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柜的后果千千万，但我敢说我的经历绝对世间独一无二。
在跟父母出柜后，躺在床上失眠的我等来个男人。
他趴在我的床前问我：
「陈烬，25 岁？」
「24！我下月生日过完才 25！你哪位？」
「我叫陆燃，是来接引你的阴差。」
「……？？What？？！！」
1
凌晨三点半，我的卧室又变得热闹。
两只「压床鬼」坐在我脚边等着上工——但我假装什么也没看见，只是继续专心刷我的手机。
因为阴气重，我从小就能看到这些鬼怪。但随着见得多了，我慢慢明白了一个道理：「我害怕鬼，但鬼未伤我分毫。我不害怕人，可人却把我伤得遍体鳞伤……」
咳咳，扯远了。
可今天的两只「压床鬼」属实有些过分。我不理他们，他们却开始对我操起了心。
「这人怎么还在玩手机？」
「MD 玩这么晚，该不会过几天变成我们的新同事吧……」
谁要当你们的同事，管好你们自己！
我忍不住在心中狠狠吐槽两句，顺便还斜着眼偷偷瞥了他们一眼——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压床鬼在我背后管得宽。
结果这一眼看过去给我气够呛。
那两只「压床鬼」在我背后编排我就罢了，他们一边说还一边伸手在我的床边衣柜里挑挑拣拣，对着我的衣服评头论足。
当他们的手伸向我的七色内裤们时，我终于忍无可忍。
我深吸一口气，对着衣柜大吼道：
「放下我最爱的 Thursday 绿！」
啵，啪！
随着我的怒吼，卧室响起了两个声音。
等等，两个声音？
啵的那声我熟悉，那是这类鬼魂在受到惊吓逃跑时在空气留下的余声——可那剩下的这个啪是怎么回事？
啪！
正当我准备下床去衣柜确定情况时，又一声啪响起。
一只手拍在我的枕头上。
「什么人！还是什么鬼？」
床上的我先一个后滚翻和那只手拉开距离，又在床上摆出叶师父同款的咏春架势。
在我注视中，那只手撑着一个男人从地上爬起来，出现在我面前。我看着他先不慌不忙地整理好因为摔倒而有些凌乱的衣物，接着端正坐姿在我的床边坐好。
「陈烬，25 岁？」
上来就查户口？
眼前的男人看了看另一只手上的纸，又看看我，好像在比对确定些什么。
「你是我父母派来的？」
我故作冷静地开口询问，同时观察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也是如此近距离的观察下，我发现这个男人很好看，帅得和软件里那些妖艳贱货不太一样。
干净是我脑海中对他长相总结概括的词语。他的干净不同于当下流行的幼瘦和精致带来的那种干净，而是由内而外散发的一种感觉和韵味。
他穿着白衬衫，但穿在他身上的白衬衫并不是 oversize 那类宽大放松型，而是刚好合身——他的身材将白色衬衫撑出一些棱角，展现出过分肌肉感的厚度。
善脑补的我在见到他的第一面就将其确定为我爸妈介绍过来的相亲对象，忍不住在内心疯狂感谢爸妈的英明神武行动迅速——明明我在今天早上才跟我妈和老爸出柜。
「您的爸妈？」
男人的眼里闪过一丝疑惑，接着他主动介绍道。
「我叫陆燃，是来接引你的阴差。」
「阴，阴……阴差？」
我的舌头打了结，结巴地和眼前这个自称为陆燃的阴差确认。不是！我，陈烬，过了下个月生日才 25 岁的精壮小伙，竟然就要这么噶了？
陆燃点头，然后礼貌且隐晦地再次打量了我一番。
「接引之前和您确认一下——
「您的父亲……应该不叫钟馗吧？」
……
2
我叫陈烬，男，24 岁。
我被一个阴差接引了地府，可是……
「陈烬！不是陈静！
「静 jing！带 g 的，不是烬 jin，不带 g 的！跟我读！
「我 24 岁，下个月过了生日才 25！
「而且我住在 1502 号房，不是 1501 号房！」
我指着工单上的信息对着这名叫陆燃的阴差一顿输出！
家人们，谁懂啊，怎么会有前后鼻音不分的阴差——更离谱的是他竟然还找错了房间号。
「对不起，这是我工作的失误，我这就带你还阳。」
阎罗殿后的一片空地边，这名叫陆燃的阴差态度诚恳地向我道歉，而我只是故作生气晾着他。
