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节 玲珑般般(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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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侯府的三小姐死后,我被派发到太子妃房里。

太子妃待我极好,她眉眼含笑的对我说:

「新科状元,李家公子,御前医官……玲珑,你选择嫁哪一个?」

我惊恐地摇头:「我选择当厨娘。」

人人笑我是痴儿,白白错失了这泼天富贵。

可他们不知,状元是小倌,公子是人牙子,医官是奴隶。

1

大雪纷飞,寒风刺骨。

我跪在雪地里,浑身冻得瑟瑟发抖。

太子妃仿佛不满意我的回答,涂着寇丹的指甲慢慢捏住我的下颌,眸中冷意尽现:

「莫不是在骗我?」

「你这张脸,竟想做厨娘?」

我目色真诚,没有半分犹豫:「玲珑只想做厨娘,一辈子伴娘娘左右。」

她瞅了我半晌,捏着我的手慢慢松开,忽然大笑起来:

「颜如玉你这个贱人看到了么?」

「你生前培养出来的狗,此刻在我脚下匍匐跪舔,恐怕连你是谁都不记得了。」

颜如玉是永宁候府三小姐的名讳,也是我的前主子。

我被人牙子卖进侯府的那一年,穿着破烂,满身伤痕,她不仅不嫌弃,还亲自给我上药,说「人人平等」,视我如姐妹。

那时候我不懂这些,我只知道能吃饱穿暖便是最大的造化。

后来,她偷偷教我识文断字,教我读书明理,肆意张扬,像极了飞舞的鹤望兰。

她说:「女子生而为青云鸟,并非掌中囚。哪怕被裹了脚,束了腰,也能有自己的精彩。」

可是进了东宫后,我亲眼看着那朵明媚鲜活的鹤望兰枯萎,却无能为力。

「好好攒钱,到期之后给自己赎身,即便太子妃只手遮天,也不能将你如何。」

「一定要走出东宫,看看外面的世界,不要将自己一辈子锁在这四四方方的牢笼里。」

她弥留之际,偷偷将卖身契塞给我。

回忆至此,我沉默了一瞬,满心悲痛和火气再难以掩饰:

「三小姐不是贱人!」

骂我可以,但她……是底线。

「啪、啪」连续几声,宋吟霜冰冷的巴掌落在我脸上。

我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嘴角鲜血直流。

「主仆都是贱人!」

她怒极,正要叫婆子给我上其他刑罚,却被太子的贴身侍卫秦颂宣走。

应当是有什么急事,匆忙离开了。

我这才逃过一劫。

2

我拖着一身寒气回到丫鬟房里时,已是深夜。

其他人都睡了,唯有平时的「死对头」知夏坐在床头嗑瓜子。

她平时看谁都不顺眼,都想说两句。

「吆,这是攀龙附凤的时候被主子打了?」

我疼极,根本没心思理会她。

「有些人啊,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奴婢就要有奴婢的觉悟,整日揣着不切实际的想法,到头来一场空。」

「状元公子都看不上,可把你给显着了。」

她嘴上骂着,手上却将消肿膏放在桌上。

「也不知哪个倒霉蛋将药膏丢在窗前,被我捡了个大便宜,可惜要便宜某人喽。」

说完,她一个翻身,就睡着了。

我心下感动。

这大概是最别扭的关心方式。

我将药膏涂上后,连忙取出制香器具。

明儿个就要拿过去,可不能迟到。

我将檀香与沉香按比例搅拌均匀,再将其放入空的梨腹,以茶水去蒸……

知夏忽然翻了个身,嘴里嘟囔着:「认命吧,好好活着才是关键。」

做完这一切后,我才放心入睡。

至于认命?

呵,绝对不可能。

当今太子权欲熏心,时常以「储君」身份强要来各种女子,再转手赐给朝中权贵,拉拢其为自己所用。

上至臣女,下至伶人,在他眼中只是能带来好处的货物而已。

我家小姐,正是其中一员。

起先小姐还能凭着她「家乡」很多新奇的东西得太子另眼相看,虚与委蛇。

可时间长了太子愈加过分,想要小姐制作叫「炸弹」的东西。

她不愿同流合污,便惨遭冷落。

太子妃宋吟霜嫉恨小姐良久,平日为虎作伥惯了,自然不会放过拔掉心头刺的机会。

当初小姐还剩下一口气时,被她强行命人做成了人彘。

我永远都不会忘。

那日红霞满天,小姐五官被挖,四肢被砍,被人塞进花瓶里,直到断气,罪恶的鲜血染红了整个东宫。

高高在上的太子妃是怎么说的呢?

