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抢了个小郎君回来。
小郎君文成武就好是厉害,只是他看我的眼神总是带这些庆幸和期待。
直到成亲那天我做了一场梦。
梦里夫君将一把剑横在颈间,笑着说要来找我。
可是,我就在他眼前啊…
梦醒后,眼泪浸湿了枕头,我起身,揪住越席玉的耳朵,连声音都带着些颤抖:
「越席玉,有老娘给你撑腰,你有什么想不开的?」
1.
我遇见越席玉时正骑着马,喝着小酒,悠闲惬意的赏着景。
远远的就见着一身青衣的小公子被欺负,我凑近去看,与他有些兴奋的目光碰个正着。
几乎是立刻,他可怜兮兮的蜷起身子,微微抬头,眼里泪光闪闪。
真真是,可怜极了。
我心头一颤,立即打马上前,一柄长枪横在欺负他的世家子弟面前,将他护在身后。
「欺负他做甚?」
其中一人朝我们啐了一口,不屑道:
「欺负他还需要理由?」
「越家都没了,我就看不起他这副清高的模样!竟然不肯为我替考?他算什么东西!我呸!」
闻言,我轻笑一声,抬手活动了一下肩颈,将红缨枪怼在他们眼前:
「这下好说了,那我打你们也不需要理由,我就看不起你们这副——恶心的模样。」
「有胆的就上来啊,老娘不打得你满地求饶就不姓杨!」
那些人知我名号,见我有些怒了,只得悻悻收手,末了还指着我来一句:
「杨素衣!你早晚让人剿了去!」
衣角忽然被人握住,我转身,笑吟吟的看着他。
是个面如冠玉,眉目如画的小郎君啊…真真是好看极了,我盯着他,忽然就起了土匪的心思,想将他抢了去。
嘴比脑子快,下一秒,我脱口而出:
「小郎君,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那人不知怎的,竟然朝我伸出了手:
「带我走。」
一时心头悸动,竟有了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2.
离寨子还有三十米远的时候,我实在憋不住,朝寨子里大喊:
「宋叔!许伯!我抢了个小郎君回来!」
喊得满脸通红,身后的小郎君沉默的拍了拍我的后背:
「你莫要大喊大叫,嗓子本就不好,明日该疼了。」
我有些惊讶:
「你怎知我嗓子不好?」
他沉默一瞬,声音里带着些恼怒道:
「你们土匪,不都是用嗓子虚张声势的吗?」
哦,瞧这生气的小模样,可爱极了。
我咧着嘴笑得更欢,到寨子里时,我牵着马,马上坐着满脸通红的小郎君,就那么仰着头,围着寨子大摇大摆的走了一圈。
宋叔闻声而来 ,朝我就扔了一块饼。
「你个女土匪!给人家放回去!」
饼没落到身上,反而砸在了挡在我身前的小郎君身上。
我急了,拿起饼拍了拍小郎君的背,冲着宋叔道:
「宋叔你打人都打不准,伤着他怎么办?!」
「宋叔你莫要打她。」
嗯?
我一愣,这一下,不仅是我,全寨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宋叔更甚,他从我手里夺去饼,一边咬一边走,嘴里还喃喃着:
「原是愿意的,我就说读书人心眼子多…」
我痴笑一声,随即想起宋叔的话,我抬头,对上那双含笑的眸:
「你若想离开,我绝不强求。」
「我是个女土匪没错,但是…但是…」
我盯着那张俊脸,心一横,决定放人离开。
「但是强抢民男的事我不干!」
小郎君上扬的唇角逐渐收起,他不可置信又有些委屈巴巴的说:
「众目睽睽之下,你抢了我,竟是不打算负责了?」
哪里众目睽睽?那是郊外,有个人影就不错了,但是他让我负责欸…我猛地点头,生怕他下一秒就反悔:
「负责!我负责!」
晚间的时候,我伏在书案上打量他,见他拿着笔在写着什么,我才想起还没告诉他我的姓名。
「我叫杨素衣。」
他笔尖一顿,嘴角若有若无的勾起一抹笑来:
「越席玉。」
「越席玉?真好听,也就堪堪能配上你吧。」
我支起脑袋,又问他:
「越席玉,你写的什么呀?」
「——未敢将身向明月,唯恐惊梦一场。」
我听不懂,只觉得疑惑:
「明月就在眼前,怎的还能惊梦?」
越席玉愣了一瞬,随即看着我,眼里的温柔快要溢了出来。
「是我学艺不精…」
月光洒在他的身上,他就像是雪山化形的白狐,清冷又勾人。
我猛地后退,起身踉跄着离开。
宋叔,越席玉是个勾人的妖精,我快顶不住了啊……
3.
