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是!”樊醒打断了他的话,“你知道她不是!”
他抚摸余洲的脖子、脸庞,最后卡住余洲下巴。焦躁感爬挠樊醒的心,他恨不得立刻让余洲抛弃脑子里可笑的兄妹想法。
他不想让余洲无论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以久久为先。
“你也是一无所有的可怜虫,别自欺欺人了。”樊醒一字字道。
一种陌生的惊恐像虫子一般钻进余洲心里。
余洲和鱼干目光同步,齐齐看向樊醒手上的金色圆球。
被血液侵染的柔壳正在裂开!
鱼干发出尖锐的啸声。它的恐惧瞬间侵入余洲脑海,余洲忽然颤抖,他本能地想远离樊醒和他手里的那东西,可樊醒完全钳制住他,大得出奇的力气,就像一只巨手把余洲牢牢压在原地。
樊醒扬声长笑:“安流啊,安流!”
他举起手中圆球,笑声愈发疯狂。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圆球正在崩裂,金色的柔壳化成液体,水一样从樊醒指缝淌下,“你我都是母亲的孩子,我们有同样的源头。你的心脏惧怕我的血液,然而母亲添加的这层壳子,它认得我!”
圆球的柔壳融化了一半,圆球中央那团不断滚动的混沌终于露出全貌。
它是浅灰色的,如同那些有毒的蔷薇一样,阴郁低沉。
在夜灯与雨水中,混沌仍旧缓慢翻滚,它们悬在樊醒手心,被樊醒五指牢牢圈住。
鱼干无chu可躲,从圆球开始融化的时候它就僵柔地失去了活动能力,落在余洲胸口。
“……”樊醒松开了钳制余洲颈脖的手。他用手掌盖住鱼干,“好吧,别害怕。你不想要这部分力量,那就直接给我吧。”
那团混沌的烟气,就这样被樊醒按入了胸口。
城市有密雨,但从来没有打雷。
已经抵达城外郊区的付云聪却听见了雷声。回头看见城市天空电光闪动,他心头一突,连忙对车上其他人说:“雨太大了,我们回去吧。”
大巴掉头,往城内疾驰。付云聪跑上观光层,雨愈发的大了,但这不是他操纵的。有人越过笼主,让“鸟笼”的天气发生了变化。付云聪心里升起不祥预感,他想起余洲说过的,出现在某个“鸟类”空中的巨大手掌。
电光密集的地方,浓云正在翻滚。
“……他是要死了么?鱼干!”余洲喊出了那个特殊的名字,“安……安流!”
鱼干猛地从他胸口窜起。
樊醒浑身战栗,胸口萦绕着灰色的混沌烟气,已经失去了控制余洲的力气。汗水从他身上淌出来,就像彻底洗了个澡,他长发湿透,紧紧闭着眼睛,嘴唇因为忍受痛苦而咬出血来。
“我不知道!”鱼干无措,“我不知道别人女干收我的心脏会发生什么事!”
余洲:“你们最好把所有事情都给我讲清楚!我他妈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是把所有人都蒙在鼓里骗得团团转吗!”
鱼干张口结舌。
余洲将樊醒推翻在地,起身时顺脚踢了一下。
“既然要死那就去死吧。”
头顶传来沉闷的雷声。
余洲抬头时,看到有一只手从密云中探出,像拨开布帘一样,从中央分开了云雾。
紧接着,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四只嶙峋、干瘦的手,把天空挖了一个洞。
“……余洲,余洲!!!”鱼干在余洲身后大喊,“救救我们!救救樊醒!”
