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形云再次回到原地,背靠树干,突然想起了以前很久远的一桩事,久得他几乎要遗忘,抗拒记起,他不想陷入这样的情境之中,却没想到如此突然、如此轻易就让他回到了那个噩梦般的情境下。
“我很小的时候,爹娘待我横穿森林……”他刚开口的嗓音低哑,说着便渐渐正常,就像寻常说话的语调。
“黑暗中传来阵阵狼嚎,有狼群靠近,他们掐醒了我,把当时还是婴儿的我丢在了一棵大树树根附近,便逃之夭夭。”
“我的哭声女干引来了狼群,我动不了,只能看到上方一片压抑的丛林,没有一点星光,以及周围缓慢逼近的一双双发光的眼睛,没有人来救我,我便停止了哭泣。”
“狼王露出獠牙,我以为,它会咬断我的脖子,可它只是舔了舔我的脸。”
“那时候我就隐约知道,众人称善的不一定对我好,众人称恶的不一定对我坏。”陆形云冲着黑暗,喃喃低语,“所以我不管你是神子,是恶魔,是善,是恶,是人,是鬼,会给我带来好chu,还是会给我带来厄难,只是我感觉到你对我好,就足够了。”
“当初,我在黑暗中待了三日,也不长,但凡人婴孩三日不吃不喝,也快到极限了,先前丢下我离开的一男一女这才去而复返,一个哭一个安慰地说来给我殓尸,发现我还活着,便带了回去。数年以后,他们得意洋洋地说起这件事,说得益于他们当时灵机一动,提升了我的勇气,才让我能这般异于常人地长大成人。”
“那时我就知道,就连爹娘对子女的疼爰都有条件,世上不存在不需要努力就能得到的东西。但你打破了我的认知,你好像一步跳过了过程,可能是我的不安影响到了你吧。”
他曾想过若有朝一日死亡到来,他会很平静地去迎接,安详地离去。
因为每时每刻他都已经全力以赴。全力以赴的每一个瞬间,既是开始,也是结束。
所以,也不存在放不下一说。
“我等你三日,三日后如果你没有出现,那么我会当做我们从来不曾见过。”
“离开这里以后,我会去找器村,去找至圣,我依旧会想办法实现我的目标,你并非是我的唯一选择,原先我只把这儿当成过渡,我没有想到会到这里止步,更没有想到原来被别人选择是一件这么快乐的事情,快乐到我可以忽略所谓‘诅咒’,所谓厄难,甚至埋骨至此也可。”
“别让我等太久,我很怕被我很在意的人轻易丢下……”
陆形云抱着自己的膝盖,缩成一团,压低声音说:“我只怕这个。”
第12章解结??亲密接触
当他说出害怕的东西,只是说出来,心里的恐惧就变淡了许多,好像也不过如此,只是亲身经历,身临其境,所以格外刻骨铭心,就像深埋在心底的刺,生怕说出口不小心就成了弱点。
他想说这三日是他主动选择的结果,小时候不得不等,是因为他太弱了,无法自行离开。
但现在的他,早已不似当年那般绝望而无助。
只是当他起身离开,他就不可能再回头,所以陆形云甚至有些感谢这位神子殿下的出现,让他意识到了他其实没必要再害怕一些早已过去了的东西,就算到此为止,也已经是收获了。
可没有想到的是,几乎是他话音刚落,面前好似出现了个颇具压迫感的身影。
那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移动得同样悄无声息,就那么停在他身前,就像山林中的一道清风,树丛中的一根枯枝,好似没有生命力,只是恰到好chu地存在。
陆形云知道是谁,但他只是抱着膝盖的手松开来耷拉在地上,甚至没有抬头,他没有想好该怎么打招呼,所以只是沉默。
可是下一刻,他就陷入了个有些冰凉却很快变得温暖的怀抱。
那份温暖尚且在能让他的身体也暖和起来不至于被灼伤的程度。
“别怕,从今往后都不用再怕,我回来了。”金天机缓缓蹲了下来,将陆形云轻轻揽入怀中,他把头埋进了对方颈窝,声音低哑得极尽好听,温柔得令人窒息,传入耳中能让人舒服得神魂为之一荡,头皮为之发麻。
