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鸡啼,鲁观南才从地上吃痛的爬起,恍惚昏沉的扫视房间,大惊怎么在宗阳房间,起身一看,发现宗阳盖着被子,显然还在熟睡。
“小师叔?”鲁观南轻轻的唤了一声。
宗阳毫无反应,不似平常的警觉。
鲁观南挠挠后劲,正要转身出屋,却一眼看到宗阳床褥上的血迹。
“小师叔!”
鲁观南大呼一声,一把掀开被褥,惊见宗阳穿着外衣外裤,而一道道伤痕历历在目,尤其是胸口的重伤,看了让他有些晕血。
“这是咋了!”鲁观南哭丧着脸,慌张的摇摇宗阳的手,生怕自己这位小师叔驾鹤了。
宗阳终于从熟睡中醒转,一见是生龙活虎的鲁观南,隔了一会才微微笑起,轻轻的安慰道:“我没事,睡一觉就都好了。”
鲁观南明显松了口气,小师叔的话他最听,况且小师叔的能力也不是他能揣摩的,既然小师叔这么说了,他也就单纯的信了,心忖不好打扰,便转过身蹑手蹑脚打算离去,可忽然想到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赶忙回过身问道:“小师叔,今儿个是你与那岳小凤比试的日子,是不是让俺去说一声,就说推迟些时日?”
“不用。”宗阳侧过身,背着鲁观南回道。
“啊?”鲁观南不解。
“就说我放弃了。”宗阳说完这句,闭上眼又睡下了。
“啊?”鲁观南还是不解。
屋子里寂静无声,鲁观南本想再问,话到嘴边却还是咽了下去,悄然走了出去。
……
正午时分,目送完应该是最后一批前来确认的青丘女弟子,鲁观南连连叹气。
今日难得停了雪,开了太阳,碧蓝的天空点缀了几抹白云。
鲁观南应宗阳的要求,在院子里架了锅子吃大杂烩,原本他非要宰一只老母鸡炖野灵芝给宗阳补补身子,却被宗阳劝下了。这几只老母鸡在他眼里可是一起生活的挚友,平时没少谈心,宗阳上山那日吃了一只,后来发现他竟然偷偷做了一场法事,烧了不少黄纸。
这就是为什么宗阳奉劝后山古井里那位,别惦记老母鸡的道理了。
宗阳给鲁观南碗里夹了一个大大的山蘑菇,随后拿起身边一小坛酒灌了一口,最近酒坛子空的快,鲁观南看在眼里,却没多说一句,只是克制自己少喝些,真馋了就舀些清水进空坛子里,拿文火煮一煮,待煮出点酒味了当微度烧酒喝。
这一点,还是缘于鲁观南手头太紧,因为剑修在青丘实在太不受待见,而他又没其他收入,也就靠种点菜采点野味自给自足。
宗阳每每想到这一点,就后悔没跟大哥要些金锭,想来从来只把钱当个数字的色剑仙,随手应该就能扔出一大袋金锭吧。
不过穷日子有穷日子的美好,宗阳跟着骰子老道漂泊江湖十几年,虽然过得清苦,但更能知道珍惜与知足。
“好啦,别叹气了。”宗阳拍拍鲁观南的肩膀,以示安慰。
今早发生的事鲁观南已经一五一十的说了,说他当时前去讲武殿,发现那里被大批弟子围得水泄不通,但凡能溜出来的,都来观战了,而且当属女弟子最多。他好不容易挤到最里面,就见青丘十杰威风八面的站在那,当他说出宗阳放弃比试,因为存了个顾颜面的小心思,还特意补充了句宗阳是伤重不起,可全场还是嘘声震耳欲聋,谁会相信一个记名弟子待在人畜无害的青丘会无端受重伤?还不如说拉肚子拉的脱力了。那些前阵子败在他手里,今日特地前来数落他的师兄弟最为卖力,青丘南哥的名号一去不复还,一声声撸管男骂的他不知怎么回来的。
之后有大批女弟子还存不愿接受这个事实的念头,心急火燎的前来证实,却见宗阳一大个人杵在院子里喂鸡晒太阳,某个体重有两百多斤的师姐骂的最凶:
“小师弟,你要是个男人,就该去讲武殿,哪怕被打的体无完肤,师姐们反而更敬重你,可你接战而不敢应战,真是个没出息的绣花枕头,里面塞的都是草包!我呸!姐妹们真看走眼了。”
宗阳看在眼里,听在耳里,却只是置之一笑。
