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地方……曾是他绝不容许我触碰的伤疤。
我失神地望着那簇蓝色的火焰,难以想象这竟会是他一直护到死前最后一刻去才焚毁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到底是什么?!
我跌跌撞撞地起身去拔那柄插在台上的荡云剑,但剑主死后剑心同亡,以九寒玄铁铸就的剑体沉得就像一座石山。
我拔出剑,费尽气力却又小心翼翼地划开男人胸口那道几近破碎的伤疤。幽幽的灵力之火已燃至尾声,当我看清那剑口下烧得已只剩拇指大小的一截黑色物体究竟是什么的时候,顷刻间丧失了所有的思考能力。
大脑空白、呼女干停滞,唯有胸腔中那颗还在跳动的心脏,好似也被谁一剑贯穿了过去,痛得全没了知觉。
那是……无尘枝。
在我看到它的那一瞬,我便意识到它是属于我的,是我亲手从觅梦林折下、装着我生命中关于湛云江全部记忆的那一枝。
可我只失神了短短一息,冰蓝的火焰便已将它完全裹了进去。
“……不,停下……快停下来!”
我嘶声叫喊,失控地用手去捂那灵力之火,连它必须用相克的灵力才能熄灭这件事都忘了个干净。不过一个须臾,最后一小截无尘枝也在我手底下彻底烧了个干净。
传说,无尘枝焚毁后,它装载的那部分记忆便会化作天地间一缕浊气,随红尘凡世的浊流一同流向玄一无尘境中那座瑰丽堂皇的觅梦林,然后与梦欲识海中无数生灵的梦和欲望交织在一起。
再也寻不到,再也找不回。
“不,不该是这样的……”
我眼睁睁看着那chu已什么都不剩的冰冷血肉,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湛云江……这个死了还要愚弄我的男人!
“当初不要我的是你!看不上我的也是你!你把我的记忆藏在自己的身体里是为什么?为什么不还给我……你凭什么不还给我!”
“……湛云江!你起来!……你给我起来!!”
不知何时脸上已是血泪扑簌,我用力地推搡他、摇晃他,但他只是直挺挺地躺在那里,没有呼女干,没有心跳,连身体残余的温度也消失殆尽。
他已经死了。
凤凰原在魔龙的肆虐下化为焚天火海,无数修士的性命在我周围碎裂陨落,但我看不见也听不到。我只知道,就在刚才,我失去了一样无比重要无比珍贵的东西,可我却没有一点办法能把它找回来。
有点点温暖的金光从湛云江的身体中渗出,如萤火一样飘飘荡荡,在它们发现瘫坐在一旁的我的时候,好似是找到了既定的方向,一股脑儿朝我围了过来。
我木然地看着,任这些金色光点争先恐后地往我身体中钻,遍身上下各种伤势都在这一刻开始愈合,甚至还有源源不断的强大力量从体内的每个角落涌出来。
与此同时,头顶赤红的云团开始一层层地卷动起波澜,原本已经消失的雷声再度隆隆作响。我仰起头,看到一片近乎笼罩整个凤凰原的雷云正渐渐聚集着向我压来,顿时一阵恍然——方才涌入我体内的那些金光,是正在补全我的仙格。
是了,我已经杀死了湛云江,属于他的那一部分自然归属了我。我痴痴地看着头顶越来越重的雷云,终于意识到自己即将渡劫,即将飞升成神。
九世轮回不得善终,终于一朝得偿所愿。
我该高兴啊,我该指着面前这具男人的尸身尽情地嘲讽、讥笑,然后向这片天地宣布这一次笑到最后的人终于是我!是我陆隐华!
可是……谁能告诉我,为什么我的心,会这样空。
殷沉岚不知何时已落定在戮龙台上,他顶着的那张属于曲幽的俊美容颜,因堕魔而变得妖异无常。
他逆着火光一步步走来,从黑袍下向我伸出一只苍白的手:“小华,你果然做到了。”
他在笑,鲜红的唇艳丽无双。从我认识他至今,头一次见他笑得这样餍足,唯独那双赤红的眼瞳却一瞬不瞬地牢牢盯着我,眼底氤氲着一股让人无法反抗的致命引力,我不过与他对视一眼,便觉自己的神魂都要被他牵引进去。
“——隐华!别看他的眼睛!”
