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绑定了个能打钱的系统。
它意气风发,威风凛凛。
「只要你站在大气运者一米以内,我让你赚足人民币,当上 CEO,迎娶白富美——」
它的豪言壮语猝然中断。
福利院三个大字,差点闪瞎了它的钛合金双眼。
1
我叫盛绥。
十岁那年我得了一个系统。
它说只要我站在大气运者一米以内,就可以源源不断地给我打钱。
它踌躇满志,霸气侧漏,环顾四周,哑然无声。
毕竟,我是个孤儿,孤儿院,哪有什么气运呢。
我们一起埋葬了我病逝的小伙伴,彼此相顾无言。
后来,我豪门的父母姗姗来迟。
他们核对了我的生辰八字后,说我是他们自小被抱错的女儿。
他们一副精于算计的模样,表明他们绝不是因为愧疚来补偿我的。
果然回家不到一个月,就有一门好亲事找上了我。
男方腰缠万贯,俊美非常,年轻有为,事业有成,是个植物人。
我表面如丧考妣,内心一阵欣喜。
「统啊,机会是不是来了?」
2
婚礼的当天,只有双方的亲人在场。
毕竟 21 世纪和冲喜这两个词放在一起,就有着浓浓的缺德感。
彼此自诩都是体面人,谁也干不出这缺德的事儿。
「绥绥呀,你放心,裴家家大业大不会亏待你的。」
慈祥的母亲拉着我的手,仿佛为我着想。
「咱家现在不似从前,你嫁过去了之后可别忘了本。」
严肃的父亲板着脸,一副庭前训女的样子。
「好姐姐,以后咱家的幸福,可就靠你了。」
假千金妹妹一边柔弱,一边掩饰住不的幸灾乐祸。
「你既知以后靠我了,就收敛点少惹我不高兴。」我端着茶杯,颇有几分的惬意。
她的脸瞬间就扭曲了。
「神气什么,不过是个植物人,说不定哪天就没了!」
我毫不犹豫,朝着她的脸一巴掌就扇了过去。
然后在她还没有开始和我便宜爸妈告状的时候,瞬间变脸,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开始指责她。
「那可是你未来的姐夫,你怎么能这么咒他。」
见我如此她脸都绿了,却又敢怒不敢言,只能一遍一遍地重复着「我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
便宜父母忐忑地给裴老爷子赔罪,说什么孩子小不懂事。
假千金则泪眼盈盈试图唤起我的同情。
可惜,她指望错人了。
我甚至犹嫌不足地添油加醋了一波,逼的便宜父母不得不将假千金骂得狗血喷头。
全程裴老爷子只是安静地旁观,对我故意挑拨的行为未发一言。
直至回了裴家,他才叹了一口气。
「孩子,裴家对不起你,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委屈也不用憋在心里,爷爷给你做主。」
我笑笑,彼此都只是对方的工具人,实在是无所谓委屈不委屈。
但我还是提出了我进入裴家以来的第一个要求。
「我想见见裴行知。」
3
只进到裴行知房间的那一瞬间,我就知道,裴家非常重视这个已经昏迷了的继承人。
据说裴行知车祸已经一年了,但他的身体只见轻微的肌肉萎缩,一看便是受到了精心的照料。
我遵照系统的吩咐,走到了裴行知的床边。
叮叮当当收益到账的声音使我热泪盈眶。
我忍不住握住了裴行知的手。
我要是早点遇到你该有多好啊。
我听见裴老爷子哽咽的回答。
「好孩子,现在也不晚。」
我接过管家递来的纸,这才意识到我不仅激动哭了,甚至还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冷静下来我也没舍得松开裴行知的手——系统说距离越近来钱越快。
大佬就是大佬,躺着也是大佬。
