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
“是,”贝丝说:“后面的文字证明了我的猜测,池先生的病史有二十三年,按理说这种自幼年起即患有的人格分裂不可能到成年后才表现出来。那份报道说,池先生的主人格已经在这场治疗开始前就消失了。”
“……”
“现在的他是一个副人格,”贝丝听出了青长夜的沉默,但她不得不继续说下去。她害怕一旦她停下就再也不敢说出来。女人握住手机的五指微微颤抖,她也曾纠结过到底要不要把这种事告诉青长夜,她为此犹豫了整整一周,最后良知和某些莫名的情感战胜了踌躇,贝丝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可信:“池先生这次病情恶化的原因是因为误食了刺激精神的烈性药。这种药很难弄到、知道他病情的人也不多,你肯定调查过,或许还怀疑过是熟人作案……”
贝丝说的没错,即使池望显得漫不经心,青长夜依然在留意可能下药的人选,他甚至怀疑过分析组的组长。毕竟对方是他唯一一个知晓池望病情的同事。
“那有没有可能……是他自己吃下去的呢?”贝丝说:“这种药本来就很难弄到,就算加在烈酒里也会有奇怪的气味,池先生不太可能毫无察觉吃下那么多的剂量。为了铲除那些不利于自己的人格,他故意选择了加重病情的方法,他已经除掉过一次主人格了、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并不难。你有没有想过……他或许用命在赌你对他的感情?”
青长夜愣在了原地。
“还有,”贝丝有些犹豫:“人格分裂患者通常都是由于童年不完整导致的。即使主人格已经被池先生消灭了,但主人格的影响不可能彻底消失。从这方面来说主人格默许了他的作为,无论是主人格还是副人格,他这么执着于你,你们真的成年后才第一次见面吗?”
你们真的成年后才第一次见面吗。
如果电玩城那次搭讪是他和池望的初遇,池望这种人,真的会对只说过几句话的他一见钟情吗?
“谢谢,贝丝,”青长夜道:“真的很感谢你愿意告诉我这些,我不会对别人提,如果方便的话,请你——”
“我不会说的,”贝丝的声音很轻:“我也不会打扰你们。只是,你或许该想想,他只是个取代了原主的人格,你真的该和这样的存在过一辈子吗?万一哪一天他被别的人格取代了,或者原主回来了……你该怎么办?”
他该怎么办?
三个月前的他在世界上最繁华的城市街头回答不上这个问题,三个月后,他和池望裹着冲锋衣缩在布达拉宫人挤人的小广场上,青长夜依旧回答不了贝丝随口的询问。天色灰暗,太阳还没升起。他们周围全是裹得厚厚的游客,很多是骑行进藏的大学生,还有一部分是藏人和票贩子。他和池望自驾游进的西藏,初到拉萨的第一天青长夜因为高反睡了一夜,等他恢复后池望问他想不想去看布达拉宫,网上的票价炒到了七八百,想买正常的票就得自己排一天一夜,池望闲的无聊拉他来体验生活,前者的脑子转得非常快,布达拉宫的票是一人一买,票数10张以下不限,池望说他们两个到白天可以卖一个人数出去。这样不仅有票买、还有钱赚,简直美滋滋。青长夜嗯嗯嗯点头答应。
他这几个月满脑子都是贝丝的那通电话,和池望相chu时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其实并不介意对方是副人格还是主人格,毕竟池望喜欢他、他也喜欢池望,这样就很好了。但当青长夜再次回忆整场治疗时,他终于发现了不对,整场治疗最不符合常理的地方便是他进入了池望的精神世界。如果真如池望所言那些都是他的副人格,那也该是每个副人格一个精神世界。更奇怪的是,贝丝说池望也是一个副人格,一个副人格创造了精神世界、将所有的副人格全部放进里面……这根本不符合常理。
逆向思考一下,假设星际世界才是真实,他现在所chu的现实世界是虚假的。主人格创造了星际世界,里面有王、虫子、幻兽、人鱼和女巫这些各种各样的副人格,而池望作为能吞噬掉主人格的特殊副人格,在反抗过主人格后将他带到了自己创造的世界里,“治疗”其实只是借由他“杀死”那些副人格的手段……这样反而更符合条理。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贝丝对他没有撒谎的基础上。青长夜觉得自己头都要大了。
“想什么?”池望凑过来:“叫你半天不答应。”
绿眼的男人手上拿着热饮,他将其中一杯递给了青长夜。天边已经有了薄薄的金色,西藏的天穹总是非常晴朗清透,没有太阳时这里冷得像是冬天。池望的长相一看便不是纯粹的亚洲人,周围人时不时投来好奇的目光。青长夜接过后喝了一口,望着目及之chu逐渐攀升的红日,他一瞬间有种将所有疑问全部扔给池望的冲动:“你对我真的是一见面就喜欢吗?”
