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节 对家见面,分外喜欢(1 / 1)

加入书签

请收藏本站,并多收藏几个备用站点:

跟昔日死对头互换身体后,我们达成了友好共处协议。

我扮演他,替他好好工作;他假装我,替我好好演戏。

结果转眼,他就顶着我的身体,用我微博橙 V 的账号,亲自下场怼黑粉。

——还是他的黑粉。

评论区里,我那硕大亮眼的 V 标清晰可见:骂,随便骂,你骂我,我骂你,我和你们哥哥睡一起。

我:……

1

一觉醒来,比发现自己和「别人」不着衣物躺在一张床上还惊悚的事情是什么?

我大脑混沌,看着眼下的情况,二十几年的唯物主义的信念摇摇欲坠。

一向不说粗口的我,没忍住在心里骂了三百句。

——我去!为什么「我」躺在我身边啊?!

我深呼一口气,闭上眼又缩进被窝。

起猛了,出幻觉了,重新再起一次吧。

心态很乐观,现实很悲观,我第十八次睁眼,眼前还是这幅诡异景象。

啊啊啊啊啊啊!!!

短短两分钟内,我又在心里爆了一句粗口,快赶上过去人生二十几年总共说的脏话数量了。

等等,在我第三十次躺进被窝后,大脑倏然清醒过来——

身边躺的是「自己」,那我现在是谁……

还记得昨天,我和接下来要合作的导演们一起吃了顿饭,然后……然后谁进来了来着?

胸腔内的心脏猛跳,我跌跌撞撞爬起来冲进洗手间,镜子里出现了一个身形颀长的俊秀青年模样,那双业界闻名的「看狗都深情」的眼眸,此时此刻满目震惊地盯着镜子。

妈的,第三次粗口了,我震惊得瞳孔地震——

我怎么成段辞的样子了?!

段辞是谁?且不说我跟他高中时候,我单方面看他不顺眼,没想到大学毕业后进了娱乐圈后,还是相看两两生厌……好吧,是单单生厌。

——虽然最近进了一个双男主剧组,但还是难改我看他就烦的情况。

再说回来,段辞这人,一出道便以自己那双天生多情眸爆火,霸榜了将近一年的「你最想谈恋爱的对象」「谁是你心中完美的奶狗弟弟」榜单的第一,被网民亲切喊作「国民弟弟」。

相比起我,他的路人缘好了不止亿点。

我在镜头前一向有什么说什么,仗着家底深厚,拍戏不愁资源,不拍戏了也大不了退圈继承家业,混吃等死。

也是因为这一点,我黑粉多得难以统计。

浑身反缠胶带去微博广场逛一圈,就能粘上数不清的我的批皮黑、反串黑、职业黑、路人黑。

……反正我也只是为兴趣拍戏,别人喜不喜欢我,我都不在意。

虽然不怎么关注网友对自己的评价,但从经纪人嘴里,我还是略微晓得,自从官方公布了这部双男主剧的演职人员的时候,我的粉丝不仅和对选角不满的书粉撕架,还在和段辞的粉丝撕架争番位。

官博底下那叫一个腥风血雨。

所以昨晚发生了什么来着?

我对着镜子扶额,一手撑在洗手台上。

依稀记得段辞不胜酒力,正好自己和他酒店房间顺路,就被导演关照着一道走了。

恰巧他的经纪人忽然有事,我扛着他的胳膊拖着他走,在他房门口,摸遍他浑身上下所有口袋,也没找到房卡,于是我只好又拖着人变更目的地——把人扔进了我的房间。

然后呢?然后呢!

我蹙眉紧闭双目,剩下的事情什么都没想起来,所以为什么段辞和我身上什么也没穿地躺在了一张床上——还互换了身体啊!

草!!!

一动怒,头就更疼了,凭什么酒是段辞喝的,宿醉的难受是我来承担啊!

真是忍不住要爆粗口了!

2

在我无能狂怒十五分钟后,段辞终于醒了。

我沉静地掩下我内里的恼火和无奈,压着嗓音,强制他跳过了前置的惊讶程序。

「事已至此,再震惊也没用。」我斜眼看向他,「你还记得昨晚发生了什……」

……受不了了。

原来那种厌恶情绪是深入骨髓、刻入 DNA 的,尽管换了躯壳,我还是见他就不爽。

尤其还是眼见他顶着我的脸,摆出一副无辜纯洁的模样。

我莫名火大:「算了,想你也记不得。」

早就醉得不省人事了,他能记得什么。

段辞安静片刻,若有所思道:「身体互换啊……」

「有没有觉得很像我们现在正接的那部剧?」

理智上还在思考他说的话,可是嘴巴快我的大脑一步,条件反射地呛他声:「放你狗屁。」

他不以为意地耸耸肩,笑道:「我现在可是在你的身体里,我要是放狗屁,那你是什么?」

我:「……」

无所吊谓,反正我不是狗。

只是他先前的猜测确实有些道理,我们现下接的那部剧是小说改编,虽然剧本为了能过审,改得面目全非,但为了更了解角色,我把原著磨了三遍。

原著故事的开局就是两位男主互换了身体,男一在福利院长大,从小被欺辱长大,养成了看似温柔,实则懦弱的性格,为了掩饰自己的懦弱,反而装出了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

男二则是从小吃穿不愁,唯一的不满就是缺爱。父母重利重益,对他疏于关爱。他虽然自信,但性格也不招人喜欢。

在普通平淡的一天,男一照旧被不良少年拖到厕所霸凌,最后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在水槽前无声地拧着湿透的校服。

他抬起头,与镜子里鼻青脸肿的自己对视,却看到了站在他身后正拿着能互换身体的照相机的男二。

男二透过镜子与他沉静地对视良久,忽而笑了起来:「好可怜啊。」

「想要我来帮你……报仇吗?」

从此本无交集的两条线,被人为地绑在一起打了个死结。

两位男主在身体互换的人生中,补全了自己心里缺失的另一半,同时也成为了对方最重要的人。

简而言之就是两个高中生抱在一起取暖的故事,只是为了电视剧能过审,编剧把原著里两人间的感情线大刀斩断,变成了相当纯正的社会主义兄弟情。

「怎么样?」段辞歪着头,嘴角笑意明显,我那张常年面无表情生人勿近的高冷脸,在他的影响下也变得掺了几分柔和,「是不是仔细一想,觉得我说得还挺对?」

「不怎么样,」我冷笑了一声,「那又能说明什么?」

「这种非常理能解释的现象……」他拖长尾音,意有所指道,「说不定也得用非常理的办法解决呢。」

「比如像一些穿书小说那样,必须得照着原作剧情走,再比如说……」

他在一边举着例子,我在一边头脑风暴。

我阴沉着脸,他说得确实有道理。

这种非常规的情况下,要是去见医生,说不定明天文娱榜第一条就是【秋牧景段辞确诊为精神病】。

而我们又对此一无所知,根本不清楚身体互换的契机,自然也不知道如何将身体换回来。

许是见我长久没说话,他直起身,伸手点在我的唇角两侧向上拉,我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往后退了三步,一脸戒备地看着他。

段辞好像一点也不尴尬地收回手,还是笑:「你是不是在想,要是去见医生,我们俩都得被确诊为精神病?」

他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你心里想的都写在脸上了,」他赤裸着上身又坐回床上,去翻找自己的衣服,嘴上不停,「虽然思维发散是好事,但是啊……」

他朝我挑挑眉,声音很轻:「我的名字放前面才合理吧?」

心里想的事情被直白挑明,我又惊又羞,双男主的剧都接了,谁的名字放前面是什么含义我也不是不知道。

男人的尊严让我必须争这一口气:「做梦吧你,我的名字才应该在前……」

「毕竟,」他翻找出他的衣服,利落套在身上,打断我的话,唇间笑意不减,「我的姓是 D 开头嘛。」

……我哑然无声。

就好像一坨史莱姆被人揉捏在股掌之间。

「其实往好处想,倒是一次不错的体验。」

你倒是不错,喝酒没有宿醉的头疼,你当然不错。

我瞪了他几眼,但现在再争吵这些也毫无意义。言归正传,还是得先把当下的事情安排好才行。

于是很快,我们顶着对方的脸,促膝长谈,达成了友好共处协议。

针对这一点,他还有些委屈:「明明我一直都挺友好的,是你单方面对我不友好啊。」

我装作没听见。

「接下来,你替我工作,同时我扮演好你,替你工作。」

「要是你败坏我形象,你就死定了。」

虽然我也没什么形象可以败坏。

段辞点点头:「好,只是接下来我们的工作内容应该都差不多吧?」

「为了不让我用你的身体败坏你的形象,」他又笑起来,「你要不要想些办法呢?」

「比如……在身体换回来前,我们都一起行动?」

但两个性格、处事风格都大相径庭的人,要扮演好对方谈何容易。

谈妥后,我还是哪哪不舒服,抓着他照着原著小说里那样……虽说刚开始原作里身体互换是依靠那个神奇的照相机,但在最后,男主们换回身体,却是靠童话故事一般的一个唇对唇的吻。

——果然还是下不去嘴啊!