我用视线描摹着裴行知的轮廓,后知后觉地发现,他长得可真好看啊。
我杵在床头一边摩挲裴行知的手一边犯花痴。
身后管家已经开始张罗给我准备床。
我粗略估计了一下床的距离,恨不得喊出一句:「要不就让我睡在他这张床上吧。」
但我残存的理智提醒我,放长线,钓大鱼,不要因小失大啊。
半夜的时候,我还是没忍住,偷偷地蹭回了裴行知的床上。
赚钱的感觉,可真踏实啊。
4
第二天早晨我一边在脑海中清点我昨天获得的金钱,一边哼着歌下楼吃饭。
裴家的佣人见到我都一副见了什么脏东西的样子。
可以理解,像我这种嫁了个薛定谔死亡状态的丈夫还能如此欢乐的,多半是为了裴家的万贯家财来的。
我坐在餐桌上喝着牛奶吃着包子,丝毫不觉得有什么该羞愧的。
仓廪实而知礼节。
等我七老八十赚够了钱了,我也会和贵妇人们一样,在慈善晚会上挂着恬静的微笑,安静地举起牌子贡献我的一份力。
门厅处跑过来一个衣着鲜艳的女孩子。
她恶狠狠地盯着我,好像我抢了她什么东西一样。
「我警告你,你离裴哥哥远一点!」
「嗯?你是谁?」
「我?」她趾高气扬的样子让我想起去孤儿院刷业绩的企业家:「我和裴哥哥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他以前说要娶我。」
「哦。那现在他说的不算了。」
「你不过是被你爸妈卖给裴家冲喜的罢了。」
「啧,可惜你没个好爸妈,连卖都没地方。」
像这种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大约完全没见过我这么死不要脸的人。
大小姐跺跺脚,声音里夹杂着气急败坏的味道。
「不用你神气!等裴哥哥醒了,第一件事就是和你离婚!」
我的快乐戛然而止。
我用一种极为阴森的目光看着她,每一个字都仿佛从后槽牙磨了一遍才吐了出来。
「你再说一遍。」
许是我咬牙切齿的样子过于狰狞,大小姐的声音颤颤巍巍地响起。
「他……他肯定会跟你离婚的。」
一副竹筷在我的手中断成了四节。
大小姐「哇」地就哭出了声。
5
裴老爷子被叫来救场的时候,我已经跑回裴行知的房间了。
他们进来的时候,我还死死地拽着裴行知的手,不肯松开。
佣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告状。
「孟小姐毕竟是客人,这太失礼了。」
「她也没说什么,反应过激了吧。」
「再说孟小姐还是个孩子呢。」
裴老爷子用拐杖重敲了一下地板:「都闭嘴!绥绥,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我瘪着嘴满脸不高兴。
「她说我就是被买来冲喜的,行知醒了就会跟我离婚,还说行知要娶她,」
想到裴行知醒了,我就要失去财源了,我忍不住悲从中来,越发抓紧了裴行知的手。
「我不要离婚,我不要离开他,你喜欢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嫁过来,你为什么要等人醒了,你为什么要跟我抢。」
金疙瘩要被抢走的威胁让我哭得真心实意,上气不接下气,孟小姐和仆人们看得目瞪口呆。
唯有裴老爷子,手里的拐杖颤颤巍巍地都要握不住了。
「绥绥,你放心,这小子醒了以后要是敢辜负你,我先打断他的狗腿!」
我泪眼朦胧地点点头。
手上的触感有点奇怪,总觉得好像裴行知用手指勾了我一下。
6
日子在我每天给裴行知读读书,擦擦脸,吃点豆腐,赚着钱中欢乐地过去。
那天,裴行知在医生的帮助下,被推到花园里晒太阳。
我赖在他的身边,一边蹂躏他修长的手指,一边复习期末。
孟小姐的事件教育我时间有限,现在他们吃我情深不悔的样子,主要还是由于裴行知没醒过来。
