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参加完高考。
我便被我爸活活打死了,原因是我不该背着他参加高考。
他要把我嫁给隔壁村一傻子,还收了人家二十万彩礼钱。
那些钱,刚好够我哥娶媳妇……
再次睁眼,我成了我那个不学无术的哥哥,还睡了我爸的女人……
1
从小我就知道。
如果不是为了给我哥换彩礼钱,我早在生下来那天就被丢在粪坑淹死了。
所以,在高考前夕,我看到我爸收了刘傻子家二十万,还把我锁进房间时。
瞬间便明白发生了什么。
半夜,趁家里人都睡着了,我从二楼的窗台跳下去,一路找到班主任宋老师家,跟他借了钱,悄悄参加了高考。
结果高考刚结束,我爸便找来了。
他一把拽住我的头发,用力往外拖去,边拖边骂:
「死丫头,敢偷老子的烟钱出来考试,不想活了是不是?」
「也不看看家里什么条件,一个赔钱货,还想上大学,我呸……」
头皮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四周的同学均以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我。
别的同学高考结束,迎接的是父母期盼的目光,只有我,像条狗一样被我爸拖着。
可我不能跟他回去。
我不断求他,哭着求他,跪在地上求他,额头磕在地上都磕出血来,只希望他能网开一面,别把我嫁给傻子……
他充耳不闻,还扬起手给了我一巴掌:「死丫头,连老子的话也不听了是不是?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我被扇到在地,嘴里迅速涌起一股腥甜,好半晌才感觉到痛。
宋老师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跑过来想要劝阻。
却被我爸反咬一口,说宋老师这么年轻就当了班主任,是不是走的什么后门,如果再多管闲事,就去教育局告他,让他这辈子身败名裂……
最后,我被我爸强制带上了车。
2
车上,我哭了一路,一直在求我爸放过我,企图唤醒他那怕一点点的良知。
换来的却是更狠的毒打。
最后,我被捆在了家门口中的一棵槐树下。
我那不学无术的哥哥就站在一边,嘴里叼着一根烟,面无表情地将我看着。
他说:「杨腊月,你读书那么刻苦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要给我换彩礼钱,你一个女娃儿,生来就比我低贱!」
「等你嫁给那刘傻子后,记得多捞点钱回娘家,我以后结婚了婚,生了儿子,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我呸!」
我一口唾沫吐在了他脸上。
「杨文博,你自己没本事娶老婆,就想卖妹妹,你不得好死,你畜生不如……」
「你敢朝我吐口水!」他抬手狠狠扇了我一耳光,「赔钱货,我爸说的对,你天生就是个欠抽的赔钱货!」
「畜生!」我用尽全力踢了他一脚。
他身体一个不稳,被我踹了个四脚朝天。
我爸赶紧跑过来将他扶了起来,然后,反手一耳光甩在了我脸上。
「死丫头,连你哥也敢打?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老子今天非得给你点颜色瞧瞧。」
他边说边取下了腰上的皮带,狠狠往我身上抽来。
像小时候的很多次一样。
边抽边骂。
「死丫头,跟你妈一样的下作东西,老子今天不打死你……」
「你哥说的有什么不对的,你一个女娃儿,生下来就是比我们低贱,你妈是这样,你也是这样,读再多的书也没有用……」
那皮带重重落在我身上,每落下一处,便是皮开肉绽,鲜血很快便染红了我全身。
我哥则一脸幸灾乐祸地站在一旁,还在给我爸加油助威。
「打得好,打得好,死丫头,敢踹我,打死她!」
浑身上下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已经好几天没吃饱过饭的我,根本没了反抗的力气。
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把我打死。
灵魂被迫脱离的那一刻,我看到我爸用脚踢了踢我的头:「装死是吧,给老子起来,晚饭还没弄呢。」
我哥不耐烦地探了探我的鼻息:「爸,你不会真把她打死了吧,你把她打死了,我媳妇怎么办啊?」
3
我的确死了。
被自己的亲爸活活打死的。
我死后没多久,刘家就来要人了。
他们直接把我的尸体送了过去,说:「人我给你送来了,彩礼是不可能退还的,不管是死是活,早就许配给你家了。」
刘家不认,又把我的尸体送了回来。
两家人就这样把我的尸体推来推去,谁也不肯收,六月的天,很快便发出恶烂的臭味。
他们受不了,又将我的尸体扔去了河边,任由野狗啃噬。
那几天一直下着暴雨。
我飘在半空中看着河水暴涨,将我的尸体冲进水里,随着河水荡啊荡,荡进了一片芦苇地里。
再找不着了。
或许是不甘心吧。
