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夜里起了凉风,束台与殷晚在小院的葡萄架下头纳凉。两人各自坐在摇椅上,石桌上放着两盘冰湃过的果子,一个磁盘中冰着两壶果酒。
今日是人间的七夕节,河洛老早就跑出去玩了。但束台和殷晚却不觉得七夕如何。
束台同殷晚说,牛郎与织女其实是一对怨侣,两人老早就分居了。一年见一次面,商量和离和子女归属的事,年年商量,年年也商量不出个所以然。有几回见面的时候还大打出手,掀起天河一阵波浪,落进人间便是大雨一场。
束台拎着酒杯,清凉的酒液顺着喉口咽下,通身都凉丝丝的。
两个人如同从前一样,束台给殷晚将些天上神仙的旧事,殷晚认真的听,偶尔应和两句,不知不觉中,两壶酒便喝了个干净。
晚风送来前头红袖河上的欢声笑语,像是隔了一层罩子般,听不分明。只愈发显得葡萄架下一方小天地清幽静谧。
束台忽然探身看向殷晚,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他看,道:“我给你跳支舞吧。”
殷晚有些惊讶,“你还会跳舞?”
与凡人们而言,跳舞多是用来取悦人的。琴棋书画尚可修心养志,学舞的人多是坊间舞姬,便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学了,也免不了被说是讨未来夫君欢心。
束台起身,随意折了一段树枝。他走在庭院中,立在月下,红衣翩然。
他说的跳舞原是舞剑。
只见他于月下站定,微风吹动他的衣衫,霎时间,他便动了起来,犹如御风而行,一截枯树枝在他手中被挥舞的只剩残影。他的身影很轻灵,柔韧的腰转动起来,带起红衣纷飞。那一起一动之间,暗藏着杀意凛凛。
殷晚微微仰起头,饮了一杯酒,他看着庭院中起舞的束台,眸中不知道在想什么。
束台应当是使剑的一把好手,手腕转动之间,时而贴地而行犹如游蛇,时而平地而起翩如惊鸿。那一截树枝被柔韧的劲道收回手中,又携惊风之势直指殷晚。
殷晚面色不变,那枯枝越来越近,倏地一下,停留在殷晚面前不过二指chu,掀起一阵轻波。
殷晚抬起眼皮子,看向握剑的束台,“你想杀我吗?”
束台看着下,忽的笑了,他将枯枝扔掉,跳进殷晚怀里。
殷晚怀抱着束台,自后颈沿着脊骨,一下一下的抚摸束台的背。
束台是真的醉了,他胡乱抓着殷晚胸口的衣服,道:“我真的很爰你。”
殷晚敛眉,“我知道。”
束台眼角沁出泪水,“可我也恨你。”
殷晚轻轻拂过束台的头发,仍然道:“我知道。”
清风重新吹起来,殷晚没再听到怀中束台的话,他睡过去了。
河洛拎着一荷包巧果酥糖回来,看见葡萄架下偎在一起的两个人。
“干嘛非得挤在一张椅子上,你不嫌热吗?”
殷晚捂住束台的耳朵,淡淡的看向河洛,“什么事?”
河洛嘴里咬着巧果,“阎王递了信来,想要见你一面。”
殷晚接过河洛手中的信,一目十行的看过去。
河洛有些好奇的问道:“他说什么?”