这演员的信念感得有多强才能下得去嘴啊!

我松开捧着他的脸的手,冷漠地将他往外一推。

背过身,一手将脑袋上的鸭舌帽往下压了压,我有些绝望但也无可奈何,靠这种方法身体也换不回来是我预料之中。

「走吧,你不是下午还有行程吗?」

段辞踉跄几步,上前与我并排走,语间笑意明显:「对着自己的脸没感觉?」

「……」

「以前不是还在年级月考榜上的一句话介绍自己那栏,说『我秋牧景的脸世界第一』吗?」

我咬咬牙,加快脚步。

「阿景,你当时又拽又中二的样子,我还记得……」

「段辞,」我语气倏然淡了下来,「我们没那么熟。」

段辞跟着走了几步,才慢慢道:「好,我错了。」

但语气间毫无抱歉意味。

果然,这人不管过几年,还是这个惹人嫌的样子。

说到我和段辞之间的矛盾,那就得从高二开始说起。

他当时作为转校生,一来就差点撼动了我年级第一的地位,再加上各方面都不差,我险些被他夺去所有风头。

这些问题都不大,有这么优秀的一位同学,我更多的是欣赏。最多是同学间的小打小闹,无外乎损友死党之间的开玩笑。

直到——我打算高考后表白的女生,被他捷足先登了。

结果不出一个礼拜,从朋友那里听说,他们又分手了。

仿佛朝我脸上甩了两巴掌,一左一右,很对称。

我不排斥好兄弟跟我喜欢同一个女生,但我希望他能与我公平竞争,而不是背地里偷偷耍手段,追到后又迅速分手来羞辱那个女孩子,也羞辱我。

我也不想从别人嘴里了解实情,但却怎么也联系不上他。

那段时间——直至在荧幕上看到他之前,他整个人仿佛都像是人间蒸发一般。

从回忆里抽身后,我将帽檐又往下压了压。

好几年前,有人问我和段辞是什么关系,我会揽着他的肩开玩笑说,当然是好朋友的仇人关系。

而现在,如果有人问我和段辞是什么关系,我只会平淡地说,是毫无关系。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感觉他消失后,我就失去了什么东西。

我对他的讨厌不减分毫,如果可以,再也别有交集是我最理想的情况。

只是没想到接了同一部剧,还意外互换了身体。

我垂下眼眸,就好像是两条已经相交的直线,在交点后,各自朝着自己的方向前进,本该永远也碰不到一起去,却被人拽着两端又打了个结。

3

今天本来没什么行程,原定是在酒店里研读剧本,但现下出了这遭事,也只能顶着段辞的身体去替他拍那什么劳什子的男士内裤广告。

再怎么说也是段辞的工作,虽然高中毕业后,我和他的关系如坠冰窖,基本断了联系,再见面就是在这个鱼龙混杂的圈里。

平常不关注也不联系,哪知道对方是什么工作风格。

段辞的经纪人是他的远房姐姐希瞳,许是看到我俩一起,希瞳「啊哦」了一声。

眼神在我们两人身上转悠几番,我蹙起眉看向段辞,不料他也正巧看向我。

我恹恹地别过头。

上车也没多久,我的经纪人小林姗姗来迟,他拎着大包小包,伟岸的身形出现在车门口。

因为家里安排,小林不仅是我的专属经纪人,还是我的生活助理,我的衣食住行基本都是小林亲自安排,本身就交情不浅,私下也没什么架子。

「你这小子,今天不是没行程吗?怎么还跟段辞约上了?你不知道你粉丝跟他粉丝吵多凶吗?!」

他将东西往「秋牧景」身上一扔,段辞手忙脚乱接住,而我坐在里侧,双手环胸,凝视着小林。

「网上多的是为你俩抄键盘互撕七天七夜的粉丝,结果你微信上跟我说什么?啊?你要跟谁一起去工作?

「秋牧景别告诉我,你平日里看着段辞就便秘那表情是你装出来的,还是说你其实是个深柜还暗恋他?

「不能吧?你不是说你好像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吗?」

我:「……」

这嘴巴怎么就停不下来啊,眼睛也没长吗?没看到车里还坐着两个人吗?!

「我是真想不通啊,我左看右看那字也没写错啊,你……」

也许是终于看见里面还坐着个人了,他立马噤了声,又见着前座的希瞳,他微微点头示意打了个招呼后,上了车,坐在我们后排。

又探身向前小心翼翼凑到段辞耳侧,说着并不小声的悄悄话:「怎么回事?那个谁在这呢,我刚刚说那话你也不拦着点。」

「嘶……网上不是传段辞的眼神看狗都深情吗?为什么我感觉他现在看我的眼神好像在看一条狗啊?」

段辞含蓄一笑,看向我,我冷哼了一声,跷起二郎腿,一双眼紧紧盯着小林。

「人也到齐了,那就把车门关上,明人也不说暗话。」

我扯起一个笑:「——我和段辞一觉醒来身体互换了。」

4

希瞳倒是接受良好地点了点头,拿出平板点开行程表:「那接下来,就一起去拍摄场地吧。」

我见着小林愣神半分钟,下意识想去抓「秋牧景」,却又在抓上手前,瞬间反应过来对方是顶着「秋牧景」皮的段辞,于是他又讪讪收回手,缩在自己外套口袋里。

「嗨呀,」希瞳透过后视镜看小林,扯起一个微笑,标准得就像是教科书,她缓声道,「多大点事情,平常心对待嘛。」

……我看向后视镜,和希瞳对视了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她说话的语调总让我感到不自在。发音标准,咬字清楚,说像 AI 音,似乎又没那么严重。

「她前阵子刷西瓜视频刷多了,比较爱模仿,已经习惯这样说话改不回来了。」

段辞微微凑了过来解释道,我别过脸看向窗外,淡淡地「嗯」了一声。

「很多人都觉得她说话奇怪,我猜你刚刚应该也在想这个吧。」

「是。」

……车内又重归沉默的气氛。

在行驶过一个红绿灯后,段辞又从平板上调出广告商的资料,探身过来,向我十分专业地科普这家的内裤风格——了解厂商的设计理念,对拍摄广告也有很大帮助。

迫于工作,我听了几句,没一会儿就头大,十分嫌弃瞥了一眼段辞:「这还得露肉吧?你走什么路线的,你经纪人竟然给你接这种广告?」

希瞳闻言接了一句:「是随机抽的,我也不知道呀。」

「而且段辞一向守男德,他的那些粉丝天天抓着他全身上下露出来的手和脖子舔屏,多可怜啊。」

段辞略显无奈地笑了笑,我又蹙起眉。

果然还是不能忍受「自己」的脸在对方身上,显得天真又纯洁。

我磨了磨后槽牙忍了几秒,果然还是忍不住,恶狠狠地出手抓上对方的脸——受不了了我皮肤也太好了,细腻又柔软——于是没忍住又松了力道。

「不是说要好好扮演对方吗?」

段辞无辜地朝我眨了眨眼。

「像这种表情,」我冷着声,「不会出现在我脸上,你最好注意一点。」

——他们之间凑得极近,就连呼吸都交缠在一起,段辞屏气,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对方。

自己的脸在对方身上,倒是莫名其妙少了几分柔情,多了几分恣意,就连那双被说是「看狗都深情」的眼睛,也变得冷漠无情起来。

突兀的 AI 旁白音在车内响起。

我:「……」

我收回手,有些一言难尽,问段辞:「你经纪人这种情况多久了?」

段辞的表情活像便秘,他略显沉痛地开口:「没事,习惯就好了。」

「……」

我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但这显然不是我能同情别人的时候了,我听了近一个小时的内裤科普,感觉自己都快变成内裤的形状了。

在下车前,为了不暴露我们之中的猫腻,还商量了一番如何在外称呼对方。

虽然我说叫名字不就行了吗,但是希瞳坚决不答应。

理由是秋牧景这么叫可以,但是段辞这么叫不行。

于是讨论陷入僵持,最后还是希瞳提了个主意:

「这样吧,秋牧景在外叫段辞,就叫宝宝,段辞在外叫秋牧景,就叫贝贝,怎么样?」

……神经病啊?