其实当我听到他许诺可以让我还阳后，我心里其实就已经原谅他了——毕竟抛开陆燃的个人失误，地府开具的那张只有模糊外形文字描写，连个照片都没有的工单就没有一点问题吗？
而且，我从陆燃的包里又搜出了不少工单，经过盘问才知道他竟然是被几个地府同事给职场霸凌了：一只鬼干着三只鬼的活儿，所以才犯了这么低级的错误。
虽然在心里已经原谅陆燃甚至有些心疼他，但我嘴上依然不肯松口。
「只是还阳就可以了？你知道这一天对我有多重要吗？我刚和父母出完柜，开开心心地在床上哼着歌刷手机，结果就这样被你拉到地府……
「你知道这对我弱小的心灵造成了多大伤害吗？」
陆燃被我说得再次鞠躬道歉，鞠躬过后他一边小心询问我的意见。
「那您的意思是？」
他抬头询问我的意思时刚好赶上我偷偷看他，四目相对之下，我本有些尴尬——但我当我注意到他眼神中快要溢出来的清澈的愚蠢后。
我开始循循善诱，步步紧逼。
「恕我直言，如果没有其他针对性的额外赔偿，我是不会接受你的解决方案的。」
在说针对性的时我还故意地加重了读音。结果陆燃显然没有接收到其中含义，他试探着提出他的额外赔偿。
「那……我私人再赔您四天的阳寿？我手里暂时只有这些……」
不是，谁要你四天阳寿？
是我暗示得不够明显吗？正当我一阵心累准备和陆燃直接挑明时，一道浑厚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很急，但那个浑厚声音的主人告诉我先别急，因为他比我还急。
「不是，人家是稀罕你那仨瓜俩枣吗？这话都听不出来？」
浑厚声音的主人没等我转头就已经冲我的面前。我看着这个突然闪现到我面前如铁塔般壮硕的男人，下意识地想向后退。
但对方没给我后退的机会，他一把抓起陆燃的手放到我的手上。
「我徒弟的事情我能做主，我代他同意了。」
不是，这又是谁？
我一脸懵逼地看向铁塔壮汉，这铁塔壮汉见我看他还咧着嘴冲我笑，只是他这一笑显得神情更加凶恶。
「您……这事您能做主？就算可以的话，那这也属于包办婚……不太合适吧？」
被这凶神恶煞的壮汉抓住手，我尝试着用力抽出，可是几次用力手却纹丝不动，于是被吓得有些结巴的我只能弱弱地提出抗议。
陆燃见我抗议，也跟着一起摇头。
「师父，现世不流行包办这一套，都讲究自由恋爱，这样不行。」
听到陆燃竟然跟我一起拒绝，这壮汉气得吹胡子瞪眼。
「老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既然叫我钟馗一声师父，我还不能为你做主了？」
听到这个铁塔壮汉的自称，我睁大狗眼不可置信地问道。
「你就是钟馗？」
「傻子！你叫我什么？」
铁塔般的钟馗声音震得我耳朵有些发麻，一旁的陆燃也一脸担心地拉我衣服。
我这才反应到自己直呼这位大佬的名字好像有些不礼貌。
于是我先眼神安抚陆燃让他放心，然后赶紧乖乖认错加亡羊补牢。
「是我鲁莽了，我这就改。」
「嗯，倒也不是大事……」
「爸！」
随着我这一声清脆的叫声，铁塔般的钟馗和抓着我衣服的陆燃一齐愣住——他们显然被我的机智震得说不出话来。
空气有些安静，在我洋洋得意时，一旁的陆燃挡在我和钟馗的面前。
陆燃本想说些什么，可是钟馗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钟馗对着我和陆燃就是一顿挥手赶苍蝇。
「快送人家还阳，晚了就不赶趟了。」
不赶趟……这钟馗怎么突然说话一股子东北味？我站在原地一脸好奇时，陆燃伸手将我的手拉住。
「走吧，我先送你还阳。」
哦，好。
乖乖被他抓着走了老远，我后知后觉地抓着陆燃跟他再次确认。
「刚才那位真是钟馗？」
陆燃点头。
「你是钟馗的徒弟？」
陆燃还是点头，同时脸上还露出疑惑的神色，好像疑惑我怎么还问这个。
你懂个锤子！那可是钟馗！而且我第一次见到他，他就做主将他的宝贝徒弟分配给我了！
「那咱们俩……」
心里美完之后，我有些小心地试探着问当事人陆燃。我本以为陆燃会拒绝，再怎么样也会扭捏一下，没想到。
「师父说什么，我自然是没意见的。」
