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心动延迟(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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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霸道总裁,相亲十六次皆以失败告终,

只因她们在我那肤白貌美腰细腿长的美人助理前都黯然失色。

于是我,洗澡时假装摔倒把他骗进浴室。

花洒温热的水流下,他紧紧圈住我的手腕,声音低哑地问我:

「你究竟想要我怎么样?

后来我被摔在床上,「费总,现在你开心了?」

我可太开心了.......

等一下!为什么把我的手绑起来??

「裴助理,你......你别这么凶。」

1

我,费云梁,传说中的霸道总裁,三十(虚岁),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且未婚。

因为最后那三个字,霸道总裁他爹——也就是我爹,连蒙带骗,让我在一个月的时间里,跑了十五场相亲宴。

我拼命按住额角暴起的青筋,告诉自己:是亲爹,要孝顺,要忍。

......然后有了第十六次。

忍不了了!

第十六次吃完饭回家,我拍案而起:「咱家是有什么王位要继承吗!我这年纪轻轻风华正茂的,结什么婚生什么孩子啊!」

「还是说你比较想要孙子?要孙子的话你这公司我明天起就不管了,我就天天相亲,一日三餐都相亲,从睁眼相到闭眼,开会你来,应酬你来,公司大大小小的事,全部都你来!」

「哎呀不行!」我爸听完一愣,赶紧捂住心口,做虚弱状,「我这年纪真是大了,眼神不好,也不经累,公司在我这糟老头子手上,这不早晚倒闭啊!」

我冷笑。

看给你懒得。

「再说了,哪儿那么难相啊,用得着一日三餐吗......你眼光就不能放低点?」

老头嘟嘟囔囔。

看了眼在旁边端坐着一直没加入这段对话的裴亚,我把眉一挑:「不好意思啊,这真低不了。」

「天天对着我这如花似玉的小裴,眼光怎么可能低得了?」

2

裴亚,裴助理,费氏集团的第一助理,我的左膀右臂。

肤白貌美,腰细腿长;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但,性别男。

我伸手揽过裴亚的肩膀,冲我爸挑衅一笑:「你给我找老婆,不要求比小裴好看,也至少得差不多吧,不然我落差多大啊。」

我爸当然知道我这是故意气他,但仍忍不住吹胡子瞪眼:「你少给我胡说八道!小裴是男人,跟你以后的老婆有什么好比的!」

「那我不管,」我抱住裴亚的胳膊,把头枕上他的肩膀,做娇羞状,「反正论长相,我就认这个标准。如果我是个女的,肯定是要嫁给我们小裴的。」

说完,还故意捏着嗓子添了句:「小裴,你不会嫌弃人家的,是吧?」

「滚滚滚,」我爸估计被这画面刺激到了,扬起手里的手杖,直接把我从裴亚身上挑开,「你自己犯浑别带上小裴!没事快滚回自己家去,跟你多讲两句我真是命都短两年。」

我笑嘻嘻,站起来带上裴亚麻溜告辞。

老头住在别墅区养老,我嫌这边离公司太远,交通什么的都不方便,平时都住在市里的一套大平层公寓。

裴亚和我住同一栋,在我楼上。

回去的路上裴亚开车,我坐在副驾驶,无意间瞥见车窗的光影渐次掠过他的侧脸,一时惊艳,索性大方欣赏。

「怎么了?」

许是察觉到我的目光,裴亚出声问我。

我笑眯眯地说:「其实我跟老头子说的也不是假话,假如我是女人,肯定死皮赖脸地要嫁给你。」

裴亚轻笑。

那种从鼻腔里发出的低低沉沉的气音,连我一个男人也不得不承认,实在是性感。

「笑什么,不信?」

裴亚没答,反倒是一个刹车,把车停下了。

我不禁有些忐忑。

怎么了这是?

玩笑开过了?

就那么钢铁直,连这样的假设都听不了?

不至于吧......

「怎,怎么停下来了?」我懵逼地问。

「费总。」

裴亚特严肃地看过来,我下意识地,人都坐直了。

以为他紧接着就要说类似「下次不要开这样的玩笑」之类的话,结果他笑了一声,告诉我:

「红灯。」

我:「……」

扭头一看,操,一路上只顾看他了,完全没注意到车都已经开进市里了。

周末的晚上,大堵车。

裴亚肯定是故意的,他简直把我的各种想法拿捏得死死的!

色令智昏我本人,由此陷入了一种莫名的尴尬。

车又停着不走,我只好掏出手机玩消消乐消磨时间。

一局没消玩,突然听见裴亚问:「你就打算这样和费伯伯僵下去吗?」

「嗯?」我一心扑在游戏上,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结婚相亲的事儿,「先这样呗,反正我现在对结婚找对象没啥兴趣,老头子自己折腾一阵子也就熄火了,随他吧。」

裴亚说:「我看费伯伯说的没错,你确实太挑剔了。」

一局玩完,没到五星。我郁闷地退出游戏界面,把手机往旁边一丢,「怎么,老头子让你给他当说客?」

裴亚一愣,「不是......」

「那是迫不及待地想参加我的婚礼喽?」

「没有。」

「希望我夫妻恩爱儿女双全家庭幸福?」

「不......」

「裴助理。」

我一把拽过裴亚的领带,将他拉到自己身前。

在距离他极近的地方,盯着他的眼睛问:「你究竟希不希望我结婚啊?」

「没......我......」

裴亚显然是懵了,不知所措地眨眨眼睛,耳根也迅速泛红。

车内过于安静,我连他的呼吸变得微微急促都能察觉。

「......我没希望你结婚。」

啧。

不禁逗啊。

我满意地放开手,缩回副驾驶座坐好。

裴亚还懵在那里。

我笑着提醒:「裴助理,绿灯了,走不走啊?」

裴亚这才如梦初醒般,身形回正,重新启动汽车。

开车时他脸上的表情已经看不出什么端倪,但那双耳朵,简直红得滴血。

嘿嘿嘿,扳回一城!

裴助理,虽然你很懂得拿捏我,但论脸皮厚,明显还是我更胜一筹嘛!

3

费老头消停了大半个月,又卷土重来。

这次可不得了,给我介绍的还是个女明星。

我随便找了个理由把老头「请」出包厢,咬牙切齿地说:「什么意思啊爸,你朋友的女儿不够用了,开始打娱乐圈的主意了?」

「这不你喜欢的吗?」老头一脸得意,「我可费了不少劲才凑成这个饭局的,还不感谢我?」

我下意识地看一眼我的裴助理。

裴亚果然也在看我。

淡淡的表情,也可以说没什么表情。

但我就是莫名有点心虚,连声音都不自觉地提高了点,「谁喜欢的啊?你别乱点鸳鸯谱!」

「装!继续给我装!」老头没好气地用手杖在我腿上抽了一下,「上星期在家看电视,不是你说人家长得好看吗?」

我完全失忆,「有吗?」

结果我没想起来,裴亚先想起来了,提醒我道:「费总,就是你说的那部『除了女主能看看,其他简直一无是处』的剧。」

裴亚在非工作场合喊我费总,肯定都有深意。

比如这次,大概率是在幸灾乐祸。

我:「.......」

操了,不会是那部剧本稀碎,为虐而虐,男女主明明有嘴愣是不把误会解释清楚,你恨我我恨你,狗血泼得方圆十里都是的破剧吧?

我扶额:「爹啊,你真是我亲爹,我说的是她演技能看,演技!你咋那么能联想呢?」

解释无用,费老头坚持认为我是在狡辩,我还来不及说更多,他那嘴就跟机关枪似的突突起来:「不可能!我还不知道你,要不是多多少少有点看上人家,你会说那种话?」

「没关系,咱家现在又不用搞什么商业联姻,你喜欢谁就放心大胆地去喜欢,只要是个好孩子,我不反对。」

「林小姐好啊,我看她那戏演得是真不错,你妈以前也是搞表演的,我太懂了,戏演得好的人,人肯定就不差。咱父子俩这对艺术从业者的追求,我看也是属于遗传性的。」

「你啊,别怕我逼你结婚,你既然有心,就跟人家认识认识,相处相处,自然而然地发展发展,说不定呢,是吧,小裴?」

裴亚斜睨过来,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应该是吧,费总?」

我烦得踹他一脚。

是个屁啊是!

老子根本连她长啥样都没记住好伐!

但局都已经组好了,人都已经坐在里面了,我堂堂费氏集团总裁,也不能那么任性那么没礼貌,绷着张脸说走就走。

没辙,只能内心暴躁表面稳重地坐上饭桌。

女明星叫林若璇,真人这么一看,确实是挺漂亮,但我没好意思多看。

这顿饭的氛围属实是太迷惑了。

以前我爸作妖组的那些饭局,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是相亲局,但桌上的好歹是我爸的各路朋友,还能装作是他们朋友之间小聚只是顺便带上了自己的儿子女儿。

这一次就......

真的很像是某位不安好心的老板看上个女明星,于是不择手段制造机会想要包养人家啊喂!

我爸在那边对人家大夸特夸,兼之表达自己对那部狗血大剧的热爱,再兼之发表一下自己对剧情的理解,再再兼之打听一下剧组八卦,最后话锋一转:

「云梁可从来没有夸过别的女演员,你是第一个。」

我嘴角疯狂抽搐:「林小姐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单纯欣赏你的演技。」

我爸恨我不解风情,在桌子底下用手杖疯狂捅我。

我那一双大长腿啊,东躲躲,西躲躲,简直就无处安放。

又不敢动作太大,很是憋屈。

「费总。」

裴亚忽然伸手,按在了我的大腿上。

他倾身过来,几乎是用气音在我耳边说道:

「别再踢我了。」

我看他一眼,不知怎么,竟从他暗沉沉的目光中品出一丝微妙的......

危险意味?

那一瞬间,他搭在我大腿上的手忽地就变得灼热了。

「咳,不是故意的。」

「老头子用手杖捅我,我躲他来着。」

我突然感觉有点口干,咽了口唾沫,猛地收回自己的腿,小学生似的规规矩矩坐好。

......该死的。

我这出息都去哪了啊!

4

吃完饭我爸果然提出要我送林小姐回家,真是一点新鲜伎俩都没有。

我本来想着让裴亚跟我一起,结果老头直接一个假装醉酒头晕,把我的裴助理给忽悠走了。

我被迫跟林小姐独处。

坐在我的车里,她看上去挺不自在的,为了照顾女孩子的情绪,我主动找话题问道:「你是怎么被我爸忽悠过来吃饭的啊?」

「呃,」林小姐迟疑片刻,说,「我的经纪人跟我说,有个得罪不起的大老板看上我了,说什么也要跟我吃顿饭。」

我:「.......」

操了,这话怎么传得那么不对劲呢?