我神情复杂,刚想说你怎么想的,就听段辞在一边应了声:「我觉得可以。」

我:「???」

你也神经病?

我简直要满脑子问号了。

我又看向小林,他正刷着微博,抬了个头,表态:「我觉得也不错,现在网上你俩的粉丝吵得不可开交,正主之间关系好一点也算是一种营销。」

「况且,你俩还有一部双男主的剧,现在炒一波 cpf 也不错。」

神经病还传染?

你家营销假 CP,私底下喊宝宝贝贝?

「不错个屁,」我冷笑一声,「再讲这种鬼故事,你们三个都给我进精神病院去。」

他们三人又低下头不说话了,僵持几秒后,段辞抬眸看向我,语气里掺着些小心翼翼和试探。

「那……哥哥呢?」

小林立马「欸」了一声,说这也没好哪里去。

段辞却一直盯着我,我面无表情地别过脸,兀自越过段辞,开了车门走了。

「哥哥」这个称呼,其他人可能不知道,但我和段辞都知道这是我们都再也回不去的过往。

那还是高二刚开学不久的事情,深秋的某一天,属于夏天的热浪堪堪过去。

因为被安排成段辞的同桌,即使再不愿意,也得担起「向新同学介绍我们美好校园」的义务。

那天体育课刚下课,段辞跟其他人还没混熟,只能跟着我。

我一手握着羽毛球拍,一会儿用拍子敲敲走廊上的墙壁,一会儿又回过身看他。

面对着他,背着走路,段辞长得好看,面相温润,如果是长发的话,估计没几个人能认出他的真实性别。

我倏然就起了揶揄他的兴致,将羽毛球拍斜斜地横在身前,作出弹吉他的手势,绞尽脑汁搜刮出一首歌。

冲他笑着唱道:「对面的妹妹,看过来——」

结果他被说是妹妹也不恼,反而笑着跟了上来,用同样的话术把我恶心了回来:「秋哥哥,你唱歌怎么跑调啊。」

……于是我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往后我们之间再开玩笑,便总也逃不过这个词。

几年后再听到这个词,没有物是人非的伤感,反而更多的是排斥。

将我们昔日情谊踩在脚下的不正是他本人吗?

跟导演打完招呼后,我就自顾自坐在一边。

来早了,拍摄工作还没正式开始。

段辞顶着我的身体毕恭毕敬地跟工作人员打招呼、送礼物的时候,我才慢半拍地意识到,「段辞」与我的处事风格大相径庭。

而现在我是「段辞」,我又习惯性地待在了名为「秋牧景」的舒适区。

我习惯性面无表情,在外也不喜欢说话,反正有经纪人会打点,我只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

没想到成了「段辞」后,我还得替人维持那难搞的人际关系。

正当我犹豫着要不要站起身重新打个招呼的时候,希瞳一手按着我的右侧肩膀,在我身侧坐下了。

还是那听起来有些奇怪的 AI 音。

「不用刻意去扮演『段辞』,就像这样就行。」

「什么?」我心下略有疑惑,段辞的好脾气和高情商一向是业界有名,真按我的行事风格来,怕是他当晚就收获数以万计的黑粉。

「段辞也是这么想的。」

「……」

虽然不太理解,但既然当事人都不在意,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看其他工作人员的表情,似乎是不太明白为什么秋牧景会来,但收了人家的礼,也没再说什么。

就连导演也没什么意见。

也许是我盯得太久,不远处的段辞似有所感,朝我的方向看来,冲我微微一笑。

其实我在外不怎么笑的……算了,笑就笑了吧。

我又别过脸,不经意和一个胸前挂着的工作人员对上了眼神。

本想再移开视线,却见那人却忽然咧了个笑,冲我隐秘地挥了挥手,在我疑惑之际,又朝外指了指,是想出去说话的意思。

估摸是段辞认识的人。

没等我多想,段辞就朝我走了过来,希瞳给他让了位置,他坐在我身侧,凑在耳畔轻声道:「你平常只拍戏,从来没接触过这种广告拍摄,要不要我教你几个诀窍啊?」

温热的呼吸洒在耳侧,也不知道是不是段辞身体的问题,痒痒的,我下意识摸了摸耳朵,拒绝了:「我还不至于连这么简单的工作都不会。」

——结果听导演讲完拍摄要求后,我发现有些话还是不能说太早。

我拿着要换的内裤走进更衣室,步履蹒跚,在进去前,我脸上挂着假笑,把在一边看热闹的段辞也拽了进去。

更衣室空间狭小,我拎着那条平角裤的边边,扔在段辞脸上:「违约金多少?」

「你要是赔不起,我给你赔。」

段辞还是笑,他拿着那平角裤,眼睛亮亮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虽说着平角裤的设计没有很暴露,但上身也只能穿一件敞开的宽松衬衫,确实有点……

我忍着烦躁,又一把抢了回来。

身体互换本身就是意料之外的事情,我再不愿意也没办法。

「我也只是发个牢骚而已,你放心,不会耽误你工作的。」

段辞「唔」了几声:「其实这是个好机会。」

他说话总是没头没脑的,我作势要脱衣服,有些没好气道:「你可以滚了。」

他一把拉住我衣服的下摆,补充说:「是个仔细看清我身材的好机会。」

「但是秋哥哥,」段辞凑得极近,近到我能看清脸上的细小绒毛,他压低声音,「明明把我拉进来是问我拍摄的诀窍的,还没问就把人赶走怎么行呢?」

……于是我忍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怒气,耐心地听他说。

只是不知道,是听自己的声音感到怪异,还是听段辞耐着性子讲要点,给我的感觉更怪异。

分明高中时期,他讲题的对象是班里的同学,也有隔壁班的同学,但从来没有我。

那些题在我眼中过于简单,似乎没有讲解的必要,于是这一环,我从未参与过。

「……这么暧昧的气氛下,你竟然都能走神啊?」

被段辞唤回神,我看向他,走神走得久了,连他讲了什么都没仔细听。

他还是在笑,明明顶着我的脸,我却透过面皮看到了段辞的模样。

「段辞,」我盯着他的眼睛,也许是高中时的记忆太过鲜亮,我没忍住就开口问他,「高考后那几年,你去哪了?」

段辞笑容一滞,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破绽,他耸了耸肩。

「我高考后就出国了,一个人在国外读书,断了所有的联系。」

5

于是一切误会似乎都解开了。

他没有跟谁表白,也没有和谁在一起,更没有一个礼拜后就把人甩了。

当初让我耿耿于怀的事情,现如今真相大白,似乎也只是笑话一场。

「怎么,」段辞坐在一侧,看着我脱去上衣,「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不会还惦记着那个女生吧?」

「……没有。」

说实话连那个女生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都快想不起来了。当初的喜欢,估计也只是年少时情窦初开的不懂事吧。

我甚至连「喜欢」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都忘记了。

奇怪,我这六年,真的好像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不过啊,」他语气倏忽低落下来,神情也落寞了些许,透着些无奈,「如果知道我走之前有这种传言让你误会这么多年……」

「算了,也没办法。」

我在一边默默地换衣服,我要脱裤子了,但段辞还没有出去的趋向。

我看他一眼,却见之前的落寞神情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在一边双手抱着胸笑。

「你害羞了?有什么好害羞的?这是我的身体,我都看多少遍了,你尽管脱……」

我:「……」

「啊,我知道了,你是在担心我们两个在里面待太久,会有什么不好的传言吗?」

「是怕被说男同,还是……哦我忘了,你不是男同,会有这种传言肯定会困扰。」

我:「……」

那倒也不是,说白了,有什么传言于我而言都一样。只是我单方面误会了段辞这么多年,误会又解开得太轻易,又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面对面脱衣服,再怎么说也得给我缓一缓的时间。