她满目慈悲,却难掩狠毒:「贱胚子就是贱胚子,以为识得几个字就能翻天了?」

「不过一个侯府下贱的庶女而已,还敢与我作对。」

而太子见状,只是皱眉嫌恶道:

「还不赶紧将这晦气的东西挪走,留在这是要恶心本宫么?」

可是他们似乎都忘了。

人是他以侯府上下的安危相挟强要来的。

从始至终,小姐根本没做过一件自愿入东宫的事情。

太子夫妇都还没下地狱。

我怎么会认命呢?

3

制香馆内今日围满了人,据说是有贵客到访。

我等了好久,祁掌柜才姗姗来迟,眉间尽是化不开的愁绪。

「你说说,孕妇到底适合用什么香?」

「龙涎香太烈,沉香又太醇厚。如今的京城都找不出几个制香师,我又不是神仙,去哪儿找稀有香粉?」

我心下一喜:「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祁掌柜一听,顿时眼睛亮了亮。

我将昨晚制好的香丸呈现给他,他当场试验之后,赞不绝口。

他问我这香叫什么名字,下次有货一定要提前送来。

「鹅梨帐中香。」我道。

「对了,秦颂那小子叫我把这药膏给你。」

我道了声谢,揣着二十两银子离开。

秦颂,正是太子的贴身侍卫。

东宫目前只有四个女人,但都以太子妃宋吟霜马首是瞻,其他三人均未有孕。

只有宋吟霜近日的饮食与以往不同,且行走时总会有意无意护着肚子。

大概为了护其周全,他们才密而未宣。

这倒更方便我行事。

翌日,宋吟霜房里便换了香薰,带着一股梨花的清新。

我也从丫鬟变成了厨娘,但也只是她一个人的厨娘。

许是我还有点用处,她倒没有急着杀我。

「玲珑,今日天色大好,你陪我出去走走。」

「是。」

我低眉顺眼。

自从小姐来了东宫后,她一直在模仿。

穿衣时喜欢红色,钗子也喜欢朴素的,与下人说话时更不会自称「本宫」,用的是「我」。

可再怎么像,终究不是她。

我们还未走太远,隔着假山就听到一段对话。

「爱妃今日的头花甚是好看。」

「这都是按照殿下送我的依兰花做的,能得到殿下的青睐,是妾的福分。」

「自古以来就有后主为小周后种了满城依兰花的典故,爱妃若是喜欢,本宫自然不吝啬博得美人一笑。」

假山后的侧妃咯咯的笑着,尽是你侬我侬。

而这边,却是骤然暴怒的宋吟霜。

她手中的帕子已经被捏得变形,冷哼一声。

「还想为一人花开满城,休想!」

「你们去给我将京中所有依兰花弄回来,重重有赏。」

不到半日,京中少了大半依兰花。

宋吟霜本来是要在房里摆满的,但经过我们几个丫鬟的劝阻,只挑了一盆放在角落里。

我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数日后,又是一个雪夜。

夜深人静之际,一声惨叫响彻东宫。

吓得守夜的下人们纷纷寒毛直竖,生怕出半点差错。

宋吟霜小产了——

流了很多血。

太子大怒,下令彻查。

整个东宫被翻了个底朝天,下人房里也查了。

可就是没查出原因。

太子正要暴怒,让所有人陪葬。

却见太医细嗅着香薰,战战兢兢道:「鹅梨帐中香本是正常香粉,但若与依兰花混合,却有催情之效。」

此言一出,刚刚苏醒的宋吟霜面色先变。

她先下手为强,指着贴身丫鬟:「都怪你这贱婢擅自做主将依兰花搬进臣妾屋子里,害得殿下痛失麟儿。」

「贱婢,你可知罪?」

到此刻,在场的人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可太子怎会去打自己的脸呢?

牺牲一个丫鬟,是这件事最体面的说法。

在这诺大的东宫,死个人,根本掀不起任何涟漪。

那丫鬟被拖走时,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

我趁着风雪,特意去送了她。

与其擦肩而过时,我划破了她的脸。

我低声冷笑道:「你是第一个,其他人也很快会下去向我家小姐赎罪的。」

她瞪大了眼,只剩下呜呜的声音。

当初小姐被做成人彘的时候,这丫鬟的刀子挥舞得比任何人都欢。

如今,我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

出了死牢,我刚擦完手,却碰见一个人。

「这么做,值得么?」

秦颂没了平日的严肃,任由雪花落在肩头,倒是多了几分儒雅。

「当然值得,怎会不值。」

良久,他说:「好,我陪你一起。」

我诧异,转头望向他:「你不去告发我?」

「阿娘说活在底层的人,大部分心思很简单,容易满足。除了吃饱穿暖外,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懂得感恩。」

「除非是……有人毁了她的光。」

我震惊半晌,喃喃道:「你阿娘,很好。」

我们快走到丫鬟房的时候,我让他止步。

「秦颂,谢谢你的药膏。」

4

我与秦颂,相识于微末之时。

彼时小姐被太子囚禁,东宫的人向来都是见风使舵。

我们的吃穿用度连下人的都比不上,厨房每日送来的饭菜都是馊的。

为了不饿肚子,我趁着夜色去找食物。

不料,差点被守夜的公公察觉。

当时我藏在柜子里,千钧一发之际,是他将人引去,我才顺利逃脱。

走的时候,他还特意嘱咐厨房:

