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此话本是《增广贤文》里头的一句，当下被这小宫女坦坦荡荡的说出口，在康熙这个自诩真君子耳中难免觉得滑稽。
康熙脸上泛起颇为鄙夷的笑意，梁九功忙板着脸呵斥。
“大胆！如何能在万岁爷面前说此番犯上之语！”
进宫的包衣奴才们，哪怕心里头一百个不情愿伺候主子，人前必要一片赤胆忠心。仿佛这些奴才们此生只为了伺候主子们活着，没有半点儿私情。
妞妞知晓这话说的冒犯，倘若不是在康熙面前，她也断然不会说出口。
“奴才待万岁爷的心天地可鉴，不过前头两位姐姐说的全乎，竟将奴才心里想的都给说了。”
她顿了顿，装作颇为难过，叹了口气这才接着道。
“奴才蠢笨，只好说句笑话引得万岁爷一笑罢了。梁公公怎么看不出奴才的良苦用心呢？”
她笑吟吟的抬眸，俗话说千年王八万年龟，她小貔貅好歹是神兽，这点子话术还是能拿捏到位的。
康熙听她这般说，面上那抹鄙夷的笑意瞬时化作朗声长笑，这小宫女倒是有趣，竟还有胆色打趣梁九功。
妞妞见康熙笑的得意，那俊朗面容笑将起来颇有几分潘安之貌，一时微红了脸。
“梁九功你瞧，你如今竟不如这小姑娘幽默了。”
康熙此时尚且爱玩，下了朝堂后也多半同那些个京城子弟们差不多，总想找些乐子消磨消磨。
遛鸟斗蛐蛐这样的花样，康熙早腻了，如今有个伶牙俐齿又颇为标志的年画娃娃站在面前，他能不稀罕？
梁九功瞧出康熙意思，福身轻轻的打了自己一巴掌。
“倒是奴才不晓事。”其实说什么并不重要，能叫康熙高兴那才是真的有本事。
当下康熙便亲手赏了两个金裸子给妞妞，临走时还特意叮嘱。
“朕明儿可要再见你。”
这话说出来，哪怕是一向平静如水的苏晗也眨了眨眼。
康熙不轻易喜欢人，她也是在御茶房奉了五年茶才得了康熙的一点青睐。苏晗低眸，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
但那阴郁不过也就像滴入千江里头的墨水，稍纵即逝。
三位新人被梁九功带回炉间，顺带着屏退了其他人。
“你们也算是在万岁爷面前过了眼的人了，自己个表现的如何，讨没讨到万岁爷的喜欢心里头应当一清二楚。”
梁九功清清嗓子，从那眉头稍显出几分奸诈来。
“本公公都是尽了力的，只是决定权实不在我。苏晗姑姑，您选吧。”
苏晗抿唇，她声音清亮，并不拖泥带水。
“万琉哈妞妞和乌雅宁芙今晚上来乾清宫当差。”
双喜整个人如堕冰窖，面上的笑意几乎维持不住。
要知道她为了通路子，家中可是使了上万两银子。这半年来，她努力同各人都打好关系，本以为定是稳操胜券，怎料被那万流哈妞妞抢了去。
双喜怨恨恶毒的剜了一眼妞妞，当事貔貅倒是没瞧见，反倒是站在前头的梁九功和苏晗尽收眼底。
“回去吧，先回去收拾。”
苏晗心中庆幸双喜这样不体面的宫女不会来乾清宫。
“是，奴才多谢姑姑，多谢梁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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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着寒风往回走，三人此刻心情却同来时截然不同。
双喜就像个装满了气的瓦瓮，在妞妞将金裸子放在手边盘玩时彻底从内而外的爆了。
“宫里头的事可说不准，还是不要这么早得意的好。”
双喜说的咬牙切齿，迎着呼啸的寒风越发显得面目狰狞，连带着她那朵宝蓝色的花也像是一瞬间失了光泽。
妞妞颇为无辜，她喜欢金子，进宫以来还从未见过。眼下不过路上忍不住拿出来瞅瞅，怎么就惹了这位姐姐的不痛快。
“少拿你那双狐狸精般的眼睛瞅人，别以为进御茶房便成了你的通天金字招牌，咱们骑驴看唱本，往后且瞧着你登高跌重。”
双喜小嘴叭叭说了一大串，同她往常温和的态度截然不同。
人心隔肚皮，宫里头更是如此。平日里都是裹了糖皮的山楂果，只有恼了适才露出里头又酸又涩的本质。
妞妞没说话，她不拿双喜的挑衅当回事。比起斗嘴，她更想研究如今这幅身子能否同从前一样吞金子吃。
“这里是紫禁城，你说的这些话若是被姑姑听到，只怕没十顿板子不会饶了你。”可妞妞不计较，不代表宁芙可以忍。
宁芙的脸仍旧平静的直视前方，“总归咱们如今也算是云泥之别了，想得罪万岁爷身边的人，你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地位。”