于是没等他再说什么,我就把人踹了出去,开始脱衣服。

等到最关键的部位的时候,我的手顿了顿,面上忽然飘红——妈的,又是一句脏话,我心想,早上上厕所的时候就发现了,但是早上在气头上——妈的,这个东西……

我闭上眼睛,直接把广告商提供的内裤套在外面,这种感觉真是怪诡异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对方刚刚提到「男同」这个词的原因,我一方面又庆幸,还好段辞身体互换的对象是我,我可是个钢铁直男,要是对方恰巧不幸换的是个……那这具美丽的肉体真是要完蛋了。

套上宽松敞开的衬衫,身上处处清凉,我忍了忍,深呼吸几次——多大点事,反正也是段辞的身体,不是我的,不是我的,要丢脸要羞耻也该是段辞,不是我。

心里默念着壮胆,躺在指定的沙发上僵硬地摆着姿势,段辞说的诀窍是一点没记住,面对着镜头时,闪光灯就像是无数人的视线,直直射在裸露的肌肤上。

等到拍摄结束后,我才发觉自己手脚冰凉。接过希瞳递来的外套披在身上,她的 AI 音似乎改善了一点,但没改善太多。

「根据这几个小时的心率监测,发觉你好像不太适合这类工作。

「真是没想到欸。

「不过还是辛苦了,接下来我会把其他行程想办法延后或推掉的。」

……我看她一眼,她眼神无波无澜,看久了反而有一种和非人对视的怪异感,就像是在凝视着深渊一般,深不可测,令人胆惧。

我收回眼神,说知道了。

但是心率监测是什么意思?身上有戴什么类似运动手环一样的东西吗?

段辞和小林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我换完衣服后,跟在希瞳身后,硬着头皮跟工作人员们道别。

末了,又对上先前冲我打手势的工作人员的眼神。

我顿了顿,跟希瞳说等等,去了那个工作人员的所指方向的地方。

走廊处没有人,工作人员长呼一口气,十分自来熟地拍了拍我的肩,笑道:「段辞,好久不见了啊。」

我上下打量他几眼,心想果真是段辞认识的人吗。

……呃,那我怎么应对?

没等我说话,他又继续了。

「还记得我不?

「是我啊,高中摄影部里我是你学长,你不记得了吗?」

高中吗?

虽然记得高中的时候,段辞确实加了个摄影的社团,但因为高中时期学业紧张,基本上社团活动少之又少。

「……啊,」我想象着段辞可能会有的反应,假笑道,「原来是你啊,学长,我刚刚还在想你怎么这么眼熟呢,我们真是好久没见了啊。」

「就是说啊,再见面你都是大明星了。

「你当时托我把照片洗出来给你,结果之后就怎么联系不上你了。

「问了好多人也不知道你究竟去哪了,之前看到工作计划的时候我还在想会不会是你……

「想着今天应该能见到你,你看,这是我昨晚连夜从箱底翻出来的。」

……完全不知道在说什么,我装作确实有这么一回事的样子,接过他递来的泛着黄的信封。

沉甸甸的,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

只是终归是段辞的东西,我也不好擅自打开,我把信封一收,说了声谢谢。

「我高考后就出国了,没跟学长你提前说一声,抱歉了。」

学长却「哎」了一声,奇怪地说:「出国?你以前不是很缺钱,就连照相机都是打工了好几个月才买的吗?你哪来的钱出国啊……」

我手一顿:「什么?」

「哎呀,是我说错话了,对不起啊。」学长伸手挠了挠头发,又催道,「别管我了,你打开看看吧。」

他似乎不愿意多说,我只好压下心里的疑惑,在对方的殷切眼神下,我在心里对段辞说了声抱歉,弯起手指撕开了信封的开口处。

里面是沉甸甸的一沓照片,我伸手抽出几张,瞳孔不经然瞪大了些许。

照片上的人……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这么多年了还保存这么好,你真得谢谢我。

「我先前还在担心呢,这东西会不会对你来说已经没有用了。

「不过啊,看那位今天都一起来跟你工作了,看来应该还是有用。

「哎哎,身为高中的学长,能不能偷偷告诉我一些小道消息啊?比如你跟……是不是已经……」

我将拿出的照片悉数收回信封,平淡地打断他的话,说我先走了。

拍摄工作结束了,和段辞以前认识的学长叙旧也到此为止。

习惯性地压低帽檐,遮挡大半的视线,回到车上的时候,段辞和小林不在。

希瞳正在外放西瓜头吐槽视频,里面的 AI 音跟她大差不差。

我捻着装满照片的信封,满腹疑惑,最终斟酌着开口问道:「希瞳……你知道段辞高考毕业后那几年都去了哪吗?」

「知道啊,」希瞳刷着视频,头也不抬,她那富有特色的 AI 音和手机里的音频混在一起,险些分不清哪些才是她说的,「去了很多个世界做任务。」

很多……世界?任务?

末了,她又补充一句:「你不用想太多,段辞一直跟我在一起。」

……这不是想得更多了吗?

6

我还想问些什么,段辞和小林就回了车上。

段辞一上车就递给我一杯奶茶,我略有诧异地抬头看他,戴的墨镜遮了大半张脸。

「三分糖,脆啵啵,少冰。

「我没记错吧?」

手指被杯身冰了冰,我将奶茶放到一边,语气平淡。

「没记错,但是我已经不喝奶茶很久了。」

六年的时间能改变很多,这已经是最微小的变化了。

「好吧,」他似乎丝毫不受影响,心情依旧很不错,「是我消息滞后了。」

——毕竟谁会一直不变呢。段辞面上虽然在笑,但是他心里究极苦涩,这几年,他错过了太多,这几年的空白,该用什么办法填补上呢?他如是想道。

我:「……」

抬头看了一眼前座的希瞳,我眼角抽搐。

「下次当旁白的时候,能不能先吱一声?」

真的很恐怖啊。

尤其是这旁白好像那种第三人称向的耽美小说。

被这一打岔,我连先前在想的事情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一路无言,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希瞳肖似 AI 的旁白播报,总感觉段辞身上确实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忧愁。

回了酒店,因为互换身体的缘故,小林把我和段辞原本的房间改成了豪华双人套房。

我领了新门卡,把今天穿的外套随便塞进行李箱,再拖着行李箱到新房间。段辞开门开得很快,一见到他,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衣服口袋,却什么也摸到。

……好像忘了什么事情。

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我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当演员,记性差成这样怎么行啊。

段辞一把接过我的行李箱,另一只手握着我的手腕就往里拉,被他整个扯进房间后,房门在身后「嘭」地关上。

「这么急干什么。」我把手抽出来,将房卡放在玄关处,朝里走。

段辞把行李箱往边上一推,塞进柜子里,随后也跟了上来。

「你不怕被狗仔拍到吗?」段辞跟着我在客厅里转了转,语气懒洋洋的,又带了点调侃,「毕竟你现在可是用着我的身体。」

「我可不想传出什么『段辞深夜开房』的绯闻。」

豪华双人套房不愧是豪华双人套房,我走到客厅的落地窗边,夜已深了,外面灯火通明,整个城市的全貌映在眼前。

「跟谁开房,」我一把将窗帘拉上,没理会他的玩笑话,「跟我开房明明是你蹭到了。」

虽然黑粉多,但是我的优秀代表作三页都放不下。

人红是非多啊,我感慨。

替段辞辛苦工作了一天,我赖在浴缸里,想着往后要是一直没换回来该怎么办。

虽说误会是解开了,但段辞现在于我而言,也不过是昔日好友,太久没见,总有些隔阂。

热水澡越泡越懒,我靠在浴缸边,意识越来越昏沉,困意袭来,眼皮子重得抬不起。

再睁开眼时,情景再现。

发现自己和「别人」躺在一张床上还惊悚的事情是什么?

是这个「别人」顶着我的脸。

我扶额坐起,明明套房里有两张床,为什么又和段辞躺一起啊。

见他睡得还香,我蹑手蹑脚起身,打开手机。

小林和希瞳分别把我们两人的工作行程做了个表格发来,我点开文件,比照着名字看。

因为身体互换的原因,能延后的工作行程延后了,不能延后的取消了。

短期内是除了这部我们主演的剧,再无其他工作了。

得重新做功课了,我翻开自己画得密密麻麻的台词本,先前是研究了剧里男二的人设,现在还得重新琢磨一下男一。

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身体互换后忽然就从男二变成男一了。

段辞一觉睡到下午一点,其间我去叫过他几次,他都挥挥手重新将头闷进了被子里。

按理说,除了有夜戏,我一般都能早睡早起,保持八个小时的充足睡眠,身体互换,但身体本身的生物钟并不会跟随灵魂变化。

他怎么这么能睡?