这位神子就像长在人内心无法宣之于口的欲望上,他的容貌、声音、姿态,一颦一簇,一言一行,都恰好在讨喜的极限范畴,所以听他说话,哪怕内容不一定悦耳,但一定有个细节恰好戳中人喜爰的心窝。
若是已经得到后失去,那份巨大的空落感,足以让淡然如陆形云都控制不住情绪。
“殿下是在同情我吗,”陆形云笑着道,“其实并不需要的。”
“有些事,我能说出来,也就意味着已经无所谓了。”
金天机将他抱得更紧了一些,他出去一趟,他变强了,他可以触碰他看中的这个人。
这人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气息,皮肤也好似与众不同的柔韧,他的脸碰着对方的白皙秀颀,觉得自己好像个趁人之危的坏器。
“好了,我没事了,我快被勒到喘不过来气啦。”陆形云也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明明他才是无措的那个,怎么突然画风一转,无措的反而是对方这位风光霁月的神子殿下呢。
他不想放。金天机发现自己并不是单纯的觉得他耐看,偶尔单纯的想要触碰这人,而是真正碰到这人以后,靠近都是隔靴搔痒。
眼下真的搂住对方,他发现自己很喜欢挨着他,好像很渴望挨着他。
就像一心向道之人会对本命灵器时时拂拭,爰不释手一般,灵器本身也是一样的很享受着被紧握。
而他比那些灵器同类们幸运的地方在于,他可以这么大面积地接触他看上的人,而他的不幸也在于,他有这么大面积的身体,都渴望去接触,却碍于人类的礼节,只能发乎情止乎礼。
这才抱了一下,两人就并肩坐着了,金天机时不时看向他的侧颜,倍感空虚。
陆形云道:“殿下有什么忌讳吗,可以说给我听一听吗?”
金天机不太愿意说。
但难chu好像是存在的。陆形云试着道:“殿下告诉我,我会记住,下次再有人言行举止有所逾矩,我帮你对付。不过如果你实在不想说,那就不说,我以后也不会再问,可当你哪天想要倾述的时候,随时可以找我。”
金天机喜欢他说话的节奏,能感受到那份真心实意,如果迟早会开口,那么现在说其实也一样。
他拧紧好看的眉,道:“我不喜欢听那些话,因为那些话就好像在提醒我,我的存在就是多余。”
陆形云轻轻地呼女干:“为什么会这样想?”
金天机道:“你可能不太明白,我可能也说不清楚。”
“说说看?”陆形云大概能理解那种状态。
金天机只是没办法把一切都说清楚,而能说出口的那一半,或许也因为方才陆形云的坦白,他觉得自己经历的这个好像不算什么:“我曾经很期待存在,可在我诞生之初,我听到过一个声音。”
“那个声音很温柔地告诉我,我存在的意义,只为扼制一件神器,除此之外,我没有作用。”
“我对于天地无用,对世人无用,存在就只能造成破坏,永远找不到尊重我的伙伴。”
什么?
金天机道:“所以那个声音问我,我可能注定孤独,不被需要,直至消亡,就算这样,‘我’也还是要存在吗?”
陆形云听懂了,这个‘我’指的是自我意识本身:“这个声音是谁,是天道吗?”
“大道无形,来的是个人,那个人……”金天机轻飘飘地说,“我不太记得长相。”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之后去哪儿了?”陆形云按捺住愤怒。
“我不记得了,我不知道。”他甚至对初生第一眼所见之人有孺慕之情,可对方却很温柔地拒绝了他,甚至用无缺的逻辑告诉他,你不止不被我需要,世人也都不需要你,甚至对大陆而言,你都是多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