再次睁眼,我竟然重生到了我哥的身体里。
我半躺在床上,透过对面的穿衣镜看着本该那张属于我哥的脸,现在好端端出现在我头上,好半晌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我死后又回来了,还成了我最讨厌的人——杨文博。
他的名字是我爸花钱找人起的,寓意长大以后文才过人,知识渊博。
而我叫杨腊月。
我出生在那一年最冷的腊月。
我妈为了生我,半条命都没了,却因生下的是女孩子,被我奶嫌弃,不让她坐月子。
寒冬腊月的天,逼她用冷水给一大家子洗衣做饭。
最终落下精神方面的毛病,被我爸赶出了家门。
那年冬天出奇的冷,我妈没地方去,只能在门口的稻田里舀水喝,在垃圾堆里翻吃的……
终究还是没能熬过那年寒冬,死在了冰冷的河面上。她的尸体被发现时,已经被野狗啃出了一个大洞。
我妈没了。
我爸本来也没想留我,是村口的傻子爸提醒他,可以把我养大以后给我哥换彩礼钱,他这才勉强把我留下。
自我记事起,我就担负起了这个家所有的家务。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我的读书成绩一直不错,在班上很是受老师器重,上高中后,班主任宋老师也经常接济我,还帮我申请了助学贷款。
我唯一的愿望便是考上大学,离开这个小山村,再也不回来。
可我爸,他断绝了我所有的希望,高考过后,他把我活活打死,我的尸体至今还在芦苇地里飘荡……
想到这里,我下意识就要起身。
我要去给自己收尸。
刚一动,旁边突然传来一道娇滴滴的女声:「文博,起这么早干嘛?再躺会儿,你爸不到天黑不会回来的。」
这声音怎么那么熟悉?
顺着声音看去,这才发现床上除了我,还有另一个不着寸缕的女人。
张晓芳!
我爸的情人!
她怎么会在这里的?
4
张晓芳见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脸上露出一点点红晕:「讨厌,一直这样盯着人家干嘛?不认识了?我刚刚还以为你爽晕过去了呢……」
说着,下意识要往我胸前靠。
我吓得直接从床上摔到了地上:「你不要碰我!」
张晓芳也跟着站起了身:「文博,你这是怎么了?」
而就在此时,院子里响起了开门声。
「杨文博,都几点了还不起床?快起来,跟我去邹家提亲去!」
是我爸,他说着人已经一把推开了我的房门。
我回过头。
张晓芳早从大开着的窗户跳了出去,一溜烟回了自己房间。
看来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还愣着干嘛?傻小子,快跟我去邹家提亲去。」我爸见我望着窗台发愣,不由得催促。
又看了一眼我身后乱糟糟的床铺,狐疑道。
「臭小子,你带女人回家了?大中午躺床上不起来?」
我正在穿衣服。
闻言学着我哥的口气不耐烦道:「什么女人?要不是家里穷,我能快三十了还没媳妇?」
我爸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来:「这不马上就有了,这张卡你拿着,可千万别让刘家人瞧见,记得穿周正些,我带你去提亲。」
我拿着自己用命换来的二十万,想到上一世惨死的场景,手心不由得阵阵冒汗。
我爸已经走了出去。
「爸,那抽屉里的钱不是腊月拿的,是我拿的。」我追了出去,犹豫着开口。
「我知道。」我爸头也没回。
他知道。
所以,他打我并不是因为钱丢了,就是不想让我参加高考。
我深吸了一口气,跟在了他后面。
刚走出村子,便被几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拦住了去路,带头的是傻子他爸刘叔。
那刘傻子就弯腰驼背地站在几个人中间,流着口水将我看着:「媳妇,嘿嘿,我要媳妇。」
我吓得往后退了退。
退完才又想起我现在的身份是杨文博,村里不学无术的混混,傻子见到我都要绕道走的。
「待会儿你先走,记得把卡收好。」我爸小声提醒。
「姓杨的,把那二十万交出来,不然,你们今天一个也别想从这里走出去。」傻子爸说着扬了扬手里的扁担。
我爸一脸的无赖:「少在这里瞎逼逼,人我已经给你们送去了,是你们自己不要,现在想问我拿钱,门都没有。」
「我呸!你送一个死人过来恶心谁呢,咋不让你儿子娶一个死人,连自己闺女都能打死的人,也不怕遭报应!」
「我报你妈个应!」我爸说着,顺手将我推下田坎,然后自己扑过去跟他们打在了一起。
我站在田坎外看了一会儿。
看着我爸被五个大男人按在地上拳打脚踢。
为了他亲爱的儿子,他心甘情愿。
然后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后面远远传来一句:「杨家娃,拿那二十万来赎你爸,否则,就等着给他收尸吧。」
我不会去给他收尸。
我自己的尸体还躺在芦苇荡里没人收呢。
5
我一路跑去了芦苇荡,在里面来来回回找了好几趟,始终不见自己的尸体。
我坐在田坎上,看着远处的夕阳发呆。
一个死人能去哪里呢?