下午两点,段辞准时醒来。

正巧卡在要去剧组报到的时间点,等他洗漱完,套上休闲卫衣,等电梯的间隙,我把早饭递给他,他诧异地看了我一眼,下一刻就笑得没心没肺起来。

「这么关心我啊?」

我:「……」

我又把早饭收回了。

不,再怎么说也是我的身体,我把早饭包装拆开,强硬地塞进了他嘴里。

「吞下去。」

他咀嚼得面色痛苦,我又把豆浆杯盖打开,无声地用眼神催促他。

「等,等一……」

我又不容反抗地把豆浆怼到他嘴边。

要是我的身体因为他不吃东西,把胃饿出毛病,他就死定了。

段辞两手握着我的手腕,想让豆浆远离他,一个不稳,奶白的液体就倒在了衣服上。

他唇口微张,嘴边还有豆浆残渣,我刚想说什么,电梯门「叮」一声就开了。

小林的「下午好」没说完,就被卡回咽喉。

他干巴巴地扶着电梯门,瞪着我和段辞良久,最后才悠悠叹了口气。

用一种沧桑的语气作了结语。

「我就知道,」他说,「你们两个之间有奸情,但是能不能在公共场合注意一点?

「这样公司也好公关一点。」

我没听懂:「你在说什么……」

段辞呛了几声,接过我手中的豆浆,笑着应了声:「我们下次注意。」

我:「……」

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应该吧。

上了剧组包的车,段辞身上的豆浆也快干了,一块污渍看着糟心,我别过视线不再看,望向车窗外。

「我跟剧组商量过了,你们两位的休息室就在一块,行动也方便。

「希瞳姐已经在那边等我们了,今天主要是秋……是段辞老师的戏份比较多,秋哥可以到处逛逛看看。」

小林凑过来,压低声音小声说:「先前拍摄地点保密,现在可以告诉你们,取景的学校就是你的高中母校。」

我这才把视线从窗外倒退的景色上收回,看向小林。

我很少向外人提过我的高中生活,他不知道我和段辞是高中同学也实属正常。

「听说取景在这所高中,还是小说作者强硬要求的。」

他又压低了几分声音,不仔细听还听不清楚。

「我听希瞳姐说啊,原作者在卖版权的时候,态度很强硬呢,提了三个条件,一个不满足就不肯卖。

「其中一个就是取景地,还有一个听说是必须是你……」

「必须是我来演男一,」段辞冷不丁打断小林的话,笑嘻嘻道,「别讲这种八卦了,秋哥哥可不喜欢听这种。」

「……」我瞥他一眼,没说话。

掩饰得太明显,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算了,既然是希瞳说的,那我待会儿趁段辞不在的时候去问也行。

还有一点,我其实挺喜欢听八卦消息的。

高中的时候不爱八卦,是因为当时的八卦消息不外乎谁和谁偷偷早恋,谁和谁在小树林约会被年级主任抓了等等,没有一点意思。

而当时的同学特别喜欢在晚自习的时候聊这种,聊得投入了总会克制不住音量,吵到专心解题的我。

每当我不耐烦地蹙眉啧声的时候,段辞就会二郎腿一翘,身子向后一样,用慵懒又不容置喙的语调说:「能不能别吵了,晚自习是你们家茶话会吗?」

而每次这个时候,我就会想笑某人耍帅,驳他的面子。

现在也一样。

7

车驶进校园,过了好几年,好像什么也没变化,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现在正逢暑假,学校里除了保安没什么人。

剧组借用学校,故而还有几位被迫在学校上班的负责老师。

段辞一下车就被拉去化妆了,相比起来我就悠闲许多。

没找到希瞳在哪,反倒在学校里散步的时候,被一个学校老师拦住了。

那老师头发花白,扶着眼镜瞧我许久,终于「诶」了一声。

「你不是那个……秋什么?」

我:「?」

我下意识就想照镜子看看我的脸,没料想那老师下一句就是:「秋词?秋辞?什么辞来着……」

我:「……」

原来是记错名字了,害我白激动一场,以为身体换回来了。

我叹了口气,回答说:「段辞。」

「哦对对,段辞,」他一拍手,大笑起来,「好几年没见到你了,听说你去当明星了?」

「对。」

我高中时基本只认识自己的任课老师,对眼前这位老师,仅仅是眼熟,但不知道姓名和职务的程度。

「好啊,明星赚得挺多的吧?」

「是。」

「好好好,真好,」他一连几个「好」,看着我的眼神慈爱又欣慰,「能过上好日子了吧?」

「院里的弟弟妹妹还好吗?院长老人家怎么样?」

我唇瓣翕动几分,什么院长,什么弟弟妹妹?

我这才发现,别说现在了,我对段辞的过去都知之甚少。

我们是高中的好兄弟,然后呢?除此之外我还了解他什么吗?

我愕然无语。

只能硬着头皮应了声:「挺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啊。」老师一路向前走,不知不觉中我也跟着他走到了另一栋教学楼。

「你们剧组要借用摄影部的活动教室,我来给开门的。」他扬了扬手上的钥匙串,目露怀念,「你以前也是摄影部的吧。」

「我还记得你当时最要好的小朋友,你当时来洗的照片,基本都是你那位朋友吧?」

哪个朋友……他高中除了我,还有别的朋友吗?

我喉间滞涩,应了声「是」。

老师一边用钥匙开门,一边问道:「他呢,现在怎么样?你们现在还联系吗?」

「联系的。」

「那就好啊。」他开了门,不知是几月无人造访,还是社团活动不积极,教室内都落了灰。

我踏进教室,四处转了转,老师已经开柜子翻找东西了。

我走回去想着能不能帮什么忙,却被他挥挥手拒绝了:

「在找你当时做的摄影集,你不用管,估计得找一阵。

「哎哟,当时你高考前说,考完就把这些东西捎回去当纪念,没想到你小子考完就不知道去了哪儿,活像人间蒸发一样。

「当时还有个好笑的鬼故事,你是不知道啊,有学生看到你进了教室,结果再打开教室门的时候,教室里一个人都没啦。

「把人吓了一跳。

「你说说,好笑不好笑?」

不好笑。

我眯起眼打量这间教室,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的谜团似乎越来越大了。

在一边站了会儿,寻思着要不要先回去的时候,老师掏出一本布满灰尘的相册:「让我看看啊,是谁的名字……『段辞』,嗯,找到了。」

「拿去吧。」

我接过他手中那本似乎写满了时光的相册,道了几声谢谢。

在走回剧组的路上,经过一个年级成绩排行榜。

上面的照片和名字都已经被剧组道具组,替换成剧里的角色了。

我看着排在年级第一的我的照片,倏忽一阵恍惚,仿佛又回到了曾经。

只是年级第二的照片并不是段辞。

拿着段辞高中时期的摄影作品册回到剧组的时候,段辞正穿着校服,在镜头下调整着姿势。

——他太过清楚,哪个角度的秋牧景是最完美的,只因为他看过无数次镜头下的秋牧景。在课上垂头犯困的秋牧景,一手支着下巴盯着黑板认真听课的秋牧景,因为成功在学校偷偷点到外卖而欣喜地笑的秋牧景,因为两分之差从年级第一掉到第三而失落的秋牧景……全都记录在名为「段辞」的照相机里。

我被突如其来在耳边响起的 AI 播报音吓了一跳,希瞳似乎还想继续,趁周围没人注意到这边,我把她向后一拉。

「停停停,够了。」

平常都是自己人,她爱这么整就算了,现在这是什么情况?能不能看点场合啊?

「你是……」我斟酌着开口,「耽美小说看多了吗?」

怎么老编这种东西出来。

「那是什么?」希瞳看向我,一双眼还是宛如平静的湖水,无波无澜,「我说的都是真的。」

「?」

算了算了,比起这个,我有更想知道的八卦消息。

「你知道小说原作者卖版权时,提的三个硬性条件是什么吗?」

「知道啊,一是必须由秋牧景来饰演富家缺爱的男二,二是必须取景在这所高中,三是必须由段辞来饰演在福利院长大的男一。」

乍一听听到自己的名字,我还略有惊奇,但在听到段辞的名字后,似乎有什么在我脑内一闪而过,只是再去追寻时,却什么也寻不到了。

再结合段辞之前在车上说的,他早就知道这三个硬性条件了……那为什么要瞒着我呢?

