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9章夫妻一场
国君亲自过府探望,不几日,偃太尉病情即好转,在亲随的搀扶下出现在了朝会上。
国君体念他大病初愈,给他赐了坐。
偃太尉坚辞不肯受。
甚巧,其他病病殃殃的朝臣也都好了。
只有两位缺席。
“病了如此久也不见好……”
姜佛桑为示关怀,派了宫侍和医官前去探望。
朝会进行到一半宫侍来报,缺席的那两位并未在府休养,今日相约去了飞来寺听禅论道。
“孤观他二人平日所上奏疏,谈及时务总不切实际,原是心不在此。既为官作吏,当务实为民;既不务实,何妨全其所好?孤成全他们,今后也不必上朝了,常居庙宇侍奉佛祖罢。”
此言一出,满殿寂静。
这、这……
这是钦赐出家了?
群臣震悚,却无人敢开口求情。
国君面色虽淡,显是动了真怒。那俩虽说倒霉了点,却也是活该。
既“病”了就好生在家躺着,无端端去什么寺庙?以为自己是偃太尉呢。
偏还被国君逮个正着。这下可好,撞刀尖上了!
被罢官的两位大臣当日便就被内卫分别扭送至东西郊的两座陋庙出家为僧,任是鬼哭狼嚎也无用。
经此一事,朝中崇佛之风大刹。便是有向佛之心也不敢轻易表露了,生怕下一个被恩准奉佛的就是自己。
当日朝会还发生了两件大事。
国君恩封自己的妹妹为衡阳君,食龙川税,食邑三千户。
而后给衡阳君和偃太尉的长孙赐了婚。
婚期定于半个月后,虽仓促了些,却丝毫不减隆重。
大婚日,赏赐如流水一般抬入婚宅,文武百官纷纷前来贺喜,就连国君也亲至道贺。
大抵政务繁忙,国君并未久留,饮下新人敬的酒就离开了。
新人送她至府门口。
姜佛桑紧握住堂妹的一只手,端视着她的面孔。
盛装的佛茵像一颗明珠,璀璨瑰丽,值得被人捧在掌心珍惜。
忆起她说过的想乘船出海见见世面的话,垂下眼,喉间微梗。
最终只是道了句“回罢”,便就匆忙登车而去。
姜佛茵挥手目送车驾走远。
仪表堂堂的新郎轻揽住她的肩。
目光相触,佛茵笑了笑,随他进府。
跨进门槛时又回头看了一眼夜色深处……
车驾离开之后并未回宫,径直去了海月庵。
海月庵内碰见了洛下霄,也即洛下王后的胞兄。
偃府喜筵才开,洛下霄就收到家仆来报,匆忙离席赶来。
洛下霄也没想到这个时候国君会来海月庵,忙趋前行礼。
“如何?”她问的是洛下簌。
洛下簌病了有些时日了,一直不肯服药石,不眠不寐地为史殷奇祈福,听说傍晚昏倒在了禅室。
“还是不肯吃药。”洛下霄一叹,“舍妹一时糊涂,惊动了大王——”
姜佛桑摇首,“我去看看她。”
一灯如豆。
跪于蒲团上闭目敲击着木鱼的洛下簌一身素衣,青丝披散,犹带病容,却难掩其美丽。
“国、国君……”侍女卡顿了一下,小声道,“王后,国君看你来了。”
木鱼声停。
洛下簌睁开眼,侧首看向来人。
浅金色的薄罗外衫在如此暗夜依旧夺目,蓝灰色的缘边将这耀眼稍压下去几分,外衫和衣裙上以云纹铺底分别绣着不知名的花儿与翔鸟。随着她行走的步伐,鸟儿振翅欲飞,花儿徐徐盛放。
视线上移,金镶玉的发冠,发冠一侧骊龙吐珠,与两耳垂下的倒山字流苏珠条以及项颈上的珠璎相映生辉。鸦鬓之上偏带着一朵硕大如盘的花朵,嫣红的颜色愈衬得面庞雍容娇丽。
即便这玉颜微有瑕疵,也几乎注意不到。因为待她走近时,你便陷进了那双眼睛里……
洛下簌却还记得初入竞都王府时的她。
一双含情目虽无神,却柔似一捧水,也因为在“病”中,格外显得脆弱,楚楚之态让人见之生怜;即便后来病好了,她也是温柔沉静的,让人生不出丝毫的敌意与防备心,只想与她亲近。
再观眼前人,国色天芳,容光更胜从前,通身的君王之威却已让人不敢逼视。
她明明心思缜密、难于窥测,自己当初为何就认定她无欲无求心同止水呢?
洛下簌缓缓站起身:“我要见他。”
姜佛桑也记得竞都王府初见时的洛下簌。
锦衣华服,头戴七彩凤钗,杏眼桃腮,知性又温婉。
和其他被掠进竞都王府的女眷一样,她也曾蒙受洛下簌的照拂,甚至是格外的优待。
史殷奇即位之初,她面临失宠的局面,洛下簌还常过昭明宫宽慰于她,或者把她叫去耀华宫散心说话……
这一切到兽园献兽那一日便就戛然而止了。
她与洛下簌之间,洛下簌与史殷奇之间,所有的情分全都因为小王子的死而崩塌。
但似乎也没有崩塌彻底。
去年底,“史殷奇”遇刺的消息传出,洛下簌终于走出了海月庵。
到底是一日夫妻百日恩。
都说哀莫大于心死,即便已闹至决裂,即便尚有心结未解,那颗死了的心还是会为那个人而疼。
可史殷奇值得吗?
值得也好,不值得也好,都轮不到她置喙。感情不就是如此么?盲目的,没有头绪的,不可理喻的。
“他不肯见你。”
姜佛桑当然不可能放洛下簌去见史殷奇。
伪装得再像,一个人终究也成不了另一个人。假的史殷奇可以在群臣面前蒙混过关,却难以骗过知他甚深的枕边人。
是以当听到洛下簌去了别宫的消息,姜佛桑想也没想,借“史殷奇”的口拒绝相见,并且是永不相见。
“永不相见”这四个字非她杜撰,确是史殷奇曾经亲口说过的。
可洛下簌不信。
她不信夫妻一场,他会绝情至此。
那么只可能是眼前人拦着了。
“你……为何如此心狠?为何非要逼他退位?”
“你知道史殷奇为何坐不稳王位?天生斯人,当以天下为己任,可是天下、苍生太过沉重,担在肩上余生再别想有安乐清宁可言。而坐享天下、号令万民,则要轻易得多——”
“他只是需要时间去学着承担责任!”洛下簌打断她,“你如此能耐,怎就不能帮帮他呢?”
姜佛桑望着她哀惨的双目,张了张口,又闭上。
昆柱王、洛下簌,每一个人……同样的问题,一遍遍地问,她也是会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