鲁观南拿着根树枝在脚下画圈圈,不理解宗阳的缄口,清晨在宗阳身上见的伤口,哪怕是最轻的一道,要是搁在那些养尊处优的气修弟子身上,准得嗷嗷叫的养个把月。
“好啦,吃东西。”宗阳再一次劝道。
鲁观南虽然有很多不明白,虽然有很多怨气,但也知趣,“哦”了一声,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昨夜来了个灵域境的怪人,偷走了所有剑谱,还重伤了我。”宗阳平静的说道。
“啥?!”鲁观南瞪眼露着板牙,放下碗筷一溜烟跑进自己屋子,片刻后又跑出来,惊慌失措的说道:“真没了,完了完了,这该怎么办!”说完后原地转起圈来。
“先静观其变。”宗阳自信一笑。
……
在后山上,宗阳走到古井边。
“外面冷,下来吧。”井底飘来老家伙的声音。
宗阳直接从井口跃下,稳而轻的落地,原来里面空间很大,石砌的壁面干燥,上面有很多字画,更多的是信手的涂鸦,不过不像原先想的那般阴湿脏臭。
老家伙的床就是一块巨石,上面铺了些干草,然后就是一张席子,除此之外,只剩一个香炉为伴,冒着几缕檀香。
宗阳拣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问道:“前辈应该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了吧?”
“恩。”老家伙躺在席子上,扣了扣脚趾,继续说道:“听口气应该是魔教中人,不过很陌生,估计是近些年才出来的。”
“他是领域境的高手,我差点死在他的剑下,你也不出面。”宗阳与老家伙相处久了,也就不像最初那么拘束了。
“你现在不是活蹦乱跳的。”老家伙没心没肺的回了句。
宗阳微微一笑,转而神色郑重,说出了心底一个经过深思熟虑的观点:“如果对方是魔教,我觉得青丘有魔教的内奸。”
“恩。”老家伙面色一冷,对于魔教,像他这种曾经与魔教生死战过的上一代人,更有恨意。
“偷走剑谱,然后把我杀了毁尸灭迹,再嫁祸于我,以保住内奸不被暴露。”宗阳说出了一个绝对有可能的阴谋。
老家伙点着头,忽然猥琐一笑道:“嘿嘿,我终于明白寒子牛的这步棋了,这货最喜欢干的就是后招之后留后招的勾当,从小到大都这副德行。”
“恩?”宗阳有些不明白。
老家伙瞅了一眼井口,仿佛在忌讳某人偷听,精神抖擞的坐起来,悄悄的说道:“告诉你,那寒子牛平白无故的送来一箱剑修最珍贵的剑谱,心思可黑着呢。”
“前辈是说,掌门这箱剑谱,一来是试我,二来是钓内奸的?”宗阳一点就通。
“恩,这老小子应该是早就察觉到什么了。”老家伙摸摸下巴,笑道。
“那前辈你说掌门现在对我还有几分怀疑?”宗阳好奇的问道。
“这个嘛~”老家伙盘算了一会,摇头叹道:“这老小子是全青丘最谨慎的人,你受伤了,他会怀疑你是苦肉计,你不受伤,那就更有理由怀疑你。好在他昨晚没有目睹你的生死战,不然一个受重伤的人,第二天身体神奇的完好如初,光凭这一点,不怀疑你也忌惮你了。总之,那老小子脑子里怎么想的,我们正常人是猜不透的,所以你不要太在意,反正他是气修,我们是剑修,不是一桌子的人,管他怎么想。”
“谢前辈对我的信任。”宗阳真情流露。
“见外了是不?”老家伙摆摆手,神色一认真,正色说道:“想那蘑菇头是我们剑修的独苗,且不说身世可怜,这几十年他可是代我们剑修受尽了气修的欺辱,那些个摆在藏剑殿的灵位看不到,我可是天天都看在眼里啊。他是个可怜的孩子,好在你肯用心教他剑法,让他在气修面前抬起了头,光凭这一点,你就该得到信任。”
“原来前辈挺关心观南的。”宗阳以前倒没发现。
老家伙眉头猥琐一抖,奸笑着问道:“那你要不跟蘑菇头商量下,先送一只老母鸡来?”