因着那天的失态,我已经很多天没敢见越席玉了。
可他总能知道我躲在哪。
连我如厕出来,都能见他拿着一块打湿的手帕等在我面前。
我耍枪时他就坐在桌前,待我靠近一些便立刻给我递上一杯水。
像是能读懂我的心似的。
我趴在窗前看着越席玉练字,脑海里想着这几天的囧状,叹息一声。
身边不知何时多出两个脑袋,我一侧身,挡住了一整个窗户。
「宋叔,许伯,你俩色咪咪的盯着我家小郎君做甚?」
宋叔撇撇嘴,开始揶揄我:
「还你家?成亲了吗?从小到大没个女娃的样子,遇见了中意的人倒是扭捏起来了。」
话落,他又左右摇摆的朝里看,一边探头一边说:
「不过杨素衣啊,你从哪拐来这么一个小神棍啊?」
「昨日去采买,他让我小心些寨子里的那口井,这寨子我走了四十多年,哪可能出意外,可就因为没上心,我一脚踏进去,把腿给摔瘸了。」
许伯也附和一声:
「是啊,他还让我这几天不要独自一个人上路,结果前日,碰上了强抢民女的恶霸,冲上去救人时一个不察,被树枝绊倒,倒让那些人揍了一顿。」
闻言,我立即上前,着急道:
「那个姑娘如何?」
「自是让我给救出来了!」
我松了一口气,再转头时,越席玉已近在咫咫,我正听得起劲,转而问他:
「越席玉,你这么厉害,算一算我们的姻缘呗?」
越席玉配合的低下头,作出半仙的专属动作,不一会儿,他便抬头看我,炽热的目光像是要把我融化:
「我们的红钱,千丝万缕,丝丝坚如磐石不可断绝。」
我一愣,没想到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相处不过几日,却好像已经爱了半生。
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回忆时,却连一段空白都没有。
记忆很完整,我的前 16 年人生里没有他。
我看的开,既是没有,那便是我往后余生的主人公了。
「我本来是不信命的,但是如果是你算的,我便信一回。」
4.
正值十五,一轮圆月挂在上空,我躺在古树的枝干上,怀里抱着一坛女儿红。
一转头,越席玉正在树下看我。
一双眸亮晶晶的,里面映着一个小小的我。
我顺势坐起,想同他说些话,可他却朝我张开了手。
「下来,我接着你。」
寨子里的女儿都当着男儿养,所以我从小磕了碰了也不闹疼。
只有疼得狠了的时候,咬着牙,把眼泪往上一划,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儿。
从树上摔了多少次已经不记得了,可说要接着我的,只有越席玉一人。
我唇角一勾,张开双臂扑进他的怀里。
越席玉抱着我转了个圈,修长的手从我头上摘下那片树叶。
再低头时,被我惦脚衔住唇。
忍不住了, 老娘本也是个女土匪!
月光下的小郎君一愣,随即轻抚住我的头,加深了这个吻。
吻完,我抿着嘴,低着头就要离开,越席玉见状,忙拉住我的手臂:
「这次还不负责,我便去告你。」
我噗嗤一笑,那点害羞逐渐散去,一把勾住他的脖子,仰头笑着道:
「在我的地盘,就是我把你五花大绑抬进屋里,也没人敢说一句不是,你叫破了喉咙也没用。」
「还想去告我?你不如去问问那郡守,因着他贪污行贿被我揍了多少次?小郎君,你这靠山找得不行呀。」
越席玉的脸上原本挂着笑,我说着说着,他的脸色渐渐冷了下来。
顺着我手臂的力微微弯腰,他蜻蜓点水的印下一吻。
看我还没收起的嘚瑟样,他哼了一声。
「油盐不进。」
随即转身离去。
独留我在月光下凌乱。
太蛊了,实在是太蛊了!
把小郎君抢来的第三个月,琼州连着下了三天的大雨。
山体坍塌,洪水泛滥,天灾来得频繁又无情。
越席玉跟着我忙了小半个月,来时的一身青衣已经换成了粗布麻衣,饶是如此,也掩不住他身上清风霁月的气息。
越席玉施粥时,我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跃到他面前,笑得眉眼弯弯。
「你猜我今日干了什么?」
越席玉叹息一声,伸手给我整理着头发,无奈问我:
「你又把谁揍了?」
我坐在马车边缘,两条腿晃呀晃,朝他比了一个五。
「我从郡守那,又找到了他私吞的整整 50 旦粮食!」
「你说他存着干嘛?留着生虫吗?」
越席玉顺着我的话茬,继续问我:
「那你怎么做的?」
我仰起头,骄傲的说:
「我揍了他一顿!」
越席玉动作一顿,他低垂着眉眼看我,温声开口:
「莫要逞一时之气,风头太盛,惊动了朝廷就不好了。」
「你也莫要把担子都扛在肩上,世有灾祸,必有英雄,没有你,也会有人挺身而出。」
「我们…大可不必付出全力,他们不会领情。」
句句是真言,发自肺腑,伤人心肝。
我努力扬起一抹笑,手指把玩着越席玉梳好的一缕发。
「我知道的,可琼州不一样的,近些年常有战乱,偶有祸及琼州之时,都是大家一同抵御的。」
「郡守是自私了些,可我去时,他就敞开大门等着我,百姓纵使看不起我,在我伤心时也会问上一句,知我过得不好,隔天寨子门口就会有些许食物,这世上总有好人的。」
我转头看他,伸手捧住他的脸颊。
「今日我若袖手旁观,来日固有千千万万个人挺身而出,那也不是杨素衣。」
「并非我自大傲慢觉得世间之事离了我不行,而是今时今日的我,能够救下更多的人,他们亦有父母亲人,他们亦是妻子丈夫儿女。」
「既如此,我作何要蜗居于此呢?宋叔许伯养我一场,不是要我去做一个贪生怕死之辈。」
我望进那一双翻滚着波涛骇浪的眸,越席玉看着我,忽然释然一笑。
「你若认同了我的话,便不是杨素衣了。」
他往前倾了倾身,同我呼吸交缠。
「那我便舍命陪夫人,再走这一遭。」
夫人?