等他醒了,面对一个陌生人,大约不会手下留情吧。
我翻着书,听着系统哗啦啦模拟金钱入袋的声音,忍不住抬头摩挲了一下植物人的脸。
「先别醒好不好,再陪我几天。」
身后传来了倒吸凉气的声音。
我回头,看见我那对便宜父母用一种看变态的神情看着我。
我自然地收回了我的咸猪手。
「咦?你们怎么来了。」
便宜父母还沉浸在变态少女连植物人都不放过的画面中,良久才回过了神。
「哈,那啥,这不是看你这么多天没回家,来看看你嘛。」
「是看看我为啥还没给家里钱吧。」
「你看你这孩子,怎么能这么说呢,再怎么说,我们也是你的亲生父母,打碎骨头还连着筋呢。」
我打了个哈欠,活动了一下因为长期保持一个姿势而有一些僵硬的脖子。
「这话,你自己都不信吧。」
「我看你就是攀上高枝儿,看不上家里了吧。」
名义上的母亲不比浸淫商场多年的父亲能忍,见我如此油盐不进,气急败坏的样子已经压制不住。
「家里?」我实在是觉得好笑:「你那个家连我的房间都没有,还家里呢。」
「绥绥啊,你还年轻,裴行知不一定能醒过来,但家永远是你的家,你以后还要靠着家里养你呢。」
「养我?啧。」我用我的头蹭着裴行知的手,享受着双重依靠的快乐:「不用啦,我名花有主有人养了。」
便宜父亲的脸扭曲了。
「好好的女孩!像什么样子,伤风败俗!」
「我们是合法的啊,有证呢。」
我抬起头,离开了裴行知的手,我的头发被勾了一下。
「要不是我们,你怎么可能攀上这门好亲事!」
「哦?这么好的亲事,你们是自己没女儿吗?」
「呵。」便宜母亲跟在身后冷笑:「你不就是依仗前几日裴董说,即使裴行知醒了也不会让他跟你离婚吗?我告诉你,那都是骗你的。」
她见我停下了脚步,越发得意。
「裴孟两家早商量好了,等人一醒,把你一踢,到时候你一无所有,我看你神气什么。」
我深吸了一口气,刚要回答,就听见轮椅上传来微弱的声音。
「sui……sui……」
水?谁要水?
我一低头,看见裴行知已经睁开了的眼睛。
他虚弱地看向我。
又清晰地重复了一遍:「绥绥。」
7
别墅里兵荒马乱。
在过去的 12 个月里,无数的医生给裴行知判过死刑。
要不是裴老爷子坚持,裴行知坟头草都已经长了好几米高了。
现在,坟头草睁眼睛了,变成案上花了。
这朵花还会睁开眼睛叫「绥绥」。
我松开了手,任凭医生把我的 ATM 机带走了。
整个家就像是童话里睡美人醒来以后的城堡。
裴老爷子已经紧急地从公司回到了家中,裴行知消失的亲戚们也都出现在了别墅里,仆人们手忙脚乱,医生护士各司其职。
「行知终于醒了啊。」裴行知的二姑抹着眼泪,「不枉我吃斋念佛这一年啊。」
「行知啊,多亏你醒了啊,公司可正是需要你的时候。」
「行知……」
刚醒过来的裴行知靠在床头,脸色苍白,胸口轻微起伏,看上去还有几分病美人的脆弱感。
但他一一回复这些居心叵测的亲戚时,仍然是一副上位者的样子,运筹帷幄,游刃有余。
我早就被挤到了一个角落,离裴行知很远。
系统自裴行知醒了之后,也开始沉默,与我一起围观这个吃人不眨眼的大型秀亲情现场。
「绥绥啊,我觉得他也挺可怜的。」
我漠然地抬头,看了一眼屋中或悲或喜的人。
「你还不如想想怎么把这段时间赚的钱变成合法收入打进我卡里,光脚的同情穿鞋的。」
系统闭嘴了。
我向门口溜过去,企图离开这个纷扰的地方。
裴行知突然抬头,叫住了我。
「绥绥。」
我下意识地抬头,落入了裴行知深邃的目光中。
许是没有想到裴行知会注意到我,他的七大姑八大姨都短暂的愣了一会儿。
我的便宜父母刚才并没有走,这回自诩抓到了机会,如泥鳅一般就钻到了最前方。
「行知啊,我家绥绥嫁过来都不到两个月你就醒了,这可多亏我家绥绥了。」
