几眼。
「怎么了小叶？」桃桃问。
我模模糊糊听到小叶的话：「声音……阿景……是不是？」
欸？！
我脑门开始疼。
桃桃一个猛转头望向喻景初，虚着眼看了又看，然后在我慌乱的神情中张大了嘴巴。
「啊请问你真的是阿景吗？！」
嘶。
……完蛋。
喻景初启唇，在如此混乱的情况下声音依旧淡然：「你说的……」
「抱歉我们有事先走了——」
没等他说完，我直接抓起他的手腕。
在女孩们和驻足停留的路人探寻的目光中，在酝酿着酒红色暧昧的空气因子里，脸颊绯红、逃跑了。
……桃桃你之前说的保密一定要履行啊拜托拜托！
我牵着喻景初，从广场中央的喷泉跑过，惊飞了栖息的灰鸽；绕过孩童玩乐的空地，听见了许多孩子的嬉笑；
最终，我们似乎迷失了方向，出逃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
我跑到脑袋发昏，停下来抚着胸口喘气。
林木郁郁葱葱，四处人迹罕至。
我们就像是跑到了十八岁的那个盛夏，我牵着被醉酒父亲殴打的少年一路出逃，没有终途。
我盯着喻景初沾染汗水的下颚，就只是笑。
下一瞬，他捧住我的头，落下一个温柔到极致的吻。
19
一吻如蝶翼蹁跹，惊颤我的心弦。
身前的少年像是将所有的爱意和情绪付于此，他微凉的手指无意识地撩起我耳边的发丝。
有风。
吹来松木的清香，吹散云霭见孤月。
原来松和月，都被我揽入怀中。
……
末了，他眼尾樱红，瞳孔中带着我从未见过的缱绻。
喻景初启唇，声音哑哑：「清棠，那时为什么……不让我承认？」
我垂眸，问他：「承认什么？你是阿景，还是我男朋友？」
「我可以都认吗？」他弯了弯眉眼。
我眯眼，抿抿唇：「第二个还要看你表现。」
喻景初的神情变得认真，右手抚上我的发丝：
「那这一次，由我来正式地续上我们十八岁的约定吧。
「清棠，我好想让全世界都知道我喜欢你。
「赛事观众也好，直播间粉丝也罢，我从来都不想隐瞒。如果……」
「嘘。」我伸食指抵在他的唇前，对他笑着摇摇头。
「再等等吧。抱歉出于我的私心，但我想等到我能与你站在同一个领奖台时，再将我们的关系公开。」
我望着盛夏的氤氲月色，远方的城市泛起霓虹灯光。
「我希望我能以『选手小棠』的身份被大家认可，而不是『电竞神话阿景的那个女朋友』。
「我可是联赛现役里唯一的女选手，因此，我更要用实力去撕下如今对『女玩家女选手』的偏见。」
我边走边转头看喻景初，对他扬起一个笑容：
「接下来请认真看着吧，阿景选手。」
喻景初怔怔地望着我，眼神变得潋滟柔和，然后声音真挚又清澈：「嗯，好，你本身就足够。」
足够闪耀夺目，足够让人一生难忘。
20
回到家后，我将下午拍的风景照上传了动态，评论数虽然不多，但氛围很好。
桃桃她们尽管认出了阿景的身份，最终还是选择了为我们保密。
回想起这一下午的经历，我如今脑袋还是飘忽忽的。一切瞬息炫彩，太不真切，就像是梦。
手机里弹出两条消息，我点开看。
喻景初：【我到家了清棠。】
喻景初：【［要亲亲］】
怎么感觉屏幕对面和之前相比，完全变了一个人。
之前还只是撒娇，现在都开始打直球了喂！
我有点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最后回了个【已阅。】。
喻景初：【清棠好冷漠……［委屈脸］】
我脸一热，退出了聊天页面。
转而一想，感觉还是得给他什么表示，就红着脸打字：【亲。】
对面立刻打来电话，我刚接通，喻景初清冽的声音就雀跃地蹦出来：「清棠真要和我亲亲吗？怎么办我好想你，好想现在就见到你……」
啧，这家伙好黏人。
十八岁那会儿也是，还会把头埋进我的颈窝里撒娇。