“那他宁可不要什么太师父。”宗阳说的是大实话。
老家伙搞笑的白了一眼,好像突然没精打采到了极点,躺下身子,不打算吭声了,不过一只赤脚还在那悠哉的抖。
“前辈,我最近有一种奇特的感知,可以感知到屋外每一片雪花的纹路,青霄殿檐角冰蜡烛上滴落的水滴,山下澜沧江里的大鱼,有时候还能更远一些,真不知道感知到的是现实,还是说只是脑子里的想象,但昨夜我确实靠这种感知锁定了那个怪人的飞剑。”宗阳终于说出了这次上后山的重点。
“你已经站在觉灵境的门槛上了,这种感知就是神识,可以帮你感知天地灵气。”老家伙没有情绪波动的回道,语气里有股不易发觉的酸味,看来不能吃到老母鸡,会让他精神跌到低谷,足见这个想法是多么的强烈。
宗阳有些茫然,还有些恍惚。
老家伙见宗阳一时没动静,扭过头平淡无奇的问道:“你感受到的天地灵气是什么颜色?”
天地灵气,因修炼者的资质不同,被公认分为赤青黄三色,赤色为最上等,青色居中,黄色为下等,老家伙感知到的天地灵气就是黄色。
宗阳闭上双眼,任由那种感知外放,从井底壁面,到井外古柏上,再到山下正在练剑的鲁观南,他手中长剑的剑尖……
宗阳睁开双眼,蹙眉犹豫道:“我想我感知到的应该是天地灵气,像水一样覆盖在各个角落,有规律却又错综复杂的流动着,无边无际,范围广的像是大湖,或者说更像是大海,但它没有颜色。”
老家伙原本就对宗阳的感知细微程度和范围有些窒息,等听到海的描述时,完全震惊的停止了呼吸,可最后听到宗阳感知不到天地灵气的颜色时,心口明显松了丁点,似乎挽回了残存的一点自尊,大情绪后有些疲惫的解释道:“或许你还没真正掌握你的神识,勤加修炼,过个一年半载应该能行了。”
“或许吧。”宗阳对修炼如白纸一张,过去在天台山顶虽然向慕天问过很多有关修炼及境界的问题,但没有事到临头,哪会问的那么全面。
“前辈,可否借剑一用?”宗阳忽然从半失神的状态下回过神来,两眼流光,应该是感悟到了什么。
老家伙的剑就插在睡觉上方的壁面上,他抬起一只脚,乌黑极脏的大脚趾头和二脚趾头如手指般娴熟分开,夹住剑柄,用力一抽,将长剑送向宗阳。
宗阳两眼有神的盯住一处看,这只是失神时的本能之举,一听剑来,精神一振,接过长剑只是信手舞了两下,忽然以入剑之姿向前无端一斩。
在宗阳入剑的瞬间,老家伙已然张开了老嘴,他感应到了什么,凹陷的眼眶里眼珠子瞪的老大,说时迟那时快,他的枯瘦身躯刚开始动,喉间的声音刚出,一道霸绝剑气飞来!
嗡——
剑气贴着老家伙而过,割开了他的宽袖,接着是肋下,最后“啪”的一声斩入壁面,碎石霎时飞溅,壁面上留下了一道两尺有余的深深白印。
老家伙扭着滑稽的身姿躲到了一边,刚才若反应慢点,就真死在这口古井里了,这会还心有余悸,声音发颤的问道:“你修炼多久了?”
“若算真正开始,差不多十个月。”宗阳强压着内心的激动,认真回答。
“你……!”老家伙的修炼常识在这一刻被完全颠覆,仿佛被雷击的外焦里嫩,失去了言语能力。
“我是青丘第一号废物。”宗阳接过老家伙的话,扬着嘴角,无比自信与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