那副急于邀功的样子,真是太恬不知耻了。
二姑冷哼了一声儿:「这些破落户可真不懂规矩,现在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便宜父亲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我可是绥绥的父亲!」
「啧……」二姑似乎还要说些什么。
裴老爷子在旁边清了清嗓子。
「行了,都嚷嚷什么呢。」
他朝我招了招手。
我满心不情愿地走到了裴老爷子的身边。
「行知,这是绥绥。」
「我知道。」
我突然感觉我放在身侧的手被人拉了一下。
我下意识地躲了过去。
然后抬头看见了裴行知僵硬的样子。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躲过去,还保持着那个俯身朝我伸手的姿势。
气氛一时间有点尴尬。
裴行知那双漂亮的眼睛眨了眨,他自然而然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呦,行知和新娘子还不熟吧。」
二姑一副「被我看出来了吧」的样子,让人看着就讨厌。
「听说,盛小姐之前挺喜欢行知呢,形影不离,怎么今儿看着不怎么高兴呢。」
我无声地叹了口气,我的小金库醒了,以后再也不能随心所欲地敛财了,我难过死了。
想想以后我就只能继续抱着系统望洋兴叹,当个豪门小弃妇,我一时委屈的眼圈都红了。
「二姑。」裴行知的声音有点冷淡,「您表达高兴的方式,就是挤兑我夫人吗?」
二姑似是没想到裴行知会回护我,一时瞠目结舌。
裴行知这次带了点强硬地将我拽到他身边坐下。
他小心翼翼地用纸巾蹭了蹭我的眼角。
「怎么哭了。」
我那便宜老爹见我久久不回话,早就忍不住了。
他凑上前来,脸上堆笑,眼睛都快挤没了。
「绥绥这肯定是高兴啊,对不对,绥绥?」
他狠狠地戳了一下我的后背,示意我赶紧搭话。
这一下对于正沉浸在和系统一起胡思乱想裴行知为什么显得对我这么熟的思路里的我来说着实是过于突然了。
我整个人被杵的往前一趴,就掉在了裴行知的怀里。
……
众目睽睽,这就尴尬了。
「啧啧啧,果然是小门小户教育出来的,这么多长辈在呢,就做出这种不知廉耻的举动。」
二姑声音里的鄙视就是个傻子也能听出来。
以往怎么蹭在裴行知的怀里那都是人后的事儿,况且那时候他只是个精致的人型娃娃。
现在,手下起起伏伏的胸膛清晰地告诉我,这是个人,活着的,能喘气的。
我挣扎了一下想要起身,却被裴行知的手一把摁住了后脑,压回了他怀里。
「怎么,难道我们不是合法的吗?有证的那种。」
裴老爷子清了清嗓子。
「行了,行知刚醒,你们都消停一会儿吧。」
真心探病的和虚情假意试探的都被赶走了。
裴行知才放开了对我的禁锢。
他揉了一下我被压红了的脸,略有歉意。
「对不起啊,刚才一时没把握好力度,疼不疼?」
我摇摇头,起身坐到了旁边几步之遥的椅子上。
屋里一时沉默了。
就在裴行知要继续说话缓解沉默的时候,我猝然开口:「你是为了制衡那些亲戚才那么做的吧。」
他张张嘴似乎是要解释什么,但我没给他机会,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你也知道,我家里也只是想利用我拉拢上你的关系,所以咱俩各取所需,事成之后,你给我五百万,我远走高飞,绝不阻挡你的姻缘。」
我看见裴行知的手在床上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良久以后,他才缓缓地吐出一个字。
「行。」
8