「那个,看上我的人......是你吗费总?」

林小姐问得小心翼翼。

我觉得有点好笑,「你觉得是谁?」

林小姐松了口气:「我差点以为是你爸,吓死我了,还好不是。」

我一愣,继而大笑。

「这饭局确实是我爸张罗的。」

林小姐立刻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我赶紧把我爸的离谱行为解释了一遍,并且坦诚表示,我对她并没有非分之想。

谁知林小姐听完,竟露出个有点失望的表情。

「要不......你帮我问问你爸爸有没有兴趣包养女明星吧,我看他确实还挺喜欢我演的那部烂剧的。」

我大为震惊,「怎么个意思?」

林小姐半天没说话,我以为她不会回答我了,结果没过一会儿,我发现她肩膀抽动,居然是低着头在哭。

那么大一颗的眼泪,接二连三地往下掉。

我懵了,赶紧腾出一只手抽了几张纸巾递过去。

林小姐接了纸巾,却没止住眼泪,反而越哭越伤心。

我想她心里的某些情绪也许积压得太久了,才会在一个认识不过几个小时的男人面前这样哭泣。

但我无意窥探隐私,就只是安安静静地开车。

「我还以为终于等到机会了,」等到她的情绪稍稍平复了,我听见她哽咽着喃喃,「我都已经做了那么久的心理准备,没想到,没想到还是......」

「林小姐,你不要这么悲观,」我出声安慰,「如果是事业上的挫折,你演技那么好,总会有被人看到的一天的。」

显然我不是很擅长安慰别人,林若璇听了,也只是苦笑。

「以费总你的家世,当然可以相信这世上没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我们......不一样。」

最后几个字她放低了声音,但我能听出来,她心里有怨。

我没说什么,尽职尽责地把人送到了家。

「不好意思费总,今天让你看笑话了。」

说这话时林若璇的情绪已经完全退去,她变回了那个光彩照人的女明星,礼貌地向我表达情绪失控的歉意。

「哪有什么笑话?」我故作失忆,「今天是我爸麻烦到你了,你别介意才是。」

「怎么会。」

林若璇笑笑,低头去解安全带,但解了半天都没有成功。

我探身过去帮忙,发现她的安全带的卡扣不知什么原因被卡住了,我一时也解不开,干脆直接暴力破坏,把它拔了出来。

「谢谢。」

她干脆利落地下车离开,没有要同我交换联系方式。

太好了!

我内心狂喜。

虽然老头子难免又要经历一次失望,但,恭喜自己,这个月的第十七次相亲,圆满失败!

——很显然那时的我并不知道,就在这一晚,命运的齿轮啊,它已经开始疯狂转动。

5

「裴亚?」

送完林若璇之后,我径直回家,在家门口遇见正在按我家门铃的裴亚。

「怎么了,这么晚找我?」

我一边开门一边问道。

「没什么,就是,嗯......下星期还有几个工作安排,想再找你确认一下。」

裴亚表情无辜地冲我眨眨眼,一点都不像大晚上拖人加班的万恶工作狂。

我无奈地推开门把人请进去,「拜托,我的裴助理,你要不要这么敬业?大晚上的喊人对工作,我真是要被你卷死。」

「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密码,非傻站在我家门口按门铃做什么,跟我说一声,直接进去等我呗。」

其实我和裴亚不止是总裁和助理的关系,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他十岁的时候被我爸接回家,后来就一直被我爸当亲生儿子养着。

在我家,我和他是没有身份之别的,家里无论是管家还是保姆阿姨,都以少爷称呼他。外面的人也都当他是我费家的养子。

他助理的这个职位,也不是很多外行人想的那样,只是处理一些生活琐事。

严格来说,他不是我费云梁的助理,而是费氏集团总裁的助理。他不仅领导着整个总裁办,还因为我在工作上对他的依赖,需要处理的事务非常多。

以前我想过干脆把他调到副总的位置大展拳脚,但他拒绝了,说什么头衔都没有关系,能帮到我,帮到公司就好了。

我知道他其实志不在此,这么多年不求回报地留在公司,留在我身边工作,都是为了报答老头子当年收留他的恩情。

这方面我不强求,但我一直希望他明白,我没从把他当作外人看待,在我心里,我们情同兄弟,甚至,比兄弟还更亲。

「......我怕你不方便。」

裴亚换了鞋子往里头走。

我反应了一会儿......靠,怕我直接把人带回家?

「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啊。」穿一天正装实在闷得慌,我抬手松了松领带,然后绕到裴亚身前,抬起了下巴。

我不够耐心,一向搞不定打领带和拆领带这种事情。

让我自己来的话,我一般都是随便乱扯,第二天一准扔一条被扯得彻底打成死结的领带给裴亚,让他帮我重新解开。

「她不是你喜欢的类型吗?」裴亚自然而然地将手抚上我的领结,「而且,我看你跟她也挺聊得来的。」

他比我高一点,拆领带时眼睫垂下,说完后一句话又抬眼朝我看,那双长睫一掀,简直说不出的撩人。

「哪有。」我玩笑着勾了勾他的下巴,「我明明喜欢你这样的长相。」

裴亚轻声笑。

把拆好的领带从我颈间一抽,「好了。」

我很遗憾。

如今他习惯了我跟他开这样的玩笑,大部分时候都很有抵抗力了。

不像以前,还十几岁的时候,每遭我调戏,必定脸红。

我说:「我在饭桌上那是社交需要,非要这么论的话,那你们聊得也很好,你是看上她了吗?如果是的话,我可以帮你牵个线。」

裴亚点点头,「好啊。」

我没想到他会答应,愣了一愣。

但看见他眼里慢慢升腾起来的笑意,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的,就撇了撇嘴,「算了,你俩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

「反正就不合适......」我嘟囔着往沙发上一趟,顺手解开了几颗衬衫纽扣,「你饿不饿?这种相亲局真是吃得我消化不良,整点夜宵?」

「可以,」说话间,裴亚的眼神落在了我敞开的领口上,「你想吃什么?」

也不知是光线的关系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我感觉他的喉结似乎是滚动了一下。

......该死,看见他的喉结滚了一下,我也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

「点,点个海鲜粥吧。」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磕巴了一下。

甚至默默地拢了拢自己的领子。

裴亚没什么意见,后来陪我吃了份海鲜粥,就回家了。

我想了半天,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没做。

对了,不是说有什么工作安排要跟我确认吗?

我发微信问裴亚,他说,没事,明天再确认也可以,你早点睡,晚安。

......所以他这是干啥来了啊?

6

热门微博:《惊!风流总裁夜会俏佳人,浓情蜜意车内热吻》

我看着手机屏幕里那张我给林若璇解安全带的照片,满头黑线。

现在狗仔拍照的角度很是刁钻啊,明明清清白白一件事,愣被他拍成了接吻。

要不是这个「风流总裁」就是我本人,我真多少得信几分。

......不过这女明星也挺惨的,那条微博下面更多的人是在问她是谁,敢情认识我这年轻总裁的都比认识她的多。

「还跟我说没看上,我看你们这发展势头很猛啊。」

「我都说了不会催结婚,你瞒我干嘛?」

「有空带若璇回家吃饭啊。」

我爸那个无所事事的小老头自然是冲在吃瓜的第一线,在我这边什么都还不知道的时候,他的信息就一条接一条发了过来。

我无语。

爹诶,都什么年代了,你还信狗仔和热搜......

其他乱七八糟的信息我都没理,就给我爸回了一条,说这些都是狗仔乱写的,就马不停蹄地开会去了。

裴亚最近飞国外出差,没人给我分担工作,一大堆要忙的事,谁有空搭理这种无聊的花边新闻。

这天下午,我接到了花边新闻另一位当事人——林若璇的电话。

她问我有没有空,想请我吃个晚饭,我想了想,答应了。

一起吃饭的还有林若璇的经纪人,叫李晓霜。

见到我,她第一时间跟我道歉,还解释说,那天晚上的狗仔不是专门冲着林若璇去的,他们是在去拍其他艺人的路上正好撞见了我们,顺带就拍下来了。

我觉得这不算啥事儿:「没关系啊,你们如果需要的话,我这边可以配合出个辟谣声明。」

谁知两人双双沉默。

「什么意思?」

我挑了挑眉。

「你们不会是想就这样默认吧?」

「费总,跟您说句实话吧。」沉默许久,李晓霜突然苦笑一声,「其实,几年前若璇因为拒绝了云深娱乐少东家的追求,几乎被全行业封杀,大制作、好班底的影视剧全都不肯用她,现在只能在一些粗制滥造的小网剧里打转。」

我皱了皱眉。

云深娱乐的少东家我有所耳闻,据说平时玩得很大,我太喜欢和这样的人交往,因此也只是打过照面的关系。

「我这个经纪人没什么能力,没办法帮她破局,云深娱乐树大根深,圈子里谁都得罪不起。」

「但是您不一样。」

「这次您那边托人找我,说想跟若璇一起吃顿饭,我原本是很高兴的,以为她终于又有出头的机会了,没想到她回来跟我说,您对她其实根本没有意思......」

「我不甘心,我真的替若璇不甘心!」

「她的天赋那么高,难道就因为拒绝了一个不喜欢的男人,她的梦想就要永远这样被埋葬下去?」

李晓霜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眼眶甚至都有些红了。

可我只觉得讽刺。

「所以呢?你想利用我,借我的手把林小姐从这个深渊里拉出来?正好也有了这张照片为证,要我配合你们演狐假虎威的戏?」

「......是。」李晓霜深吸一口气,说得颇有些艰难,「条件可以随便您开。」

「李小姐。」

我语气一冷。

「你是真的在意林小姐的前途吗?你让她陪我吃饭,和把她明码标价有什么区别?如果我确实是对林小姐有非分之想呢,那我和云深娱乐那小子有什么不一样?这难道就不是逼迫她向自己不喜欢的男人献媚?」

「你今天说这么多,说得连自己都感动了,无非是因为你们利益相连罢了。」

「......不是的。」

一直没有说话的林若璇突然开口了。

「不怪晓霜姐,她没有逼我,是我自己决定的。」

「我只是......这么多年,受够了处处被打压时时被嘲笑;受够了明明差一点就能拿到喜欢的角色,最后却还是被通知角色已经被其他人签走;受够了无论如何努力都争取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滋味。」

她惨淡一笑,抬眼看着我,眼里有闪烁的泪光。

「其实骄傲和所谓的原则,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是最没有用的东西。也许我明白得早一点,也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我看着这样的她,想起了那日我送她回家时,她一时失控的痛哭。

梦想这种东西,是不是没有则已,有了,又因外力无法实现,就都会带来如此这般的痛苦?

我这人是没什么梦想的。

我的人生道路很明确,就是像现在这样,接管我爸的公司,成为费总。

这条路对于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来说,已是人生的最优解。我是个俗人,既然已经有条康庄大道摆在眼前,便懒得去想别的路。

可总有人不是俗人。

总有人有梦想。

譬如我妈。譬如裴亚。

我妈以前是很有潜力的话剧演员,可那一年,在生下我和上一部大戏的女主角之间,她选择了我。

命运对她就有那么小气,机会只此一次,错过就再也没有了。后来,她与她热爱的事业渐行渐远,不知道弥留之际,她可有后悔过与梦想的失之交臂?

裴亚呢,我知道,他喜欢的是计算机,可为了报答我爸的恩情,他放弃了这件事情,选择来公司帮我成就我的事业。

这么多年,他在自己毫不感兴趣的各种工作中辗转浮沉,心里又有没有过遗憾?