就感觉……这几年分别的时光并未存在一般。
21
夏季赛的常规赛已经进行到下半轮了，各支战队都在争夺季后赛的入场券，赛事也变得白热化。
老张手伤离队后，我就接过了首发辅助的重任。
很多选手打比赛急了就容易上头，一上头操作就开始飘，一飘就可能断送大好节奏。
我比赛经验少，但我会抓节奏。
「他交闪了！」「没事我有奶，可以反！」「控住了，上！」
整个下半轮 SY 一转之前的连败颓势，以「稳」为特色一步步从中游爬到积分第四的位置，拿到了季后赛的门票。
我也得到了两场的 mvp，收获一众赛事新粉。
大家记住我的标签不是「阿景的女朋友」，也不只是「唯一的女选手」，就是「小棠」足矣。
打完最后一场之后的直播，我收到了桃桃发的留言：【小棠，我已经报名青训啦，祝愿你今后的比赛一切顺利！】
我又想起盛夏与她相遇的那一天，女孩眼睛亮晶晶地说「想成为赛场上的第二位女选手」。
……
和 XK 的对垒早已打完，听说之后我的每一场比赛，只要当天没有他的赛事，喻景初都会开直播 ob，粉丝全在调侃他双标。
【怎么一到 SY 阿景声音就变温柔了！】
【不是吧，小棠只是走路去支援，主播你就夸她操作秀？】
【别看小棠啦！中路都打起来了！】
【哥你别太爱了……】
更有一回，皮皮给我发消息：【小棠你和阿景上热搜了！】
#阿景小棠#
我眼皮一跳，忐忑地点进热搜词条，却是一段喻景初的直播画面，我听到他淡然而清冷的声音。
「我和小棠私下的关系很好，但我并不会因为这个影响自己的比赛。
「生活中我们可以是朋友，或者其他的关系，但是在赛场上，我们就是对手。
「双方不可能存在任何偏袒与放水，这是对对方的不尊重。请各位放心，也希望大家不要因为选手的失误而妄加揣测。
「小棠是一位优秀且努力的选手，如果可以，我希望能一直看到她在赛场上闪闪发光。」
我抿嘴，感觉自己耳尖有些发热。
视频接近尾声，我本以为没有内容了，又听到喻景初的声音，穿过屏幕与时间，传入我的耳中。
「清棠，如果你在看，比赛加油。我期待与你顶峰相遇。」
视频终止在这里，评论滚动不休。
【我宣布，这是棠景圣经！！同意的请呼吸！】
【无论是朋友还是恋人，这就是电竞关系最好的处理啊。】
【赛场上的针锋相对才是最好的告白！】
【阿景小棠请顶峰相遇！】
……
我轻笑一声。
「看什么呢，这么开心？」喻景初从背后环抱住我，在我耳边声音哑哑问。
「你的视频，」我把手机屏幕亮给他看，画面停留在最后一幕，「现在我看到了。」
喻景初轻笑，吻了一下我的耳尖：「等季后赛打完，我们一起回 D 市吧，我妈妈也很想你。」
我想起放学时在路口瞥见的那个瘦削长裙身影，她的长发挽起，遇见时脸上从来只见到淡淡的笑。
「杨阿姨最近还好吗？」
「嗯，很好。之前一直没找到机会告诉你，在高考那年的七月，他赌输钱又打了我和我妈，但这次我报警了。
「我妈决心与他离婚，之后我参加青训去了 C 市，与我那『所谓的』父亲，再无相关。」
听着他的话，我突然想，醉酒怒吼与癫狂、高考前的家暴殴打、奔走的警局与医院，十八岁怀揣着梦想的少年在结局终末的那一刻，会是怎样的心如死灰。
喻景初好似看出了我的想法，他声音淡淡又从容：「都过去了清棠，你看，今年的夏天，依然灿烂又浪漫。」
我回给他一个笑容。
当年被我牵着从盛夏出逃的少年，如今寻回了他的未来。
在无论哪一条道路上前行，都请一直闪闪发光吧，我们。
22
季后赛一切顺利地进行，我们队本不是顶尖强队，最终半决赛不敌 HF，拿到了季军。
这是 SY 职业联赛以来获得的最高名次，全场 MVP 给到了射手皮皮，全队的评分都很理想。