“投名状罢了。”
九殷划定结界隔绝天上人间,意思已经很明白,不想要神仙干扰凡间。可是地府不同于神仙两族,地府掌轮回大权,同人间分割不开。阎罗怕九殷如同当年对神族一样干脆利落的切除地府,便主动提出,关闭混沌之chu的出入口,只在人间地府建立往来的通道。除轮回之事外,地府绝对不干涉凡间事。
河洛听完,道:“阎王倒是很识时务。”
如今九殷失去了天道的身份,这些事务还来找他决断,是摆明了站在九殷这一边。
殷晚将信还给河洛,道:“你叫阎王去找束台,他知道该怎么做。”
河洛点头,自去回复阎罗。
一夜酒醉,束台第二日醒来的时候脑袋昏昏的,日头已经很高了,透过纱帐显得柔和很多。束台拢了衣服,赤脚走下床。屋子里只有他一个,殷晚不知道去哪儿了。
他走到外面,外间桌上放着一盏醒酒茶,一旁还有一个白玉摆件。
束台洗了把脸,坐下来喝那醒酒茶,一面将白玉摆件拿来看。
白玉摆件被雕刻成海上明月的模样,一轮明月自海面上升起,中间那一抹红色,则被别出心裁的雕琢成一个人影。看去,红衣人身形翩然,好似于海面上穿行,硕大的一轮明月,倒成了那腾空而起的身影的陪衬。
束台指尖落在那抹红色之上,慢慢的喝完了醒酒汤。
论说这会儿他可以去睡个回笼觉,但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客栈要经营,束台心里顿时有了劲,他收拾完自己,奔着客栈走去。
客栈依旧是半死不活的样子,每天来的人不多,大家都很清闲。今日束台醉酒,殷晚便替他,往柜台后面一站,百无聊赖。
束台站在门口瞅了一会儿,走过去,“我当掌柜,也是你这个样子?”
“不然呢?”殷晚懒洋洋的,“当掌柜的,还要做什么,不是数钱就行了?”
才不是,束台心想,我要做的事情多着呢,才不是在这里当一个吉祥物。
束台来了,殷晚便让开,往大堂中间的楼梯上一坐,叫河洛给他端茶。
“掌柜的可在?”门口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束台看去,是一个身着青衫的书生模样的人,可不就是阎罗。
束台眉头微挑,“稀客呀。”
阎罗笑眯眯的走到束台身前,拱了拱手,道:“不知道掌柜的这里还有没有上房,我来定几间。”
束台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便道:“有,你想订几间,订多久?”
阎罗想了想,道:“订八十一间,先定三百年的。”
“哟,”束台笑道:“大生意。”
阎罗便笑,拱手又拜。
束台将阎罗带到了楼梯旁边一个不显眼的桌子上,叫人上了茶水瓜果。
阎罗施施然坐下,目光不经意似的略过楼梯上坐着的殷晚。殷晚瞥了他一眼,并没言语。
“是这样,”阎罗道:“如今上界神仙两族都同人间隔绝了,偏偏地府诸事不曾听九殷大人做什么打算。我地府紧挨着混沌之地,是六界的转换点,这般险要的地方若与人间相接,恐危及人间,所以我便下令,命地府与人间隔绝开来。”
束台端起茶杯,“地方掌轮回,你们与人间隔绝了,凡人死之后去哪里?”
“在下正是为了这件事来的,”阎罗道:“虽与人间隔绝,但引渡轮回的事务不敢怠慢。我打算令一百六十位鬼差往返于人间,引渡轮回。上神这客栈是个南来北往,阴阳交汇的好去chu,所以我想以这红尘客栈作为进出人间的口岸。”
阎罗觑着束台的神色,给自己加砝码,“当然,每年地府会给上神应有的报酬,鬼差吃住在您这红尘客栈,也是另付钱的。”
束台一顿,眼睛慢慢的亮起来了。
做生意嘛,谁说只能做人的生意,只要上门,都是客人!
阎罗看着束台这般神色,知道这事有门,心里渐渐有了底。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飘向殷晚。
九殷回信说让他找束台,他便立时去打听了束台的近况。一查之下才发现束台上神离开了神族,并在凡间开了家马上就要破产的客栈。
阎罗心思多通透的一个人,立刻便想明白了。他与束台做这笔生意,于束台来说,给他送笔大生意,叫他开心开心。于阎罗来说,给地府找了个靠山,也探明了九殷不会对地府下手的态度。
阎罗心里叹了一声,虽说这事做的不错,两边都欢喜。但他心里思量着,总是有一种烽火戏诸侯,搏美人一笑的意思。
“不对呀,”束台忽然道:“一百六十位鬼差,怎么只要八十一间房?你们怎么住?”
阎罗含蓄的笑道:“一百六十位鬼差,每两位为一组,住一间房。余下那一间,自然是在下的。”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