我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双手捂住脸,我低着头,闷闷的说:
「谁是你夫人啊?」
越席玉掰过我的身子,轻轻将我的手扯下。
「杨素衣,我们成亲吧。」
我呆愣着,却生怕他反悔似的止不住的点头。
可我心里总有疑问。
他到底为何,要娶我呢?
因为喜欢吗?他真的喜欢我吗?
5.
自从应了成亲之后,越席玉便开始闭门不出。
我去寻他,时常见他指尖通红,有血迹残留,问了,也是说一声只是不小心扎到了。
我不可置否,半夜里委屈巴巴的把针线一扔,仰躺在床上。
他娘的,这喜服也太难绣了!
到成亲那天,越席玉的喜服都缝不完!
啊!生气!去练枪。
出门时,见宋叔站在不远处,我跟过去,一眼就见到了山下火光满天。
号角声响起,惨叫声不绝于耳。
有人打了过来。
琼州离青玉关不远,怕是青玉关已经失守。
这朝廷做什么吃的?这人都打到家门口了。
宋叔转头看我,满是伤痕的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你若要去,就去吧。带上兄弟们,把我们的家夺回来。」
「好!」
我翻身坐到马上,走出寨子时,被越席玉拦住了去路。
我疑惑的问他:「小郎君,做甚?」
越席玉抬头看我,他就那么看着我,眼中鲜有的流露出挣扎。
「杨素衣,别去。」
我下马,拎着缰绳,缓缓走到他的面前。
「小郎君,我知你也不怕,可你这般拦着我,是为何?」
我仰着头,望进那乌黑明亮的眸里,似有所感似的,我下意识的问他:
「你怕我死吗?」
他不答,我便不再追问,月光下,我斩下自己的一缕青丝,放在他的手中。
「你忘了吗?你算过的,我们要到白首的。除了你和兄弟们,便是神,也取不了我的性命。」
「这便是我们的信物了,等我回来,我们便结发。」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要走时,越席玉叫住我:
「杨素衣!」
「夜间杂乱,注意你的身后,莫要受伤回来,受了伤 ,我便要嫌弃你了。」
哎,那今晚可要保护好自己喽。
6.
于马上杀敌的时候我就在想,景朝的国君在干什么?
是在歌舞升平的大殿之上贪图享乐,还是在寝殿里坠入温柔乡?
脸上的血迹已然干涸,也有兄弟战死,郡守同百姓站在一处,宁死不退。
琼州破,景朝危。
我非有青云直上之志,只是我也有家,国破家亡之事想也不敢想,倭寇凶残,若是战败,必不会让景朝人有好日子过。
届时我的宋叔,我的许伯,我的小郎君,又该怎么办?
朝廷不派兵,我们和琼州的将士们便无后路可退。
一直到深夜,号角声响起,铁骑踏在地上的声音格外的清晰。
鲜红的灯笼处,一面军旗破空而入,「景」字生辉,满天黄沙中,似有千军万马而来。
我高举红缨枪,朗声道:「杀!」
卯足了劲儿去杀敌,连红缨枪也顺手多了。
打马而上,我顺势弯腰救下一名小兵。
一时不察,被身后将领钻了空子,再回身时,他已扬起刀刃。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箭破空而来,射中他的眉心。
转身,越席玉站在房顶处,看那人的目光像是淬了冰。
立于雪山之上的白狐,至纯至善的心上因我而染了血。
「杨素衣。」
他的声音带了些无奈与宠溺:
「都叫你小心些了。」
他牵上我的手,在兄弟们惊诧的目光中带我回家。
「杨素衣,我牵着你,莫要走丢了。」
说话没头没尾,却叫人一阵心安。
那天夜里功成身退之时,我满脑子都是越席玉为我执剑染血的样子。
夜里颠颠倒倒,我昏昏沉沉的,跌入另一层梦境。
梦里我在这场战役中受了伤,那把剑贯穿我的整个左肩。
从此我右手执枪,也落了旧疾。
每每发作,便是痛不欲生。
我和小郎君成了亲,他还是一样,事事顺着我,只是从不说爱我。
一转身,我躺在床上气息微弱,身旁守着一个和我有着七分相像的小女儿。
外面雷声作响,一个闪电的功夫,门被打开。
越席玉身后雷雨不断,而他浑身湿透,身上还粘着些泥土,俊美的脸上从额头处流下一滴又一滴的血来。
我心疼极了,想去找他,却扑了个空。
越席玉踉跄着上前,他小心翼翼的蹲在床头,额头抵上我的额头,嘴角扬起温柔的笑。
他把平安符系在我的颈间,俯身亲吻我的额头,头上的雨水不经意间落在我的脸上,他颤声说着对不起。
我碰不到他,只得虚虚的抱住他。
「越席玉,我无事。」
「你莫要伤心,我心疼。」
一场梦醒,我摸摸眼角,有一滴泪落在指尖。
我慌忙起身,跑到越席玉门前,踹开了房门。
「啪」的一声,我刚要走进,就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撼。
越席玉…竟然在缝嫁衣?!