陆燃目不斜视，一本正经地回复我。
……
3
还阳路上的我有些迷糊，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走在前面的陆燃以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嗯……眼睛都看酸了，应该不是梦。
这也难怪，试问如果你赶上我今天的经历你能不迷糊？
这就好像你正在床上玩手机，你妈突然推开你的门问你。
「儿子，你要老婆不要？」
你点头开金口说要，下一刻你妈就拉了一个塞给了你——而且这老婆还是长在你审美窝窝里。
想到这，我又美滋滋地继续盯着长在我审美窝窝里的陆燃。
然而在他跟我说完那句话后，陆燃只是默默在前面引路。
我跟在后面几次想张口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于是我们一人一鬼一对新人就此陷入尴尬。
「对不起，都是我工作失误。」
最终还是前面引路的陆燃主动开口，他一开口还是道歉。
我听出他语气里浓浓的愧疚，这让我愈发不好意思。于是为了缓和气氛，我故意以玩笑的语气提出刚才的话题。
「没事，我这不是马上还阳了吗，而且我还赚了个……」
这话我故意没说完，只是笑眯眯地看着陆燃。
不过这话也没有起到缓和气氛的作用，陆燃不再说话甚至加快了脚步。
害怕被甩远的我一边加快脚步一边伸着脖子看陆燃，恍惚间，我好像看到陆燃的耳朵有些红。
不是，你耳朵红个泡泡茶壶？你刚才那个理所当然的态度呢？
麻烦恢复一下！
陆燃在前面走了一阵，终于忍不住开口。
「你们现世都是怎么谈的？」
我被陆燃的发问弄得有些蒙，但我很快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也正因为陆燃的发问，我突然想起眼前的这个看着年轻的阴差其实已经死了。
可他明明看着好像比我还小些。
我摇摇头，将这些想法摇到大脑深处，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再问他。
「你是指谈恋爱？我和你这样的？」
见陆燃点头，我继续说道。
「我们这样的啊……大多不谈。」
陆燃带着疑问看着我，这次他没有追问而是等着我。我组织了一会儿语言，才跟他解释道。
「现世我们这类大多都是靠软件在网上认识。
「这类软件上呢，你要先刨除一半刚和你 say hi 就催着让你发那些照片开黄腔的，因为他们下一句基本都是在吗约吗我超大；
「剩下的一半中，又有将近九成的人会跟你类似查户口一样地走一遍流程，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像菜市场的大妈一样对着你挑肥拣瘦。等你通过他们的筛选，他们才问出那句在吗约吗我超大？」
「都是这样？那最后一成呢？」
「他们……他们会直接出价，并标明自己喜欢运动袜还是裸足，再附带上宾馆房间的号码。」
陆燃见我说得消极，便忍不住反驳我。
「也不全是这样吧，如果都是这样那你为什么跟你父母出柜？」
陆燃竟然知道出柜的意思，这让我属实有些惊讶。但在惊讶过后，我笑着回他道。
「我那是被我妈催得急了。」
陆燃一脸惊讶。
「你妈逼你相亲了？」
等等，这话怎么听着有点像骂人？我狐疑地盯了陆燃半天确定他不是玩梗后才继续跟他解释道。
「我出柜不是因为我确定自己能遇见一起奔赴未来的人，而是……如果他们也不能理解的话，我可能真的……撑不下去了。」
陆燃听了我回答好像想到什么，他张了张嘴，但最后还是沉默。
赶在气氛再次沉寂前，换我转换话题。
「你一月工资多少？」
陆燃被我突然开口询问他收入的行为弄得有些意外，但还是老实回答我。
「20 天阳寿。」
「等等，你们地府发工资是直接发寿命吗？」
「嗯。」
「！！！」
「那我想问下，你们这还招人吗？」
这次陆燃看出我只是说笑，于是也配合地跟我笑起来。我和他笑了会儿，对着他提出我的请求。
「在还阳前，能不能先带我看看你是怎么工作的？
「我想去看看，你怎么带走那个陈静的。」