也许被野狗叼去了,也许是被老鹰啄干净了。
谁知道呢。
我轻叹一声,起身准备离开时,看到了宋老师。
他领着他新婚不久的妻子正往这边走来,两人边走边交谈着什么,隐隐能听到我的名字跟叹息。
我悄悄跟了上去,然后看到了我自己的坟。
是宋老师替我收了尸,还立了坟头。
他跟妻子一起跪在我的坟前,给我烧纸,说我挺好一苗子,这次高考发挥稳定的话,上个重点不成问题,也就是出身不好。
还说我死得蹊跷,抽空要去一趟我家……
直觉地,我并不想自家那些肮脏事被宋老师看到,下意识就要上前阻止。
突然有人从背后捂住了我的嘴巴,一个黑色袋子从天而降,我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6
再次醒来,是在一家黑暗的地下室。
我被人紧紧捆在一根柱子上,他们一边打我一边逼我还钱,从那些骂骂咧咧的声音中,我知道了,钱是杨文博赌博时欠下的。
他们扬言,如果再不还钱,就把我打死在这里。
我像一个局外人,冷眼旁观着自己挨打,因为我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自从来到这个躯体里,我就失去了所有感觉。
那些人打累了,拿出手机要我给我爸打电话,让他拿钱来赎人。
我主动掏出那张银行卡:「这里面有二十万,够吗?」
带头的刀疤男一愣,显然没想到我手上还有这么多钱,问了密码后命身边的人去了银行。
「老大,钱已经全部取出来了,刚好二十万。」
「不够。」刀疤男拿出我哥以前签下的欠条,「还差五十万,给你爸打电话,让他拿钱来赎你。」
「不用给他打电话,他来不了,用房子抵押吧。」我主动提出。
村里的二层小楼是我爸给杨文博盖的婚房,房产证上自然写的是他的名字,因为还在贷款,房产证在银行抵着。
我跟刀疤男一起去银行拿了房产证,然后当场签下卖房合同,让他一个星期后来收房。
刀疤男大概也没想到这么顺利,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小子不会有诈吧?这么轻易就把房子卖了?」
「欠下的总归要还的。」我说完便离开了。
我去了网吧,却一直站在门口徘徊不敢进去。
此时,离我死去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月。
全国各地都已经陆续收到了高考录取通知书。
我在网吧门口一直蹲到天黑,却始终没有勇气进去查成绩,最后还是回了家。
奶奶跟张晓芳正在吵架。
自从我死后,家里家务没人干了,张晓芳嚷嚷着要离家出走,我奶奶不让,骂她不是个东西。
张晓芳也不是吃素的,直接跟奶奶动起了手。
我回去的时候,奶奶就躺在堂屋的凉席上,哭诉着张晓芳的种种不是。
她见我回来,立马向我求救:「大孙子,你回来了,你看看你爸这是找了个什么后妈,把你奶奶都打得躺床上了,乖孙子,你快替我收拾她去,打断她的腿!」
我站在门口看着我奶奶。
我问:「奶奶,你还记得我妈吗?你跟我爸一起把她赶出了这个家,扬言以后要找个比她好千倍万倍的儿媳妇,给杨家生一大堆儿子。」
我奶脸上表情一窒。
但嘴依旧硬着:「提你那死鬼妈干嘛,是她自己不要你的,乖孙子,快去打你后妈,她不是人啊,虐待老人,还不给我饭吃。」
正说着。
张晓芳已经过来了,她一脸亲昵地挽起我的手臂:「文博,你回来了?饿了吧,阿姨给你煮面吃。」
又对着我奶吼:「死老太婆,少调拨我们的关系,文博是不会听你的。」
张晓芳领着我回了房,留奶奶一个人在堂屋气得昂昂直叫。
「文博,你那天真跟你爸提亲去了?」张晓芳进屋后就要往我身上靠。
被我不动声色躲开了:「没有,没提成,我爸被刘傻子家的人抓走了。」
「真的?」张晓芳脸上乐开了花,「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文博,你想死我了,这几天你都去哪儿了?」
她边说边要扒我的衣服。
「今晚十二点,你过来找我吧。」我忍着恶心说了一个时间,「我现在有些饿了,你先去给我弄点吃的。」
张晓芳一听有戏,立马扭着屁股出了门。
我则悄悄溜出了家门,去了村口傻子家,用从城里买来的玩具将傻子哄了出来。
又给了他不少糖,让他趁他爸妈睡着后,把关在柴房里的叔叔放出来,叔叔会带他去找媳妇的。