毕竟人都只能活一次。

「算了,姐,别耽误费总的时间了。」

李晓霜还想说什么,但林若璇拉了拉她的袖子,阻止了她。

「反正我现在也不是没戏可拍,就这样吧。」

「不,我帮你。」我改变了主意,「但我是个生意人,不会白白为你得罪云深娱乐的少东家。」

「这样,如果以后林小姐拍戏红了,那么,无论你的商业价值提高到什么地步,都要给我费氏旗下的产品免费代言三年,还有,其实我们费氏一直有意进军娱乐行业,现在有个子公司正在筹备当中,如果你红了,我要你到时候转签我的公司,为我的公司造势。当然,签约的待遇肯定是跟着市场走的,我不会做那种万恶的资本家。」

我喜欢直截了当的谈判方式,一口气把我的条件全摊开了。

李晓霜和林若璇齐齐愣住,好长时间没反应过来。

不好意思了,我们霸道总裁,就是这么喜怒无常。

「那,如,如果我红不了呢?」林若璇率先开口问道。

「没关系,我这种无本万利的投资,失败了也很正常。」我冲她笑了笑,「而且,我觉得我眼光还挺好的,应该不至于。」

「哦对了还有,林小姐,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帮我糊弄糊弄我爸吗?我实在受不了他再给我安排相亲了。」

7

其实根本也用不着在一张照片上大做文章,我费云梁别的没有,面子和人脉还算有点。

只要我出面帮林若璇牵条线,让她接触到以前绝对接触不到的资源,大家自然都能明白我的意思。

云深娱乐那位小樊总就算不爽,也不敢为个女人来找我的晦气。

所以这事儿不算难,顶多算有点麻烦,难的反而是我和林若璇的假交往怎么骗过费老头。

我爸这人,虽然退休以后醉心于广场舞和狗血电视剧,偶尔干些不着四六的事儿,但其实心里明镜似的。

相信狗仔和热搜,是因为他想相信。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也会无脑相信我突然宣布的和林若璇的恋情。

毕竟我之前一直说自己不喜欢人家来着。

他绝对在心里怀疑我诓他。

果然,老头让我周末就带林若璇上家里吃饭。这指定是他下的套儿,进门之前对林若璇千叮咛万嘱咐:「你一定要用上你毕生最好的演技,一刻都不能松懈,更不要被我爸慈祥的表面骗了,老头子精得很。」

「放心吧,演戏可是我老本行。」

林若璇挽住我的胳膊,冲我扬起一个甜蜜的笑。

嗯......还有点像那么回事。

我放心地按响了门铃。

一进门,看见裴亚正陪我爸喝茶。

他手握着茶杯看过来,目光在林若璇挽着我胳膊的地方停顿了一下,眼睛微妙地一眯。

林若璇听了我的话,自然是跟我表现得十分亲密,落落大方地跟两人打招呼。

……怎么回事,突然觉得她演技有点太好了。

「小裴,原来你已经回来了啊,我都不知道。」

我表面冷静,内心却忽地升腾起一种无处依附的焦灼。

怎么会比计划的提前了两天!

本来还以为这顿饭不会碰上他的......

「嗯。」裴亚淡淡地看着我,「事情提前办完就提前回来了,下飞机正好接到费伯伯的电话,我就直接过来了。」

「哈哈哈,这么巧。」

在我爸洞悉一切的目光下,我硬着头皮牵住林若璇的手。

「给你重新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林若璇。」

「你好,林小姐。」

裴亚伸出手,绅士地握了握林若璇的指尖,语气既不热情也没有太冷淡。

「上次吃饭我们见过的,我是费总的助理——」

「哎呀又不是工作场合。」我打断裴亚的话,笑嘻嘻地将他的肩膀揽过来,「小裴其实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最好——最好——最好——的那种。」

我都已经这么狗腿了,可听完我的话,裴亚脸上的笑容反而变得更模板了些。

......啊,难道三个最好还不足以表达我们之间的深厚情谊?

后来林若璇拉住我,偷偷地说:「费总,你不觉得裴助理气场有点太强了吗,在他面前演,我总感觉有点心虚。」

我真想说,哈哈,这不是巧了,我也是挺心虚的。

但我总不能自己先灭了士气,只能安慰她,你别担心,咱这趟主要的攻略对象是我爸,裴助理那边没关系的,我会搞定。

......才怪!

说出来大家可能不信,但在裴亚面前,我真就挺怂一人。

用我爸的话说,这叫一物降一物。

8

其实更年轻时的我,也算是富二代圈子里著名的混世魔王。

那时我妈刚刚病逝,我和我爸的关系前所未有地紧张,见面即吵架。

我家不是那种从祖上就一路阔过来的豪门,我爸是真正的白手起家。虽然他一直说自己只是运气好,但我得承认,如今商界能有我费氏一席之地,都靠他的头脑,和几十年如一日的拼杀。

男人醉心事业,自然就容易忽略家庭。

我妈陪我爸从两手空空到富贵泼天,在人生的岔路口,坚定不移地选择爱情,选择家庭,选择我爸,选择我,但最终,却是在病痛的折磨中溘然长眠。

我妈在查出癌症晚期的时候,正值我爸的事业上升期。

我意外发现了她的病情,她却在我哭完之后抹干我的眼泪,温柔地要求我,不要告诉爸爸。

她说:「反正分别已成既定的事实,现在告诉你爸爸,也只是让他多伤心一阵子而已,没什么意义。」

我不理解。

当然是有意义的。

可预见的告别理所应当是个漫长的过程。如果把一切告诉我爸,我妈至少在最后的日子里能得到他更多的陪伴。

可我也知道,恰恰就是因为这个,我妈才更不希望我爸知道。

她太爱我爸,为我爸奉献了太多,在最后的日子里,仍不希望自己是拖他后腿的人。

我不希望她这样苛待自己,可也只能尊重她的想法。

看着我爸忙应酬,忙事业,忙得早出晚归,我总也忍不住劝他多抽出时间陪陪妈妈。

那时我爸各种事物缠身,每次都只是拖着一副疲累的身体,揉着太阳穴,叫我懂事一点,不要无理取闹。

不知者无罪,我知道。

这是我妈自己的选择,我也知道。

可我忍不住想恨他。

我妈走的那一天,下了场很大的雪。她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几乎没有神采的眼睛里倏而涌起许许多多的眷恋。

她轻声说,好多年没有看见这么大的雪了呀。

我不无悲痛地想,或许她和爸爸有什么关于雪的美好回忆吧。

可,大雪既让她怀念起自己的爱情,也葬送了她的等待。

那一天,我爸因故在外地出差,收到我妈病危的消息往回赶,航班却最终因为恶劣天气延误多时,等他赶到医院,我妈几乎刚刚才咽下最后一口气。

她没有等到我爸爸。

我爸颓然痛哭,而我,作为他的儿子,却想冲上去狠狠给他一拳。

是裴亚拦住了我。

我在裴亚双臂的禁锢下怒吼:「你知不知道她等了你多久?!」

最后瘫软在裴亚怀中,默然流泪。

我爸他明明可以再早一些回来的,赶在暴雪之前。可他坚持完成了那场据说是对公司极其重要的商务谈判。

从那时起,我就堂而皇之地恨上了我爸。我拒绝给他好脸色,自己也在外面花天酒地,颓废了很长一阵子。

裴亚总劝慰我,说这也不是费伯伯想要的结果,说公司不是费伯伯一个人的公司,那么多人的心血耗在里面,他也不能够随意放弃。

我统统报以冷眼。

那也是我和裴亚关系最差的一段日子。

我总觉得他不理解我,为我爸当说客,听见他理智冷静地分析是非对错,分析利弊,我就看他不顺眼。

可是,无论我如何将他推远,他都愿意靠近我。

我喝醉酒闹事打架,是他在寒冬的深夜赶到警局,替我收拾烂摊子。

从睡梦中被电话叫醒,他自己都没来得及添件厚外套,却记得给我带件羽绒服,一看见我,就为我披上。

我不接他的电话,一连好几天和狐朋狗友在夜店醉生梦死,钱如流水一般花出去,不知今夕何夕。也是他一间酒吧一间酒吧,一间夜店一间夜店地找到我,要带我回家。

我记得,那天我醉得六亲不认,迷蒙中看见他站在夜店光怪陆离的灯光和洋洋洒洒的金箔纸中,清雅得似一轮皎月,似要照亮我身边一切的浑浊。

我颓得没边,窝在卡座里一动也不肯动,他就俯身下来,拨去落在我头发上的金箔纸,轻声对我说:「回家了,云梁。」

我眯了眯眼,感觉自己被他身上干净出尘的气质刺痛了。

「滚!」

我挥手让他离开。

可他不恼,依然对我保持耐心。

有人在旁边吹口哨,说:「云梁,这就是你爸当年捡回来的那个啊?啧啧,不会是你爸和外面的女人生的野种吧?」

裴亚冷眼看过去,那人反而更起劲:「哟哟哟,瞪我?态度这么嚣张呢。云梁,我说,你家是不是随随便便养条狗都能骑到你头上去啊?管天管地,当他妈自己是谁啊?」

富二代的圈子也是有鄙视链的。枝繁叶茂的豪门世家看不起诸如我家这种根基还不算太深的商界新贵,裴亚,一个我爸因一时怜悯捡回来的小孩,就更是食物链的最底端。

不过裴亚不愿给我家添麻烦,因此从不惹事。无论是谁、用怎样难听的话说他,他都是那副淡淡的表情。

血气方刚、睚眦必报的年纪,我不懂他的隐忍,甚至当他是懦弱。

在家里,他什么都听我爸的。我爸让他照顾我,我爸让他看着我,我爸让他开导我,他全都照做,那阵子我真的烦透他了。我觉得他唯我爸命令是从,也是种懦弱。

于是那天,因为他的懦弱,我没来由地发怒了。

我说是啊,你他妈当你自己是谁啊?!我看他们也没说错,你就是我爸养的一条狗!我凭什么听你的?你现在就给我滚!再来烦我,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裴亚红了眼眶。

他握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眼神却脆弱得令我心碎。

他明明有双那么漂亮那么多情的眼睛。

可无论如何,他都没有走。

他在我面前蹲下来,仰起头来看着我,柔声问:「云梁,你很多天没回家了,跟我回家了,好吗?」

那时他的声音不如现在沉稳,但,始终能令人安定。

周围全是骂他多管闲事的声音。

我听得心烦,砸了个空酒瓶,吼了声「闭嘴」,然后,不可思议地,真的跟着他走了。

他拉着我,就那样穿过夜店震耳欲聋的乐声,劈开夜店熙攘躁动的人群。

我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看着他沉默的侧脸,看着他护住我,避免疯狂的人们撞到我的身上,忽然间觉得那阵子自己所有的颓废与宣泄都那么荒唐。

我醉了。醉得想要流泪。

那天出了夜店,骤然荡漾起来的春风吹得我七荤八素,晕头转向。我不肯坐进车里,走路也走不成直线,他就背着我,在街上走了很久很久。

我伏在他的肩膀,含含糊糊地说:「对不起,小裴,刚才我说的话都不是真心的,我是混蛋,傻 X,脑残,神经病,你可不可以不要生我的气?」

裴亚没说话。

我慌了,用力地搂住他的脖子:「小裴,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乱来了,我发誓!」

然后,我就听见裴亚幽幽地叹了口气。

「云梁,我不会生你的气。」

「但你真的不要再放任自己堕落下去了。」

「虽然伯母走了,但这么多年,她和费伯伯的感情一直很好,他们也都很爱你,生在这样的家庭,其实已经很幸福了。」

「这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得到一些,就必须要或主动或被动地舍弃一些。你是这样,费伯伯也是这样。他总跟我说,不想你和伯母跟着他受苦,希望给你们最好的一切,他只是没有想到,上天如此不眷顾你们这个小家庭。也许他有错,但是,难道伯母希望你用这种方式惩罚他吗?」

「你知道,我做梦都希望有一个父母恩爱,和和睦睦的家。如果可以,我愿意用任何东西交换。」

「好好的,云梁,忘掉分别的痛苦,向前看,让伯母看见你有在好好生活,好吗?」

我吸了吸鼻子,答应了,还伸出小拇指要和裴亚拉钩。

他笑我幼稚,但还是迁就了我。

我于是很满足,又伏在了他的肩膀上,对他说:「你不需要交换了,小裴,你已经有个家了。我和我爸都是你的家人,我们的家就是和和睦睦的家。」

后来,我就如答应他的那样,好好地跟我爸相处,好好地完成了学习,好好地接手了我爸的公司。

我爸说一物降一物,确实也没说错。小裴就是能镇住我,这一点我坦然承认。

我也不想这样。

可,他比我冷静比我理智比我坚韧,他什么都好,就是特别好,我有什么办法?