眼见无处藏起嫁衣,越席玉无奈一笑,双手一摊看向我:
「好了,这下惊喜没有了。」
我俨然忘了刚才的事,快走几步扑进他的怀里。
「小郎君,我欢喜极了!」
越席玉拍拍我的背,移动时,腰间的越氏玉牌掉了出来。
我们沉默了。
他盯着那玉牌不知道在想什么,可我想的是,有些答案, 还是问了为好。
「越席玉。」
我掰过他的脸要他与我对视,严肃的同他说:
「我不知你为何会想要娶我,或是喜欢,或是不喜欢。」
「但我打听到了,你原是越家的庶子,因为是庶子,所以即便是容貌文采如何出众也不得家人看中,越家家主贪污被查 ,逃亡之时将你落了下来,于是你便成了纨绔子弟欺负的对象。」
「当年于靖安台舌战群儒的小公子,变成如今的模样,或许是你自我堕落才会选择蜗居于此,又或许你觉得娶我是个人生无望的选择,既然不得志,那么选谁都是一样,总归若是…」
「我爱你。」
我呆愣着,看他嘴唇开合,吐出了这三个字。
仅仅是这三字,便在我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可那艘漂泊无依的船猛的靠岸,好像一直想要寻求的东西终于有了答案。
越席玉猛地把我揽在怀里,力气大的像是要把我融入骨血。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爱你,你不知道我睁开眼看到你时有多庆幸,杨素衣,你说山河变幻也行,说日月颠倒也行,说四季无常冬日万物生都行,但你不能说我不爱你。」
「就算这些事物都存在,只要世间有越席玉的一丝踪迹,他的爱便只给杨素衣。我爱你,这一句话,这一生我都会不吝啬的讲给你。」
我也回抱住他,脑袋靠在他的肩膀。
有一滴泪滑落到他的喉结处。
越席玉哭了。
他红着眼紧紧的盯着我,好似我下一秒就会消失。
我往前凑了凑,越席玉的脸逐渐漫上一层粉红。
他伸手托住我,声音有如山间清泉清澈动听:
「杨素衣,莫要动了。」
我呲着牙,微微俯身,吻在他的喉结处。
泪水,果然是咸的。
越席玉喉结微动,半晌,他闭上眼,声音沙哑的说:
「杨素衣,你莫要惹火。」
「我们还未成亲的,你的名节,我要保住的。」
我眨眨眼,笑出声来,一伸手将他扑倒在床上,支着他的胸膛道:
「我今日做了一个梦,梦里好像挺惨的,难怪老人们都说梦是反的,我现在幸福极了。」
「小郎君,上天待我不薄的。」
「小郎君?」
见他走了神,我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泄气的说:
「喂,我也太没魅力了吧?你竟然还能走神?」
越席玉回过神来看我,一转身,把我抱到床上。
「想了些事情,我夫人自是好颜色,惊才艳艳,人间一绝。」
我被夸的飘飘然,全然忘了我和这几个词是一点都不沾边。
越席玉狐狸尾巴竖起来,摇摇晃晃勾的我神魂颠倒。
果然,人不能太好色。
7.
喜服完工之时正值秋日。
越席玉不知怎的,要在寨子里教什么策论之法,一群没读过书的莽人,生生被他训的服服帖帖。
偏偏兄弟们还乐在其中。
这不,又开始搞什么诗会了。
我在旁边看着越席玉以诗会之名考验大家这段时间的所学。
以「秋」字背诗,多者获胜。
越席玉以一敌百,最后气的宋叔胡子外八,袖子一甩,愤然离席。
「越家小郎欺我老无力,忍能嫁女于此子!」
大家:「……」
这诗借鉴创作的很好,下次不许再创了。
见大家一片欢声笑语,我踮着脚,偷偷将越席玉带走。
牵着他的手走到房间,我捂着他的双眼,打开了房门。
「当当当!」
我松开手,跳着到喜服旁。
「夫子的喜服,夫人我已绣好。」
越席玉先是一愣,随即嘴角漾出一抹温柔的笑来。
「很好看,谢谢越夫人。」
气氛暧昧之时,许伯从我们门前走过,顺着打开的房门,看了一眼那身喜服。
他眯着眼打量了一会儿,随即指着喜服袖子上的鸳鸯道:
「你个臭丫头,喜服上绣俩野鸡干嘛?」
「你俩野鸳鸯啊?」
我猛地握紧双拳,朝门外的许伯大吼:
「这是鸳鸯!鸳鸯!许伯,活该宋叔嫌弃你!」
许伯撇撇嘴,朝我抱拳:「伯伯错了,错了,哈哈,着实没看出来,这是鸳鸯…哈哈哈哈哈哈…」
笑得地动山摇,一点道歉的诚意都没有。
越席玉轻笑一声,伸手摩挲着衣袖上的鸳鸯,柔声开口:
「绣的很好啊,是不是许伯眼神不好啊?您该去看看郎中。」
笑声戛然而止。
许伯歪头看着越席玉,忽然来了一句:
「嘿你小子,不错。」
走时还来了一句:
「放心+1」
我:「???」
我歪头打量着那身喜服,除了针脚有些不好,哪里都好。
「去看看嫁衣吗?」
「啊?嗯!」
我乐颠颠的跟在越席玉身后,刚出门,就有人大喊:
「朝廷来人了!」
越席玉猛地停住步伐,我来不及停下,一脑袋撞在他的后背,我揉着头,下意识的问:
「朝廷来人做什么?」
越席玉依旧站在原地,连动都不动。
我揪着他的衣袖,上前一步看他,却被吓了一跳。
越席玉面色苍白,向来上扬的唇紧紧抿起,袖下双拳紧握,连带着整个身子都开始发抖。
「小郎君?」
我也害怕极了,朝来报信的人大喊:
「管他什么朝廷不朝廷的!去请郎中啊!」
话落,越席玉猛地握住我的手腕,声音里带着些迷茫:
「杨素衣,它提前来了。」