傻子听了我的话,乖乖回去哄他爸妈睡觉去了。
我则回了自己家。
果然,半夜十二点的时候,张晓芳轻车熟路地从窗户跳了进来。
8
「文博,文博,我来了。」她边喊边脱身上的衣服,正准备往我被子里钻的时候,院外突然响起了开门声。
她一愣。
「不会是你那死鬼爸回来了吧。」
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她反身压在了床上,大声喊道:「刘阿姨,你不是说你不怕我爸的嘛……」
她吓了一跳:「文博,文博,你小声一点。」
我继续提高了声音:「我爸被刘家关了起来,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的,我们有的是时间……」
「砰」的一声,门被我爸一脚踹开了。
看到这不堪的一幕,我爸的身体明显晃了晃,随即一把扯出门后的扁担。
「下作的狗东西,你们背着我在干什么?我今天非打死你们不可……」
那扁担一下又一下抽打在我的背上。
就像上一世一样。
「畜生,连老子的女人也敢碰,我今天不打死你,畜生!」
可我感觉不到疼,还能学着我哥平日里的动作,反手给了他一拳:「你自己没钱帮我娶媳妇,我睡睡你女人怎么了?她又不止被我一个人睡。」
张晓芳也帮腔:「老不死的,你自己不行还怪你儿子,你儿子可比你强多了!」
我爸气得一口老血吐了出来,拿起扁担又就往张晓芳身上打。
张晓芳躲。
他打。
俩人在屋子里你追我赶,惊动了堂屋的奶奶。
奶奶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看到这一幕,高兴大喊:「打得好,打得好,打死这个败坏门风的女人!」
看来她也早就知道了杨文博跟张晓芳的丑事。
张晓芳挨了几扁担后,躲到了我背后。
「文博,救我,救我,你爸他这是要打死我啊。」
正说着,我爸一扁担打了过来,正中我的额头,出了血。
我奶心疼极了,她举起拐杖就往我爸头上敲:「你这是要把你儿子打死啊,都是那个贱人勾引你儿子的,你连自己的女人都看不住,还有脸打你儿子,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我爸被她打得恼了火。
一扁担就朝我奶扇了过去。
这一扁担用尽了全力,奶奶本就瘦弱的身体直接被他从屋里扇去了院子里,口里吐出几口鲜血来,直挺挺躺在地上,断了气。
9
我爸再次杀了人。
这已经是这个月里,他打死的第二个人了。
一个是他的亲生女儿,一个是他的亲生母亲。
奶奶躺在院子里,天空一声巨雷,巨大的雨点落了下来,很快便将她全身淋湿了。
我爸跪在屋内,这才反应过来起身跑过去喊了几声妈。
没有反应。
他又用手指着屋内的我们:「谁要是敢说出去我就要他的命!」
张晓芳吓得要跑。
被我爸用绳子捆进了杂物间。
然后逼我背起我奶的尸体去了后山,随意挖了一个坑,将她埋了。
那天的雨很大,一直下到第二天傍晚。
张晓芳在杂物间里饿了一天,等我爸离开家后,又开始用言语勾引我,希望我能给她一口吃的。
我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表演。
张晓芳是我爸在外面打工带回来的女人,听说以前是做皮肉生意的,跟我爸也没领证,就这样无名无分地住了下来。
都说好女人旺三代,坏女人毁三代。
我爸要把我嫁给刘傻子,这个女人功不可没。
她从进我家门第一天开始就不喜欢我,经常逼着我干这干那,稍有不顺就对着我拳打脚踢,关进杂物间也是常有的事。
她最喜欢做的事便是向我爸告状,让我爸打我,往死里打。
每次我挨打,她就坐在院子里看热闹,就像现在的我一样。
10
我看张晓芳表演看累了,就给自己煮了一碗面条,坐在院子里的板凳上吃。
「文博,给我吃一口好不好?求你了,就给我吃一口。」张晓芳趴在窗台上苦苦哀求我。
我吃饱准备回房时,眼角瞥见她向外探着的头,又一步一步退了回来。
「想吃?」我问她。
她点头:「文博,求你了,我好饿。」
我将碗里剩下的汤汁顺着她的脑袋淋了下去,从头顶到身上,更多的则流在了地面上。
她蹲下身子,用绑着的双手抓起那些面条就往嘴里送。
就像小时候我被她欺负一样。
小时候,我总有干不完的活,上山砍柴,下河洗衣服,回家做饭,有时候实在忙不过来,累得晕倒在河边。
被张晓芳发现后,就会扯着我的头发把我送进杂物间。