最后这个名字，我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
4
还阳路上我跟陆燃充分阐述了那个陈静有多讨厌。
比如把垃圾放在门口不扔把我臭得要死，忘交物业费导致物业上门催交找错门，害我被一顿教育。
再加上我今天竟然也是阴差阳错地成了他的「替死鬼」……所以我是一定要跟陆燃看着他被带走的。
嘿嘿，这叫狗仗人势，不对！人仗鬼势！也不对！仗老婆势！
哼，吃软饭就是这么硬气！
……
然而在陈静门口时，我突然有些后悔。
「我自己直接进去不行吗？」
「不行！你现在状态属于游魂，自行穿越墙和门这类阻碍会消耗你的灵体。」
陆燃表情严肃地制止我猴急想要直接穿过 1501 大门的行为。他一边跟我解释原因，一边将我的双手放在他的腰上并让我抱紧。
「只有这样抱紧我，才能避免你的灵体在穿墙时被消耗。」
我抬头看着陆燃，对上他肯定的眼神，他认真的样子告诉我他不是在开玩笑。
好吧，那搞快点！
我眼睛一闭，狠狠地抱住了陆燃的腰——也正是因为我闭上了眼，所以我没有看见陆燃……弯成细月般的眼。
当陆燃拍了拍我的后背示意我可以放手时，睁开眼的我直接迎上了陈静带着奇怪神色的注视。
「你们……」
1501 的陈静的话虽没有说完，但我还是从他看我的眼神里读出了他的意思——合适吗？搁我家给我秀恩爱？
我飞速松开双手，陆燃配合地清了清嗓子，将陈静的目光拉回到他那里。
陆燃拿出那张工单，对着陈静确定道。
「陈静，25 岁。」
对面的陈静点头。
「我叫陆燃，是来接引你的阴差。」
陈静听完陆燃的话并没有和我一样大惊失色。他只是站起身——随着他站起身，他的灵魂和肉体分离。陈静的灵魂低头看着趴在桌子上的肉体，脸上露出恍然的表情。
「原来，我死了啊。」
……
在进入陈静家前，陆燃跟我讲过很多死者在收到自己死亡通知后的情况：有的悲伤，有的不舍，有的撒泼，有的愤怒出手。
按照约定，我乖乖站在陆燃身后，跟着他看着死亡的这一刻。
陈静看了他的肉体许久，突然转头问我：
「所以你和这个阴差不是来跟我秀恩爱，而是他一开始抓错魂？」
不等我回答，陈静已经从我旁边陆燃的表情变化中得出答案。
知道答案的陈静并没有露出任何怨恨或者窃喜的神色，他反而向前一步，对着我和陆燃直挺挺地跪下。
「这位阴差大哥，麻烦给我一点时间。」
……
陆燃主动回避，我看着陈静的灵魂等着他说遗言。
真的到了直面死亡的时刻，我突然发觉自己其实没有那么气陈静，我和他之前的那些不融洽在死亡面前都是太小的小事。
我对陈静反而涌出一种兔死狐悲的同情。
在确定陆燃不在房间后，陈静突然跟我报出了一串数字。
「这是什么？」
我疑惑地问他。
「这是我所有账号的密码。
「我的聊天记录还有浏览记录，拜托你了！」
在我看智障的眼神中，陈静抓着我发出最后的恳求。
「啊？」
不是！你让陆燃回避结果就为了说这？你个狗十三还我感动！
就在我心中对陈静同情飞速消散趋近于消失时，陈静转头看了看桌子上的日历，带着一点遗憾道。
「还有一件事。
「我桌子的抽屉里有个本子，里面有几个银行卡号。
「你帮我把我微信里的钱分一分，分别转给那几个卡号吧。」
「你在外面养这么多相好？」
由于同情消散，我直接开了嘲讽。
「都是一些我一直资助的穷学生。
「要是他们问起，你就替我跟他们说，这是西撒叔叔最后的波纹了。」
陈静说完这些，对着我伸出他的手。
「拜托你了，jojo。」
不是，你画风转得太快了啊！
而且谁知道你说的是真的是假的。
我抬头看向陈静，对上他看我的眼神。
「谁特么是你的挚友。」
我一把握住他的手。
……
5
拉着陆燃来到我自己房间的卧室。
我想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开口，因为这事……我之前还真没做过。最后还是陆燃看出我的犹豫主动开口。
「有什么事情直接说，我能帮的一定帮。」
「那我说了？」
陆燃的点头给了我勇气，于是我开口，但还是带着一些扭捏。
「能不能……借点钱？」
我和陆燃解释了一下自己想把寿命续给陈静，让他自己跟自己资助的孩子道别的想法。