也仅仅是迷茫,好像那股害怕劲儿过去,越席玉还是越席玉。
他嗤笑一声,自顾自的呢喃:
「那便都死了吧,都死了吧…」
我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说什么死不死的?我们要长命百岁呢。」
越席玉低下头,轻抵住我的额头。
「杨素衣,谁都不能从我身边夺走你。」
他看着我,神情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柔。
门前的老太监等了许久,见寨子的掌权人是个女子,面上的吃惊难以掩饰。
我被宋叔许伯打包按在椅子上,气派十足的被抬到了老太监的面前。
我歪倒在椅子上,二郎腿一翘,悠哉悠哉听完老太监的来意,默然开口:
「来招安?我们为何要听你的?」
老太监回过神来,忙向我行礼:
「自是可享高官俸禄。」
我支着脑袋,看向身旁站着的越席玉。
「正值乱世,王朝若落败,高官俸禄有何用?你且修书一封告知陛下,杨素衣及弟兄们可以做那杆枪,为他平息战乱。」
「但杨素衣要的是——请陛下在国土之内开设学堂,百姓可凭自己所有之物换取学子身份,女子亦可登庙堂之高,进学堂学书。」
「由杨素衣的俸禄和战胜所获之资做此事,不费皇室一分一毫。若是此事可成…」
「杨素衣便挡在景朝之前,身死而无悔。」
想到梦里的小女儿,我噙起一抹笑:
「还有,我夫君和小女儿无论做什么,朝廷不许插手。」
若世人皆苦,他们不能苦。
余光中,越席玉转头看我,唇角笑意不消。
老太监见我如此咄咄逼人,额头落下一滴滴汗来。
「咱家,这…这就禀明陛下。」
「姑娘此举…甚是…甚是合理。」
我憋着笑,朝他挥挥手。
「去吧,寨子小,没地方给您和官爷们住,山下有间客栈,天黑之前能赶到的。」
「多谢姑娘。」
我非趁人之危,朝廷既找上来,便是朝中已无可用之人,打听到我,是想死马当活马医。
这寨子原是青玉关一群残兵所建,远远望去,还能望到青玉关。
此身无法报国,便退至身后,做那最后一道防线。
虽死而犹未悔。
兄弟们是他们的后代,自是有报国之心,只是皇室腐朽,总得拿些筹码来换,才能换我们的忠心。
8.
待那群人走后,我跳下椅子,站在越席玉面前。
「爷刚才帅不帅?」
越席玉抿着唇,似是生气了。
我叹息一声 ,笑着上前:
「我诓他们的!谁要为他们死啊?我惜命的很,命只给小郎君~」
见我如此说,越席玉偏过头去,露出红透的耳根。
「咦——」
大家哄笑着四散,等人都走光了,他轻声唤我:
「杨素衣。」
腰上一股力,我低下头去看,腰间多了一个平安符。
越席玉把玩着平安符的穗子,忽然道:
「我们有过一世的。」
在我疑惑的目光下,他继续道:
「那一世我们成亲了,生了个可爱的小女儿,后来朝廷来招安,你也是这样,拎着枪就去了。」
「只是后来,你遭奸人陷害,死在回京途中。既知如此,你还要去吗?」
我看着他,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
「那一世你是不是一直不肯说爱我?」
越席玉沉默一瞬,点了点头。
「嗯。杨素衣,我有悔。」
「我爱你。」
我噗嗤一笑,惦脚揽住他的脖子。
「小郎君,死在那个时候,是我负你。」
「我也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只是若国破,我们又能去哪呢?」
越席玉伸手环住我,声音有如三月春风:
「你信我的啊…」
我点头:「我自然信你。」
成亲那日山下放了好久的烟花,听说是郡守闲得无聊,放着玩的。
其实我那天揍他,提过一嘴的。
我说:「我若成亲,你要放好多好多烟花庆祝,不然,我就去揍你昂!」
郡守吹胡子瞪眼,对着我骂:「杨素衣!你痴心妄想!」
我把玩着匕首,「咻」得一下射在他的官帽上,吓得他一激灵。
「郡守,我护着琼州也好些年了吧?就这一个愿望你也不满足?我出嫁欸?」
「你个小女娘,这么凶,谁敢娶你!杨素衣你就是个女土匪!我呸!烟花丢了我也不给你!」
我看着满天的烟花,噗嗤一笑。
嘴硬得很。
今天送嫁时宋叔和许伯都哭了,明明我还在寨子里,却好像我是泼出去的水,再也回不来的样子。
两个大老粗,养我这么大,也是苦了他们了。
门外脚步声响起,我猛地坐到床上,将盖头盖起。
桂圆红枣咯得我难受,但想起梦里我可爱的小女儿,就止不住的笑。
如果真有上一世的话,杨素衣,你真是…太幸运了。
两次,都遇到了视你为珍宝的人。
在这样一个时代,未曾相负,已是上上签。
杨素衣有幸,遇见越席玉,便是此生不负。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脚步声停在眼前,我听到熟悉的一声轻笑,随后盖头被挑开。
目光中,芝兰玉树的小郎君穿着我做的喜服,正红着脸看我。
我仰着头看他,柔柔唤了一声:「夫君。」
脸更红了。
合衾酒刚咽下,我就坐在他的腿上,偏头吻了上去。
很久以后,红帐内忽然传来小郎君有些克制的声音:
「杨素衣,再惹我,明日就别想起床了。」
我不信,继续招惹他,最后求饶到嗓子疼。
想我堂堂女土匪,竟然落败于一届文弱书生!