我关上门的时候,裴行知一个人垂着头坐在床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脱离了那仿佛凝成实质的压抑氛围,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绥绥,我感觉裴老爷子对他也不见得全是真心的。」系统嘀嘀咕咕地跟我分析,「他一句话都不说让裴行知自己面对那些如狼似虎的亲戚,应该是看看昏迷了这么久以后,他还有没有能力掌握这个家吧。」
「大约吧。」
「不过我感觉他对你还挺好的。」
「是吗?」
「对啊,唉,其实你也没必要跟他分的那么清楚啦,这么混着还能安慰他,还能赚钱不好吗?」
「统啊,你不懂,像他这种人狠起来,能把我坑的渣都不剩,咱俩那点钱,给人家塞牙缝都不够呢。」
「啊,你们人类的事,我不太懂,不过我觉得他好像不太一样。」
不一样吗?我不自觉地捻了捻手指,那上边仿佛还残留有他身上的余温。
这之后的几天,裴行知忙于复健和整理公司业务,我则借着马上要期末考试为理由,回学校躲了几天。
安静,安静就是我如今的生活。
无聊至极,我戳了戳系统,「啧,你还别说,裴行知跟别的霸总是不太一样哈。」
系统近期没接受大佬的光辉,重新又变成了从前懒洋洋的状态。
「怎么说呢。」
「别的霸总好像不用工作,天天吃吃喝喝玩玩乐乐。」
「你说那是小说的霸总,再说,霸总也是要工作的,要不怎么各个胃病呢。」
「绥绥,我还是不太懂,你之前不是蹭的很开心吗?」
我拿笔尖戳草稿纸,将草稿纸戳出一个一个的洞,酝酿了一会儿。
「这不一样,以前吧,我就觉得他是个好看的娃娃,现在总感觉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啧。」
「再说了,他人又帅又有钱又温柔,我万一深陷其中怎么办。」
「嗯?这不好吗?」
「你们统届没有言情小说的吗?像我这种冲喜又喜欢上大佬的人,最后是要被打脸让路看主角幸福的。」
我和系统一起默契地叹了口气,毕竟灰姑娘常有,而王子不常有。
然后电话铃声猝然响起,把我吓得一个机灵。
「夫人您好,我是裴总助理周悦,请问您周五晚上有时间吗?有一个聚会,可能需要您一起出席。」
「啊?」
正跟系统八卦裴行知的我完全没反应过来这句「夫人」,在懵懵的状态下和裴行知客客气气的助理完成了时间的确定。
「我琢磨大佬对你应该还不错。」
「哈?这你是从哪看出来的。」
「我们统届小说,大佬身边的人一般都会看人下菜碟。」
我想了想以前看见的小说里那些描写:助理见霸总如此态度,心想啊这位在霸总心里肯定和其他人不一样,我得认真对待。
但可惜,这都是女主的待遇。
我打开了我的衣柜,吭哧吭哧地把里面的衣服都倒腾了出来。
我叹了口气,我等不到周五就得回去一趟。
毕竟,裴霸总还不值得我动用我自己的小金库搞套衣服,也不能让我穿一身拼夕夕秒杀去表演倔强而坚强的小白花。
9
我没想到刚进到别墅里,就听见那边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我进门的声音似乎是惊到了正和裴行知笑得开心的孟小姐,她回过头,然后和在客厅里打扫的佣人们一起愣住了。
外边下着雨,走了半途才打到车的我鞋子已经湿了一半,头发也粘在脸上。
这幅模样,对着干净明亮的住宅和精致的武装到牙齿的孟小姐,我突然间萌生了一股退却之意。
裴行知突然起身抓起身边的抽纸朝我走了过来。
他实在是比我高了太多,压迫感扑面而来,我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一步。
「别动。」