「四天，不……三天就行！」
我小心翼翼提出自己想要借取的金额，一边抬头观察陆燃沉静的眼神。
「你不是不喜欢他吗？」
陆燃问我。
「讨厌是讨厌，可就他一直资助学生这件事，我觉得他做得对。
「我想帮他，和我讨厌不讨厌他没关系。」
「好啊。」
陆燃听了我的解释笑着点头。我看向陆燃，这是我第一次见他笑。他一笑，脸颊上也出现了一对小酒窝。
「没想到陈烬你竟然还挺两面的。」
陆燃突然对着我道。
「啊？什么意思啊。」
我一脸茫然，陆燃向我身后的床上努嘴，一边道。
「不但人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就是睡着和醒着……也完全不一样呢。」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床上，然后慌忙转身去捂陆燃的眼睛。
怎么回事！
我记得我被陆燃拘魂带走前明明睡姿没这么糟糕啊……而且！我离魂这么久，为什么我还在举行升国旗仪式？！
……
陆燃没有躲闪，被我捂着眼睛的他乖乖站在原地。
我看他这么配合并没有松手，而是趁着捂眼开始偷偷观察他。
这么近距离的观察下，我发现陆燃身高只比我矮了几厘米——这个发现让我下意识地挺了挺胸。
陆燃的眼睛被我捂住观察不到，于是我的目光移向他的耳朵。
他的耳朵还残留些粉红，他刚才果然害羞了！这个发现让我的嘴角翘起，继而催生出更多的冲动去靠近他。
陆燃不说话时口鼻仍在呼出气息，只是他呼出的气息并不似活人那样温热，而是有一些清凉。
我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小心地贴近他的气息。
「怎么了？」
陆燃终于忍不住开口——只是这次他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音。
我没有回答他，他有些紧张的样子反而激起了我的恶趣味，于是我故意继续不说话。
我并不清楚他声音为什么会变成那样，但我承认，我的注意力确实因为他的出声而分散——于是我那只伸出的手没把控好距离，手指就这么突然地按在了陆燃的嘴唇上。
时间突然静止。
「我……我……」
感受到陆燃柔软的那一刻，我突然慌了。我看不到陆燃的眼睛，但从他微微皱起的眉毛猜出他不怎么开心。
我支支吾吾了半天，竟然连个完整的解释也讲不出。就在我放弃找借口直接开口向他道歉时，陆燃微微张开他的嘴。
在下一刻，我整个人更是直接化为雕塑。
顶着通红的耳朵，陆燃咬住我的手指。
……
6
从陆燃的嘴中拔出手指后我花了很长时间平息心情。
「把阳寿给陈静会不会对你有影响？」
心情平复后，我突然有些担心我的提议会影响到陆燃。
结果陆燃只是摇了摇头。
「不会，这本来就是合规的。」
见我还是不太放心，陆燃又主动跟我讲起了寿命的流转。
「每个人的初始寿命都是两万一千九百天，也就是六十年——在阳间活着的过程中每个人因为晚睡、饮食不健康、纵欲等不良行为以及意外被阴间不断扣减寿命。」
在说晚睡时陆燃故意加重了语气，同时紧紧盯着我。
三点多不睡怎么能算晚睡？陆燃说的肯定不是我！
我不愿意承认，于是对着他寿命流转讲解中的漏洞提问，借机转移话题。
「不对啊，你既然说每个人的初始寿命只有六十年或者更少，那为什么现实世界中那么多活了六十岁以上的人？」
「那是因为你不只是你。」
见我一脸疑惑，陆燃又进一步地解释道。
「听起来有些绕，但概括解释起来大概就是，活着从来都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
「你缺补的那些的年岁，会由你在阴间的亲友和祖辈补齐。」
啥玩意？也就是说我的亲友在阴间拼死拼活只是为了给我挣命？尊嘟假嘟？我有点不敢相信。
「阴间的民风这么淳朴吗？」
陆燃点了点头又摇了摇摇头。
「也不全是。」
「鬼魂之所以为阳间的亲友补命，是因为鬼魂也不想死——毕竟所有的鬼魂从到达阴间的那一刻起就开启了倒计时。」
鬼魂也会死？这个说法引起了我的兴趣。于是我追问陆燃。