有什么必要不让我知道吗?

只是没等我多想,化妆师就来催我去化妆,我将手上的摄影作品集塞给希瞳,打算等今天拍完戏后,找段辞问问。

虽然感觉他告诉我真相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8

换上校服后,倒真有种重返校园的错觉。

戏是不按顺序来拍的,今天拍的是互换身体后,一个宁静的黄昏,男一为男二拍照的剧情。

承担了对方被欺凌的人生的男二,用男一的身体回击了那群霸凌的学生。

他唇角破了口子,还有没有干涸的血迹,他们两人仰躺在操场的草坪上,阳光正好落在身侧。

——只是我跟段辞左躺右躺,躺得浑身都沾了杂草,导演都不满意,他挥挥手,让我们先休息一下,他和副导演再找找感觉。

我索性在草坪上四仰八叉地躺着,双手枕在脑后,望着蔚蓝的天空。

「段辞,」天上有大片软绵绵的白云团飘过,我闲扯道,「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拍照。」

「因为照片可以定格美好的瞬间,我想留下的美好太多了,只能不停地拍照。」

我眯起眼,心想这话他以前说过。

他也躺在我身旁,我侧过头看他,却见他拿着相机,镜头正对着我,他轻声道:「秋牧景,笑一个。」

我白了他一眼,又别过头,却不知道为什么嘴角泄出一抹笑。

可能这行为太蠢太傻,就像曾经。

段辞高中的时候,不喜欢打篮球,在其他男同学一有空就抱着篮球往下冲的时候,他则会拿着自己的相机,坐在窗边,找寻着合适的角度,拍云,拍夕阳,拍窗外的一切。

教室里的风扇吱呀吱呀地转,我拿着笔不断地演算着题,咬着笔杆想着其他的解法,翻着书去研究老师不会教的拓展知识。

「秋牧景。」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忽然喊我一声,有时候解题解到关键,我一个眼神都不会分给他,有时候在解题的末梢,我则会大发慈悲赏他一点余光,他从来不在意我是否会回应。

然后相机的快门声就会响起,我从来不知道段辞镜头里的我是什么样子。

现在也一样。

我又看向蓝天,却听导演喊了声「过」,我支起头,满脸疑惑,段辞则收好手中的相机,站起身,又冲我伸出手。

我犹豫几秒,没拂了他的面子,握上他的手借力起身。

导演站在机器边,冲着我们喊:「你俩过来看看。」

「还好刚刚机子一直开着,」导演嘴角的笑藏不住,「没想到你俩放松下来的状态正好契合。」

我弓着腰看完了,对这方面不了解,不好评价,但确实表情和细节都不错。

「你们之前有过合作吗?」

段辞在一边比弄着相机,笑着接话道:「没有,但是是很好的朋友。」

敏锐感觉到周围人眼神的变化,我在心里又长叹了一口气。

谁不知道我一直看段辞不顺眼啊,是很好的朋友这种话,在谁嘴里蹦出来都有可能,但是绝对不可能在「秋牧景」的嘴里。

我掩面忍了忍,听着段辞和导演之间越来越离谱的对话,在段辞说到我们关系好到能穿一条裤子的时候,实在是再也忍不下去了。

我一把抓起他的手腕,他却笑得没心没肺:「我们还牵手呢。」

跟导演说没戏就先下去休息后,段辞还在笑。

我问他笑什么,他却还能跟我开玩笑:「笑你是不是会喜欢上我啊。」

我跟着冷笑了几声,没说话。

怎么可能呢,我心想,喜欢谁这种能力,好像在很久就被谁收回了。

只是他笑得实在太蠢,看着这副不要钱的表情,出现在我的脸上,还损害了我长期以来在业内的高冷形象,我有些心累。

就当我以为这只是一个小插曲的时候,一连好几天,段辞都身体力行告诉我,他的笑真的不要钱。

甚至从一开始,剧组人员的小声议论,都变成了光明正大地在「正主」面前讨论。

讨论「秋牧景」原来这么平易近人,反而「段辞」的风评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名声变好的我有些烦躁,名声变差的段辞却依旧还是那副乐呵呵的样子。

正当我在休息室喝完一口水,想跟他好好谈一谈的时候,他又拿起剧组里的相机道具,将镜头对着我。

这段时间,他不仅剧里拍照,戏外也用照相机拍照。

我拿着水瓶的动作一僵,快门已经按下,记录下我犯蠢的瞬间。

不,准确说,是「段辞」犯蠢的样子。

我制止他继续拍我照的话,突然遏止在咽喉处。

难道说,其实,他一直拍我是因为他……自恋?

不会吧。

我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痕。

太过自恋导致的结果就是整个人油里油气,我可不希望未来有哪天,油里油气的段辞用着我的身体,做出什么油里油气的表情动作。

于是我张了张嘴,制止他继续拍照的话,变成了「其实你挺丑的」。

话一说出口,又觉得好像说得太过分了,毕竟人颜值是没问题的,完全能吊打圈内大半人的水平。

于是我又改口:「其实你拍的照都挺丑的。」

「?」

段辞却倏然变了个脸色:「你看过?」

没看过,但事到如今,我要这么坦诚说出口,不就打自己脸了吗?

于是我面不改色说:「看过,确实丑。」

段辞面色有些古怪,但也没多说。

当时我还没懂他这表情的意思,直到被导演召集在一起,观赏段辞这几天相机里拍的照片,以及从希瞳那里拿到的,他高中时期的摄影作品集的时候,我才明白他那表情的含义。

剧组人员一手翻过一页,啧啧称奇。

导演说还挺好看的,可以顺便发微博宣传一下我们的剧。

我刚想探过去看,就见小林一言难尽地瞧了我几眼。

他一把拉过我,躲在小角落说悄悄话:「怎么回事,你跟段辞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我猜想那摄影作品集里可能有几张我的照片,他不知道我和段辞的同学关系,惊讶也实属正常,于是我不以为意地拍拍他的肩,说:「高中朋友罢了。」

他却一脸古怪,活脱脱像便秘一样,慢慢重复了一遍:「朋友?」

「要不还是算了哥,」他又拉住我,压低嗓音,「我感觉他对你可能……不只是朋友。」

我「哎呀」几声,说你这就肤浅了,虽然我们现在关系一般,但我们当时可确实是特别铁的哥们——

我的声音在看到照片的时候戛然而止。

9

此番景象,十分眼熟。

我跑回酒店房间,翻箱倒柜,终于在行李箱里找到了当时在广告拍摄场地,从学长那里拿到的,却被我不小心遗忘在角落的信封。

我将信封里的照片全部抖落出来,再把段辞高中时期的摄影作品集摊在床上。

铺了满床的照片,无一例外都是我。

我满腔疑惑。

脑内却一直回荡小林说的那句「他对你可能不只是朋友」。

但不是朋友,还能是什么?

我想不出另一种可能,另一种可能是什么呢?

因为手机放在小林那里,交由他来发关于剧的宣传微博,我联系不上任何人,其他人也联系不上我。

我瘫坐在地上,深深闭着眼。

总感觉,似乎忘掉了什么东西,总感觉,有什么东西被锁了起来,被藏了起来。

也不知道一个人呆坐了多久,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房间里一片漆黑。

在混沌间,光突然亮起,段辞额上还有汗。

他脸上的急迫,在看到我的刹那消失殆尽,像是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一个人跑走,连手机都不带啊。」

我恍惚地看着他,没说话。

他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过来,却在看到我身后满床的照片的时候,瞳孔猛然骤缩。

「这照片……哪里来的?」

「高中社团的学长给的。」

「……」

「……」

两两沉默,相顾无言。

在长久的无声对峙中,他低下了头。

我却仰起头看向他,问他:「那么……」

我凝视着他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个微小的细节:「究竟是什么意思呢?为什么你拍的照片……」

「都是我。」

这个问题的回答好像对我很重要,我总感觉有一个词、一种情感,在我全身上下,从头发丝到脚趾头,似乎都被无形的枷锁困住了。

被锁住了。

我茫然又疑惑不解,完全不明白我现在的境况。

段辞抿了下唇,慢慢地,缓缓地,轻声说:「因为我喜欢你啊。」

「什么……」

似乎是意料之外的回答,但好像又本该如此。

情绪复杂得我有些搞不懂自己。

段辞又朝我走近几步,像是要扶我,却被我挡开了。

「先等一下,」我的心脏猛烈跳动,好像要挣脱什么一般,「你先别过来。」

我推开他跑了出去,一个人缩在阴暗的角落里,我尝试冷静下来,平静心情,却又莫名想起了高中的事情。

和小说里不一样,爱好摆弄照相机的不是我,是段辞。

他打工好久买了一台照相机,课间就会拿出来拍照,拍很多照片,拍花拍草,拍学校里流浪的小野猫,拍课桌上堆积成山的试卷,拍趴在桌上补眠的我。

拍很多很多照片,拍我们在操场上背着光的合影,拍我们和月考成绩前十排行榜的合影。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看着脚边瓷白的地砖,想不出答案。

我还没自作多情到会觉得自己的魅力能吸引同性,更何况是段辞这种人,他哪里都比我优秀,「我喜欢你」这种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我反而觉得他开玩笑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可他不是在开玩笑。

他的眼神太过真挚炽烈,让我无法欺骗自己。

喜欢是什么感觉来着?