那时的杂物间还养着一条狗。
她把那些吃的全部倒进狗盆里,看我饿极了跟狗一起抢吃的,她就会在一旁哈哈大笑。
张晓芳吃完地上的面条,又抬头求我。
「文博,你能给我一口水喝吗?我好渴,求你给我一口水喝。」
我问她:「你还记得腊月吗?你猜如果她看到你这个样子,她会不会开心?」
提到我的名字。
她像是撞了鬼一样,一脸惊讶地四处看了看:「你提她干什么?她死都死了,回不来了。」
「可我昨晚梦见她了,她跟我说,是你跟爸告状,说她去参加了高考,是你让爸打死她的,她要回来找你算账。」
张晓芳的脸一点一点白了下来,她大叫:「这不关我的事,她是被自己的亲爸打死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恰巧这个时候,我爸回来了。
他看到张晓芳在跟我说话,二话不说上前就给了她一耳光:「贱婊子,又在勾引我儿子,跟我回屋!」
他骂骂咧咧地将张晓芳拖回了屋。
我坐在院子里听着房间里传来的打骂声,心里感到从未有过的宁静。
我那天收到了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
杨腊月考上了外省一所重点大学,还被减免了所有的学费。
送信的邮差说了一声:「恭喜啊,你妹妹以前读书可刻苦了,我经常看她到边干活边看书,现在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他们都不知道杨腊月已经死了。
邮差走后,我看着录取通知书上的字,终于忍不住,蹲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那是七月的第一天,酷暑,难熬。
11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问我爸:「你梦见过腊月没?」
我爸这几天为了躲刘傻子家的人,白天根本不敢回家,晚上才回来。
他听了我的话以后,脸上没什么表情:「梦见她干吗,死都死了,还不让我清静,你明天继续去邹家提亲,争取国庆前把婚事订下来。」
他还不知道那二十万已经还了债,对了,房子也卖了,我们马上就要无家可归了。
我拿出那份录取通知书放在他面前:「这是腊月的,她考上大学了。」
他看到那份通知书,脸上表情有些错愕,随即不屑道:「考上了又怎么样,我可没钱供她念大学。」
「老师帮她申请了助学贷款,学费不用你出,还有生活补助。」
他脸上表情终于有了变化,却还是嘴硬:「一个女娃读那么多书干吗,早晚是别人家的人,你还是早些去邹家提亲吧,这家里没个女人可真不行。」
说罢,他看了看乱糟糟的家,隔壁又传来张晓芳的哭喊声。
她像是在哭,又像是在唱,一会儿说杨腊月回来了,一会儿又说杨文博要死了,更多的则是诅咒我爸,骂出的话不堪入耳。
「可我梦见腊月了,她说她不甘心,她让我问你,同样都是你的孩子,为什么区别这么大?明明,她都那么努力了。」
「你疯了是不是?」我爸站起了身,用手指着我的鼻子骂道,「你老提那个赔钱货干嘛?老子这么做是为了谁?不就是为了让你早日娶个媳妇回来?」
「腊月跟我说她要回来复仇,你听,她的报复已经开始了……」
那是张晓芳的哭喊声,在这漆黑的深夜,显得格外渗人。
「你给老子闭嘴!」我爸扇了我一耳光,转身又去了杂物间,一直到后半夜,张晓芳的哭喊声才慢慢消停。
我坐在房间里等,快天亮时,悄悄溜出了房间,悄悄打开了杂物间的门。
12
张晓芳跑了,可她并不甘心。
她被我放走以后,又跑去雇了几个大男人,在第二天下午回到了杨家。
「就是他,这个老不死的东西,自己不行还不准我找男人,你们今天给我往死里打,谁打得最狠,拿的钱就最多。」
她一声令下。
身后几个男人立马把我爸按在了地上,对着他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一开始,我爸嘴还挺硬,不停地咒骂着张晓芳,后来被打得狠了,只得用双手护住头,不停地在地上打滚。
他喊:「文博,救我,快救救你老子,文博,文博……」
我赤脚坐在屋顶,饶有兴趣地欣赏着这一幕。
眼前似乎又浮出上一世,我爸拽着我的头发,把我拖出校门的一幕。
那时的我不停地哀求他,求他放过我,额头在地上都磕出血来。
他是怎么做的?