「鬼魂也会死吗？他们的倒计时是什么？」
陆燃回道。
「是遗忘。」
「阴间大多数鬼魂不眠不休地劳作，就是为了赶在被阳间的亲友遗忘前赚够那两万一千九百天，这样他们才能进入新的轮回。」
对啊，死亡并不是终点，遗忘才是。
我有些害怕，又有些庆幸。
我庆幸自己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孤身一人——这样就算这次意外真的该死的人是我，我至少还有三两好友和父母，让我艘小船即使去了阴间也有存在下去的锚点。
一只手在我沉默时牵住我的手，像是在提醒我。
是的，现在又多了一个。
我看着眼前有些憨的陆燃，我的思绪有些恍惚。不知怎么，我突然就想起从陆燃包里搜出的那成堆的工单……
等等！我好像不用借陆燃的寿元！有更好的办法！这个方法不但可以给陈静赚三天寿元，还可以趁机……
想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一下子从原地蹦起！吓得旁边陆燃两只眼睛瞪着溜圆！
「对啊！
「我可以去地府干几天兼职啊！」
……
7
「不行！」
「也不是不行。」
回到阎罗殿找到钟馗，我将我的想法讲给了他听，结果我刚讲完，耳边就响起两个完全相反的答案。
钟馗揉着自己的耳朵斜眼瞪陆燃。
「你吼那么大声干吗？」
陆燃向钟馗弯腰道歉，但话语间却丝毫不退让。
「师父不可，地府这么些年来哪有收活人工作的先例？」
我见陆燃阻止也起了牛劲，于是反怼他。
「之前没有为什么现在不能有？」
「就是不能有！你想要阳寿我给你便是，别瞎闹。」
「谁瞎闹了？你现在嫌我瞎闹了？」
「你不爱我了！」
「我怎么不爱你？」
「那你证明给我看！」
「好！我……」
一旁的钟馗看我和陆燃争吵的方向向着写出来会被和谐的方向走，赶紧出来制止。
「好了！都闭嘴！」
「陈烬，你跟我来办入职。」
钟馗伸出三根手指。
「三天实习期，我给你发三天的阳寿，你就负责优化我们的阴差接引流程。」
我高兴地跟钟馗比了一个欧克的手势，然后声音响亮地回应他。
「好的爸爸！」
刺溜！已经走到门口的钟馗听到我这一嗓子差点一个滑跪，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的钟馗回过头，表情严肃道。
「别乱叫。」
一旁的陆燃也一脸责怪地看着物品。
「严格地说，我只能算你妈。」
补上这句之后的钟馗再也没回头，大步地离开。
只留下我和陆燃两个人原地石化。
……
陪着陆燃石化了一会儿，眼见着钟馗就要走没影了，我赶忙一顿狂奔。可等我追上钟馗之后，他并没有和我聊工作方面的事情，反而先夸奖了我一顿。
「你没向陆燃去借阳寿这件事做得对。」
「嘿嘿，我就是想着他说他只有四天阳寿，还是别指着他霍霍。」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然而下一刻，钟馗又问了我一个问题。
「那你知道陆燃为什么只有四天寿元吗？」
……
8
实习第一天，我跟着陆燃来到我们那个地区的阴差办公室。
当陆燃和一干阴差跟我介绍我是来实习三天的实习生后，那些阴差同时将眼睛盯着我，那些密密麻麻的眼睛就像你在深夜闯入猫猫大队占领的街道时收到的注视一样。
「呃……大家好，我叫陈烬。」
第一次被这么多鬼魂盯着，我身上一阵恶寒。我强挤出微笑自我介绍，结果那些阴差中两个鬼影突然蹦得老高。
「艾玛！我记得你！」
一边蹦这两只鬼一边指着我和旁边的鬼大呼小叫。
「昨晚去压床的时候就是他吓我们！」
「我当时就说他没几天就成为我们的同事！」
「结果被我说中了，哈哈哈哈哈！」
我微笑地看着这两只鬼，最后还是陆燃看不下去，让这两只没头脑的鬼魂闭嘴。
「陈烬只是来实习三天。
「三天后他还会还阳。」
还阳这两个字从陆燃的口中吐出，两只压床鬼犹如被卡住嗓子一样熄火——他们虽然没头脑，但不是真的傻。
「我一直都挺喜欢晚上玩手机的，到时候欢迎同事来，找，我，玩。」
站在陆燃旁边我一脸笑眯眯。
……
简单介绍之后，阴差们都分别散去。而我则出现在了那两只压床鬼的面前。