「太子近来公务繁忙,胃口大了些,以后多做些饭菜留着,我会过来取。」

此后,我每天晚上都会去找饭菜。

即便曾经因为他是太子贴身侍卫的身份,我对他避之不及。

但又不得不承认,是他救了我们。

小姐离世后,他更是对我有不少照拂。

这份恩情,我一直铭记于心。

但愿有朝一日,能够偿还。

宋吟霜小产的事,太子虽将消息封锁了,但不知怎么回事,消息还是漏了出去。

皇帝大怒,为此将太子责备了一顿。

太子气急,下令毁了东宫所有依兰花,唯独剩下侧妃那边的。

宋吟霜恢复的那天,正好亲眼看到花被毁,气得差点晕厥。

她便将所有过错怪在侧妃身上。

此后,二人和谐相处的局面被打破。

「扶我去找那个贱人。」

「太子正在侧妃那里用膳,娘娘还是不要去打扰才是。」

「玲珑,连你也敢跟我顶嘴了?」

「玲珑不敢,还请娘娘从长计议。」

我附在她耳边说了半晌。

她听后犹疑片刻,最后眸光溢出决然之色。

「就按你说的办。」

是日,宋吟霜于鸾台设宴。

可这次的宴会与以往大相径庭,鸾台之下就是龙首原,是一片空旷的土地。

京中所有女眷几乎在此,侧妃也在其中。

觥筹交错,美人献舞之后,宋吟霜开始进入正题。

「侧妃妹妹在嫁入东宫之前就是少有的女中豪杰,马术一流,姐姐我自是不能拖你后腿。」

「正好此次我大病初愈,该与各位欢畅一番才是。」

这话,容不得侧妃拒绝。

众人或许不明白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但我一直在她跟前,自是明白。

因着此前依兰花的缘故,她要看看侧妃到底有没有怀孕。

她为这次比赛苦练了半个月的马术,自是做足了准备。

而侧妃也在众人的各色眼光之下,直接翻身上马。

两人你追我赶,一骑绝尘。

马儿飞奔,她们俩都没注意到侧妃身上忽然掉落的玉佩。

但我看到了。

在场的所有女眷也看到了。

我趁着她们角逐之际,装作不经意间将玉佩捡回。

但还没来得及收起来,就被丞相夫人喊住。

她仔细端详过后,最终苦涩又无力的喊着「幺女」离去。

没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可我心下却异常开怀。

宋吟霜的身份……不过是她偷来的人生。

真正的丞相嫡女,是东宫侧妃。

在我朝,等级森严,嫡庶分明,妻妾分明。

妾室是没有资格出席一切活动的。

除非经过男主人或是正妻的特许,否则就算是宫中受宠的贵妃,也不能越过皇后去见外人。

是以,侧妃从土匪窝里嫁过来大半年,除了东宫有些资历的下人,再无人知道她的来历。

而她的真实身份,恐怕太子都被蒙在鼓里。

我之所以知晓这些,自是得益于小姐此前给我讲的「换脸人生」的话本子。

当一个人恨极另一个人的时候,她的每一个行为动作都会被研究无数遍。

侧妃刚进门时,宋吟霜曾多次对其暗杀陷害无果后,便换成另一种随和的方式。

但她有意无意找玉佩的事,被我注意到了。

经过我多番查访,才知她要找的玉佩在侧妃手上,而侧妃不知怎么回事,以往的记忆都是空白的。

但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呢?

5

玉佩的事在京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至少对于相府和东宫而言,近日都不会平静。

太子的书房每日都会有不同的人进进出出,一直到深夜,灯火才会被熄灭。

丞相夫妇也时不时登门,一坐就是一下午。

数日后,京城发生了两件大事:

太子妃宋吟霜犯了大错,被贬为侧妃。而原来的侧妃恭顺有加,晋升为正妃,此其一。

新晋太子妃被丞相收为义女,待遇比丞相嫡女还要好,此其二。

人人都在艳羡这女子的好运,只是无人知晓这背后的阴暗。

看来太子与丞相达成了共识。

太子妃,哦,不,现在是侧妃宋吟霜。

宋吟霜换了新的院子,也多了几个新的奴婢。

很快就到了除夕夜,她给丫鬟们赏了一桌子好菜。

吃饱喝足之后,她特意要我留着守岁。

新年的第一声烟花漫天之时,她转头望着我。

「玲珑,你恨我么?」

我摇头:「身为奴婢,没有恨人的心思,只会想着怎么活下去。」

「那为何,你要杀了我的孩儿呢?」

「为何,你要让别人发现我的身世呢?」

她冷冷地看着我,仿佛再也不是那个只会对太子无脑,充满占有欲的人。

我心下紧张,却面上丝毫不显:「娘娘说笑了,玲珑不敢。」

过了许久,她不知想到了什么。

「罢了,不是你,是我魔怔了。」

可我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

她对我起疑了。

那次试探过后,宋吟霜总会将重要的事情交予我去做。

我从原本的厨娘变成了她的贴身丫鬟。

有一次,她被将太子驳了脸面后,竟将此前利用女子拉拢朝臣的名单给了我。

其中用意不言而喻。

可我却迟迟不动,每日只是正常的伺候她。

好几个夜晚,我都会被丫鬟房外传来的打斗声惊醒。

但奇怪的是,第二天起来院子里一片整齐,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直到那天,我又调制出来一种香。

我将其拿到制香馆换银子时,祁掌柜却仿佛不太满意。

他鄙夷道:「香是好香,但人不是好人。」

「老一辈的人说女子爱财,果然没说错。你这几年靠制香赚的银钱,早就够赎身了吧?」

我莫名其妙:「掌柜今日被媳妇训了?脾气这么大。」

他气得炸毛:「老子还没成亲。」

「秦颂那小子为了救你都快死了,你还在这想着你的银子。」

他的话还是在我心中荡起涟漪。

最近我一心沉浸于应对宋吟霜的各种试探中,并未关注他。

我去找秦颂的时候,他正卧病在床。

「什么时候受的伤?」

「五天前。」

「太子让你出任务了?」

「对,去了城郊,被刺客所伤。」

「秦颂,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撒谎的时候眼眸会下意识的低垂?」

他终于不再说话,我为他上了药。

「秦颂,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我不希望你总是为我牺牲。比起护我,先护好自己。」

然而不等我把话说完,房门便被人一脚踢开。

6

「贱婢,你们果然有苟且!」

宋吟霜带着一群人将我们团团包围。

她胜券在握,笑得肆意极了。

「往日我可怜你,收留了你这贱婢。」

「可没想到你不仅不知恩图报,还与太子的贴身侍卫有私情。你让太子的脸面往哪搁?」

我并未慌乱,秦颂更是一脸淡定。

「娘娘一口咬定我们有私情,可否有证据?」

「反倒是您身旁这位公公,我若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是二皇子身边的人吧?」

她不屑道:「是又如何?你能奈我何?」

「今日太子和太子妃去祈福,根本没有人来救你们。两个卑贱如泥的下贱胚子,你们只配成为这花园里的养料。」

她说完便要让人动手,可那些人却迟迟不动。

就在她气得跺脚时,太子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走进来。

「侧妃,你逾矩了。」

太子一脸冷意,根本不听她辩驳。

「侧妃宋吟霜目无法度,自即日起贬为良娣,没有本宫的口谕,不得踏出半步。」

「至于二弟的人,还是呆在他身边比较好。」

太子说话期间,已经将那公公一剑刺死。

临走时,他深深看了秦颂一眼,又对我说:

「你表现不错,去账房领赏吧。」

我弯腰附和,待人走远了才挺直身子。

没错,这本就是一场局。

在那次除夕夜,宋吟霜就已经感知到了我所做的一切。

只是我很了解她的性格和心理。

她那可笑的自负感会给她一种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错觉,也不想我死得痛快。

所以一直在等,等她布局周全。

她将名单交予我时,见我毫无动作,便利用每天晚上的「刺杀」恐吓我。

本以为我这个小丫鬟会为了保命而投靠太子的政敌,甚至会去皇帝跟前告发太子。

届时她可以将我千刀万剐,各种折磨。

可惜,半路杀出来了个秦颂。

于是她又心生一计,将名单透露给二皇子,又趁着太子上香的空隙对我和秦颂「捉奸」。

反正太子回来之后死无对证,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可她不知道的是,从她第一天晚上将名单给我的时候,我就将这事「如实」汇报给太子。

宋吟霜之前见证太子做了那么多坏事,手中的把柄不计其数,他怎会毫无芥蒂呢?