他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将我强制拖上了车,还用皮带狠狠抽我……
就因为我不该背着他参加了高考。
那些男人打累了,让开一条道让张晓芳走了过去。
「老不死的,你告诉我,家里的存折都放在什么地方?老娘跟了你这么多年,你还防着我,把存折交出来,我就让他们放过你。」张晓芳说着,朝我爸脸上吐了一口唾沫。
我爸咬着牙齿不肯说。
张晓芳便从割草的背笼里拿出一把砍刀来,命几个男人将我爸的四肢死死按住。
「老不死的,赶紧说,不然,我今天就杀了你。」
我爸吓得不停地往后缩:「没有存折,家里一穷二白,哪里有什么存折?」
「刘家给你的二十万呢?」张晓芳问。
「文博拿去提亲了,不在我这里,不在我这里。」
张晓芳不信,手里的刀高高扬起,砍断了我爸的一条腿。
我爸痛得大叫,目光看向我的方向,呜咽着喊了一声:「腊月,救我。」
张晓芳被他这一声腊月给吓着了,赶紧四周看了看,注意到坐在屋顶的我。
大声喊道:「杨文博,你下来,你跟我说,那二十万藏在哪里?你只要交出来,我就让这些人放过你们。」
我摇了摇头:「你应该叫我腊月,我不是文博,杨文博早死你床上了。」
张晓芳脸色一变,结结巴巴反问:「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没有胡说,我就是腊月啊,刘阿姨,你忘了你以前是怎么对我的了?」
张晓芳又打量了一眼整个杨宅,此时,时已近傍晚,天上乌云翻滚,似乎在酝酿着一场极大的风暴。
前两天,我奶奶死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天气。
我奶奶就死在这个院子里,被我爸活活打死的。
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瞳孔骤然一收,转身就往院门口跑去。
边跑边喊:「救命啊,救命啊,不是我害的你,是你爸把你打死的,不关我的事……」
刚打开门,迎面便撞上了来收房子的刀疤男。
「张晓芳,原来你在这里,我找你好久了。」
13
张晓芳之所以心甘情愿跟着我爸窝这个小山村,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刀疤男。
她年轻的时候得罪过他,还骗了他很大一笔钱。
刀疤男一看到张晓芳,立马让身后的人把她捆了起来,然后拿出那份卖房合同,逼我爸搬家。
我爸拖着一条腿指着屋顶的我骂道:「杨文博,你个畜生,你是不是又悄悄跑去赌了,还把房子也给卖了?」
我拍了拍手,从屋顶上跳了下来。
「爸,我赌钱不还是你教的嘛,是你说的,男人嘛,要在赌桌上交朋友的。」
「我放你娘的狗屁!」他一耳光把我扇在了地上,「你个败家子,我那是让你逢年过节陪亲戚朋友玩的,没让你去赌场。」
我被他打倒在地,却也感觉不到疼。
笑着问他:「爸,你后悔了吗?养了我这个败家子,你说你当初要是没把腊月打死多好啊,她还考上了大学……」
「你给我闭嘴!这个家迟早得败在你手上,你个败家子,看我今天怎么教训你!」他拖着一条腿,捡起地上的刀想要砍我。
刚走一步,又重重摔在了地上,「败家子,你这个败家子,你活着干什么?还不如死了干净。」
刀疤男没兴趣看我们父子相残,已经让人进屋搬东西去了。
我爸不认账,哭着不让那些人搬,可他伤了一条腿,只能在地上爬。
他又转头来求我:「文博,帮帮爸,帮帮爸,这家不能让他们拆了,这家要留着你娶媳妇用的,你还得给杨家留后啊。」
我淡淡看着他:「娶不上媳妇了,那二十万也被我还了赌债,杨家马上就要没了,没有女人会跟着我。」
他脸上表情骤然收紧,整个人无力瘫软在地,一脸的不可置信:「你说你把那二十万还了赌债?你还卖了房子,你知不知道,那二十万是腊月用命换来的?」