「大……大侠，有什么事？」
两只压床鬼被我堵住路，只能和我轻声细语。大侠？这是什么时代的称呼了？我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憋住笑。
但我拦住他们可不是为了出气。
当我看起陆燃包里的那一大堆的工单之后，我就知道陆燃这傻孩子八成是被同事 PUA 了。我这三天实习，不只是为了赚取三天阳寿，更是为了陆燃解决他的职场问题。
说是解决问题，但在这两只压床鬼出现之前，我是一点思路也没有。
但现在……
看着我眼前这两只畏畏缩缩的压床鬼，思路一下子清晰了起来。
「是有些事情想向你们打听，来来来，找个地方我们详谈。」
……
在实习第一天快结束的时候，我突然向钟馗提出了接引工单的设计更新方案。
【1.工单死者情况不能只有文字描述，同时需要添加死者照片以避免接引失误。】
【2.接引工单需要尽量平均地分到每位阴差，且接引死者到地府后，需要对应阴差签字以方便统计每位阴差的实际工作量。】
第一条还好，第二条刚由陆燃读出，就受到了众多阴差的反对。
第二条我暗中观察发现陆燃那组的阴差中有两个老人反对得最为激烈。他们拿出的是如什么工作量增加，或者统计过程会出现问题等借口。
但上报到钟馗那，都被钟馗一律否定。
陆燃担心地劝我不要这样，他怕我这么高调的行为影响同事之间和他们的报复。对此我只是刮了一下他的鼻子。
「怕什么？忍辱负重是你们正式工要做的事情。
「咱们实习生上班要做的可和你们正式工不一样。」
我一脸无所谓，跷起自己的二郎腿。
「你们实习生要做什么？」
陆燃好奇地问我。
「香一个，我就告诉你。」
Mua~
随着一声轻响，我摸着自己的脸颊，一脸就这的失落。
陆燃却不给我反悔的机会，直接一招强人锁脖，我趁机反嘴还他一记脸颊啄击。
「快说。」
陆燃锁着我的脖子不松手，他微红着脸催我。
「我说我说。」
我赶忙求饶。
「我们这种实习生要做的——」
我像诸葛丞相摇羽扇一样颠着自己二郎腿道。
「当然是整顿职场。」
此话一出，陆燃被我逗得笑得开心。
但很快，他又像是被呛到一样地咳嗽起来。
……
9
陆燃的担心不无道理，对方的报复来得很快。
「都是投诉你的，你自己看看。」
实习第二天，钟馗把我一个人叫到他的办公室。钟馗把一筐子信往桌子上一倒，满满地堆满了桌子。
我翻着几张看了看，大多都说我是瞎提意见，扰乱地府秩序，还说我和陆燃关系目的不纯。
「十殿阎罗那边也听闻动静，开始问我情况了。」
钟馗见我不说话，于是又抛出一条消息。我知道这是他在借着这条消息提醒和催促我。
我丝毫不慌，反而开始安慰钟馗。
「别急，让子弹飞一会儿。」
我刚说完这话，陆燃敲开了钟馗的大门。
「什么事？」
钟馗瞪了一眼陆燃，没什么好脸色。
「徐胡成和胡成两位同事找陈烬有事。」
陆燃看到我正跷着二郎腿一脸悠闲，显然也跟着放松下来。
倒是我，一听是徐胡成和胡成，也就是那两个压床鬼找我。我一下子从椅子上蹦起，再也不复之前的高人模样。
我对着钟馗和陆燃高兴道。
「子弹来了。」
……
那些阴差投我以投诉书，我自然得加倍回报。
当钟馗召集所有阴差汇合在阎罗殿前后，我拿着更厚的材料，当着他们的面一点点读出来。
「徐国章，欺凌同事，喝使同事代替其工作三十余年，累计侵吞寿命五十余岁，具体为……
「梅路遥，欺凌同事，欺压同事，使其部门不少阴差二十余年干接引阴差的活儿，却不给部门同事升职，使得黄某，吕某等数人至今仍未压床小鬼低等职。」
……
一边读，我一边看着那些举报投诉我的阴差蓦然环顾。
他们以为我已经陷入举目皆敌的地步？
错，而是错得离谱。
他们才是。
工贼的身边从来不缺少瞄准他们的子弹，只是一直以来缺少的是我这支用来发射子弹的枪。
「你们不敢得罪不起的同事我来得罪；
「你们不敢声张的冤屈我来替你们出声；
「钟判官听不到的声音我来替你们传达，看不到的不平事，我替你们平。
「伸张正义，得罪同事。
「这，就是实习生。」
我向前一步，站在钟馗的身前，霸气无双。
阴差队伍里沉寂片刻，接着爆发出一阵声浪。我注意到其中有两个身影最为活跃，他们跳得最高，叫得最响。