男人的心思,最是复杂,最是现实。

怀疑的种子一旦落下,便会生根发芽。

于是,今日这场探望秦颂的大戏,便是太子给我指的路。

我只是配合他演而已。

毕竟,身为丞相义女的宋吟霜已经给不了太子更多价值。

宋吟霜被贬为良娣后,一直不甘心。

不过几日的光景,整个人就瘦了一圈。

而我这个贴身丫鬟却扶摇直上,不仅搬到了新屋子,还能破例住在太子侍妾的偏殿,日子一天比一天好。

一时间,竟有不少丫鬟效仿我,专门挑时机给太子「告密」,但都被撵了出来。

当然也有不少人在背后嚼舌根子,说我爬上了太子的床等等,可我没心思理会。

秦颂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在制一种香。

一种能够让人慢慢依赖、世间极其罕见的香。

他说:「靠近太子,无异于与虎谋皮。」

我轻笑着问:「我有其他更好的选择吗?」

「以后,危险的事情交给我来做就行了。」

「我是男人,就算受伤了,也比你皮实些。」

我轻笑着没说话。

秦颂啊,你可知习惯了淋雨的人,其实并不想别人给她撑伞。

因为她会走不快,你也会淋湿。

7

我本以为日子会暂时这么平静下去。

却没想到,以往口是心非的「死对头」知夏给了我一道惊雷。

那天夜里,春雨连绵。

我正要入睡,却听到门外一阵哭声。

打开门时,露出知夏惨白的脸。

「快进来。」

她头发披散,浑身已被雨水打湿,整个人身上沉浸出一股死气。

我将姜汤给了她:「慢慢说,怎么回事?」

「玲珑,是太子喝醉。他对我……」

她已经说不下去。

结合她手臂上的淤青,我顿时便明白发生了什么。

「知夏,还有我,你不是一个人。」

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能被太子临幸,是我的殊荣,我本该开心的。」

「可是为什么,我好难过啊。」

「明明还有几个月我就可以出东宫了,我就可以嫁给他了。为什么偏偏这时候……」

「玲珑,我已经脏了,配不上他了。」

我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只能将人拉入怀中,轻轻拍打。

「知夏,女子的贞洁从来不在罗裙之下。」

「你配得上最好的。」

等到她哭累了,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我一直都知道,知夏有个等了她十年的恋人。

他不纳妾,不成亲,顶着家里人和所有世俗的眼光来到京城,开了制香馆,成了祁掌柜。

他认识我,也认识秦颂。

可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可笑,善良的人从来不会被眷顾。

我不想让知夏有孕,一辈子被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天地。

我让她喝下了翅果菊熬制的汤药,再辅以麝香香薰。

另一边,我在打听那日太子醉酒的原因。

我总觉得这事跟宋吟霜脱不了干系。

可还是事与愿违。

太子醉酒的痕迹仿佛被人抹去,一夜消失。

一个半月后,知夏被查出有孕,成了太子的通房丫鬟。

知夏搬到新屋的那日,宋吟霜突然一改往日的颓唐。

她定定地盯着我,那笑容让人不寒而栗:

「玲珑,你害我失去孩儿,失去地位,那我就让你身边的人都因你而痛苦。」

「知夏如今的结果,都是你造成的!」

我心下一沉,果然如此。

太子那样的人,怎么会无故醉酒呢?

「娘娘说笑了,于奴婢而言,能得到主子的垂怜,是她的福分。」

「怎么会是痛苦?」

她面带讥讽,再不开口。

我只能尽力撇清,否则以宋吟霜的性格,不知道又会给知夏带来什么祸患。

可如今的宋吟霜无权无势,是谁会为了帮她而得罪太子?

我思来想去,只有一个人:太子妃。

可天下哪个女人愿意亲手将别的女人送上丈夫的床榻?

除非是……为了孩子。

我顿时打了一个寒颤,知夏如今被好吃好喝的养着,最终只有一个去处——幻幽局。

我曾听很多下人说过,那里是人间地狱。

那么知夏被去母留子之后……

我不敢再想下去。

离知夏生产还有几个月的时间,我必须阻止这一切。

8

经过无数次的失败,前后历时三个月,我终于制成了世间罕见的香:妃子笑。

因其香气罕见,用料名贵,一经推出,就被太子收了去。

宋吟霜的屋子里也用了它。

只是这次她很谨慎,经过多名太医检验无误后才用了这香料。

我再次见到知夏,是在太子妃设的百花宴上。

知夏坐在太子妃右下方,肚子已经凸起。

无数目光汇集在她身上,只有宋吟霜全程低头吃东西,仿佛根本不在意。

可就在宴会中途,变故丛生。

知夏突然捂着肚子,嘴角溢出鲜血。

太子大怒,整个宴会上只有太医的声音。

「殿下,不是饭菜的问题。」

「是知夏姑娘的安胎药被人动了手脚,里面添加了甲鱼和薏米粉末,产生了相克的效果。」

太医的话炸开了锅,东宫内人人自危。

所幸知夏和孩子都无碍。

只是宋吟霜却没那么幸运了。

宫人们将搜出的东西交给太子:「这是从宋良娣鞋底和床榻下搜出来的。」

经过太医检验,那包粉末正是甲鱼和薏米。

太子顿时面色铁青,将全身扎满针的布娃娃和粉末一同扔到宋吟霜脚下:

「毒妇,又是你!」

「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宋吟霜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了一般,极力摇头。