裴行知的声音里似乎带着一些怒意,我感觉我的牙都在哆嗦。
他一手托住我的脑袋,一手先帮我把脸上的雨水擦了下去。
「把鞋脱了。」
我愣住了,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周围,什么都没有。
似乎也知道了我的窘迫,他叹了口气,声音柔和了许多。
「绥绥,听话,你先踩着我脚,一会儿要感冒了。」
他就这样把湿漉漉的我拎进了屋里,放在沙发上。
回过神来的佣人们拿拖鞋的拿拖鞋,拿毛巾的拿毛巾。
裴行知一边给我擦头发,一边声音轻轻地跟我说话。
「刚才不是故意凶你,对不起,这么大的雨,怎么不叫我去接你?」
「我……我以为你在工作。」
「我工作也会派人去接你,下次别自己跑,知道吗?」
我突然很想哭。
其实也没多大雨,其实我不会感冒,其实和我过去挨过的浇相比,这不算什么。
「啧,像盛姐姐这么独立的人儿,也会怕裴哥哥的吗?」孟小姐坐在旁边捂嘴笑,声音里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裴行知先回头又看了我一眼,许是我呆呆的状态让他有几分忐忑,他犹豫了一下又摸了摸我的头。
「真吓到了?对不起,下次我一定注意语气。」
「没……没有。」
「那就好,你上楼去洗个澡,换身衣服,下来吃晚饭。」然后裴行知转头看向孟小姐,口气淡淡地说道:「绥绥比你小,你要不叫嫂子,要不叫名字,叫姐姐像什么样子。」
「还有你们。」他的枪口对准了在客厅里的佣人,「一个两个的当木头人,我缺的难道是摆设?」
大约是裴行知的态度起了作用,等我下楼吃晚饭的时候,往日里对我怠慢不已的佣人都热情了几分。
我想起系统那句看人下菜碟,心想真是一点都没说错。
孟小姐虽然被裴行知怼了一句,看上去不太高兴,但仍旧赖在这儿吃晚饭,甚至晚了还以雨下的太大,外边太危险为理由,住了下来。
我在后边悄悄地捏住了裴行知的衣角和他咬耳朵。
「那我晚上住哪里啊。」
「你当然住我那里啊,难道你还要去跟她抢客房?」裴行知的笑带了那么几分打趣的味道。
我在他的打趣中下意识地把我本来整整齐齐的衣襟又合的更紧了。
「我警告你啊,咱俩说好的。」
「怎么办,我反悔了呢。」
裴行知一边说,一边还伸出了手,薅住我衣服的后领,我就像被捏住了后脖颈的猫一样被拎到了他身边。
「这时候你不该喊救命吗?」
「我……」我已经从他调侃的语气中听出他是在开玩笑,可环顾四周,之前那种隔阂的感觉又突然升起,我小小声嘀咕:「他们又不会救我。」
裴行知松了手,他抱了我一下。
「我会的。」
10
宴会那日,裴行知带着我转了好大一圈,我踩着细高跟的脚从酸胀到疼痛,再从疼痛到麻木。
花厅里的少女们各个神采奕奕,我盯着她们比我还要高的鞋跟实在是不能理解。
「裴行知,她们为什么看起来一点都不累。」
裴行知的视线从大厅中收了回来:「嗯?怎么,累了?」
「你踩个锥子试试。」我撇撇嘴,替我的脚鸣不平。
裴行知被我逗乐了,他带着我坐到了连廊的座椅上,风自外吹来,裹挟着人工池的凉气,让人不由的感叹,有钱人可真会享受啊。
我赖在座椅上死活不肯起来,裴行知哭笑不得地看着靠着柱子装死的我。
「那你自己先休息一会儿,有事叫我,好吗?」
我赶紧点头,生怕晚了一秒他又拉我起来,站立是我现在不能忍受的酷刑。
但就如同开了导航一般,方才还在人堆之中的孟小姐突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摆出一副鼻孔看人的样子。
「怎么,裴哥哥终于厌烦了你了?」
我享受着连廊里的凉风,放松的心态使我失去了一贯的警觉。
「长个脑子都知道,厌烦也不会是在这儿厌烦好吧。」