妞妞听着心里头爽快的如同放了一挂鞭炮，宁芙这张嘴还真是从没输过。
双喜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比画上的颜料还丰富。
末了，像是从牙关里头挤出来般，“走着瞧就是。”
说罢她加快了脚步将二人甩在身后，似乎走得快便能比这二人站得更高似的。
“乌雅姊姊，双喜凭什么笃定自己能进乾清宫？如今弄得像是我抢了她的名额。”
妞妞蹙眉，不明白双喜这样资质平庸的凡人哪里来的自信。
“她阿玛乃正五品内管领，在这宫中颇有门路。这次选秀便是铁了心要往皇上身边凑，里里外外使了上万两银子，就连梁九功也打点到位。”
乌雅宁福缓慢的分析缘由，转眸宠溺的看着妞妞颇为欣慰，“本来以为能同我一起进乾清宫，这才对我颇为奉承。谁曾料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你竟得了万岁爷青眼，她可不是要气坏了？”
为了接近康熙那臭小子，竟舍得上万两银钱。妞妞蹙眉，这双喜瞧着机灵，实则做的都是亏本生意。
“你也笑她蠢呢？”
宁芙见妞妞露出一分嗤笑，只当她是觉得双喜机关算尽，哪里能想到妞妞不过是心疼那上万两的银子。
“是啊，那银子若是给我多好。”
妞妞抿唇，貔貅爱财这本就无可厚非嘛。
宁芙一时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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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女分院前皆要给教习姑姑奉茶，宁芙和妞妞回去找了一圈却都不见奉若人影。
寻人打听适才知道，奉若去了永寿宫。
要说永寿宫的那位端贵人，从前也算得宠。康熙八年进宫，自此恩宠不断。康熙十年诞下皇二女一时更是风头无两，不过好景不长，公主意外早夭。
后来贵妃娘娘进了宫，她便再没复宠。细细算来已然失宠一年有余，按捺不住想求她路实在正常。
只是可惜她将主意打错了人，宁芙从来不会做人棋子。
奉若晚间才姗姗归来，她仍旧极有精神，桂花油将头发擦的乌黑水滑，模样体面标志，瞧上去就像只是去永寿宫陪端贵人说了几句话。
然宁芙何尝瞧不出她那隐藏在精致袖口下头淡紫的於痕，她心下并无半分愧疚，仍旧热络的带着妞妞给奉若敬茶。
“你们日后可就是乾清宫的人了，往后我见了你们尚且要俯身叫一句姑娘。”
奉若接过茶，轻声感慨。
“姑姑抬举我们，日后不管我们在何处都永远记着姑姑的教诲。”
宁芙抿唇，说的得体大方。
妞妞对奉若也算是有几分真情，她抬眸笑笑，“姑姑您放心，等妞妞发财了自然记着您。”
她在奉若身边待了这么久，倒也叫奉若头疼了好几次。她拿出一锭金裸子搁到奉若手边。
“这是孝敬您的。”
虽说貔貅是只出不进，可妞妞做了十五年的凡人，也学会了何为礼尚往来。
奉若诧异的看向金裸子，“你这……”
“万岁爷赏的，姑姑拿去不拘买些什么，就当是我的一片心意。”
妞妞扬唇，她那双杏眸流光溢彩，叫人挪不开眼去。
“得得得，也算姑姑没白疼你。”
奉若将金裸子收下，转过身从抽屉里取出一红木盒子，上头挂着的铜锁妞妞瞧着眼熟，哎哟那不可就是她的原身吗？
木盒子里头却不是金银，反而是一叠薄薄的胭脂片。胭脂在宫女里头是极为难得的物件，泛着金粉的质地，颜色极为浓郁跟漫山遍野的玫瑰似的。
“你们去乾清宫当差，那里都是极有体面的。奴才的脸便是主子的脸，千万别像在这里一样素面朝天。”
奉若也没去过乾清宫伺候，然她心里头总记着那些乾清宫的大宫女们有多气派有多光鲜。这两个丫头模样都是个顶个的好，若是擦粉抹脂只怕都能将主子们给比下去。
“这些胭脂是从前在皇太后手底下讨的赏赐，正儿八经的京西妙峰山的玫瑰汁子染的。”
她将自己珍藏的胭脂递到妞妞手心里，带着浅笑的脸颇有几分动容。
“多谢姑姑。”
妞妞一时感动，握紧了那匣子。
宁芙抬眸静静的瞧着奉若，心头涌起千头万绪。
就在早上奉若还打算着将她送去永寿宫做端贵人翻身的棋子，可晚间她又成了这么一位言辞恳切的好姑姑。
人心好坏，实在难以揣摩，宁芙抿唇。
不等宁芙整理好这些心绪，外头小太监已然来传话。
“二位姑娘，到时辰去乾清宫了。”
戌正时分，西一长街打梆子的声音由远而近的传来，宫门将要落锁。
甬道寂静，只剩宫女的脚步声，深深浅浅往乾清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