「殿下明察,不是我……我没有。」

可任她再如何辩解,太子都不愿意再留情。

「太子妃管理不善,罚抄佛经百遍。」

「宋良娣心思歹毒,屡次以下犯上,今日贬为罪奴,带去幻幽局!」

宋吟霜被人带过去,经过我时,骤然疯了一般的呼喊:「玲珑,是你这个贱人。」

「你不得好死!」

所有人开始看我,可我并未理会,依旧不卑不亢站着。

太子也幽幽看了我几眼,便大步离去。

我去看知夏时,左右无人。

她正在抚摸着肚子,不用想也知道她在忧思。

「你没事吧。」

她眉眼含笑:「从你提醒过后,那些安胎药我根本没喝,怎会有事?」

「放心吧,宴上只是做做样子,因为短暂的食物相克。我才嘴角流血的。」

「用我的一次疼痛,换宋吟霜遭报应,已经很值了。」

「知夏,你一定要振作起来。」

「相信我,我会帮你离开这里的。」

是了,自从知道太子醉酒的原因后。

我料定宋吟霜还会有后招,便提醒知夏小心。

可她想亲手报这个仇。

我们俩便联手,设了今日的局。

太医被知夏收买,而宋吟霜房里搜出的证据,都是我让人趁着我们赴宴的空隙放的。

或许太子看出什么了,可他依旧选择偏向我。

足以证明,他不想让宋吟霜活下去了。

而这,也是我进去幻幽局最好的机会。

只因幻幽局,是东宫最神秘的地方,里面机关重重,若没有熟人引路,必死无疑。

9

我一路跟着宋吟霜身上的香粉留下的印记经过层层关卡,来到一座地下宫殿。

这里没有任何守卫,只有荒草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在东宫多年,我竟不知还有这地方。

我一直往前走,直到远处传来太子无比扭曲的笑意。

我远远地望见,他将滚烫的烙铁放在宋吟霜脸上。

瞬间,鬼哭一般的嚎声传遍整个通道。

「贱人,让你背叛本宫。」

「本宫才是这天下的储君,是你们的主宰!」

良久,我的腿都站麻了,太子才离开。

我从角落里走出。

可越走越奇怪,通往殿内的路上,不再是东宫特有的红色地毯,而是类似于黄色的画布,两边又挂满了刑罚鼓。

越往前一步,我内心的恐惧越深,头皮不断开始发麻。

这哪里是什么画布和鼓面。

分明是人皮。

刑罚鼓两端的架子,分明是女子的骸骨。

我浑身有些发软。

这里的女子,死状极其诡异。

而剩下的活着的人,都只是奄奄一息,一脸麻木,看着与死人没什么区别。

我突然想到了三年前那场臭名昭著的女子失踪案。

也明白了为何每隔一段时间,东宫总会多出一位后妃,又会少几个人。

这些女子,大概是太子拉拢权贵失败后毫无价值的「废品」吧。

天子脚下,竟是如此荒谬可怕。

「玲珑你这个贱人,你是来看我笑话的么?」

宋吟霜喘着一口气,脸上的烫伤已经结了一层黑红的痂。

我忍着腹内的不适靠近。

从她口中套出不少讯息后,我缓缓开口:

「宋吟霜,你为太子做了那么多亏心事,杀了那么多女子,如今算不算恶有恶报?」

「本宫是太子妃,是大邺未来的皇后,太子是我一个人的,那些贱人本就该死,都该死!」

「太子会接本宫回去的。」

我冷笑:「你再也回不去了。」

「宋吟霜,你知道太子为何会纵容我么?」

我俯身捏住她的下颌,一字一句道:

「因为,你心心念念的太子,他忘不了我家小姐啊。」

话音一落,她仿佛疯癫了一般,又哭又笑:

「不会的……不可能,玲珑你这个贱人,你一定是在骗我。」

看着她疯魔的模样,我放开手。

「放心,你是第二个。」

「过不了多久,你心心念念的太子会下去陪你的。」

我扫清痕迹,径直离开。

几日后,宋吟霜死了。

消息传出来的时候,我正在给太子按太阳穴。

他近日越发暴躁,一言不合就开始杀人,贴身丫鬟已经被杀了七个。

我是第八个。

太子似乎已经离不开我的按摩手法了。

「死了就死了吧,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他说得风清云淡,仿佛那根本不是曾经与他同床共枕的人。

天家无情,东宫更是魔窟。

果然如此。

数日后的一个夜里,南夷军队突然夜袭大邺,禹州失守,打破了大邺表面的祥和。

东宫又开始有源源不断的人。

这日,秦颂突然来找我。

他形色匆匆,目光严肃:「玲珑,这是我所有的积蓄,虽然不多,但希望能帮你赎身。」

我正要拒绝,却听他说:

「我要随太子出一趟远门,这也许是我们今生最后一次见面,也是我最后的心意,希望你不要拒绝。」

彼时我并未多想,只以为他要随太子出征。

「秦颂,战场上刀剑无眼,一路平安。」

他离去时,骤然回头:

