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远洲看着慢慢走上来的季西风,不由得想起了他同季西风初见的时候,那时候季西风还不是少校呢,但那种孤寂感就好像从他出生就跟着他一般,丝毫没有因为更年轻便离他远一些。
“季少校,”他伸手拦上去,“好巧。”
季西风讶异地抬起头看着严远洲,他以为这次押送任务只需要武装人员就可以了,严远洲怎么看都跟动武的军人大相径庭啊。
“精神频率模拟组组长。”严远洲似乎是明白他的心情似的,捏着自己胸前的铭牌笑着向他展示了一下。
也对。季西风想起杨文案中精神频率模拟系统所立下的功,这也算是长期控制杨文的一种手段,而且严远洲也需要杨文的数据作为临床支持,这是双赢的局面。
想到这里,季西风对着严远洲友好而疏离地点了点头。
“季少校也要参与押送杨文的任务吗?”严远洲像是没看到季西风神色中的疏离似的,走上来跟季西风搭话,为了季西风可以看到他在说什么还特地与他面对面站着。飞船登机的履带缓缓前行着,带着两人把周围的风景全都甩在身后,直到全部人员登机完毕之后飞船的舱门缓缓关上。
季西风还是只点点头,他也不知道这个好脾气的医生为什么这么闲。难道是第一次参与执行这样的任务紧张了?季西风偷偷猜测到。
“季少校不爰说话吗?”
季西风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他不是不会说话,只是说给谁听呢?自己都听不到自己说的话,他环顾四周,连个可供写字的写字板都没有,只能摇摇头。
“写在我手心里吧。”严远洲看懂了他的顾虑,伸出手来把手心伸得笔直,“写在手心里我可以感受到。”
季西风看了看他的手,又看了看他的眼睛,这个人满眼的真诚看得季西风眼热。见季西风犹豫,严远洲又向前伸了伸手,示意他快写。
季西风拗不过他,只能抬起手,用食指轻轻地在他手心里写:“我说话很难听。”
严远洲有猜测他为什么不说话,像“没必要”“很烦”之类的回答都想到了,毕竟比较符合季西风冷心冷脸的人设嘛,但是就是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
“也太可爰了吧!”严远洲忍不住笑得嘴角都翘起来了。
“你笑什么?”季西风看到他笑,有些急切地接连写到,“是真的很难听吧?”
“不不不,不难听。”严远洲正色道,“一点都不难听,很好听的。你的声音像一朵云彩一样,又绵又软,但是有一种凉丝丝的轻盈感。”怕他不信,严远洲执起季西风的手,在他手里花了一朵云彩,指着他的手心道,“就像它。你应该多说话,这样等你恢复听力之后才能更快地适应。”
严远洲的指尖凉丝丝的,落在季西风手里就像一朵真的云落在手心里,季西风握了握手掌,心想,这就是我的声音吗?凉丝丝但是又很轻盈,声音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就在季西风感受着云彩一样的声音的时候,严远洲又说道,“不过你说话不是很熟练,正好押送任务在飞船上比较方便,我来教你说话如何?”怕他不答应还加了一句,“我很有耐心的。”
季西风倒不是怕严远洲没有耐心,毕竟严组长的好脾气是整个中心医院加上整个安保局都知道的。他只是怀疑严远洲知道教说话怎么教吗?毕竟术业有专攻,教学跟医疗还是两个不怎么搭界的领域。
但是看着严远洲热情的眼神,他还是不忍心拂人好意,点了点头,在严远洲手心里写了一个“好”字。
第8章Chapter8
季西风错了,他错在不该盲目地答应严远洲。他只知道严远洲教人说话的方式约莫是跟正经老师不太一样,但他没猜到是这么不正经!
