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对话还在继续。
南氏整理了一番思路以后,重新说:“若是没有你的批语,老爷根本不会对那陈程多看一眼。他武功确实厉害,老爷也确实需要收罗一批江湖高手。不过这种事还指望老爷礼贤下士不成?胡乱花点钱,让贾贵去雇几个就是了。”
贾贵只是家里的三管家,连大管家都不是。
若是知道这点,才知道这贾似道一家何其凉薄。他当日上任,带着三个妾室和一儿一女。正室和长子在老家,他没有带到任上。另有十来个近来不太受他宠爱的妾室,在第二批跟着其他家人一起过来。
若非陈程,包括他自己一行人都会死个干净。
说他完全不念情,贾似道一家子可能还不服。因为他觉得拿点银子打发了陈程就完了。他当朝宰执、国舅老爷,江湖人为他赴死都是应该的,还该居功不成?
正是因为他发现陈程居然暗合了真人给的批语,才真心笼络。
贾似道爱钱财、爱女人、爱蛐蛐,爱信命。他小时候遇到有人算他贾家凭女而贵。果然随着贾贵妃得宠,贾家一飞冲天。从此他就信算命。
果然,认识陈程以后,他发现又得来好几笔意外财富。这让他更加相信了。于是他今天要真人再算算八字利不利于他。不但算陈程,还要算他全家。
好在全家也只有一个马春花。曲非烟的问题,贾似道已经弄清了,是义妹。义妹不关事。
真人说:“夫人,贫道的意思是。单独一个陈程必将大利大人。不过他那妻子命格不好,必会妨碍大人。”
南氏说:“所以我让他休妻不就好了吗?那马春花一个村姑,虽然长相美艳,却丝毫上不得台面。换到大户人家,只怕活活被人治死。”
屋外的曲非烟被捂住嘴,都快气哭了,两脚飞蹬,想要挣脱。可她看到马春花的脸上眼圈比她还红的时候,又不忍心了。不然她真想冲进去把那南氏打一顿。
她虽然不会半点武功,但她是曲灵风的女儿,陈程的义妹,骨子里是有一股侠气的。
真人沉默了一阵,说:“贫道只会算命。俗世的事就半点不懂了。反正能影响陈程福将命格的只有他妻子一人。”
南氏讥笑了一声:“那待会我直接让陈程二选一。要么休妻,从此跟着老爷出人头地;要么给点赏钱,打发走。他若是聪明人,就知道该准备选。”
真人说:“夫人,贫道以为还是劝说为主。像陈程命格这么旺大人的真是不多见,再说他本人也是一个有能耐的。”
南氏冷笑一声:“我省的。到了那陈程面前,我可是知心大姐姐呢?”说到最后,声音已是变调得温柔妩媚。
马春花抱着曲非烟,来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我松开你的嘴,你不许说一句话,行不行?”
曲非烟意外地听话,只点了点头。
马春花兑现了承诺,说:“今天的事,你发誓绝不告诉你大哥哥。”
曲非烟一怔,想要开口说什么,可是看到马春花淌着泪的眸光异常严厉,想起自己刚才的保证,只低下头,并不发誓。
马春花的声音前所未有地严厉起来:“你发誓。难道你不想你大哥哥达成自己的理想了吗?”
曲非烟虽然还小,可聪明得很,今天这事她也是看出有些不对了。若在平时,她才不管马春花呢。大嫂哪有大哥哥重要。
可是今天,都重要。
她气粗起来了,仍是不肯答应。
马春花却哭得厉害了:“非烟,你是好妹妹,你要帮你大哥哥,求求你了。”
曲非烟鼻子一酸,举起了右手。
马春花抿嘴颔首:“待会无论说什么,你都不许插话。离开以后,我自会跟程郎解释的。”
曲非烟默默点头,内心有了不祥的预兆。
回去以后,两人都收拾好心情,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有心无意地喝着糖水。
只过了一会,南氏也回来了,她却是带着两方手巾回来。她笑吟吟地说:“让妹妹久等了。”声音温润轻柔,让人不由生出想要亲近的意思。
未等马春花开口,南氏有些惊奇:“妹妹你怎么了,是哭过了吗?”