「玲珑,假如……我是说假如,有个人一直喜欢你,但未曾表明心意,你会不会反感?」

我含笑说道:「待他平安归来,我就告诉他答案。」

10

几日后,秦颂随太子出征。

夏季的雨夜,皇帝不知因什么原因陷入昏迷。

这消息如同惊雷一般,掀起一池涟漪。

京中各方皇子的势力开始展露头角,京中很快就乱起来,大邺堪称内忧外患。

而波及到东宫,最明显的变化是太子妃每日去宫中请安的时日比以往更长。

东宫似乎也在无形中乱了。

无人再去关注知夏肚子里那个孩子和我们这些丫鬟,大家都是自顾自的攒银子,逃命。

昔日被太子拉拢过的那些朝臣,或自顾不暇,或静观其变。

当然也有真心为太子效力的人,相府和大理寺就是坚定的储君党。

有一日,我在暗处不小心听到了太子妃与丞相的对话。

丞相忧心道:「邻近禹州的兖州失守,太子弃城而逃,不知去向。」

「吾儿还是早做打算。」

太子妃却一脸坚定:「父亲,或许这是太子的计划呢?我会等他回来的。」

其他的因为距离的缘故,我已听不清楚。

若这是太子的计划,那么……

我想到了那个可能。

兵变来得毫无预兆——

年少的皇子们还沉迷在争权夺利的美梦中,就被折回的太子以雷霆之势斩杀。

太子反了!

他攻破城门的那夜,正是知夏临盆之际。

婴儿的阵阵啼哭如同长鸣的战鼓,划破黎明前的黑夜。

可谁都没想到,一场大火将母子二人的踪迹消除得干干净净。

太子妃带着众人赶来的时候,只留下一大一小两具尸骨。

太子妃觉得蹊跷,命人去查。

可最终什么都没查到,只能作罢。

是夜,我再次来到幻幽局。

这一次比上次有经验,看着那些诡异的东西倒没那么恐惧。

我走到甬道尽头时,知夏正哄着孩子入睡,祈掌柜也在身边。

最危险的地方亦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将路引和知夏的卖身契给他们:「快带着孩子离开吧,永远都不要回来。」

祈掌柜正要作势给我下跪,却被我拦住。

「好好对待知夏和孩子,就是对我最大的感恩。」

知夏泪流满面,我一如既往的鼓励她。

「知夏,勇敢的踏出这一步,走出这个困了你十多年的地方。」

「不为孩子,不为家人,不为任何人,只为你自己。」

这一次,是我先转身。

良久,背后传来祈掌柜的声音:

「玲珑,对不起。」

我知道他是为了上次的言语道歉。

我并未停留,径直往前走。

这座宫殿的甬道是我花了几个月时间,偷偷命人凿的,直通城郊后山。

希望能为他们带来好运,也希望能为那些曾经受苦的女子带来好运,希望她们都能飞出去。

飞得远远的。

翌日,传来太子兵变成功的消息。

太子回到东宫时,已接近晌午。

今日我特意穿了一袭红色衣裙,绾了与以往不同的发髻,上了从未有过的妆面,像极了曾经张扬明媚的小姐。

通身打扮下来,花费了二十两银子。

这些银钱,放在寻常百姓家里,够他们一年的吃穿用度了。

可在这东宫,连一只鸟雀的羽毛都买不到。

太子一身甲胄,见到我时,眸中的垂涎之色毫不掩饰。

我用余光搜寻,却不见另一人的身影。

「玲珑这是想通了,要爬上本宫的床了?」

我强忍着恶心道:「天下女子,自然是喜欢陛下这样的英雄的。」

「西域的葡萄美酒,陛下要不要尝尝?」

听见我叫的是「陛下」,而非殿下。

他的虚荣心被满足,端起酒杯轻嗅了嗅,而后一饮而尽。

11

连喝几杯后,我让提前准备好的舞姬出场。

在舞姬的配合下,他被蒙上了眼睛,开始玩起捉迷藏的游戏。

脚步虚浮,一步一步走入幻幽局。

幻幽局内,灯火明灭,此刻只剩下我们两人。

「玲珑,你果然知道这个地方。」

他忽然收起方才的轻佻,扯开纱布,单手掐住我的脖子,另一只手慢慢摩挲着我的下颌,仿佛一条毒蛇对我吐着信子。

「你这副皮囊倒是世间少有,应该是一把极其漂亮的美人扇。只是……」

「你模仿谁不好,为何要模仿阿玉呢?」

我呼吸不畅,但仇恨的火焰已经从喉咙燃起。

「你不配提到我家小姐,你不配叫她阿玉!」

他置若罔闻,只是冷冷地看着我。

「这么久没看到秦颂,你就不好奇么?」

我心中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扭曲的笑着:「秦颂那个叛徒,早就被本宫的人拖去喂狗了。你是不知道,他死的时候有多惨烈。」

