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小晚没有听懂这话的意思,歪了歪头:“什么意思?”
藏镜手中的佛珠转动,再次问道:“小晚,你为什么会选择我……渡情劫。”
哦。
原来问的是这个。
谢小晚语气轻松地说:“随便选的。”
他当时定下的目标很简单。
就是年轻、长得好看,又没什么身份地位的就可以了。
可谁能想到,荒野中捡到的一只幼豹摇身一变成了东荒之主;家破人亡的散修拜入西漠密教当上了佛子;落魄书生其实是云竹君下凡渡劫……
谢小晚现在想来,还觉得自己颇为无辜。
藏镜听到这个回答,猛地攥紧了手中的佛珠,又缓缓松开,他低声自语:“随便……你的随便,却让我困扰百年,不得看破。”
谢小晚:“……”
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虽说谢小晚是渡情劫,可也不是为了玩弄别人的感情。
每一次情劫,他都会封印自己的记忆,分出一具身外化身,再用另外一个完整的人生去渡劫。
总而言之,每一个“谢小晚”都是真实的,每一段感情也是真挚纯粹的。
往往,在情劫之中做出选择的不是谢小晚,而是那些渡劫的对象。每一次,谢小晚都给了他们后悔的机会。
只要他们选对了一次,就不会出现如今这番情景了。
藏镜一步步走了过来。
自从东荒一别,这还是谢小晚第一次与藏镜见面。
谢小晚目光微微一凝,敏锐地发觉藏镜今日有些不对劲,他的眼白赤红,浮现着一条条的红血丝,像是许久未曾安睡过一般。
藏镜的声音不复往日清晰:“都是你的错……”
“如果不是你,我又怎么会落得这般境地。”
“我的师父死了,西漠佛子的地位,还有……”
叮咚——
藏镜手中的佛珠断裂,一颗颗全都滚落在了地上,其中一部分落入到了海面之中,缓缓下沉。
藏镜这些日子以来受尽了折磨。
一边是恩师去世的悲伤,一边又是宗门逼迫的压力。
在这些之下,对谢小晚的愧疚就不值一提了。更不用说,在百年前的那一次情劫,谢小晚根本没有损失什么。
是。
谢小晚当时是帮助他报仇了,也放弃了自己修炼的机会,将所得到的资源都让给了他。
可这一切都是假的。
谢小晚做出这些,也只是为了自己的情劫。
若是谢小晚如今还是一个落魄散修,艰难度日,藏镜也不会多想什么,反而会竭尽所能地去弥补。
可现在,谢小晚却是名震一方的风月楼主,根本不需要他人的怜悯同情。
这样一来,藏镜就能理所应当的将一切都推到谢小晚的身上。
不是他的错。
是谢小晚的错。
那凭什么,他现在要经受这样的折磨与痛苦?
这么想着,藏镜握住了长老给他的刀刃。
做出抉择吧。
在这里,与过去的一切都做下了断。
藏镜身上披着的金红袈裟晃动了一下,从中猛地伸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刀刃。
锋利的刀尖直接冲着谢小晚而去。
两人的距离本就靠得很近,不过在眨眼间,刀刃就来到了谢小晚的面前。
可谢小晚并不是毫无防备。
之前他就觉得藏镜不对劲,答应一起出来,只不过是想看看藏镜想要做什么。
眼看着刀光就要逼近,谢小晚往后一闪。
这一躲,刀刃没有刺中他,反而没入了红珊瑚之中。
红珊瑚轰然倒下,滚落海中,溅起了漫天水花。
不过后花园寂静,没有其他人会靠近这里,故而也没有人发现这边传来的动静。
谢小晚的身形一晃,最终轻轻地立在了平台的边缘chu。
海浪时不时地拍打了过来,舔-舐着他的衣角,不一会儿就沾染上了咸湿的海水。
藏镜一击落空,却不依不饶,追了上来。
谢小晚再往后退一步就要落入道了海水之中,他无法再退,而是抬手射-出了一缕情丝,止住了藏镜的动作。
藏镜的动作一顿,挥刀斩了下去。
也不知他手中的刀刃是由何做成的,轻而易举就割开了身上缠绕着的丝线。
谢小晚皱了皱眉:“你到底要做什么?”
他设想了许多的结局,可从未想过到,藏镜竟然会变得这般的……疯魔。
藏镜的脸上依旧带着慈悲之意,但说出的话却格外的冷漠:“你让我心生魔障,我要再次了断你我之间的因果!”
海风徐徐吹来。
海上明月楼的周围海浪席卷而来,升腾起了丝丝缕缕的雾气。
谢小晚似有所感。
若是现在离开了海上明月楼的范围,恐怕就不能再进来了。
沈霁筠还在这里。
不仅如此,还有被扣下的货船之事没有解决。
谢小晚不能退了。
那不能退,就只能正面一战。
风吹起了谢小晚的额发,他足间一点,轻轻落在了围栏之上。他的身形轻盈,衣诀猎猎,好似一只振翅而飞的凤凰。
他抬起眼皮,眼中光芒璀璨,胜过上方一轮圆月。
“我有个小小的建议。”他的眉眼间带着讥诮的笑意,就算是如此,也依旧精致得晃人眼睛,“为什么每次断因果都要对我下手呢?不是有更方便的选择吗?”
藏镜怔了一下:“什么?”
谢小晚的声音汇入了哗哗海浪声之中:“比如,杀了你自己,不就没这么多事情了吗?”
藏镜没有想到会是这个回答,脸庞微微曲了起来。
谢小晚的声音清脆,还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你觉得呢?”
藏镜没有回答,他背光而站,脸上阴晴不定,不像是西漠密宗出来的佛子,倒像是……无间鬼域里爬出来的恶鬼。
谢小晚没能得到答案,嗤笑了一声,伸手一摊:“你看——你还是这样的自私自利,不管什么,都只想着自己。”
“我还以为佛前百年光阴,能洗涤你的心境,没想到……你一点都没有变。”
“哦,说错了,还是有一点变了的。那就是——你比以前更会伪装了呢。”
一字字一句句,直接戳破了藏镜多年来的伪装。
他以为他已经成为了风光霁月的西漠佛子,成为一座无暇的镀金雕塑佛像。可未曾想,待到伪装撕下后,他依旧是过去那个自私、阴暗的凡人。
藏镜失神了片刻。
随后,他的脖颈间传来的一阵疼痛,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按住了脖子,看了过去。
只见一条透明的丝线横在了月色之下。
丝线的一头缠着他的脖子,而另一头则落入了谢小晚的手中。
谢小晚的右手横在胸前,手指如莲花绽放,他的唇角浮现了一道古怪的笑意,轻声说:“我知道你不想死,由己度人,那么……难道我就会愿意去死吗?”
说着,他伸手用力一拽,藏镜下意识地踉跄了一步,
藏镜知道,若是再拖延下去,就必定会死在这条情丝之下,于是他也不去剪断,直接持刀冲了过去。
眼看着要碰到谢小晚,却见他纵身一跃,轻轻落在了平地上。
而藏镜却控制不住,直接撞到了栏杆上,手中的匕首也掉落在了海里,发出了沉闷的一声。
谢小晚面朝着海上明月楼。他没有回过头,而是轻轻屈指,说了一声:“去。”
随后,身后又想起了“咚”得一声。
好像是有东西掉落到了大海里面,溅起了海浪。
过了片刻,半透明的丝线收回到了谢小晚的手中,他缓缓转过身,后花园中的红珊瑚依旧烁烁发光,而藏镜的身影早就不见了。
海面上,一道身影一闪而过,缓慢地坠入了海底。
藏镜被甩落到了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