心跳好快,似乎浑身都烧起来一般的滚烫,我对这种情况感到茫然。

但似乎本该如此。

本该如此。我心底的声音不止一次这么说道。

可这种情绪对我来说太过陌生,以至于我有一瞬间还想去医院检查一下。

怎么回事。

很快,段辞又出现在我身前。

「终于找到你了……」他神情急切,满头是汗,额前的碎发湿湿地粘在一起。

似乎是害怕我排斥他,他在我身前半米处单膝蹲下,小声道:「我其实……」

我蹲坐着,看向他,倏忽心定了不少,一瞬间好像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就像被人为安装了什么芯片一样,或是吃了知识罐头。

在决堤一般的情绪里,我努力挣扎探出头,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所以喜欢是一种什么情感呢?

我打断他的话,扯出一个释然的笑。

「没事了,因为我好像……

「也喜欢你。」

10

虽然还是不能解释我先前那奇怪情绪的来源,但是言归正传,在互通心意后,一切都变得简单起来,包括先前尝试失败的将身体换回来的「唇对唇的亲亲」——果然还是不行吧!

我一手扒在他脸上,推远了一些:「不行,对着自己的脸,我不行。」

段辞哀号了一声,可怜兮兮地透过指缝看着我:「亲一口也不行吗?」

「不行。」我斩钉截铁,「等着吧,还是以后身体换回来了再说。」

他倏然不说话了,泄气一般在床上滚了几个来回,把脸埋在枕头里,声音闷闷的。

「可是万一亲亲就是换回来的唯一办法呢?」

我死不让步:「不行。」

段辞:「……」

他突然起身开始翻剧组给的工作表,在那边掰手指算着日子。

我有些好奇,问他做什么。

他一边算着日子,一边含糊不清地应着我:「算算什么时候拍最后一场戏,系统说等到拍完戏就好了。」

「什么?」我警觉地凑过去,他却突然抬头顺带勾住我的脖子,仰头就是一亲。

……对着自己的脸的感觉,果然还是太奇怪了。

我叹了口气,一把把他推开,嫌弃地擦着口水。

「你看,没换回来,以后你要是再擅自用我的脸亲我,你就等死吧。」

放狠话归放狠话,他刚刚说的话我还是很在意。

「为什么希瞳说拍完戏就好了?」

「……」

他眼神忽然飘忽不定:「我刚刚有说吗?」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啊呀,」段辞用被子蒙头,在床上滚了几个来回,语气带着笑意,又装作懊恼的样子,「说漏嘴了。」

我坐在床上,双手环胸,一脚踹在他身上:「坦白从宽,把你知道的,都交代了。」

段辞反抗几次,反抗无效,只能乖乖坐着,言简意赅地把事情讲了一遍。

他高考后人间蒸发,并不是一个人去了国外,而是莫名其妙被希瞳……应该称是系统绑定,带到了另一个平行于世界的空间。

要完成系统下发的任务,穿梭在各个世界里。

现在看到的希瞳,就是人形系统,因为他把任务全部完成后,上头奖励他可以选择一个世界「养老」,于是他就回来了这里。

短短几句话,差点没烧干我的 CPU。

「看吧,」他双手一摊,「我讲了你也不一定会信。」

我沉吟几秒:「没什么不能信的,毕竟身体互换这种事都发生了,再有个系统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

但他讲了这些,也没交代为什么拍完戏就能把身体换回来的原因。

「这个啊,说实话其实我也不知道,她那天只是说要好好补偿我,再回过神,就这样了。

「反正,把最后一场戏拍完,就能换回来,要是换不回来,我就再找她算账嘛!」

眼下,似乎也只能这样了。

我沉默地应下,忽然又察觉到不对劲,伸手狠狠给了他一拳。

「明知道亲亲不能换回来,你故意占我便宜?!」

11

拍戏的日子过得很快,段辞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最后一场戏。

这最后一场戏就是在摄影部的社团活动教室里。

只是我刚想走进教室,就被段辞无意识地扯回了身子。

我疑惑地看着他,他却恍然似的收回手,虽是在笑,笑里却藏了几分苦涩:「我当时,就是进了这里,就……」

他没再说下去,我却了然地回握住了他的手。

「没事,走吧。」

这部剧从盛夏拍到初秋,风从外面灌进来,雪白色的窗帘飘动着,正是枫叶红时的季节,窗边还有几片被风裹挟进来的枫叶。

叶子已然破败,颜色是枯萎的红色,少年举起一片,穿过叶子上的洞去看他,少年笑起来:「你不是很会拍照吗?

「再给我拍一张吧。」

飘动的窗帘在他身后轻轻拂着他的背,少年背着光,身后金黄的阳光仿佛给这个少年镀上了一层金辉,微风中,叶子轻轻摇曳,晚霞染红了整个天空,光透进白纱窗帘,驻足在他们身侧。

镜头最后缓缓下移,停在了教室地板上两道相交的人影上。

据导演和编剧说,这是他们能想出的,能保留原作感情线和能过审的办法了。

反正他们什么也没拍,全靠观众脑补。

如段辞说的那样,果然拍完戏的当夜,我们就换回了身体。

只是互换的这段时间,网上几乎每天都得掀起五场腥风血雨。

我平常不爱看网友评论,但段辞却几乎天天都会关注。

气上头了还会开微博小号去互骂,结果被自己的粉丝怼【你主页全是秋牧景相关,藏好自己属性,再来说话吧】,或者是【秋牧景的粉丝来这里狗叫什么?段辞自从跟秋牧景拍戏开始,路透花絮上都没笑过好吧!】,又或者是【你又不是段辞粉丝,是你懂段辞,还是我懂段辞?】等等。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我就是段辞本人,我不懂段辞,谁懂?!」

每次看他被气够呛,我都会在心里盘算着退圈的时机。

公开恋情暂时是不行的,段辞还在事业上升期,曝出同性情侣,会对往后的资源有大影响。

既然我退圈后回家继承家业,那我是不是就可以成为他背后的金主?

没过一会儿,他就会可怜巴巴地蹭过来:

「秋哥哥,真的不能公开吗?

「我公开完就退圈也行,什么时候能公开,要不我现在就退圈?