「他到死都不愿意供出你这个贱婢,本宫就只好让人将他凌迟了。全身都是血窟窿,死无全尸啊。」

「你们这些贱民,不自量力,该死!」

他逐渐加重了手中的力道。

我心下悲戚难掩,是我害了秦颂。

我绝望地闭上眼,正当我以为他要掐断我的脖子时,幻幽局被人包围。

是二皇子的军队。

太子出现一瞬的怔愣。

我趁机卯足了劲向他下身踢去,一个旋身,脱离了他的钳制。

两方陷入厮杀,太子猛地吐出一口血,而后被擒获。

他不可置信道:「本宫明明用内力将酒逼出来了,为何还会中毒?」

我俯身看向他:「真正的毒不在酒水,而是我身上的夹竹桃香味呀。」

夹竹桃本身就含有剧毒,他又长期以妃子笑作为香薰,二者香气混合在一起,必会产生强悍的剧毒。

我从士兵身上抽出一把剑,毫不犹豫地刺向他。

鲜血肆意,我却感受不到害怕。

「这一剑,是为永宁候府三小姐颜如玉。」

「这一剑,是为那些被你当成物品笼络朝臣的女子。」

「这一剑,是为失去女儿的父母。」

「这一剑,是为东宫无数冤魂。」

……

「最后一剑,是为秦颂。」

待我停手时,他已经变成了血人,只是还带着一口气。

我俯身道:「鹅梨帐中香是我做的,你和宋吟霜的孩子也间接因我而死,宋吟霜的身份是我设计的,妃子笑也是我让人送进你房间的。」

「太子殿下,你是第三个。」

「对了,我家小姐说,此生此世,都不想再遇到你这么变态的人,怕脏了轮回路。」

我最后一句话,成了压死他的一根稻草。

太子死了。

太子妃带人赶来时,便看到满脸是血的我。

她定定地看着我,看不出喜怒。

「你还是为她报仇了。」

「是啊,我报仇了。」

12

「玲珑」为救被囚的女子与太子同归于尽,死在了幻幽局。

二皇子顺利继位,将太子和宋吟霜的罪行昭告天下。

褫夺其封号,贬为庶人,永生永世为「彘」。

多年前被称为「悬案」的女子失踪案终于有了结果,百姓欢呼不已。

东宫覆灭,女眷尽数被解散。

相府被新皇查封,太子妃被困在东宫,终身不得出。

说实话,对于这位太子妃,丞相真正的嫡女,我内心是极其矛盾的。

彼时她还是侧妃时,因多年前永宁侯府对相府有过恩情,她得知我要做什么之后, 便主动在太子和宋吟霜跟前演戏。

假山那次的依兰花, 就是她故意为之。

还有与二皇子互通消息, 都是她在背后帮我。

只是她这辈子最不幸的事情, 大概是爱上了那个恶魔一般的太子。

所以, 她后来又不可否认的与宋吟霜联手,设计了知夏。

人生在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 我无法用好坏来评价任何人。

或许, 新皇给她的结局, 是最合适的。

如今,「玲珑」已死。

我只是陈韶瑾。

韶光漫漫, 怀瑾握瑜。

每个女子都该有自己的姓氏和名字,她不是某个人的妻妾, 不是什么「氏」,她只是自己。

我带着小姐的骨灰离开东宫的那日, 特地放了一把火。

火光明媚, 星花四溅。

烧吧,尽情地烧吧!

烧了这罪恶的东宫, 烧了这吃人的魔窟。

往后余生,这里再不会有女子的哭声, 再不会有四肢被砍断,人不人鬼不鬼的哀嚎声。

我路过城郊一家私塾的时候,听到了朗朗的读书声: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请命,为往圣继绝学,为天地开太平。」

让我欣喜的是……

这些读书的主人, 不是男子,不是其他人,而是我从幻幽局救出去的女子。

尽管她们曾被折断了羽翼,有的人手不能提, 有的人缺了一条腿。

可她们, 像极了冬日的暖阳,温暖着整个寒冬。

我欣喜之余, 却又觉得满心遗憾。

真的好遗憾啊。

我那个与众不同的恩师,那个明媚张扬的永宁候府三小姐,原本有经纬之才, 原本也是大邺的栋梁……

可一入东宫深似海,再也看不到回家的路。

我只希望下一世, 她能够做自己。

后来,不知过了多少年。

我去看了塞北的雪, 看了江南的雨,终于在沧州停了下来。

我开了一间制香馆。

有一日迎来一位奇怪的客人。

他不买香粉,只是静静地坐在门前喝茶。

一连三日,小二将这事告诉我。

我终于忍不下去, 气势汹汹的来见他。

他缺了一只胳膊,戴着斗笠,穿着一身玄衣, 呆板又沉默,像极了秦颂。

他朝我一步步走来。

我听见他俯身在我耳侧说:

「我平安归来了。」

「你说过,等我归来的时候就会给我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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