9

带林若璇回家骗老头子吃的这一顿饭可谓是吃得一言难尽。

我爸特贼,特意让阿姨给我端了碗放了葱花的汤。他不可能不记得我不吃葱,阿姨也不可能不记得,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想考验一下林若璇对我的了解程度。

还好我和林若璇进行过紧急培训,把彼此的喜好背得一清二楚。

见到我碗里有葱花,她第一时间就伸手过来,提出把这碗带葱花的汤换给她。

初次试探通过,老头挺满意。

我就很煎熬。

因为好死不死的,裴亚也把手伸过来了。

要放以往,我肯定就让他把汤端走了,毕竟这些年我俩一起吃过的饭比很多人走过的路都要多,我都习惯了他帮我挑葱花。

当然,他不喜欢的东西我也会帮他解决,这叫做互相帮助。

但我爸目光如炬地盯着我们,我当然要表现得跟我的女朋友更亲密一些,于是就把汤碗推到了林若璇那边。

裴亚的手落了空,显出些许尴尬。

我灵机一动,抽了张湿巾递给他,他接过来,面无表情地、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

我在内心给自己擦汗。

假装谈恋爱这种事情没提前跟裴亚通气,肯定是我比较理亏,毕竟我们关系那么好。

可我现在不告诉裴亚,也是有自己的考虑的。

鉴于裴亚把我爸当大恩人,他在我爸面前特诚实,什么问题只要我爸问出口了,他肯定就不会说谎。

一根筋是挺一根筋的,但我也不想让他违背自己的原则。

现在老头还没相信林若璇是我女朋友,我要提前跟裴亚说了,我爸找他一问,一准就得露馅。

所以,我的计划是等我和林若璇把这戏做足了,足到我爸深信不疑,不会变着法子去他那里打探了,我再找个机会告诉他。

这样就算我爸以后又起了什么疑心,去问裴亚,那那个时候说了也就说了吧。

反正这事儿也不可能瞒一辈子,晚点告诉裴亚,至少我能多清净几天。

可我没想到,裴亚似乎对我没告诉他就偷偷脱单了的这件事情挺不高兴的。

平常他无论心情是好是坏,至少表面上的温和是会维持的,但这一顿饭......

怎么说呢,气压是真低。

我爸自然也能察觉出来,问他怎么了,他说这趟差出得不太顺利,有点累。

我爸听完,狠狠瞪我一眼,说:「你别老压榨人家小裴!虽然都是自家人,但该放的假还是要放的!」

我冤枉好吧。

「我哪舍得压榨小裴,我都是求爷爷告奶奶想让他别那么拼......你还好意思说我,爸,我看小裴都是被你影响,才变成工作狂的。」

我是试图祸水东引,结果,裴亚忽然顺着我爸的话问我:「那,费总,我现在跟你请假,你准吗?」

「啊?」

裴亚看过来,又问了一遍:「前阵子忙的事情比较多,确实有些疲劳,我想出国休一段时间的假,可以吗?」

这么多年,我的裴助理从来没有主动提出过想要休假。

我当然不会拒绝:「可以啊,你想去哪里?」

「不告诉你,」裴亚勾唇一笑,「不然怕你假期打电话骚扰我加班。」

我:「......」

也不知道谁比较爱加班。

10

虽然这顿饭我个人吃得比较别扭,但还好,林若璇凭借精湛的演技以及在紧急集训中对我的了解,把我爸明里暗里的试探巧妙一一化解,成果还算不错。

饭后,我把林若璇送回了家。

鉴于上次的教训,这次一路上我都非常小心。

想到晚上裴亚说很累,还坚持陪我爸喝了点酒,我有点不放心,于是在回去之后又上了层楼,按响了他家的门铃。

等了很久也没人过来开门。

我还在想他是不是睡了,正打算离开,结果门「咔嚓」一声,穿着浴袍的裴亚擦着头发出现在我面前。

啊,美人出浴。

这一瞬间我脑子里就蹦出这四个字儿。

这么多年朝夕相处,裴亚又是个男人,按理说我应该对他的颜值产生了一定的抵抗能力了,但......

真、就、没、有。

从少年到青年,他成熟了不止一点点,那副眉眼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越来越深刻越来越有味道,所以我以前觉得他好看,后来觉得他真好看啊,现在觉得他也太好看了吧,真的是有客观因素存在的。

我的意思是,和我的颜狗属性无关。

「愣着干嘛?进来吧。」

裴亚侧了侧身。

我赶紧越过他进门,并且非常不客气地自己打开冰箱,拿了一瓶冰水。

「你胃不好,别老喝冰水。」裴亚无奈地说。

「习惯了。」我喝完把瓶盖一拧,问他,「你怎么样,我看你跟我爸也喝了不少。」

「还好,不多。」

「还不多......又说出差累了,又要陪老头儿喝,我说你搭理他干啥,让他自斟自酌呗。」

「没——你干什么?!」

也不知是刚洗过澡还是因为喝了点酒的缘故,裴亚的脸有点红。我想用手上的冰水贴一贴他的脸,手刚抬起到他的脸侧,就被他抓住了手腕。

他的力气很大,居然抓得我手腕有点疼。

「干嘛反应那么大?」我笑,「看你脸那么红,帮你降降温啊。」

裴亚一反常态地没有放手,而是又用了点力,猛地把我拉到了他身前。

他斜倚着厨房的操作台,我被他吓了一跳,赶紧用另一只扶住操作台的边缘,防止自己被拉得整个人倒在他身上。

可即使是这样,我们两个的距离还是太近了。

裴亚身上温度略高,呼吸间还带些微的酒气。

一双眼雾蒙蒙的,翻涌着让人读不懂的情绪。

「云梁,」他低声问我,「你告诉我,你是真的喜欢林小姐吗?」

我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还好没昏头,没忘记自己得骗他:「目前......是还挺喜欢的。」

裴亚垂下眼睫,忽然轻笑一声,「那也挺好的。」

然后放开了我的手,说:「没什么事的话你先回去吧,我有点头晕,想睡觉了。」

我觉得他脸色不太好,有些担心他是不是累得生病了,想伸手去摸他的额头。

不想他把头一偏,躲开了。

「我没事,就是想好好睡一觉。」

这天晚上我竟然失眠了。

明明也没什么发生什么特别的事,但在我的脑海里,裴亚的那张脸就是挥之不去。

朝夕相处这么多年,我自认对他还算了解。

我觉得他今晚的情绪很反常,但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

难道......他真的厌倦了这份工作?

不是身体上的疲惫,而是精神上的消耗。

如果是这样,我真想他放过自己,去获得真正的自由。

虽然这些年,身边已经很少有人知道裴亚的身世了,但他从来没有从原生家庭的牢笼里挣脱。

——裴亚的爸爸,是个强奸杀人犯。

大概二十年前,我爸的事业才刚刚有点起色,裴亚的爸爸是我爸公司里最早期的一批员工。在公司的初创阶段,大家都是一起拼事业的伙伴,老板和员工的界限没有那么分明,我爸很欣赏裴亚的爸爸,和他处成了关系很好的朋友,因此我也见过他几次。

我只记得,那是个意气风发的男人。

但忽然有一天,警察找上门来,将他带走了。

没多久,就有消息传出,说他还在高中的时候,就强奸并杀害了一个同乡的女孩。

很多年前,刑侦技术没有那么发达,他侥幸逃脱,而后考上名校,来到大城市,远离了自己家乡的那个小县城,竟就那样背负着一条年轻的生命,一步一步,摇身一变,成了才华横溢的高材生,还娶妻生子,组建了一个在外人看来无比幸福的家庭。

裴亚的妈妈接受不了这样的真相,从自家的阳台一跃而下。

十几层的楼高,当场死亡。

后来,我爸就把裴亚带回了家。

裴亚和我上了同一所学校,在学校里,他家里的事情传得几乎人尽皆知。很多人因为他爸犯下的罪行疏远他,甚至欺负他,说他是杀人犯的儿子,长大了也会是个杀人犯。

那时候裴亚还那么小,就学会了隐忍,无论别人怎么对他,他都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一开始他也并不亲近我,但我锲而不舍地烦他,在学校为他冲锋陷阵,大打出手,终于,他在一次我被人推下楼梯,后脑勺哗哗流血的时候,抱着我放声大哭——他以为我流血流得快要死了。

伤口缝完针,我笑他傻,他抹着泪,第一次叫了我的名字。他说,云梁,谢谢你。

以后的岁月,我们形影不离。我看着他如何自律,如何约束自己,如何变成无一人不称赞的裴亚。

我知道,他想报答我爸,也想证明自己和那个卑劣残忍的杀人犯父亲绝不一样。

可这样的裴亚,太辛苦了。

哪会有人无时无刻都完美呢?

如果他真想一辈子都做完美无缺的裴亚,那我不要让他得逞。

11

这一次果然很不一样。

前一晚,裴亚才在餐桌上口头跟我要了个假期,第二天来公司交接完了手头上的工作,顺便给我指派了个临时助理,第三天人就上了飞机。

这期间他只是通知了我一声,连休假的批条都是他自己在公司的 OA 系统里审批通过的。

我能说什么?我当然是随他去啊!

唯一让我有点郁闷的是,我发现自己完全离不开他。

裴亚临时给我指派的助理很好,各方面能力都很强,工作方面我这总裁没什么可挑剔的,但......

情感方面,我,费云梁,真是如一条缺水的鱼,那叫一个干涸。

也没人和我一起上下班了,也没人陪我吃饭了,也没人给我打领带了,也没有赏心悦目的美人可以欣赏了。

以前我不知道,原来离开了裴亚,我这日子会过得这么刺挠。

「上次费总和林若璇上热搜的时候我就说裴助理得伤心了吧,你看,直接伤得出国度假去了。」

这天上班路过总裁办的茶水间,听见里面几个员工正在议论裴亚,我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

「唉,最惨不过弯恋直。咱费总一看就特招女人,希望裴助理想开一点吧。」

......等下,我怎么就特招女人了?我连恋爱都没谈过几次好不好!