羞耻!
荒唐!
半睡半醒之间,越席玉忽然吻上我的左肩,那样的虔诚,仿若是我一生的信徒。
9.
我又做了那场梦。
大约是前世了。
我同这一世的轨迹一样,将小郎君抢了回来,与他成亲,同他黏在一起,每日的说爱他。
只是小郎君脸皮薄,我不曾得到他的回复。
后来我们生了一个女儿,女儿很可爱,只是如我儿时一样顽劣,总是让我担忧。
几年后,朝廷来招安,我提了和今世一样的要求,皇帝同意了。
在那里,我遇到了安王谢长怀,他待我极好,我视他为挚友。
只是我不知,我所做之事,触及了这个时代的底线。
以男子为尊的王朝,怎么会允许我一点一点的渗入男女平等的思想。
变革者不会有好结局。
于是我功高盖主,为皇帝所忌惮。
我为他奔波五年,到头来,落得个惨死他乡的结局。
下令的人是皇帝,怂恿他的人,是安王谢长怀,拉弓的,是我于战场上救下的小兵。
我死在回京途中,在离我的夫君和小女儿十步远的地方。
本来那场战役结束便是海晏河清,我要和小郎君归家的,可是我死了。
四月十二,长陵渡,酉时三刻,太阳正好西落。
那一年的时光过得极快,我看到小郎君执子,将所有人困在棋盘之中,一步一步,将他们的死期定为酉时三刻。
看我小女儿一夜之间长大,同他父亲一样,手染鲜血。
直到最后一次,越席玉设计将皇帝引至长陵渡。
那天是四月十二,酉时三刻,皇帝被他一箭射中眉心。
然后,他把剑架在了脖颈上。
那一瞬间,我呼吸一滞,浑身血液倒流。
我拍打着某种屏障,尖叫着阻挠他:
「越席玉!你若敢死,我此生绝不原谅!」
「越席玉,我就在这!夫君!夫君…」
我跪在地上,眼泪汩汩流出。
「求求你…别死…」
越席玉笑着,释然的握住了剑。
「杨素衣,我来找你了。」
我终于打破屏障,想要握住那把剑,却从他的身体里穿过。
下一秒,眼前鲜红一片。
我转过身,小郎君倒在地上,嘴里吐出鲜血。
他的眼睛看向我,缓慢的绽出一抹笑来,我听见他说:
「带我走。」
一如昨日。
原来,我们的上一世,是那样不得善终的结果。
梦醒后,眼泪浸湿了枕头,我起身,揪住越席玉的耳朵,连声音都带着些颤抖:
「越席玉,有老娘给你撑腰,你有什么想不开的?」
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流,我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大吼:
「你若敢死!我此生绝不原谅!」
越席玉被我吼的发愣,他眨了眨眼,俨然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耳朵被我扯的通红也不吭声,良久,他痴痴笑着,眼底是毫不掩饰的疯魔。
「我不死的,我要把他们都杀了。」
他伸出手,抹去我脸上的泪。
「我说过的,谁都不能从我身边抢走你。」
我低垂着眉眼,头缓缓靠在他的肩膀,耳畔是他几不可闻的呢喃。
「杨素衣,你莫哭,我心疼的。」
10.
成亲第三日,皇帝同意了我的要求,我同兄弟们收拾一番,告别宋叔许伯后,踏上了去往京城的路。
我骑在马上,看着前来迎我的谢长怀,勾唇一笑。
好久不见啊,殿下。
我下马,和越席玉一同走到谢长怀面前。
谢长怀掩下眼底的厌恶,朝我温润一笑。
「杨姑娘这边请。」
越席玉朝那个方向走,却不知怎的,肩膀碰上谢长怀的肩膀,小郎君摇摇晃晃,竟险些倒在地上。
我心下一惊,连忙扶住他。
在谢长怀惊愕的目光中,小郎君泫然欲泣,扯着我的衣袖,柔柔弱弱的说:
「不怪他的,是我自己没站稳,他没推我的。」
谢长怀哑声指了指自己,却被我按下去。
「我自是信安王殿下的,殿下芝兰玉树才智过人,自不是这等背地里使坏的小人。」
「那样的竖子,殿下也看不上不是?」
我朝谢长怀歉意一笑:
「抱歉,我夫君实在是柔弱。」
我扶着越席玉离开时,谢长怀磨牙的声音格外的清晰。
进入朝廷为我们选的府邸时,一个八九岁的女娃站在正厅,见我们来,端端正正的行礼。
「谢翎羽,拜见将军,拜见先生。」
长安公主谢翎羽,上一世,他同越席玉里应外合,为我报仇。
而我,仅仅是在两国交战中接回了作为和亲公主的她。
按如今的年岁,她应该是在冷宫里。
可如今她身上琳琅满目的珠宝,精致的像是一个娃娃,怕是,也回来了。
「公主快快请起。」
「她未有前世记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我转头看向越席玉,会心一笑。
是了,他也不知。
可是,他怎会不知呢?