场下是观众的呼喊与掌声，战队粉丝里交织着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我们全队抱在一起，听不清是谁的笑声还是压抑不住的哭声。
「让我们恭喜 SY 战队，获得了夏季赛季军！」
我们 23 年的夏季赛，在炫彩的碎屑光晕中落幕了。
……
在总决赛开始前，赛事进行了常规颁奖，涉及「人气解说」「赛事主播」和「最佳新人」等奖项。
主持人激动地念白：「现在公布的是夏季赛最佳新人，让我们恭喜——SY-小棠！」
台下响起一阵掌声。
「小棠！！！」
我看向声音来源，桃桃在绚烂灯光之下脸颊涨红，笑着对我挥手。
我站在台上，顿生恍惚之感。
「谢谢各位对我的支持与信任，之后我会更加努力。」
被现场这么多双眼睛，以及直播间几十万的观众注视着, 我吞咽一口，手又开始抖了。
「这次夏季赛是我第一次登上赛场，感谢一直鼓励我的队友和可靠的教练，我也在联赛里认识了很多朋友。」
说着说着，我又对上了后台准备决赛的喻景初的视线。
就和我第一次上场那时一样, 他倚靠门框, 挑眉看我。
「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能从最佳新人的位置一步步走下去, 不负大家的期待。
「我期待越来越多的女选手加入联赛，最重要的, 祝愿女孩子们在游戏和生活当中都能够自信起来，永远不被性别偏见拘泥束缚。
「愿你我均向理想奔赴。」
我鞠躬, 感觉自己脑瓜子嗡嗡的，掌声呼喊都听不真切。
从小时候就是这样，一上台发言表演就大脑充血，一紧张就容易叽里咕噜说一大堆。
但是总归, 我看见第一排桃桃闪烁晶莹的眼瞳, 回给她一个笑容。
23
常规奖项颁布完毕后, 就是总决赛的对局了。
XK 打 HF，强强对垒，看点迭起。
7 局 4 胜制, 双方打得有来有回，五局过去, 比分呈现 3：2，进入 XK 的赛点局。
我们这些到场的选手也坐在台下观看比赛, 旁边粉丝紧张的尖叫声震得我耳膜破碎。
「上路！阿景——啊啊！」
我不由得一笑。
感觉就像是我这样的社恐在这种环境下也能放开嗓子吼出来。
我看着投影上喻景初的模样。
他戴着耳机, 神情专注。碎发乖顺地垂在他的额前, 嘴唇抿起，骤而眉头舒展, 游戏中发来「成功击杀」的播报。
我看过他很多场比赛，他也一样这么关注过我。
……
这局比赛打得格外精彩, 打野关键抢龙, 阿景闪现开团，你来我往，酣畅淋漓。
最终 XK 获得胜利后, 全场又是掀起一阵欢呼热潮。
万众期待中，FMVP 的荣誉颁给了阿景。
金雨彩片尽数倾斜在他身上, 一人便将少年意气演绎到极致。
他在密集的人潮中精准找到我的位置。
「小棠，被你全然注视的这个瞬间是我最开心的时候。」
观众席再次爆发一阵尖叫，我旁边那粉丝捂着嘴看向我, 差点晕厥过去。
所有人的目光再度死死围攻住我，我心发麻, 又颤动不止。
——不要在这种时候恋爱脑啊喻景初！
……
一切结束后，选手后台。
喻景初从背后抱住我，软着声音撒娇：「清棠, 我今天厉害吧？想听你夸夸我。」
我看着门口一众好奇吃瓜的 XK 队员, 内心已死，一边把他的头往外推一边道：「可以可以，超——厉害。」
喻景初低低笑了两声, 突然凑近我的耳朵，吹来热乎乎的气息：「那清棠给你的小狗一点奖励如何？」
咿——
「快去你的庆功宴吧！」
我被他撩拨得耳垂发烫，顶着六七个人齐刷刷的目光和他说悄悄话：「明天……明天一定。」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