刻板印象要不得啊朋友们!

「我看不见得。你们没发现费总最近也各种不走心吗?裴助理不在,上班连领带都不打了......虽然也是挺潇洒的啦,但真的很不对!」

「昨天我去费总办公室汇报工作,还看见费总看着裴助理的朋友圈在发呆诶!裴助理也没发什么,就拍了几张风景照,连张脸都没露,可费总屏幕都快盯穿了,好像能从里面看见裴助理似的。」

......别太夸张了喂!怎么说的我好像个痴汉?!

我单纯好奇我们小裴在哪里度假也不行吗!

「哈哈哈哈哈哈你这么说我居然有画面了!费总就很爱看着裴助理走神,裴助理长得是很好看没错,但也不用这么戳中他审美吧!」

「裴助理看费总的眼神更有问题好不好,完全没有任何清白的成分,可以说全是感情!」

「啊——大清早的,我又双叒嗑到了!」

「......醒醒啊你们忘了林若璇吗!我们的 CP be 了!」

「QAQ」

「所以这波到底什么情况啊,这 CP 能不能嗑了到底,别到时候一嘴的血糖,烦死了啊啊啊啊啊!」

几个小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以齐声的叹气结束了这段对话。

「唉——」

我:「......」

我他妈也挺想叹的。

我和小裴从小一起长大,关系比别人好点儿怎么了,竹马竹马的好兄弟不都是我们这样的吗!

年轻人,什么都嗑只会害了你!

12

小裴离开的第十五天,我终于又见到他了。

......从别人拍的照片上。

「我草,你猜我在这边的 Gay 吧碰见谁了!你们家小裴!我草我草我草!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他也是 Gay 啊,不然我早就追他了好吗!」

可试读字数为:16251 字,可试读占比约: 53% | 总字数: 30341 字

发信息过来的是我的一个朋友,叫做方淮。他早几年就公开了自己的性取向,并且 Gay 得非常之高调,属于是别人想不知道都难。

照片里,裴亚穿着件白衬衫坐在吧台喝酒。没系领带,领口随意地敞开着,袖子挽了起来,在小臂处折了几道,修长的手指握在玻璃杯上,食指戴着的那只戒指在酒吧的灯光下闪闪发亮。

......公司里的小姑娘不都说他是禁欲系的吗,怎么度个假度得这么骚包!

「我草,我敢说裴亚绝对是今天酒吧里最受欢迎的男人,就我给你发信息这会儿,他已经拒绝了三个了。」

我被他烦得不行,直接按下说话按钮吐槽:「......你可不可以正常一点,一直我草我草的,素质是一点都没了是吧。」

「叮」,方淮又发过来一张照片。

裴亚居然笑着在和一个外国男人说话。

我草!!!

他什么要对这个一看就居心不良的外国男人笑!!!

......等一下,刚才方淮说这是什么地方来着?

Gay 吧?

小裴他不会真的喜欢男人吧......

「叮」。

没等我多想,又是一张照片。

这次两人已经碰上杯了。

方淮:「啧啧,看到没,相谈甚欢!我看这个有戏了。」

一瞬间,我被一种莫名的愤怒冲昏了头脑,直接戳了个语音请求过去,说:「你把手机给裴亚。」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要和裴亚说什么,但我就是焦虑。

我焦虑地转着手里的钢笔,转一次,钢笔就在我手里掉一次。

在我手里的钢笔掉下去第十五次的时候,听筒里终于传来了声音。

但却是方淮。

「他说他现在正在休假,不接老板的电话。」

「哈哈哈哈哈哈!我可太喜欢他了!费云梁,你当个总裁天天装腔作势的,也有今天啊!」

我:「.......」

13

直到自己下了飞机,踏上异国土地的这一刻,我才从那种头脑发热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是的就是这么奇怪,我居然买了张机票,远渡重洋来找裴亚。

方淮告诉我,那天晚上,裴亚和那个外国男人离开了酒吧,我气得肝疼胃疼心窝子疼,气得一宿没睡,直接睁眼到天亮。

第二天,我盯着俩硕大的黑眼圈在公司处理了一些比较紧急的事务,然后把能推后的工作都推后,转头就买了张机票。

这两天方淮老和裴亚一起泡酒吧,我在微信上问了地址,拎着行李箱就杀过去了。

虽然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但在去找裴亚的过程中,我脑内全是气势汹汹的质问。

结果一进酒吧,一看见裴亚,我还是延续了自己前十几年的风格——怂。

「云梁?」裴亚似乎已是喝得半醉,一双眼熏染着醉意,「你怎么来了?」

他明明不爱喝酒,也不爱泡酒吧的。

我不知道他遇见了什么样的烦心事,竟让他接受了酒精的安慰,和这种暧昧躁动的环境。

「助理都可以休假,总裁不可以吗?」

我没好气地把行李箱往旁边一推,坐上吧台的高脚凳。

「当然可以,你想怎么样都可以,」裴亚推过来一杯酒,喊我,「费总。」

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的衬衣,颈间带了条银色的锁骨链,简直把我眼睛都闪瞎了。

......为什么出国度个假要天天把自己打扮成这样!

在公司是不够你发挥的是吗!

可把你给憋坏了!

我忿忿地把他推过来的酒喝光,等咽下去了,才意识到那酒辛辣,露出了狰狞的表情。

裴亚轻笑一声。

我他妈!

「裴助理,我看你假期生活很丰富啊,夜夜笙歌的。」

我咬牙切齿地说。

裴亚将要回答,忽然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个年轻的外国男孩找他搭讪,他就跟人家聊上了,没再管我。

......行。

虽然没来过 Gay 吧,但酒吧夜店这一类的场合我过去可去得太多了,要论玩儿,我绝对不带输的。

转头我就跟另一个过来找问我要不要一起跳舞的男人进了舞池。

裴亚显然是看见了,倚在吧台边,同我隔着狂热的人群对视。

灯光高频率地闪烁,他面无表情的脸在我的视野里一瞬亮,一瞬暗,竟有些危险的气息。

我挑衅地冲他勾了勾手指,见他不为所动,就钻进了舞池的更深处。

......但老实说,我不太习惯。

因为这周围,放眼望去都是男人。

刚才邀请我一起跳舞的人一直紧贴着我的身体扭动,还各种暗示,我全都装傻。

渐渐地也有其他人围在我身边,我还是无法忍受这种不自在,没多久就想跑。

但人实在太多了。刚才喝的那杯烈酒的酒劲也返上来,我开始变得有些发晕,被推着这里撞一下,那里撞一下,还莫名其妙被人搂住了腰。

「!!!」

潜意识里的防御机制让我挥起了拳头,可在看见搂住我的人是谁之后,我一下就泻了劲儿。

「好玩吗?」裴亚贴近我的耳边问。

我晕晕乎乎地摇了摇头。

裴亚就把我拉出了舞池。

我坐回吧台,看见裴亚没喝完的酒,又自顾自地端起来喝了一口。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来这里了吗?」裴亚拿走我手上的杯子。

我转头找服务员又要了两杯,全部推到裴亚面前,「请你喝,都请你喝。」

裴亚端起其中的一杯,挑了挑眉,「你来是为了我请我喝酒?」

我把他手上的酒往他唇边推了推,「你先喝啊。」

裴亚仰头喝了。

他的嘴唇被酒液润湿,我看着,觉得自己更晕了。

我说:「我当然是来找你的。」

裴亚问:「找我做什么?」

我甩了甩昏沉的头,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微微仰头看着他,「我在公司认认真真上班,你却在这里和别的男人调情,你觉得这说得过去吗?」

裴亚垂眼,目光闪动片刻,却没说什么,只是拉开了我的手。

「干嘛坐在这边干喝酒,难得你有空,走啊,带你跟我朋友认识认识!」

方淮忽然冒出来,兴致勃勃地揽住我的肩膀,要拉我们去玩儿。我没拒绝。

最后我和裴亚都喝了不少。我来得匆忙,根本没来得及订酒店,散场之后直接就跟着裴亚回了他的房间。

说不好我们两个谁更醉,总之都是东倒西歪的。

裴亚进了洗手间,说是要洗漱,我跟了过去,倚在门边,看着镜子里的他,很不满地问:「裴亚,你告诉我,你究竟是不是喜欢男人?」

裴亚转头,似是没有听清,疑惑地「嗯?」了一声。

我索性走到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又问了一遍:「你是不是喜欢男人?」

裴亚说,是。

我的脑子本来就已经一团浆糊,听见他的答案,更是轰轰然。

「你喜欢男人的话那你喜欢我啊!」未经大脑的话脱口而出,「你跑这大老远搞一夜情?」

裴亚怔怔地看着我。

许久,摇了摇头。

「你有林小姐了,而且,我不能——」

「我没有!」我几乎是凶狠地截断了他的话,「我没有和林若璇在一起,那是我骗老头子的。」

我的行动已经完全不受控制了。

我看着他眼睛,看着他的唇,想到他笑着和其他男人交谈碰杯,就觉得身体里窜出一把火。

没有任何理由,但,我想吻他。

然后我就这么做了。

裴亚一开始并没有什么反应,我不高兴,揪住他的衣服想让我们贴得更近。

可还没等我动作,他就摁住了我的后脑勺......

14

第二天,我头疼欲裂地从酒店的床上坐起来。

昨晚裴亚咬破了我的嘴唇,我几乎是刚一清醒就感觉到了那种疼痛,「嘶」地一声,抬手摸了摸伤口。

裴亚醒得比我早,走进房间的时候已经洗漱完毕,一身干净清爽。

他大概没想到我已经醒了,愣了一下,然后就看着我沉默。

我也看着他沉默。

房间内一时寂静。

以我残存的记忆来看,我们昨天其实并没有发生什么。

虽然后来滚到了床上,但因为酒的后劲太大,醉得实在没办法做什么,迷糊着就睡着了。

但......