“季少校,你看得到我在说什么吗?”季西风感受着指尖下皮肤的震动,看着对面人的嘴唇翕动,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严远洲垂眸看了一眼季西风放在他脖颈上的手,纤细的手腕还在微微颤抖,白皙的皮肤下隐隐透出青色的血管。他竭力遏制住自己想要握住季西风手腕的冲动,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说:“那就好,你用手感受我的声带是怎样震动的,看着我的口型,我说一句你来说一句。”
不,不太好。季西风只想把手收回来,之前的语言老师不是这么教的啊。
季西风之前的语言训练是跟着一个老教授学的,老教授退休之后闲不住又出来开了个班,专门教小朋友说星际通用语。季西风经过军部的唇语老师介绍,辗转许久终于在中央星系边上的一个小星球找到了老教授。
老教授的班开在一个破破烂烂的楼里,每次季西风去都要替那个脾气古怪的教授打扫卫生,从楼上扫到楼下,然后跟一帮不到五六岁的孩子一起被老教授纠正口型。
老教授虽然脾气有点怪,也很严苛,季西风先天不足总是跟不上小朋友们的学习进度还经常被他训斥,但是从来没有像严远洲一样给他这么大的压迫感。季西风有种感觉,要是自己敢把手放下去,对面的严组长就能拽着他的手再放回去。
“别紧张。”严远洲安抚着季西风。
不,我不能不紧张。我怕我一激动把你的脖子捏断……
季西风的手浮在严远洲脖颈的皮肤上,从他的指尖下一股灼人的热气渐渐攀升,他从来没有这么真切地感受到人的生命就在指尖下跳动着。
严远洲似是对就在面前的生命威胁毫无感觉似的,精神体也在一旁乖乖地趴伏着,对季西风展现出了全然信任的姿态。严远洲清了清嗓子说道:“先来说你的名字吧。季——西——风。”
最后的三个字他说得格外清晰用力,声音拉长,口型刻意做得十分明显,舌尖抵在齿间,说最后一个“风”字的时候牙齿轻轻贴住下唇,像是要把“季西风”这三个字吃进去一样,最后一丝气流将这三个字从他的口中吹出来,一直吹到季西风面前。
季西风伸着手,感受着严远洲的喉结随着他说话的动作上下滑动,时而滑过自己的指尖。他的日常训练中就有一项——盲眼组装,包括各种枪支和行军设备甚至包括飞船和战舰零件,这就要求对触觉的绝对掌控,连不同口径子弹的区别都要能摸得清清楚楚,更别提指尖下突突直跳的血管和随着说话声音不停滑动的喉结了。
严远洲每说一句话,季西风就感觉到一阵电流从指尖传过,只能艰难地控制住自己不要收手。
这一分心,季西风就忘了看他的口型,等他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严远洲的精神体小树已经趴在了他的肩头,伸出两根树枝来抵住他的脸。对面的严远洲深深地看着他的眼睛,说道:“看着我,不要走神。”,接着又将方才那句“季西风”重复了一遍。
这次季西风看清了,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名字被严远洲含在口中,反复咀嚼,在出口的那一刹那甚至还有些不舍得离开,盘旋在最后一个字的余韵里。季西风见过自己名字的诸多解读,多数都与凋零秋叶有关,能把他这个稍微有点性冷淡的名字念得如此微妙的,这位严组长是第一人。
他学着严远洲的口型,右手按在严远洲的脖子上,左手按在自己的脖子上,气流从胸腔流出,穿过口腔,带动声带震动,上下排牙齿凑在一起,舌尖抵住牙齿,发出了第一个字——“季”。
他的牙齿很白,像两排精致的瓷器,鲜红的舌尖从两排牙齿的缝隙中透出来,躲在灯光下的阴影里,勾得让人想把目光探进去看看里面是不是也这么精致好看。
最后一个“风”字发声时,季西风的嘴唇微微翘起,停留在一个近似微笑的状态上,同他平时不苟言笑的样子完全不同,显得有些可爰又可亲。
是真的“可亲”。
季西风睁大眼睛,翘着嘴唇眼中带着询问的样子,让严远洲想起每个新生儿刚刚睁眼时,眼睛中都是纯净和圣洁,让人不禁想要把最珍贵的感情都拱手奉上,在他的额头上奉上投降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