「你——」
只说了一句,她又突然笑了。
「你也不用在这里和我做口舌之争呢,二姑已经抓住了你的小把柄了,你要完啦。」
幸灾乐祸二号的二姑恰到好处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这孤儿院出来的,啧,就是家教不行,手脚怎么说也不干净。」
我的心中略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统啊,你怎么把那部分钱合法化的。」
「嗯?弄了一幅画——」
我眼前一黑,打断了系统的话:「你可真是个小天才,卖了咱俩也弄不出来那么贵的画啊。」
系统欲言又止,但我已经被拉入了风言风语的漩涡当中。
「小小年纪那副狐狸媚子的样子。」
「好好的人都被你带坏了。」
「居然还手脚不干净,不怪是从那种地方出来的,没有娘教。」
「二姑。」裴行知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他们地指责,也打断了周围人对我地凝视。
我一时五味杂陈,我又期盼他能解决我的困境,又畏惧他也如他人一般,问我钱从哪里来。
「那是绥绥卖画的钱。」
二姑显然不高兴,撇撇嘴:「她一个学数学的能明白什么艺术。」
裴行知冷笑。
「那不重要,因为那幅画,是我买的。」
世界安静了。
只余下系统幽怨的声音在我脑中回荡。
「打断人说话是要遭雷劈的哦。」
裴行知伸手,似乎是想摸摸我的头,造型师三个小时的成果让他着实无处下手。
「二姑,咱们裴家的人,怎么能说出如此没有教养的话。」
裴行知的口气轻飘飘的,但二姑仿佛受到了什么打击一般,她双唇颤抖,指着裴行知。
「你!你居然为这丫头几次忤逆我!」
「你们想利用她,又想用完就扔,二姑,这世上可没有这种道理,你若还有良心,就该给绥绥道歉。」
我坐在一边,靠着柱子,好似一个局外人一般,直到裴行知点到了我的名字,我才抬起了头。
闪闪发光的他,彬彬有礼的他,从容高贵的他。
和卑微的我。
我大约从不是一个合适的人。
在这种应该配合他一起打脸奇葩亲戚的时刻,我无耻地退缩了。
「裴行知,算了。」
我骤然起身朝外走去,我越走越快,到最后几乎跑了起来,金碧辉煌的舞厅仿佛是个怪物,张牙舞爪地朝我奔来。
裴行知自身后追来,他一把扶住快要摔倒的我,强行让我与他对视。
「绥绥,你到底在怕什么。」
11
晚风微凉,裴行知和我一起站在小伙伴的墓前时,岁月侵袭后,那里已经只剩下小小的凸起。
我顺手薅了几把长在坟头的野草。
「就算是如此简陋,也是院长花了钱,才光明正大地埋下的呢。」
「当年哪怕再多一点点的钱,她也就和我一般大了。」
「她从不信命,唯独那天,她说,我不信就我命这么不好。」
「裴行知,我只是你的一时兴起,你可以有很多次一时兴起,但我不可以。」
裴行知小心翼翼地蹲在了我的面前。
「但假如,我也只有这一次呢。」
「怎么会呢,一生那么长,你这么优秀,总会有比我更好的人,更适合你的人。」
裴行知的表情有几分复杂,在迷惑不解当中还掺杂些许的委屈。
「绥绥,你之前不是这个态度的。」
「之……前?」
倏然间,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出现在我的心头。
为什么裴行知一开始就对我那么熟悉,为什么他丝毫不见对冲喜的反感,为什么系统轻而易举地用他的账号给我转钱,为什么他不需要窜口供就承认了画是他买的。
我咬牙切齿地吐出几个字。
「所以……系统?」
伴随着裴行知点头的动作,系统开始在我的脑子里抱头鼠窜。
「绥绥哇!你听我解释啊——」
我感觉我的脑子已经冒起了「咕嘟咕嘟」的泡泡。