总归还是亲了,这么多年当兄弟处的,多少还是有点尴尬。

「咳。」我清了清嗓,率先开口,「昨天......」

「还好吗?」裴亚打断了我,在床边坐下来,「昨天喝了那么多酒,头痛不痛?」

没了酒精和夜店的氛围加成,裴亚变回了平时的裴亚,温和体贴,沉稳自持。

......别说,酒真是个好东西。

我还挺喜欢那个和平时不一样的裴亚的。

「还好。」我挪了挪位置,坐得离他更近一些,笑着道,「头不是很痛,但是嘴巴很痛。」

裴亚一愣,目光在我嘴唇的伤口处停留片刻,很快挪开。

「对不起,昨天......我喝的太多了。」

他那准备把一切撇干净的语气让我的心一沉。

「什么意思?」

「云梁,虽然我确实喜欢男人,但......我对你不是那种感情,」裴亚看了过来,表情很是诚恳,「你其实也不喜欢男人,既然这样,昨天的事情我们就当没有发生过,可以吗?」

「不可以。」我冷声。

裴亚似乎没有想到我会是这样的态度,而且还这样强硬,一时没能接上话。

「裴亚,有些事情做了就是做了,欲盖弥彰没意思。」

我没有生气,而是很冷静地看着他。

「你说我不喜欢男人,是,我承认,我以前没有想过,但既然我亲了你,就证明我对你的心思没那么清白,这我没什不敢承认的。」

「我也不相信你对我没那种意思。如果你不喜欢我,你早在我亲你的时候就把我推开了。」

「所以......我觉得我们可以试一试。」

「你觉得呢?」

我小心翼翼地问出了最后这个问题,可又在心里觉得,裴亚会答应的。

公司里的小姑娘都说他看我的眼神不一样,我不相信他对我一点那方面的意思都没有。

可偏偏他就是拒绝了。

拒绝得甚至有点残忍。

他说:「没有必要。」

15

......行呗,他说没必要就没必要。

拧巴死他得了。

反正回去之后,我还是费总,他还是裴助理,我爸还是他的费伯伯,他再怎么没必要,也得跟我一起工作,也得跟我朝夕相处,也得在周末跟我一起回家陪我爸吃饭。

我还怕他跑了不成。

不过,由于我一时上头,把和林若璇假装谈恋爱骗我爸的事情告诉了裴亚,我爸那边也就没有瞒住多久。

老头怒,但并不是很意外,冷笑着用手仗抽了我一下,说:「三十岁的人了,还跟我玩这种把戏,费云梁你可真出息啊!」

「那这不都是被您逼的吗!」我没皮没脸地笑,「要不您考虑一下介绍几个男人给我,说不定我喜欢男人呢!」

裴亚听了我说的话,瞳孔剧震。

我爸倒是当我满嘴跑火车,压根没当真,还吼我:「你爱谁谁!你就算喜欢个大猩猩也不管我的事!赶紧给我滚!」

我缓缓退下。

我爸这边坦白了,林若璇那边我也就撤回了假装女朋友的请求。

她听了特惶恐,以为是她演得不好,我说不管她的事,她又忐忑起来,问我,那小樊总那边......

我说:「放心吧,我那无本万利的投资还作数的,你好好演戏就行,其他的不用管了。」

裴亚在这时候走进了我的办公室。

我挂了电话,笑眯眯地看着他。

他一脸公事公办的表情,给我要签署的文件,告知我接下来的工作安排。

我说:「裴助理,我现在连假的女朋友都没有了,你可以考虑一下跟我谈恋爱的事了吗?」

裴亚说:「费总,现在是工作时间。」

我看了看手表。

「还有半小时就是午饭时间,那我让你提前半小时吃饭吧。」

「怎么样,考虑一下?」

「......那我就先去吃饭了。」

裴亚抱起文件夹转身就走。

我追上去,按住办公室的门,挑眉看着他。

「不陪我吃饭了?」

「云梁。」

裴亚抿了抿唇,无奈地喊我。

「怎么了嘛,」我做无辜状,「咱俩这么多年的感情,就因为亲了一次——哦对了,你还把我的嘴唇咬破了,现在都还没完全好,你看。」

我猛地凑近,用手指点了点自己嘴角的伤口。

裴亚不敢看,垂着眼,狼狈地后退了一步。

我逼近一步。

「你心虚什么呀小裴?你怕自己想起来那天晚上你有多热情——」

「费云梁!」裴亚用一种压抑着情绪的声音打断我的话,抬眼看过来,「你究竟想要怎么样?」

「我就想让你——」我笑,戳了戳他的胸口,「我的裴助理像以前那样,陪我一起吃午饭,可不可以?」

裴亚终于放弃了挣扎。

「......想吃什么?」

16

我这人有一大优点,就是凡事特别想得开。

过去三十年没觉得自己喜欢男人,一朝颠覆了,也丝毫没感到忧虑。

我妈说,爱是种无法抗拒的命运。

裴亚之于我,大抵就是如此。

我也不傻,裴亚根本招架不了我的撩拨,我看得清清楚楚。他以为他藏得很好,但其实每一次和我过招,都是原形毕露。

我知道他是隐忍惯了,但我不明白,为什么连感情也要忍。

明明我已经告诉他了,我也喜欢他,不是吗?

我爸那边,依然是热衷于张罗相亲。我一直跟他插科打诨,他大概忘了我是个有脾气的。

有一天,我终于按捺不住,跟他大吵了一架。

「爸,你一直这样逼我到底有什么意思?!结婚生孩子到底好在哪里,还是说你想让我也像当年的你一样,一边忙于工作,一边把老婆和孩子丢在家里不管?」

「如果你是希望我组建一个这样的家庭,成就你的子孙满堂,人生圆满,那我宁愿一辈子不结婚,一辈子不要孩子!」

老头听完,也不知是生气更多还是难过更多,手杖驻在地上,交叠在上面的两只手颤颤的。

我知道,我妈是他的死穴。

这个世界上,只有亲人最懂得怎么仅凭一句话就让对方丢盔弃甲。

「臭小子!我这还不是为了将来我走之后,能有人陪你照顾你吗?!」

看得出来,我爸很想装出点气势来,可实际上,他的声音都在抖。

「费氏是我当年没日没夜打拼下来的,有了这个基础,你现在不需要那么累了!」

「你以为我希望的是什么狗屁的三代同堂,儿孙绕膝?!我希望的是你能和当年的我不一样!」

「我希望你能找到和你相爱的人,结婚,有自己的孩子,好好地享受家庭享受生活,你明不明白!」

......

深夜,发动机嚣张的轰鸣声响彻山林。

我开着敞篷车,载着裴亚,一路从山脚飙到山顶。

风灌满了我的双耳,我熄了火,趴在方向盘,心跳许久未曾平复。

我爸的真情流露当然使我动容,可怎么办呢,我注定要辜负他的期待。

我已经意识到自己的感情系在了一个男人身上,我早就没有结婚生子的打算了。

「你怎么这么冷静?让我好没成就感。」

我转过头去看裴亚,见他面不改色,问他道,「你都不会害怕的吗?」

他缓缓摇头。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和你一起葬身密林深山,不是吗?」

他打开车门下了车,走向了长在山顶悬崖处,一棵独自向外生长的大树旁。

月光下,他的轮廓竟似有些神圣。

我看着他的背影,抚了抚左胸口,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的心跳得更快了。

我真想吻他。

「裴亚。」

我下车,喊了他一声,在他转身过来的时候,三两步走近,将他抵在了树干上。

他知道我想做什么,伸手挡住我的上半身,不让我凑近。

「云梁,」他说,「你知道,一时的新奇并不能永久,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意识到,你喜欢的还是女人。」

他撩起眼皮看我,一双眼通透得没有任何杂质。

「不要伤费伯伯的心,他肯定不想看到你乱来,他是真心希望你过得好的。」

我就这么和他僵持着,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明白了他为何压抑着自己对我的感情,一退再退。

「裴亚,」我「嗤」地一声笑了,「你是不是有什么奉献强迫症?」

「就因为我爸在你最无助的时候收留你,你就要因为这点恩情,一辈子都不肯做自己?」

「那我呢?你非要对我这么好,非要让我意识到我爱上你了,现在又非要拒绝我,我多无辜啊。」

我当然是在强词夺理。

但面对裴亚这种认死理的人,不强词夺理怎么行?

「男人女人有什么关系?我喜欢的是你,你是男人,我就喜欢身为男人的你,你是女人,我自然就喜欢身为女人的你。」

「如果你要我因为我爸接受不了我和男人在一起,就退而求其次去和别人结婚,那我成什么人了?」

「我爸虽然希望我成家,但我相信他不会希望他儿子是个骗婚的小人。」

裴亚因我的话怔愣不已。

我趁势逼近,到底还是吻住了他。

「你看,一次亲不到你,我就会亲第二次。」

「这么多年了,你还不了解我吗?裴亚,我就是这么不罢休的人。」

「......云梁。」

裴亚的眼眶忽然红了一圈,我以为他几乎就要落泪。

「我不值得你为了我,把以后要走的路都彻底扭转。」

「不。」

我说不。

「如果连你都不值得,那这世上,再没有值得的人了。」

「如果你怎么都不肯放过自己,那就当是为了我。」

我抓住裴亚的手,让他的手掌贴在我心脏的位置,认真地看着他。

「为了我,为了我这颗可怜的、会因为你乱跳的心脏,好不好?」

17

每天和我的裴助理玩一些「他逃,我追,他插翅难飞」,我乐此不疲。

结果可能是乐极生悲,有天我自己开车出门的时候,一不小心,出了个不大不小的车祸。

伤得倒不是很重,就是那当下昏迷了一小会儿。

醒过来的时候,裴亚守在我的病床前,趴着睡着了。

我捂着仍然有点发晕的头坐起来,一下子把他给惊醒了。

「云梁你醒了!」

裴亚很紧张。

「你怎么样?哪里痛吗?」

我盯着他看了半天,缓缓地问:「你是谁啊?」

裴亚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

「我......我是裴亚,你不记得我了吗?」

我握住他的手,很高兴地说:「虽然我不记得了,但你长得这么符合我的审美,应该是我男朋友吧?」

「.......」

「费云梁,」裴亚板起了脸,「不要跟我开这样的玩笑。」

我就知道肯定骗不过他。

没劲。

我撇了撇嘴,躺回去,说:「没什么事儿,就是头还有点晕。」

医生也说我伤得不太重,没两天就放我出院了。

但我爸和裴亚还是不放心,裴亚为了方便照顾我,干脆临时搬来了我家,和我一起住。

这可太好了。

我每天堂而皇之地在裴亚面前换衣服;看会儿电视就头晕,要往裴亚腿上躺;晚上睡觉还特怕冷,大半夜抱着被子去敲客房的门,结果一躺上床,两床被子形同虚设,第二天我一准在裴亚的怀里睁眼。

裴亚每天就是喉结滚来滚去,耳根通红通红,眼神四处乱瞟,但坐怀不乱。

......我说哥们儿你别太能忍了。

这天我洗澡的时候,浴室里的一个置物架倒了,乒乒乓乓发出好大的声响。

我老说头晕,裴亚自然担心我,在门口敲门问:「云梁?你怎么了?摔倒了吗?」

我灵机一动,哼哼唧唧几声,但故作坚强:「没事儿,不小心滑了一下。」

「受伤了吗?」

「好像......嘶,好像有点站不起来了。」

「你现在能开门吗?我进去看看?」

我心里狂笑:「门没锁,你直接进来吧。」

结果可想而知,裴亚开门进来,看见的是一个站在花洒下面,背对着他,但什么都没穿的我。

裴亚立刻转身。

但我反应比他更快,猛地攥住他的手,把他一起拉进了花洒温热的水流下。

很快他的上衣就湿透了,白色的衬衫,隐隐约约拓出胸肌的轮廓。

我摸上去,轻轻戳了一下。

裴亚立刻紧紧圈住我的手腕。

「费云梁,」他的声音低哑得十分暧昧,「你究竟想要我怎么样?」

「我想要怎么样你不是很清楚吗?」

我贴紧了他的身体。

「你要是在这种时候还一点反应都没有,我就相信你对我没那个意思。」

裴亚皱起眉头,眼神变得有点凶,「你一定要这样挑衅我是吗?」

我不怕他,说:「是。」

「......好。」

裴亚忽然掐住我的腰,把我抵在了背后贴满瓷砖的墙壁上。

我的后背压到了花洒的开关,水声停了。

「如你所愿。」

裴亚低头吻住了我。

我们浑身湿漉漉地滚到了床上。

裴亚用一只胳臂撑起身体,发梢的水珠一滴接着一滴落在我的脸上。

「费总,现在你开心了?」

他从上方俯视我,嗓音低沉悦耳。

我就笑:「裴助理,我看你这定力也真是一般般啊。」

裴亚哼笑一声,直起身,伸手拽了拽颈间湿漉漉的领带。

这我还有什么好不开心的!