谢翎羽错愕一瞬,随即朝越席玉道:
「抱歉,但是事出有因,不得不将将军和您接来。」
「谢长怀回来的晚,记起前世之时第一件事便是下令剿匪,我不得已,将招安之事提前。也存了些私心,想请先生,再次助我登上皇位。」
「先生,以我如今年岁,斗不过谢长怀,我想活,也想亲手建立这盛世。」
野心勃勃的小女娘,我喜欢。
越席玉冷冷的看着她,平静的开口:
「你在拿一个死人威胁我?」
谢翎羽错愕的问:「什么?」
下一秒,有人来传信,说安王谢长怀忽然发了疯一般要刺杀陛下,双眼通红的辱骂太后,陛下震怒,遂下令将谢长怀打入诏狱。
越席玉噙起一抹笑来,幽幽的看着谢翎羽。
谢翎羽惊恐的后退一步,不可置信的说:
「你用蛊?越席玉,你疯了?」
「殿下,我疯了,您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眼见这人眼里的风暴快要将小公主吞噬,我忙上前,牵住越席玉的手。
「小郎君,陪我逛逛这府邸吗?」
越席玉轻轻点头,牵着我离开。
「将军!」
小公主叫住我,柔声说:「多谢。」
是我该谢你,谢你上一世,对我夫君和小女儿的照拂。
是夜,我潜入诏狱,站到被打折手脚的谢长怀面前。
故作惊讶的「哎呀」一声,我蹲下身,嫌弃的捏住他的下巴,「啧啧」两声。
「殿下,许久不见,怎的这么狼狈啊?」
谢长怀见我如此,立即明白所有,他挣扎着上前,嘴里呢喃着两个字:「贱妇。」
我嗤笑一声,将他甩到墙上,一脚踩在他的头上。
「前世,是你一直给世人灌输我是女土匪,我不配为将的思想,于是我死后,小郎君几近崩溃。」
「世人如何评说我与我何关?可你让我的小郎君伤心就是你的不对了。」
我举拳,打在他的嘴上。
谢长怀明明死到临头,却还是嘴里不饶人。
「你一届女流之辈,凭何高我一头?凭何拦我?一个贱人,一个野种,一个书痴,凭什么!」
我皱眉,一把揪起他的头发:
「你怎么这么小心眼?你王妃的孩子不是你的你都能接受,怎的我们一家三口的幸福扰着你了?」
我猛地用力,要他仰头与我对视。
「谢长怀,你设计杀我,叫我夫殉情而亡,叫我小女儿孤身一人,叫我寨中兄弟无辜惨死,这笔债,你也该还了。」
「我杨素衣讲义气,今朝便送你一程。」
我俯身于他耳边,轻声道:
「再见,安—王—殿—下。」
第二日,酉时三刻,有人来报,谢长怀自缢于牢中。
回到府中,小郎君站在桃树下,正等我回来。
天空飘起小雪,我抖了抖身上的尘土,缩进越席玉的狐裘里,满足的叹息一声。
越席玉宠溺道:
「何必亲自动手杀他?他中了蛊,活不长的。」
「有些仇,还是亲自报了好。」
11.
往后几年,我领兵出征,越席玉做我的军师,我们里应外合,打了一场又一场的仗。
无一败绩。
直至最后,镇国将军杨素衣与军师越席玉的话本层出不穷。
流言曾让我声名狼藉,夫君曾因此而疯魔,小女儿深受其害,可最后,世人一句绝美爱情,又肯定了我们所为之奋斗努力的。
毁我,是他们,赞我,亦是他们。
后来我总是教育小女儿。
别在流言四起之时判断一个人,言语杀人于无形。
我生小女儿那天,越席玉格外的不开心。
他擦着我满头的汗,屈指在小女儿头上轻敲了一下,孩子气十足的说:
「你若是也回来了,便应该听话一点,自己从你娘肚子里出来。」
「要她平白受了这么多苦,便是你的错了。」
小女儿瘪瘪嘴,「哇」一声哭嚎出来,我心疼的从越席玉怀里抢过小女儿轻声哄着,笑着拍了下越席玉。
「哪有你这样当爹的?」
越席玉轻哼一声:
「是她之幸。」
哭闹的小女儿忽然安静下来,小短手够着她爹爹,「啪」的一下打在脸上。
我哈哈大笑,扯动了伤口,惹得越席玉满眼心疼。
小女儿三岁多的时候,天下安定。
谢翎羽得皇帝重用,尚未及笄已然手握大权。
功成身退之时,我们拜别小公主。
小公主含泪抱住我,声音带着些哽咽:
「将军,你曾救过我一命的,只是你忘了。」
「今世所做之事,谢翎羽无以为报,唯有…」
我:「?」
越席玉:「!」
他上前一步推开小公主,牵起我的手就要走,小公主在我们身后高声道:
「来世谢翎羽当牛做马,以报将军之恩!」
我回头,柔声道:
「你若如此,我必是生气的。」
「公主是高枝上的凤凰,且去飞吧。」
离寨子还有三十米远的时候,我朝寨子的方向大声道:
「宋叔!许伯!我生了个女儿回来!」
清风依旧,越席玉笑着,揽住我的肩膀。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番外一: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小女儿刚出生那会儿,有个娃娃一直来守着她。
秦王世子谢无期。
奶娃娃一个, 指着小女儿一个劲儿的亲。
直到他父亲找来,给他的屁股拍出花来。
越席玉盯着那父子两个,忽然蹲下对着奶娃娃道:
「离我家丫头远些,净想着占便宜。」
晚上温存之时,我也算了解了些秦王父子之事。
当今秦王谢长安,先帝第六子,本就与皇位无缘,他自己也清楚,于是经常游山玩水,一向没心没肺。
后来于江南遇到一采莲女,两人私定终身,背着皇室行了夫妻之礼。后皇六子领皇命回宫,却不知有人将采莲女一事告予当今陛下。
陛下得知后震怒,皇六子娶平民为妃,本就有损皇家颜面,谢长安却不知悔改,宁死不肯休妻。皇帝遂下令毒杀采莲女,他赶到时已经晚了,采莲女毒发身亡,只留下一个小儿,名唤无期。
君问归期未有期。
「有传闻说,采莲女去时给他留下一封信,要他不要拘泥于仇恨,只将小儿抚养长大,随后做他向往自由天地的谢长安即可。」
我想起秦王看谢无期时,眼里的悲伤。
那样遗憾,是不甘心的吧。
小世子啊,在前世,那样竖着一身的刺,独独在小女儿面前像个少年人该有的样子。
只是他终究是世子,小女儿向往自由,喜欢横亘在氏族阶级面前,早就不算什么了。
少年心性该是什么样的?