他们喊着和声浪一样的口号。
「实习生无敌！！！」
我对着他们笑了笑，然后去找陆燃。
结果下一刻，我看见陆燃倒在了阴差中。
……
10
实习第三天，我整天都陪着陆燃。
我和他一起聊起相互之间的故事，但是更多的时候是我在听陆燃的故事。陆燃好像突然打开了话匣子, 跟着我说起他生前出柜的事情。
陆燃说自己已经死了有十多年。
他说算起来应该是在高中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取向问题。
「没有经历什么, 就是突然发现自己和别人某方向不太一样。」
当时的陆燃找不到倾吐的对象, 只能憋在心里, 就这么一憋三年, 直到他考入大学。
在大学中，他偶然看到了一部漫画成了他出柜的契机。
「那部漫画叫《放浪男孩》，讲的是一个喜欢女装并幻想成为女孩的男生和一个喜欢男装并希望成为男孩的女孩的故事。
「里面有一段情节对我的影响很深。
「当女孩鼓起勇气穿着男式制服上学时, 她受到了同学们的夸赞；而当男孩鼓起勇气穿着水手裙去上学……他很长时间都没有再去学校。」
陆燃说他看完这部漫画之后, 他突然有了倾吐的欲望, 在查阅了许多资料，了解了诸如出柜的这些信息后, 他在大二的暑假和他的妈妈出柜。
然而结局并不美好。
「她送我到精神病院，觉得我是个疯子。」
陆燃说了很多话, 这使得他又开始咳嗽。
而第三天也在我和他的聊天中快要过完。陆燃咳嗽了好一会儿才止住，他对着我伸出手, 笑着跟我说。
「时间差不多了, 我送你回去。」
……
11
我的卧室依然热闹。
我老妈在三天后的几个小时前终于发现自家儿子噶了，她惊慌失措的呼喊引来周围的邻居, 很快，我老爹, 还有很多附近的亲戚都赶了过来。
我这个小小的出租屋里满满的都是人。
「我这伢儿从小就身子弱，所以我一直养得小心。可没想到他年纪这么小，还是没了。」
我老妈抹着眼泪抓着亲戚跟他们哭诉，听得我太阳穴狂跳。
「怎么了，阿姨说得不对吗？」
站在我身边的陆燃问我，我抬头看着他带着淡淡笑意的眉眼习惯性地愣神。直到他捏了捏我的脸。
我有些不好意思，于是赶紧借着回答他刚问的问题缓解尴尬。
「算不上不对，但她以前可从没说过我身体弱。」
「哦？」
「不过……在我小时候第一次告诉她我能看见鬼的时候, 她回了我一句话。」
「什么话？」
「她说我能看见不奇怪，谁叫我阴气那么重。」
「扑哧。」
陆燃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我有些气恼，于是别过头去不看他。
一只手握住我的手, 我斜着眼瞪着身边的人。
「干吗？」
「对不起。」
我被陆燃突然的道歉搞得有些不好意思, 于是只能推了推他问他。
「干吗对不起？」
陆燃带着些歉疚，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骗了你, 其实……」
「其实，你已经快要消失了对吗？」
我笑着看着陆燃，然后故作轻松地说出让他难以开口的答案。
「把自己赚的所有寿元都给了你妈, 结果现世的她竟然快要忘记你。
「你以为你这样很伟大吗？
「你有没有想过我？
「做鬼不要太陆燃！」
陆燃想要张口，但我不打算给他还口的机会。
他的嘴被我堵住。
良久的喘气之后, 还是我先恢复气息。
「还好从今天起，现世有我记得你。
「我要你从今晚之后一心一意为我在阴间好好赚阳寿, 然后供我活到一百岁！」
陆燃被我说得嘴角微微翘起。
「一百岁，活那么久干吗？」
我一脸年轻人学着点的表情，嘚瑟地搂住他。
「笨蛋，当然是养很多很多孩子。」
「你能生？」
「我领养不行啊？」
「然后呢？」
「你傻啊, 当然是一遍一遍地跟他们讲我和你故事啊，这样我们两个就都不用害怕消失了。
「我要让他们记着，除了我这个爹, 他们还有个叫陆燃的娘。
「感情和谐，天长地久，大吉大利。
「今晚……吃鸡！」
- 完 -
□ 多磨可杀拉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