我一骨碌坐起来,想帮他解纽扣,但他伸手用力把我向后一推,我又倒回了床上。

......等一下!

你脱衣服就脱衣服,干嘛用领带绑我的手!

我草,这跟我想的怎么不一样?!

我睁大眼睛,眼睁睁地看着裴亚再次俯身下来,用力捏住了我的下巴。

「费总,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我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裴助理你......你别这么凶。」

18

我@#¥&%*……

裴亚!!!!!!!!

19

睡完一觉醒过来,我嗓子还是哑的。

手腕疼,腰疼,各种地方疼。

偏偏裴亚在我身边睡得挺安稳,我气得踹了他一脚。

什么肤白貌美腰细腿长的大美人,全是骗子!!

「......云梁?」

裴亚被我踹醒了,迷迷糊糊地睁了会儿眼,侧身过来抱住我,还含混不请地喊了我一声。

我:「......」

得得得,算我没出息行了吧!

本来还想再踹他一脚,结果最后,就只是忿忿地锤了下床。

20

说实话我心里还是有点忐忑的,虽然这次和上次的情况不太一样,但我还是很怕裴亚一睡醒,又问我可不可以当做无事发生。

......当然不可以!!!

所以裴亚醒过来,听见我说的第一句话是:「裴亚,你会对我负责吧?」

裴亚显然是没完全清醒,看着我懵了半天,反问我:「......什么?」

我掐住他的脸,凑到他耳边,大声地重复一遍:「我问你,会!对!我!负!责!吗!」

裴亚轻笑一声,揽住了我的腰。

「你要我怎么负责?」

我毫不犹豫:「叫我老公。」

裴亚挑眉:「你是老公?」

「我不管!」我开始耍赖,「反正不承认的话你就是始乱终弃的渣男!」

床上占不到便宜,还不允许我口头上占一点吗?

「......好好好。」

裴亚果然在我耳边低声地叫了一句。

那这就是会对我负责的意思了吧。

我满意地亲了裴亚一口,就要下床。

谁知道他从身后把我一捞,就那么几秒间,我又摔回了床上。

......小裴,你变了你真的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21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倚仗着一些我自己的没皮没脸,我和我的裴助理,恋爱了。

原以为好兄弟以及上司下属到真情人的转变会导致一些水土不服,没想到我们——至少是我,接受良好,甚至还恨自己开窍太晚。

地下恋情&办公室恋情什么的......

真的好刺激鸭!

这种隐秘的状态我们保持了快一年。这一年的时间里我无数次想跟我爸坦白,但碍于裴亚的重重顾虑,最后都只能作罢。

于是就拖着。

但其实有很多事情,快刀斩乱麻才是明智之选,拖久了,反而成祸。

这天,因为家里的阿姨说我们好久没有在别墅这边住过了,老头子其实挺想我们多陪陪他的,我和裴亚就留在了这边过夜。

习惯了有裴亚躺在身边的日子,我一个人睡,竟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寂静中听见隔壁裴亚的房间门打开了,我便也从床上起来,紧接着也开了门。

裴亚说,他睡不着,想下楼去倒杯水喝,我笑着调侃了他两句,跟着他一起去了厨房。

大半夜的,裴亚从冰箱里拿了一瓶冰的气泡水。

我站在他身后,把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啧」了一声,「这么可怜,靠冰水败火?」

他笑,斜睨我一眼,问:「你要不要喝?」

「啊,」我张嘴,「你喂我我就喝。」

结果裴亚把瓶盖一拧,「不喝算了。」

「好小气啊你,这么点水都不舍得给我。」

我扶着裴亚的肩膀让他转了个身,完全不容他拒绝地吻了上去。

「别闹。」

裴亚推我,低声说,「费伯伯还在家呢。」

我不听劝,说大半夜的,除了我俩谁还醒着啊,偏要追着去亲他。

直到余光瞟到我爸。

他站在厨房外面,脸上的表情是掩饰不住的震惊和愤怒。

当晚,别墅一层灯光大亮。

我爸活了大半辈子,没想到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的儿子和他照顾了这么多年的孩子会搅和在一起,气得狠狠用手杖抽我。

这和他以前玩笑似的轻抽全然不同,一下一下,都是用了狠劲儿的。

裴亚拦在我身前,帮我挡了大半部分,我心疼得不行,用力将他往旁边推了一把。

反正迟早都是要坦白的,现在这个结果不过是提早到来。我闭上眼,视死如归地说:「爸,你打吧!只要你能接受我们,随便你怎么打都行!」

「你想得倒挺美!你想让我接受什么?接受你们两个男人谈情说爱?!」

「为什么不行?您不是说了,只希望我幸福吗?现在我坦白跟您讲,只要和裴亚在一起,我就会幸福!」

「你!」

我爸气得说不出话来,随手从茶几上拿了个烟灰缸,就往我身上扔。

裴亚反应很快地挡住我,不想那烟灰缸竟从他额角擦过,那么尖锐的一个角,直接划出了一道口子。

血珠顺着他的脸往下淌。

「爸你干嘛啊!」

我吓得赶紧捧住裴亚的脸查看伤口,裴亚冲我摇摇头,示意我没事。

我爸显然也是担心的,但正在气头上,关心的话没有说出口。

「费伯伯,是我的错。」

裴亚把我护在了身后。

「是我非要和云梁在一起,您有什么气都冲我来,不要怪他。」

「好啊,好啊。」

我爸冷笑出声,「我不怪他,也不怪你,我怪我自己!裴亚,这么多年我把你当亲儿子养,自问没有亏待过你,结果你让我儿子变成同性恋,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这一瞬间,裴亚脸色的血色褪了个干净。

我知道,这是裴亚最不愿意听见的话。

「爸,你别这么说行不行!」我气急,「这些年小裴为我们家付出了多少,你不是不知——」

「滚!」

我爸根本不肯再听我说什么,抬手指着门的方向。

「你们都给我滚!」

「爸......」

「裴亚,这么多年,我的恩情你已经还完了,今天出了这道门,我们不再有任何关系。」

裴亚的眼里掉下两行眼泪。

他在我爸面前跪了下来。

「对不起费伯伯,这么多年,辜负您的养育之恩了。」

我爸偏着头没有看他。

裴亚弯腰,上半身伏下去,给我爸磕了三个头。

「费伯伯,保重身体。」

然后站起来,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

「爸,你再接受不了我们的事,也不应该这样对小裴。您知道,他最在意的就是这个,他爱我,顺从自己的心意跟我在一起,有什么错吗?难道您要他被您的恩情绑架一辈子?」

我哽咽了。

「您怪我不孝,怪我什么都可以,事实上也是我逼着他跟我在一起的。您真的不应该对他说这样的话,他就算对不起全天下人,也算对得起您了!」

我看我爸的身体颤了一下。

我深吸一口气。

「对不起爸,今天我们大家都不太冷静,我和他的事,以后再说吧。」

说完这些,我追着裴亚离开了。

22

我在夜风呼啸的街头追上了裴亚。

「小裴,你别听我爸的,他现在就是在气头上,等他气消了,我们再回去跟他道歉,好好地谈一谈——」

「是我的错。」裴亚失魂落魄地摇了摇头,「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对你抱有那种龌龊的心思,是我把你拖下水的,我对不起费伯伯。」

「云梁,我想我们还是算了——」

「裴亚你冷静一点!」我拥住了他,不管他如何挣扎,都坚定地没有放开,「这是我们两个自己的人生,这是我们两个共同的选择,纵使我爸对你有天大的恩情,都不能左右一个拥有独立人格的人,你说对吗?你相信我,我爸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他只是一时不能消化。」

「你相信我,我们会在一起,我们不会分开,你相信我。」

裴亚突然很用力、很用力地回抱住我。

他的拥抱让我几乎喘不过气。

他的眼泪滚烫,渗进我的衣领。

可没有关系。

我知道的。

我都知道的,一向习惯于在大家面前表现得无所不能的裴亚,其实有时候,真的很没安全感,很脆弱。

「别难过,没事的。」

我一下一下地摸着他的头发,柔声安抚。

「你忘了我是怎么强求你和我在一起的。这个世界上没人可以犟得过我,包括我爸。」

「......不是的。」

裴亚闷声否定了我的话,「不是你强求我,是我太喜欢你,喜欢到忍不住要拥有你。」

我笑了,伸手轻轻在他额头的伤口旁边触了触。

「倒是没流血了。还疼吗?」

裴亚摇头。

「回去我给你处理一下吧,看着怪吓人的。」

我在他面前摊开手掌心,「所以小裴,你还要不要跟我回家?」

裴亚把手放了上来,紧紧地握住。

「嗯,回家。」

23

其实从我的角度看,我爸气头上说的那一席恩断义绝的话,对裴亚来说,是件好事。

这相当于解开了裴亚身上一直以来戴着的枷锁。

他内耗得太久了,如果不是被这样极致的境况推着做新的选择,他很难放下。

我问他要不要干脆从费氏集团辞职,去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他的脸上竟露出些许的不知所措,问我:「我可以吗?」

我觉得他好傻。

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他居然问我可不可以?

「当然可以了。我看你上次请假,给我临时调的那个助理就很好啊,让他接替你的工作,然后你就——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考虑了一段时间,裴亚接受了我的建议。

当年读大学的时候,他是修了计算机的课程的。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他想做游戏。

但是,无论他在我费氏多么地出挑,去到一个完全没有工作经验的领域,也很难找到合适的工作。

好在他并不是那么在意薪酬,态度也很诚恳,接连求职失败了好几个月之后,一个初创的游戏工作室接纳了他。

这个工作室的老板是从大厂出来的,能力很强,思想方式也并不陈旧。他看中了裴亚半途更改职业道路的魄力,认为他是真正地喜欢,因此答应裴亚,在工作中会多带着他一点。

当然,工资给得也不是很高。

我跟裴亚开玩笑,说他这是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实习生。

裴亚倒是很开心,他说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最后真的会从事这一行。

因为支付不起高额租金,他们的游戏工作室设在一个比较偏僻的创意园里。裴亚为了上班方便,就在那附近租了一个小单间。

我特别不满意。

「你可是我费氏总裁的男朋友诶!出来租房子就算了,结果就租这?你这让我太没面子了吧!」

裴亚哄我,说:「能省则省嘛,反正我一个人住,要那么大房子也没用。」

其实他这些年在费家,还在费氏担任那么重要的工作,怎么可能没攒下钱来。

只是他实在太轴了,我爸说从此以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他就把自己账下的财产清算了,还给了我爸。

我爸肯定也不要他那点钱,当时还气哼哼地说:「裴亚这小子可以啊,还我这点钱,他就能心安理得跟我划清界限了?」

我提醒他:「爸,是你非要跟人家断绝关系的。」

我爸瞪我半天,最后还是憋住,没说什么。

这老头就这样,嘴硬得很。但我看得出来,其实时间过去这么久,他已经有点后悔自己那天晚上说过的话了。

我就说嘛,我妈是个浪漫主义,她能和我爸相爱,我爸肯定也不会是什么迂腐的人。

他就是一时想不开,不太能接受自己儿子突然爱上了一个男人罢了。

......而且,可能那天看见的画面对他来说确实也挺大冲击的。

「那你这床质量也不行,这墙壁,隔音也不好啊。」

我拍拍床,又拍拍墙壁,对着裴亚的小单间挑三拣四。

裴亚挑挑眉,「干嘛要挑质量好的床和隔音好的墙壁?」

我咕哝:「那你不肯跟我住大公寓,我还不得偶尔也纡尊降贵,过来陪你住小单间啊。」

裴亚一下子把我按在床上。

「那真是辛苦你了,费总。」

于是最后我知道了,其实这床......质量也还行。

隔音嘛......