「你一直都有意识?」
「也不总有。」
「都什么时候有。」
「你睡在我身边时候,拿我的手摸你的头的时候,坐在我身边抱怨题好难不会的时候,偶尔摸我腹肌……」
裴行知后知后觉地抬起头,对着我堪称五彩斑斓的脸色,默默地把他的排比句咽了回去。
「绥绥,那段日子里,我只能感觉到你的声音,你的动作,你就是我唯一的存在。」
他俯身抱住了我。
「绥绥,你不能始乱终弃,你要对我负责。」
12
许是场景不太合适,那天裴行知并没有一定要我给他一个回复。
回到裴家之后,生活依旧如从前一般度过,安逸的我有几分恍惚。
所以当我哼着歌拎着书在门口碰到我那对便宜父母时,着实被吓了一跳。
「绥绥。」便宜母亲摆出了大约她觉得她最和善的一副面孔,「和裴总相处的还不错吧。」
对此情此景已然十分熟悉的我深情地看向她,斩钉截铁地回复:「没钱。」
「你看你这孩子,妈妈来难道只是跟你要钱的吗?」
「天哪,你居然不是来要钱的?」我夸张地做出了一个惊喜的表情, 在她以为我要感动地哭出来的时候, 迅速变脸, 「总不会是来跟我表演母女情深的吧。」
便宜母亲和善的面具略有龟裂。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才接着说道:「你看你, 都是一家人,妈怎么能有坏心呢。」
如此妥协,如此低声下气, 事有反常必有妖。
想起昨天裴行知神神秘秘的样子, 我脑子有点疼, 他偶尔霸总附身的样子,真的很像个智障。
「是从裴行知手里要不出钱了吧。」
我早看出我那便宜老爹对这番拉扯不耐烦了, 只是碍于身处不利之位,不好直接掀桌子, 这会儿我终于提到了他关心的问题,他忍不住了。
「我们已经将你妹妹撵走了, 你也该满意了。」
我随意地耸耸肩, 突然感觉这种拉扯很无趣,我究竟对这个冷漠的人还有怎样不切实际的期待。
「做不了生意就别做了, 拿着养老也比都赔给别人强。」
我回身进了大门,保安尽职尽责地将吵闹的二人拦在门外, 但那都与我无关了。
晚归的裴行知显然已经知道了今天发生的一切,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进了卧室,把在被子里长蘑菇的我薅了出来。
「不高兴了?」
「嗯……」我有点无精打采,「我还以为他们只是不爱我,其实他们也不爱她,他们最爱的就是自己了。」
「不高兴以后不要见他们就好了。」
我叹了一口气,知道裴行知大约永远也没办法理解这种物伤其类的感情。
我忍不住蹭了一下裴行知的胳膊,系统熟练地响起了金币哗啦啦的声音。
「裴行知, 我可能永远没办法给你不顾一切的爱情。」
裴行知笑笑,「又不是在演电视剧,要不顾一切的爱情做什么,你还年轻, 来日方长, 总有一天,你会安心的。」
我实在看不惯他那一副看透未来, 胜券在握的样子,故意撇嘴:「是啊,我还年轻, 不过大叔,您贵庚啊。」
裴行知压了过来:「嗯?小朋友, 挑衅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的脑中很应景地出现一幕幕烂俗小说中,成年人嘴里的代价, 一时竟有些紧张。
裴行知伏在被子上却突然乐出了声儿。
「真想现在从床头柜里掏出一套卷子,看看你震惊的样子,哈哈哈哈。」
……
我从容地抄起了旁边的枕头,劈头盖脑地砸了过去。
「卷子, 卷子,你滚出去跟卷子过日子吧!」
裴行知边笑边躲,然后在我筋疲力竭时候抢过了枕头, 蜻蜓点水一般吻过我的额头。
「绥绥,我爱你,至死不渝。」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