余洲目瞪口呆。
他看到一只硕大的眼睛连着细长脖子,从天空黑色的洞口里慢慢探下来。
“我会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鱼干噗地趴在余洲的脸上,“快!快把樊醒挪到它看不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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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溃疡(9)
安流的“心脏”不冷也不热。它是火辣辣的,仿佛揪着皮肤骨头,血管也因此被抽动,樊醒浑身都在打颤,脑子一耸一耸地疼。
他无法动弹,无法出声,眼前一片朦胧。他看见余洲把自己拖了起来,走几步就因为力气不济倒地。
余洲没放弃,拖着他双手往一旁拉。码头边上有拾荒人蜗居的小棚子,脏污不堪,里头一股子沤出来的酸臭味。
樊醒的呼女干变得短促。鱼干趴在他的脸上,头一回真正地着急了:“别死,别死……”
樊醒忍受着浑身的疼痛,舌头因麻痹而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他的视野渐渐模糊,变成了一片浓淡不一的灰色。
一滴雨从天空坠落,落在他鼻尖。
樊醒看到自己站在海滩上。海水浅浅地推上来,淹没他覆盖鳞片的脚丫。
借助水,他看到了自己的模样:一个长着鱼脸的孩子。
四野茫茫,巨大的水母如同眼球,在浅灰色天空中舞动。天地是倒悬的,山峦像钟乳石,累累悬在头顶。樊醒伸出手,试图触碰水母们细长的鞭丝。他的手是孩子的小手,手背同样长满鳞片,手指与手指之间,有肉色的薄膜。
白色的鞭丝甩在他的手上,火辣辣地一疼。樊醒连忙缩回手,手臂上两道痕迹,皮肤像被侵蚀一样凹陷了下去。
他疼得一直流眼泪,可那也不是他的眼泪。他蹲在海滩边上捂着眼睛呜呜地哭。他还不懂得说话,只会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像鱼在水里吞吐泡泡。
一只手抚摸他的脑袋,温柔又耐心。
樊醒仰头,身后的人影模糊不清。
他张开手,想去抱住那人。
在触碰到那人身体的瞬间,他的左胸忽然狠狠一疼,就像有人穿过皮肤和肋骨,直接握住心脏重重地捏了下去。
樊醒眼泪流了满脸。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大概一个鱼脸的娃娃,哭起来也是难看的。
“……我给你起了名字噢,”震耳欲聋的声音低笑着,在天和地、海和山之间嗡嗡震响,“你叫安流。”
“安流,那是什么?”余洲问。
他们躲进了小棚子,小棚子只有一个入口,其余三面都被杂物围得严严实实。入口仅容一人进出,余洲半蹲在狭窄的口子上,恰好挡住了棚子内部。
夜空之中的空洞令余洲想起付云聪给他们看过的那道裂缝。“鸟笼”之外,是黑暗无光的“缝隙”空间。那怪物正是从这样的黑暗中探下头来。
“……它就是你们的母亲?”余洲不敢相信,“到底是什么东西!”
“柳英年说过的,它是‘缝隙’的意志。”樊醒胸口疼得厉害,他说两个字,喘一口气,看着余洲堵在门口的背影。鱼干趴在他胸口一声不吭,末了补充:“是它制造了我和樊醒。”
安流,“缝隙”意志制造的第一个孩子,它诞生于一条海豚的子宫,身体像人,头脸却是鱼。
樊醒,“缝隙”意志制造的第二百二十一个孩子,他试图脱离母亲。
余洲终于忍不住回头。他看樊醒,又看鱼干。
“鸟笼”里什么都可能发生——姜笑的话简直是警世箴言。
那硕大的眼睛仍在逡巡,余洲毛骨悚然,他只能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不敢与它直视。
挡住这个口子就能把樊醒和鱼干藏起来?可那若是“缝隙”的意志,无论如何它都能找到自己的孩子。
“它为什么要找你们?”余洲问,“你们为什么想离开它?”
自从和樊醒牵扯上关系,余洲的脾气越来越坏,他也不想掩藏自己的性格了。“立刻解释,别再骗我了。”
樊醒的声音很虚弱,鱼干开口:“你手里的那本深渊手记,是樊醒从母亲手里偷走的。”
“缝隙”的意志何时诞生、何时存在,樊醒和鱼干并不知道。
他们从被制造出来那一刻开始,就只知道自己是“母亲”的孩子。
“母亲”很喜欢制造自己的孩子,孩子是它的同类。但它并不喜欢这些孩子。安流是第一个孩子,安流无论犯什么错、惹下什么麻烦,母亲都会放它一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