反正他捂着我的嘴,我也没发出什么声音来。

裴亚,一款纯纯的大尾巴狼!

24

自从转行,裴亚经常是昼夜颠倒,忙碌程度比之过去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说,创业公司是不是都这么没人性啊。

周五傍晚,我又忍不住开着车,跨越大半个城市来接我那卷生卷死的男朋友下班,就为了后面两天周末能和他多待会儿。

裴亚从创意园里往外走,我看见他捂着胃,脸色非常差的样子,赶紧解了安全带下车去接他。

「你怎么了——」

我话都没说完一句,裴亚就身形一晃跪下去,「哇」地吐出一口血。

我吓得都懵了,后面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叫的救护车,又是怎么跟着到的医院。

裴亚被推进急救室的时候,我接到了我爸的电话。

他想问我周末回不回家吃饭,结果我一开口,一直忍着没掉的眼泪哗啦哗啦往下砸。

「爸,裴亚刚才吐了好多血,他会不会死掉啊?」

半个小时之后,我爸赶到了医院。

后来抢救室的灯光熄灭,我和我爸争先恐后地追问医生。

医生疲惫地摘下口罩:「病人胃出血,产生了休克——」

没等医生说完,我爸用手杖疯狂抽我。

「胃出血,啊,胃出血你就哭成那样,搞得我他妈还以为是什么绝症!费云梁你是有病吧!」

医生哭笑不得地拦住我爸。

「胃出血也不是开玩笑的,虽然不是绝症,但也绝对不可以掉以轻心。」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我怔怔地发问。

「放心,没事了,但以后千万要注意,可别仗着自己年纪就使劲糟践自己的身体了。」

刚才我爸抽我的时候我都没反应,直到听见裴亚没事,我的脑子才开始转,整个人才又活了过来。

我感恩戴德地握住医生的手。

「谢谢你医生,你想要锦旗吗?我明天就让人给您送十面过来。」

医生:「......谢谢,不用了。」

裴亚醒的时候,是老头在病床边守着。

因为我一晚上没睡,被我爸赶回家休息了。

我勉强睡了一觉,马不停蹄地往医院赶。刚走到病房门口,听见我爸的声音,就停住了。

我爸:「咳,听费云梁那臭小子说,你现在生活条件很艰苦啊。」

裴亚:「不会的费伯伯,只是为了上班方便,才在公司旁边租了个小一点的房子。」

我爸:「我就知道这是他给我使的苦肉计!」

裴亚:「费伯伯,您不用担心我......」

我爸:「我可没有担心你,但是,是吧,你费伯伯我又不是养不起你,你没必要搞得这么惨嘛。一天天的,又是租那种阴暗潮湿的小房子,又是吃不上几顿热饭,又是吐血的,你这让我情何以堪啊。」

呃,其实「阴暗潮湿的小房子」,「吃不上几顿热饭」什么的,确实是我的苦肉计来着。

我果断推开门,倚在门框上:「哟,您又承认您是我们小裴的费伯伯了啊。」

我爸给自己找台阶下,被我给抓个正着,脸上有点挂不住,健步如飞地离开了。

我坐到病床前面,板起脸,严肃地盯着裴亚。

裴亚的手一点一点摸过来,握住我的手,眨巴眨巴眼睛。

「对不起啊云梁,我答应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我没做到。」

要不说我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他这可怜巴巴的样子哪像道歉,根本就是苦肉计!

我冷哼:「那你病好以后自己想点办法把我哄好吧,不然我就把你绑回家里去,不让你出来上班了。」

「好。」

他的小拇指勾上我的,「先跟你拉钩,我以后保证不会这样了。」

......幼稚,还学我的招儿。

26

裴亚出院之后,我爸别别扭扭地给我打电话,让我跟他一起回家吃饭。

裴亚挺紧张的,一走进我家大门,不自觉地就放开了牵着我的手。

我重新给牵回来,喊了声:「爸,我们回来了!」

我爸从书房出来,眼神第一时间落到我们牵着的手上,然后,翻了个白眼。

「我就跟你说你演技不行,上次带若璇回家的时候,人家若璇挽着你的胳膊,你在旁边杵着根块木头似的......但凡那时候你有现在一半的不要脸,我都能信了。」

「......那我又不是演员,能演成那样不错了。你敢说那天你一点没信?」

「是演得不错了。」

裴亚在我身边,冷不丁来了句,「我信了。」

我赶紧装孙子,「怎么会啊,我明明一点都没走心啊,真的,我发誓!」

我爸又翻了个白眼。

这次是真嫌弃。

饭桌上,我陪着我爸喝了点酒,我爸喝得上了头,忽然眼眶通红地叹了叹。

「唉,前阵子吧,我梦见你妈了。」

「她说我是个老古董,是封建势力残余,把我狠狠地骂了一顿。」

「小裴,上次我跟你说的话,伤你的心了我知道,我跟你道歉。」

「以后你和费云梁这混小子就好好过吧,我年纪大了,管不了他了,你没事替我收拾收拾他,不然他这总裁当得,真要上天了。」

「爸,你同意了就说同意了,不带人身攻击的。」

我爸不理我,喝多了对着裴亚一顿吐槽,「我跟你说,就这小子,前一阵儿跟我那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我每天被他闹得,头嗡嗡的。你知道他说什么,他说要是不跟你在一起,他就一辈子孤独终老,死了算了,他还要把公司还我跟你过去,你说我一大把年纪我还能管公司吗,他这还不是威胁我呢?」

「......爸,差不多行了,再揭我老底真就不礼貌了。」

「你礼貌吗?你成天不是骗我,就是要撂挑子不干,你礼貌吗?真的小裴,你得收拾他,他就听你的话……」

「这么一想也是天意啊,要不是你,谁能镇住这小子?」

「好。」裴亚含笑看我一眼,「放心费伯伯,我会好好照顾云梁的。」

我忍不住冲他竖起了大拇指。

能把收拾理解成照顾,还得是你啊!

过了两天,我和裴亚陪老头看电视。

林若璇主演。

自从我帮她解决了云深娱乐少东家那块绊脚石,她的事业蒸蒸日上。

虽然距离爆红和一线还差些火候,但这段时间,她演的两部剧口碑都很不错,现在已经是很多观众心里的实力派女演员了。

我很欣慰。

看看,我这投资眼光是真不错啊!

谁曾想我这欣慰落到裴亚眼里,就变成了另外一种意思。

晚上睡觉,他在床上舔着后槽牙问我:「看来那位林小姐还真是很符合你的审美啊?」

我都疑惑了,「为什么你老觉得她是我喜欢的类型啊?」

裴亚说:「你高中喜欢的那个女生不就和她一样吗,眼睛水灵灵的,笑起来脸上还有个梨涡。」

「......是吗。」

不好意思啊,那么久远的事,真忘了。

「是,」裴亚笃定地说,「你当年还给她写了情书,还是找我帮忙写的。」

「......」

我干笑,「哈哈哈哈,那么久远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吧,我现在连那个人叫什么名字都忘了。」

裴亚:「那现在不还有个林若璇吗?」

我乐得不行。

「哈哈哈哈我的小裴,原来你也会吃醋啊。」

裴亚用吻堵住我张狂的笑,吻完才说:「我当然会吃醋,而且......云梁,过去那么多年,我吃了很多很多的醋。」

我一愣,想到以前他明明喜欢我却不敢承认,心里就酸酸涩涩的。

「放心吧,」我伸手戳了戳他的脸,「我们之间,绝不会出现第三个人。」

「林若璇.......我就是单纯觉得我投资眼光好,嘿嘿。」

我把我和林若璇之间的事情跟裴亚解释了一遍。

「那时候我确实也有想过是不是没有必要多管闲事,毕竟我跟她也就是萍水相逢的关系, 但后来想想, 上天既然赋予了我这样的家世, 那意思就是,我可以偶尔管管闲事吧。」

「其实后来我跟她提的那些条件, 我都无所谓能不能实现了, 就算她不能爆红, 给我们公司带来的收益十分有限,但有一个人因为我的关系, 最终没有因为外力停止追逐梦想的脚步, 就很好啊。」

「所以小裴, 我一直希望你也是这样的。自由自在,在自己热爱的领域大展拳脚,最后无论热爱是否给了你等同的回应,总之你不会后悔了。」

「那你呢?」裴亚抚摸着我的脸,柔声问我。

「我?」我想了想,「我没有什么梦想啊。没有梦想的人,不必为了追逐某个目标努力,那就求一个敢爱敢恨吧。我觉得我做到了,所以这一辈子应该也会很值得。」

「虽然但是, 说起吃醋,我也忽然想到一个事情。」

「你休长假那次,在 Gay 吧和一个外国男人走了是怎么回事!!我一直都忘了问呢!!」

裴亚:「.......」

裴亚笑得伏在了我的肩膀上。

「费云梁, 你是怎么做到话题跳跃这么大的?」

我很严肃,推了他一下,「你别试图转移话题。」

裴亚说:「就是以为你找到了真爱,想出国调整调整自己的心情,以免被你察觉出端倪。你知道,我在青春期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喜欢男人了,我偶尔会去 Gay 吧坐坐,只是单纯地觉得在那里大家都是同类,我会觉得很放松。」

「那个时候......其实我也很乱,就觉得大概和另外一个男人发生点什么, 就可以控制自己不去想你吧。」

「不过最后我还是反悔了,没有跟他去酒店。」

「我很悲惨地意识到, 我好像非你不可, 但我又不能向你索要感情,所以,我只能做好一辈子孤苦伶仃的准备了。」

「哎呀,」我得意起来, 「那你可要感谢我拯救了你。」

「是,我感谢你,云梁。」裴亚抵住我的额头,同我说着情人之间亲密的耳语,「我觉得自己是被一个很小的概率选中的人, 我很幸运。」

不不不, 不是这样的。

虽然比起裴亚, 我的心动来得很晚、很迟,但我妈说了,爱是不可抵抗的命运。

所以这个概率, 应该是百分百。

我妈是艺术家,她说的话,永远都是真理。

(完)

作者署名:南方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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