「反正我一开始入这个圈子也是为了能离你近一点,现在我俩都成了,我下一秒退圈也行啊。」

他在一边发疯式做了几个俯卧撑接臀桥,我还是不为所动。

「……起码得等剧播出吧。」

只是一部剧的制片时长起码得个把月,过审后又得等个把月,等到剧播的那天,已经是第二年的夏天了。

其间我没再接什么工作,反正等剧播完就该准备退圈了,先淡出大众视野也好。

只是苦了段辞,他不想接工作,却又被希瞳莫名其妙塞了一堆工作过来。

地下恋情维持得艰难,等到剧播出后,他才有了喘气的机会,据说是希瞳有了新工作,不能在这个世界陪他了。

微博上,去年被两家粉丝合伙攻击的 CP 粉,挺到现在,反而扬眉吐气起来。

【眼神是骗不了人的,这俩真在谈吧?】

【附议,我来理性评价一下。我还记得秋牧景演的第一部感情剧,他眼神木得跟什么似的,就好像根本不知道「喜欢」两个字怎么写一样,现在这两人对视的时候,眼睛都在发光,我很难说是不是在谈。】

【这身体互换的演技真的好好啊……仿佛真的互换了一样,感觉段辞的眼神看我就像看一条狗。】

【我是原著粉来的,其实刚开始我就想说了,看小说的时候就代入的这两人,性格太像了……】

段辞刷评论刷得头发丝都在嘚瑟。

我却在想希瞳的事情,说实话,关于「系统快穿」的事情,我还有疑惑。

等到真约了希瞳见面的时候,我又说不出什么东西来。

对视良久,我才缓缓开口:「要走了?」

「你怎么知道?」

我耸了耸肩:「段辞说的。」

希瞳看着我眨眨眼,忽然笑了起来:

「好吧,嘻嘻,其实我又有新工作了,要带新人去别的世界做任务了……对了,我好像能理解一点人类的感情了。

「你有什么不懂的事情,悄悄问我吧,我偷偷告诉你。

「虽然我答应过段辞,不能告诉你的。」

我想了想,问她:「段辞去别的世界做任务前,有签过什么协议吗?」

她点点头:「有的。」

在等她的下句的时候,她突然「嘻嘻」笑了一声:「我其实有当时的文件备份,我偷偷给你看,你记得保密哦。」

只见她似乎虚空操作了一番,面前的电视机就自动亮起了屏幕,开始投屏——

在一片纯白色的空间里,尚且青涩的段辞站在正中间。

冰冷的金属音问他:「在开启五百个世界任务挑战前,我方会保证宿主家人的衣食住行,但不保证宿主任务期间的生命安全,换言之就是——你会死哦。」

「所以,我方大发慈悲,除此之外还可以满足宿主一个其他的愿望。」

只见段辞垂下眼眸,良久才出声:「什么愿望都行?」

「什么愿望都行。」

「那,也让他平安顺遂,在我回来前别喜欢上别人……」

「谁?」

「秋牧……算了,」他倏然笑了起来,「后面那句话就当我没说过吧。」

「只要他也平安顺遂就行。」

「为什么?」

「没为什么,我希望他能过得好好的,尽管那个人不是我,我也希望他幸福。」

影像到此就结束了,我沉默几息,又听希瞳说:「彼时的我还不懂人类的情感,只是个听指令的系统。」

「哎嘿,真是不好意思啦,还被你看到我年轻时刚上岗的样子。」

我:「……」

「只是我当时没有撤销指令,断绝了你喜欢上任何人的可能性。

「对不起,时间过去太久,我也忘记撤销了,直到那时候我察觉到心锁有松动的迹象,才发现……」

她挠头又笑了起来。

我有些无奈。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去年那天晚上,我的情绪起伏这么大的原因吗?

被压抑太久,一旦决堤就势不可挡。

好像能说通了。

「还有那个能让你记段辞好几年的误会……其实也是我当时业务不成熟,随便加的一个设定啦。

「你当时根本没有什么喜欢的女孩子,段辞当时和那个女孩子的传言,也是我瞎编的哦!」

我:「……」

我看向她,真心实意道:「还好你终于要走了。」

疑惑基本解答完了,只是临行前,我忽而又想到什么,转而问她:「像这种快穿绑定系统做任务,会对人……或是灵魂有什么损害吗?」

「哎,你怎么知道——确实会对灵魂有些损耗啦,不过之前你和段辞身体互换的那段时间,他在你的身体里基本快休养得差不多了。」

所以才会那么嗜睡吗?

「差不多,恢复了 99% 吧!」

99% 啊……

「你也别担心,对你的身体是没有任何损害的哈!」

我支着下巴,思索了片刻。

「希瞳,你未经我允许,擅自给我上了心锁,又擅自让段辞跟我身体互换——你走之前是不是该送我份大礼补偿才行?」

12

这份大礼来得及时,正巧是颁奖典礼的前三个小时。

我和段辞又身体互换了。

我早有心理准备,在发现的时候,反倒心里松了口气。

不然还以为不靠谱的希瞳忘了。

只是换得突然,还在彩排现场,我跟段辞不在一块,也不知道他发现没有。

跟着工作人员走了两遍流程,我才得空打开手机翻看消息。

段辞的手机一解锁,映入眼帘的就是我的照片,我老脸一红,颇有些做贼心虚地掩了掩屏幕。

屏幕上方立马跳出一个小窗口——「特别关注」秋牧景 V 回复了一个平平无奇的黑粉:【骂,随便骂,你骂我,我骂你,我和你们哥哥睡一起。】

我:【???】

一点进去,就见评论区内,我那清晰可见的橙 V 账号,实名下场怼了几个黑粉——还是段辞的黑粉。

虽然我们此前就商量过要公开恋情,但不是现在,起码在我的设想里,得是我退圈后的几年,等他的粉丝和作品沉淀后。

现在好了,退圈前还得想办法公关一下。

这个时候我再想出去找段辞已经来不及了,那边工作人员催着我们入场落座,我只好给段辞发了条消息:【照照镜子。】

典礼上不让玩手机,落座后我就只能坐着面无表情地听着台上主持人讲些老掉牙的场面话。

也不知道希瞳这次设置的身体互换的时限或者条件是什么。

正当我发呆思考的时候,主持人点到了「段辞」的名字,我嘴角扯起笑,站起身,朝周围挥了挥手,然后绕到一边上台领奖。

影视剧最佳男主角……

我接过奖杯,对着话筒象征性地讲了几句获奖感言,正准备等主持人说你可以走了的时候,主持人却话锋一转,跟彩排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听说这部剧在开拍前, 原作者提出了三个硬性条件, 其中两个就敲定了主演的两位。」

我礼貌笑笑, 不知道主持人这个时候提这件事情的用意何在。

「其实我们今天, 也请到了这位一直隐藏身份的小说作者到场, 大家想听一听这三个条件背后的原因吗?」

场下很给力地说「想」。

于是忽然间,颁奖典礼就变了个气氛。

激动人心的 BGM 响起,灯光四处滚动起来, 最终停在段辞的位置——准确说, 是「秋牧景」的座位。

我和段辞遥遥相望一眼, 在他迎着灯光站起的瞬间,我倏忽明白了什么。

就像我让希瞳准备了一份大礼一样, 他也准备了一份大礼。

他接过话筒,笑得一如既往地温柔。

「其实, 这部小说两位主角的原型,就是我和段辞, 但我并不是小说的真正作者, 真正的作者还站在台上拿着奖杯装傻呢。」

一切都安排得太巧妙,在散场后, 我还没回过神,就被段辞压在角落里猛亲了一口, 再睁眼时,果不其然换回了身体。

段辞起身捏了捏我的手,笑道:「我就知道希瞳会设置这种稀奇古怪的互换条件。」

「这次倒是不错。」他舔了舔唇,我捶了他一拳,开始兴师问罪。

「微博,怎么回事?」

「……你怎么光挑我的失误操作问啊。」

「我还眼巴巴地等你感动得落泪,求着我亲亲呢?」

我沉默两秒。

「我先回家了。」

「哎哎,你真走啊?不是吧, 我特意安排的环节,我是原作小说作者你一点都不惊讶吗?还是说你根本就不在乎小说原型就是我们俩……」

没走几步,脑内就蹦出,小说里的男一在福利院里长大, 遭受到的悲惨欺辱。

我叹了口气, 终究还是不忍心。

回身看向段辞,我放缓语速:「段辞。」

「再带我去你长大的地方看看吧。」

夜色已晚, 段辞看着我,也笑起来:「不用心疼我,起码我不是遇见你了吗?」

去福利院的决定太突然, 院长和孩子们都已经睡了。

我们只能站在大院门外看看。

铁门已经锈迹斑斑,岁月对铜铁都不温柔, 更何况是人。

很难想象段辞是怎么完成任务,顺利再回到这个世界的, 在一起相处的这段时间里,他依旧选择缄口不提,似乎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刚摸上大铁门上的锈迹,就听段辞喊了我一声。

「秋牧景。」

我扭头看去, 他正拿着相机,镜头对着我。

「笑一个。」

于是我笑了。

那一刻,月光正好, 风也温柔,一切美好都被定格在相片里,成为我们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完)

    小黄书akxhs1.com为你提供  陷入热恋:在晚风中亲吻 最新章节阅读;小黄书

书页/目录

相关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