「你也知道那二十万是腊月用命换来的?」我捡起地上的刀,一步一步向他靠近。
「爸,你后悔过吗?腊月也是你的孩子,可从小到大,她总有干不完的活,挨不完的打,就因为她是女孩子。可你有没有想过,她也有心啊,也会难过啊。她那么喜欢读书,连读高中的学费都是自己写文章赚的……爸,你后悔过吗?哪怕一分一秒?」
我爸红了眼,接过刀砍在了我身上。
他边砍边大声质问:「你到底是谁?你不是文博,你到底是谁?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我当然不是文博,我是腊月啊,爸,你忘了,我都跟你说过了,腊月会回来的,会回来毁掉你的一切。」
我的身体被他砍成了窟窿,却依旧感觉不到疼。
「你不是腊月,你也不是文博,你是个怪物,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他疯了,他疯了一样砍向杨文博的躯体,最终将他活活砍死。
灵魂脱离的那一刻,我看到宋老师带着几个警察赶了过来。
我爸还发疯一样对着杨文博在砍。
他又哭又笑, 嘴里还念念有词:「你不是腊月, 你不是腊月,腊月已经死了, 她死了,我的腊月被我打死了……」
警察迅速将院内所有的人控制了起来。
我爸似乎这才反应过来, 他再一次砍死了自己的儿子。
他满手满脸的鲜血,哑着嗓子尖叫:「文博, 你怎么了?文博,你这是怎么了?你快起来,你快起来啊,你是我的儿啊……」
宋老师放出校门口的那段监控视频:「你那天把杨腊月带走后, 究竟对她做了什么?你知不知道?她已经考上了大学了?」
我爸看着那段监控视频, 想到自己是怎样一步一步将我逼向死亡, 最终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报应,报应啊……」他对着我的方向猛磕了几个响头, 但很快被警察制止住,戴上了镣铐。
14
杨宅被当作凶宅贴上了封条。
在场的刀疤男以及张晓芳也一起被带去了警局。
我的灵魂飘飘荡荡的, 也跟着去了警局。
我看到那些人一遍又一遍地审问我爸,要他复述打死我的经过。
我听到宋老师问他:「后悔吗?她可是你的亲生女儿?杨腊月在班里成绩一直很好, 她跟我说, 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考上大学, 然后离开这里……」
宋老师说了很多我以前的事。
我看到我爸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而在另一边, 张晓芳跌跌撞撞逃出了警局,她说有人跟着她。
她边跑边求饶:「文博, 我知道错了, 求你不要跟着我好不好?我给你磕头,我给你烧纸……」
在她的身后,确确实实跟着一团黑影。
那是真正的杨文博。
他在我重生那一天就死了, 死在张晓芳的床上。
张晓芳被他缠着,一路追着, 从很高的楼梯上摔下来,成了残疾,神情也恍恍惚惚的, 最终又被警察带了回去。
我没再继续看。
因为宋老师已经离开了,我的灵魂似乎只能跟着他飘。
飘啊飘。
我飘去了宋老师家。
我看到他的新婚妻子已经挺起了大肚子, 他们家庭和睦,夫妻恩爱。
我蹲在屋顶等啊等。
日出日落,月复一月。
等那肚皮像吹气球一样越来越大, 我的感知也越来越弱, 时常记不起自己在等什么。
等到肚皮发作那一天,我也跟着飘去了医院,进了产房, 随着新生婴儿的第一声啼哭。
我开始了另一段全新的生活。
这一世 我有疼爱我的父母,较好的家世,充满希望的未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