马春花赧然说:“是,我能和姐姐这样的人结拜,我不过只是程郎的一个小妾,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
曲非烟猛然扬起头,看向马春花。但马春花眼中又是威胁又是恳求,她终究什么也没说,又垂下头,只看着自己的脚。
南氏却惊讶说:“你是小妾?陈大侠不是说你是她夫人吗?”
马春花喃喃说:“他根本就没有正式娶妻。他的夫人其实不过是如夫人的意思。”
南氏愣了愣,然后咯咯地笑了,笑得很是开心:“妹妹这么可人的人物,却只当一个小妾,想来这陈大侠必是有过人之处。”
换作其他任何话题,有人这么称赞陈程,马春花肯定骄傲得像一只小母鸡。可现在她只觉心中绞痛。南氏又与她聊了许多,她只是机械地回答着,甚至不知道大家说了些什么。
终于,南氏起身走到贾似道身后,朝着陈程说:“陈大侠,妾身刚才认下了马妹妹当妹妹,不知道大侠可有意见?”
陈程这顺着贾似道的话天南地北胡扯,正觉得这比他以前领导难打发多了。听到此言,抬头看了看马春花,只觉她的样子看起来很紧张,便以为她怕自己反对。
他也觉得好笑,马春花认识自己的朋友有什么不好,他又不是那种喜欢养金丝雀的人,便说:“那可是多谢夫人厚爱。”
他哪里知道马春花是怕南氏向他询问自己的身份,若是他说得不对就一切前功尽弃。
马春花平素一向不算聪明,可她对同性的直觉却还是达标的。
她没有猜错,南氏当然是这个意思。
南氏笑笑:“大侠没有意见,可妾身有意见。”
陈程一愣,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南氏说:“我听妹妹说,你们可不是有父母之命的。”
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是说不是正室。也是她自恃官家小姐,说得含蓄。若是她直接问,陈程肯定会否定。
但现在,陈程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瞟了马春花一眼,以为自己这是让她受了委屈,便难得地憨憨一笑:“还请夫人责罚。”
南氏掩嘴轻笑:“妾身怎么责罚你。陈大侠……对了,老爷,这陈大侠陈大侠的说着挺见外,你觉得呢?”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真人算过了,陈程是有用的,该笼络住。
果然,扯了许久闲话的贾似道说:“不错,陈大侠有报国之志,不若跟着本官做事,自有锦绣前程。只是嘛,还称呼大侠,不仅是见外,于外面也不好看。不若这样,本官长子也比大侠少不了……”
贾似道虽然不到三十岁,可这时代十来岁就生孩子了……
陈程闻言却是脸色一变。贾似道的意思莫不是想当他义父?他又不是吕布,要义父来做什么。再说了,他为了复兴大业,甘愿在贾似道门下做事,已经是他可以做的极限了。
想要他认贼作父,绝无可能。
在陈程心意急转的时候,贾似道继续说着:“不若,陈大侠认作本官门生,不知可愿意?”
好在贾似道此时正与南氏对望,想着一个命里会助他宰执天下的福将就要和他绑定了,心中得意。否则这对男女都会看出陈程那一刻的极不情愿。
听到是门生,陈程倒不排斥了。他不是这个时空的人,对此时官场那种以师徒为纽带的关系并没有什么体会。
在他心目中,学生和老师的关系就是学生和老师的关系。比如他的驾校老师就是个烂人,并不会有人会因此而觉得他有什么不对。
两个不同时空的价值观迥异,所以他毫不在意地抱拳:“见过老师。”
被占这点小便宜,他并不在乎。其实还是有那么一点在乎,真不在乎,他可以改成“恩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