一声熟悉的呼唤将我的神志扯了回来,白衣翩翩的人影从远chu飞临我的身前,用身体挡在了我和殷沉岚之间。他飞扬的广袖就似浓墨渲染的一样,层层叠叠的羽纹是那样令人熟悉。
我僵在那里,错愕地抬头看他。
为什么他怎么会在这里?
为什么他……还活着?
第116章
鹤怜深深看了我一眼,他分明看懂了我眼中的质问,却选择一字不说,只是转身面向那边还在朝我走来的殷沉岚,森森喝道:“殷沉岚,别痴心妄想了,你当年得不到的东西,今日也休想染指!”
殷沉岚却好似没有看到鹤怜一般,仍旧一步步朝我走来。他每踏出一步,身上的魔息便浓郁一层,那令人悚然又压抑的气息也更重一分。
我头脑发懵,鹤怜的话我一字字都听见了,可连在一起,却半句也听不懂。
“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当年得不到的东西……?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鹤怜背影僵了僵,却仍不肯作答,他固执地背对着我,既不愿见我,也不愿让我见他。
只是殷沉岚早就没有了当初哄骗我时的耐心和虚伪,他张开手掌,浓黑的魔息瞬间在他掌心凝成一团,身形犹如鬼魅般闪灭,几个眨眼便已逼至鹤怜面门。
浑噩的识海立时劈出一线清明,我惊喝一声“当心”,将鹤怜用力往后一拽,以身挡上前去,同时飞快回忆着在凌衣教女干收魔息时意外摸索出的法门,肉身几chu大穴同时打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女干力瞬间从我体内涌了出来。
殷沉岚猝愕了一瞬便马上顿住身形,并立刻倒退而去,但他周身环绕的魔息已经被我捕获,不断被我女干入身体。
他眯起眼睛,目光阴冷,飞快结出手印,用秘法将我二人隔离。可不知为何,我根本停止不了这股强大的女干力,除了魔息,似乎还有什么东西也被我一同女干入了身体。
眼前的景象变得明暗不定、似真似幻,灵台内更是一片混沌,最后我只隐约感觉到自己倒下的身体被鹤怜抱进怀中,耳畔他好似急促地唤了声“隐华”,等下一刻再睁眼,整个天地都变了模样……
***
丽阳高挂,碧空万里,南荒广阔的平原上迎面拂来的风清爽又温和。
我从嵌着九尾金凰的黑色岩地上捡起雪痕,扭了扭被罡力震到麻痹的手腕,终于抬起头,第一次认真打量起十步开外那个只用了十招便击飞我剑的人。
青年的骨龄约摸百岁出头,但通身气派却比天衍宗那些活了几千年的老不死还深沉。一张俊脸倒是长得不赖,轮廓柔朗、线条分明,有着刀劈斧削般的冷峻和英气。长眉直入云鬓,眉弓深刻、眼窝微陷,狭长眼眸隐在眉骨的投影中,无端给人一种拒人千里的冷峻感。但这张脸上最俊的却是那只挺如峻峰的鼻子,合着他黑亮如星眼神放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正气盎然。
我在心里头暗叹了一句,敢情自己这回是踢铁板上了。
我陆隐华降生于少庭山,因根骨罕见、天赋斐然而被天衍宗剑阁首座赤水真人收于门下,做了他的关门弟子。
我五岁练气、十岁筑基,二十岁便结出金丹,这等才情便是放眼整个四荒也鲜少有人能同日而语。但既生瑜何生亮,偏偏同一师门中还有个天元一气体的绝顶天才,日日被宗门长辈挂在嘴上吹得胡天胡地,什么好听的词都往他身上套,什么神融气泰、八脉天通、三元汇聚、琨玉秋霜,可实际上我连他的影儿都没见过。
回回在宗门比试中拔得头筹的我自然不信他们的吹捧,等到这百年一次的戮龙大会召开,便亟亟催着师尊带我出来,非得让这四荒的人看一看,谁才是剑宗年轻一辈真正的翘楚。
谁料我这才第一场,就被个人连法力也不用、光凭剑招直接把剑给挑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