“唔?”池望微笑:“怎么突然问这个?”
不等他说话,对方眯起祖母绿色的眼睛:“当然喜欢啊,最喜欢小夜啦。”
面前人说话时语气格外真挚,青长夜狠狠掐了把他的脸,后者一边呼痛一边嬉皮笑脸伸手想要搂他。看着他的样子青长夜就觉得没脾气,池望的脸冻得有些发白,青长夜估计自己也和他差不多,偏偏池望在这鬼地方待一整夜还有闲工夫逗他。青长夜啧了声:“一见面就这样了?”
“是啊,”池望应声,隔了半晌,青长夜听见他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小夜从小就很可爰。”
青长夜僵了僵。
如果没有贝丝那通电话,他大概只会把这当成池望一句普通的赞美。可贝丝说得没错,人格分裂患者大多是幼年时的精神阴影导致的。假设他的猜测成立,池望那么多的人格都喜欢他,对方很可能自幼便和他相识,可他根本没见过池望、他确定自己的记忆很完整。有没有可能对方一直默默看着他从小孩变成成人,甚至他会出国、当上探员,都是因为池望在潜移默化影响他的人生?
青长夜因为这个猜测很不爽地踹了池望一脚。
“哇,小夜你最近脾气好大,”池望不怀好意瞥过他平坦的腹部:“是不是……”
“要脸吗?”青长夜比了个停的手势:“少开点黄腔。”
池望点头,半晌后他很狗腿地冲青长夜笑了笑:“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笑够以后我一定尽可能帮你解决。”
青长夜挑了挑眉。
如果他真的直接向池望询问,先不说违背了对贝丝的承诺,再者他也实在不知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原本熹微的太阳已完全升了起来,娇艳欲滴的初生旭日映照布达拉宫白蓝交错的墙体。他们前面的队伍慢慢移动,票贩子们正热情地向迟来的游客倒卖即将到手的黄牛票。夜灯逐渐熄灭,街道开始焕发生机。
这一切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无论是进藏路途的山峦斜阳、白色的羊群黑色的耗牛,还是曾经他念过的学校、在分析组见过的犯罪现场……一切都真实得不能再真实。但同样的,在那些扑朔迷离的长梦里,热血会在尸堆里长眠不醒,死者也将因爰情重回人间。闪烁星尘覆盖于台泊河面、接骨花和飞鸟停歇在女巫的坟前,帝国英雄的尸骸随风飘逝、旅人在人鱼的故乡醉生梦死。他曾经拥有最好的同伴,那个满口谎言的女人美得像是天使,A敲打键盘的响声在凌晨也持续不绝。还有记忆里异色眼眸的孩子,直到对方死时他都没给过他一个正常的名字。
那些好的、坏的、灼热的、卑微的、真挚的、封闭的、浩瀚的,即使想要紧握,最终也都在他脑海里走马观花般缓慢散去。那么真实,却又如梦似幻若难以掇取的水中之花。
“我们去买票吧。”池望说:“我觉得刚刚那个花裙子美女对你很有意思,你问问五百一个位置她买不买?”
“有点贵?”
“499不能再少,”池望说:“等你把美女迷得神魂颠倒,999她都买。加油,你最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