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约当即成立。
蜡烛的火苗顺着金色烛台的花枝流淌下来,融化的蜡油包裹住亚里克斯的双手,又立刻凝固,将他的手掌和烛台底座封在了一起。
他想:确实挺痛,怪不得小孩要哭。
不过这想法也只是一闪而过,烈火没有停止,又顺着亚里克斯的胳膊爬上去,悄无声息地席卷了他的身体。
那是契约形成的火焰,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将一个活人变成了灰烬。
留下半透明的灵魂,还站在原地。
那张鸟嘴面具不知何时回到了他的头上,也变成了半透明的,忠诚而沉默地守护着亚里克斯那个不想让别人知道的秘密。
约书亚很惊喜:“哥哥!”
他不哭了,快乐地凑过来,围着亚里克斯打转。
亚里克斯似乎是笑了一下,想伸出手摸摸弟弟的头,发现手没法动弹,于是退而求其次地弯下腰,轻轻地亲吻了约书亚的额头。
这回碰到了。
约书亚不懂那么多,只知道哥哥终于收下了自己的礼物,捂着脑门,兴高采烈地问:“哥哥,你的愿望实现了吗?”
——他还记得那个烛台是‘能帮人实现愿望的东西’。
亚里克斯:“……”
他没说话,看着眼前约书亚的灵魂逐渐变淡。
孩子金色的头发也一点一点地卷曲、缩短,可爰的脸上出现了被烧焦的痕迹,他自己还像是什么都没感觉到一样,高兴地眨着眼睛。
像是有无形的火焰在吞噬他的生命。
他忘记了所有过去,忘记了死因,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幽灵,只是日复一日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期盼着同一件事。
这孩子只有一个愿望。
希望有人来陪自己,希望自己最喜欢的哥哥能在身边。
现在他的愿望都已经实现了,也就不会再在这世间停留。
他即将得到解脱。
孩子自己并不明白。
约书亚身后的那一队幽灵骚动起来,推推搡搡的,也在逐渐消散,最后都化为细碎的光团,落在石板路上,像夏夜水边的萤火一样好看。
离别发生得很快,没有预兆、没有眼泪,也没有任何告别。
亚里克斯一直不发一言,静静地看着约书亚和自己的父母消失在空气里。
街道上只剩下他一个,他低下头,透过自己半透明的胳膊,看到了石板路上的纹路。
烛火重新安静下来,静静地摇曳,似乎能在夜里给人带来一点光明和温暖。
然而只有拿着它的亚里克斯才知道,它能带来的只有永无止境的、被烈火炙烤的疼痛。
毕竟是‘圣器’,叫这个名字的东西好像都与幽灵不兼容。
……也不知道那两个旅人第二天醒来见不到自己,会不会好奇自己去了哪里。
不过也没关系,反正今晚过后,这座城镇就会变成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空城,‘家’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了意义,他们想在那里住多久都行。
亚里克斯转过身,还没怎么习惯自己的这幅形态,慢吞吞地飘,逐渐消失在了远方的黑暗里。
希迪眨了眨眼,从房顶上站起来,歪头重复自己看到的:“他变成鬼了。”
怎么这么快?他还没来得及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布瑞斯替他裹紧身上的斗篷:“嗯,他今晚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个。”
他牵住少年的手,带着人一起从房顶跳下来,这回倒是不用魔法阵了,沿着石板路往回走。
城里是彻头彻尾的寂静,只有两个人的呼女干声,也很轻。
希迪被布瑞斯带着走了两步,路过地上一小堆灰烬,偏头看了一眼。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他忽然问,“我不懂。”
亚里克斯和约书亚的对话原本就不是说给别人听的,话里没有任何解释,希迪从头听到尾,似乎隐约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懂。
而且这个故事并不能让他感到兴奋,希迪也说不好,他只是……
他只是莫名其妙地觉得有点郁闷。
布瑞斯轻声道:“您是指什么?”
希迪:“很多方面。”
这座城里发生过什么?亚里克斯怎么是这种样子?为什么那小孩会变成这样可怕的幽灵?他为什么会拿着烛台在路上走?
最重要的是,亚里克斯为什么会主动接过烛台,替代约书亚的位置?
难道他不知道,碰到了那东西就会死?
是因为兄弟情?
只是兄弟情谊,似乎也不用非得搭上自己的性命。
“人类一般不会主动变成鬼吧。”希迪小声道,“他可真奇怪。”
希迪不明白。
他又问了一遍:“你知道他们是怎么回事吗?”
布瑞斯:“……很遗憾,关于亚里克斯先生的事情,我也没有亲眼见过。”
他牵着少年的手,慢慢地往前走,长发搭在肩膀上,像是承载了月光。
希迪:“所以你也不知道?”
布瑞斯摇摇头:“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为您讲述的一切,都不过是没有事实根据的猜测。”
“请您务必……不要当真。”
作者有话说:
……吃烧烤把嗓子眼烫了,疼……
第30章无人在意的幻影
森林深chu的空地上方有星光闪烁。
林间黑暗,不过黑暗对于布瑞斯和希迪来说不是问题。他们没有回到亚里克斯的家,而是直接穿过森林里的小路,来到了这片墓地前。
约书亚的小墓碑安静地呆在原地,希迪套上去的荆棘花环还在上边,亚里克斯用野花做的花环已经不堪重负地散了,白色的小花瓣落了一地。
希迪站在墓碑前,低头看了一会儿,第一句话是:“他真不会编花环。”
没人碰都这样不结实,真带在人头上还得了。
布瑞斯:“毕竟亚里克斯先生带着手套。”
疫医带的皮质手套,和那张鸟嘴面具是同一种材质,他们从没见过亚里克斯将它脱下来。
那双手套刚才似乎被烛台的火焰烧掉了?可是他的手掌又立刻被蜡油包裹,没露出多少端倪。
“我看见了。”希迪说,“他缺了两根手指。”
少年的视力很好,只扫了一眼,就看清了亚里克斯双手的全貌。
他不止是看到了这些,还看到了那双手有多么干枯残破,似乎勉强还能动,但是一点儿都不灵活。
也是烧伤。
怪不得亚里克斯把自己包得那么严实,也不知道他的衣服下面还有多少皮肤是完整的。
希迪白天还嫌地上灰土太多,晚上却不管这些,把斗篷一撩,直接坐在了墓碑前的地上。
布瑞斯跟着坐在他旁边,背靠着一棵树,凝视那块小小的石头墓碑。
希迪问他:“你猜到了什么?”
布瑞斯温和地纠正:“不是猜到,是猜测。”
希迪:“……”
他把自己蜷起来,又拎起布瑞斯的一条胳膊绕在自己肩膀上,主动钻进了他怀里,捏他的手指。
少年知道自己有点不舒服,但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
“跟我说说吧。”他将布瑞斯的手指一根根地折起来,又往反方向掰——这个动作被布瑞斯温柔地制止了,“你是怎么想的?”
布瑞斯任他摆弄自己,只在特别过分的时候阻止一下,声音和缓:“……您还记得吗?我对您说过,瘟疫对于一些人来说是灾祸,对于另外一些人而言,却是机会。”
希迪记得很清楚:“摆脱家里累赘的机会?”
布瑞斯:“嗯。”
“过于贫困的家庭,养不起太多孩子,如果这个孩子身体上再有些别的什么疾病,就有可能会被放弃。”他说。
“这听起来离奇,但是对于大陆上的一些家庭来说,这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这是一种生存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