纵是历尽千帆,此心亦是少年,便敢与天争岁月长。
小女儿两岁时活蹦乱跳的厉害,从来不肯闲着,我支着脑袋看她坐在谢无期肩膀上摘桃,两个人加起来,还没桃树一半高。
「谢无期我够不到!」
「你别乱动!我站不稳!」
「哼!」
越席玉将披风披在我的肩膀上,坐在我身旁。
我指着揪着小世子头发的女儿,笑道:
「你闺女真不讲理。」
越席玉轻哼一声,含着敌意看着小世子。
「丫头打他,他怕不是偷着乐呢。」
我靠在他的肩膀上,笑得花枝乱颤。
这爹,偏心极了。
离开那日,秦王牵着谢无期来了。
妻子去世后,他一蹶不振,鬓角处已然有了白发。
可他又不能去寻她,因为她要他活着。
秦王将谢无期往前推了推,朝我们乞求道:
「请,带他走吧。」
谢无期含着泪,怎么也不肯上前。
小女儿摇摇晃晃的靠近他,伸手抹着他的泪。
秦王看着小世子,嘴角扬起一抹苦笑:
「小儿自幼没有母亲在身边,总是缺了一些安全感, 只是这些我没办法给他了。我浑身都留着皇室的血,怎么也逃不掉,到最后,连妻子都护不住。我不想他同我一样。」
「我本想就这么过下去的,可是看到你们, 我又不想她在黄泉路上久等, 杨姑娘,我想去找她了。」
他轻轻将小世子抱在怀里, 轻声道:
「无期,你懂父亲吗?」
小世子不挣扎了, 他歪头靠在父亲的脖颈处,闷闷的说:
「爹爹, 记得来看我。」
此后山高水长,怕是再难相见。
回寨子之后两人闹腾的很,甚至挖了埋在我院子里的女儿红。
我每次生气,谢无期都挡在小女儿面前, 视死如归的说:
「是我做的!」
「哦?」
我倾身问他:
「那女儿红是什么味的?」
小女儿立马伸直手道:
「可辣可辣啦!」
身后的越席玉捂住脸, 嘴角溢出一声笑来。
番外二:惊梦。
「丞相还没醒吗?」
「没, 自从将军去后,丞相从没睡过一个好觉,总是半夜惊醒, 在院中站到天亮。」
「可今日,怎么睡得这样沉?」
一阵清风吹过, 书案上的医书被吹开,停在了「惊梦」一页。
苗疆有蛊, 名唤惊梦, 可梦见想念之人, 亦可操控梦境。
只是代价,便是寿命骤然减少至三月。
越席玉沉沉睡着, 唇角微微上扬,眼角却滑落一滴泪。
再醒时, 美好的梦境破散, 越席玉起身,心里空荡荡的走进这无边的长夜。
「杨素衣。」
他轻声唤道,笑得如同那年年少。
「我梦见你了。」
苍白的脸在月光下照的几近瘆人, 越席玉仰起头,缓缓倒在树下。
落叶簌簌而落, 越席玉靠在树上,等着天明。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阵呼唤:
「小郎君?」
「小郎君!」
他期待的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杨素衣那张明媚的笑颜。
「怎么还赖床呀?」
「还哭鼻子?」
越席玉猛地抱住杨素衣, 同她滚在一处。
「我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
杨素衣吻在他的鼻尖,笑吟吟道:
「梦都是反的。」
是啊, 梦都是反的。
天,也该亮了。
——因为她是杨素衣,他自知拦不住她。他的妻子本就是自由而又热烈的人, 他只需护住她就好了。
即使再来一遭也无妨, 他本就是疯子啊,若有人伤她,人挡杀人, 神挡弑神。
—越席玉
——纵是历尽千帆,此心亦是少年,便敢与天争岁月长——杨素衣
作者:周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