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凌思睿家的保姆。”四方脸擦了一下头上冒出的汗,有些尴尬地笑着,“我送凌思睿来上学的,路上堵车了,来晚了,很抱歉,那、那我先走了。”
众人静静地目送四方脸一溜小跑离开教室。
“轰”的一下,议论声仿佛爆裂的水气球般在教室里炸开,所有的小朋友同一时间发表意见,差点把房顶掀掉。
“是男仆,凌思睿家的男仆!”
“凌思睿果然不是一般人,他爸爸从来没有露面过!”
“我爸问过在学校董事会的熟人了,说凌思睿爸爸特别神秘,他的资料连校长都看不到!”
张老师一看场面要刹不住,赶紧举起双手,做出往下压的动作:“同学们,静一静!静一静!上课时间已经过去20分钟啦!大家不想拖堂吧?”
果然,拖堂威胁一出,同学们很快安静下来。
“凌思睿,”张老师有些无奈地说,“我们课堂作业的要求,你知道的吧?做一做‘我家的模型’,这是你家的模型吗?”
凌思睿眨了眨眼睛,小鹿般机灵的眼瞳凝视着张老师:“是我家的模型啊。”
张老师质疑:“这是真是你家的模型?那好,你说说你家在哪里?我怎么不知道附近有这样的建筑。”
凌思睿扬起小脑袋,思考了一会儿,无辜地说:“我也想不起来了,应该是很远的地方吧,我小时候有一个暑假在那里住过。”
张老师哽住。
凌思睿又眨了眨眼睛,目光清澈地望着张老师:“题目上说了必须是S市的住宅吗?对不起,我没有仔细看,我以为世界各地的都可以。”
张老师心肌梗塞。
*
第一节大课间。
郝可正准备去看课间操,就看见舒小姐和手工课张老师一起从走廊那头走过来,一左一右把路堵住。
“怎么了?”郝可意外,他立刻想到,“是手工课出什么问题了吗?”
手工张老师神情凝重地从舒小姐手中拿过一个移动柔盘,对郝可说:“郝老师,你必须看看这个。”
为了研究主题学期计划的推进情况,郝可让舒小姐把每节主题学期计划相关课程都录下来,这个移动柔盘就是郝可给舒小姐存视频的。
果然是手工课出了问题。
“到底怎忙回事?”郝可急问,看完视频黄花菜都凉了,这俩人就不能用几句话总结一下吗!
“一言难尽啊。”张老师面露沧桑之色。
郝可心想,你最好是一言难尽,如果等会儿视频看完了,能用一句话总结中心思想,你就死定了。
二十分钟后,教室办公室。
郝可看完了手工课的录像,面色凝重,双手撑在桌上,作沉思状。
“怎么样,是不是一言难尽?”张老师有种把烦心事儿甩到了别人身上的幸灾乐祸感,他笑眯眯地瞅着郝可,“你们班的学生,可都是建模大师啊。”
什么洛杉矶别墅,澳洲牧场,日本花园。
什么CAD建模,天然树脂板材,ABS卡纸。
一看就不是小孩做的!
甚至非专业出身的人也做不出来这种拿出去能卖上千块的东西!
精确到厕所马桶加热按钮的微缩模型,每一个都那么精致,那么漂亮,可见家长们是铆足了劲儿找专业人员来展示自己家多么有钱,想也知道这次家庭作业对于亲子交流毫无促进作用。
郝可叹了口气,指着屏幕左上角的一个比别的房子都大一号的模型:“这又是谁做的?”
那个大一号的模型,正是粉色城堡。
张老师苦笑了一声:“说也奇怪,这好像是唯一一个符合要求的家庭作业……它确实是用环保材质的纸壳做的……”
“那也太过分了吧,谁家里住在迪士尼啊,这不是把老师当傻子耍么。”郝可气愤道。
“……”膝盖中枪的张老师默默捂住了伤口。
“张老师,你打算怎么评分?”郝可正色问道。
“我来找你就是商量这件事。”张老师也摆正了态度,“我打算一一让他们重做。”
郝可稍微思索了一下:“可以。”
“但是让他们重做,不代表他们就能做出符合我们期望的作品,因为,郝老师,你也知道,那些家长,他们……很有钱。”张老师顿了顿。
他们有钱,他们的时间很值钱,他们相信金钱万能。
这个时候,自己动手,和自己孩子一起用破纸壳子做一做家里的模型,很大几率是浪费了值钱的时间,做出一坨不值钱的破烂。
性价比极低,不是聪明人会干的事儿。
“让我想想……”郝可领会到了张老师的意思,“我们现在去一下手工课教室,让我看看那些模型。”
*
张老师带着郝可进入手工课教室,一进教室,那座夸张的粉色城堡就女干引住人的注意力,以至于旁边的花园洋房模型黯然失色。
不知道为啥,郝可竟然有点想笑。
他从1号高采菲的模型开始看,一直看到14号凌思睿。
每个模型的屋顶上都绑着一个名牌,有些同学甚至交了七八个模型,恨不能昭告天下他家房产特别多。
“我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郝可站住脚,“我们的题目太空泛了,没有扣住问题的实质。”
“哦?”张老师提起兴趣,“郝老师有何高论?”
“问题的实质是,家庭,而这些,只是房子。”郝可一手抱臂,一手撑着太阳穴,他的目光扫过陈列台上的建筑模型,“我们应当限定一个范围,孩子和爸爸妈妈一起活动的场所,是厨房,是客厅,还是书房、活动室,甚至花园都无所谓。只做这一个空间:你和爸爸妈妈共chu时间最长的地方。”
张老师恍然大悟,一拍巴掌:“对啊,好主意!”
“做一个房间,加上家具,涂色或彩纸布景,”郝可拿起手机,对着备忘录录音,“还有……人物的立牌,爸爸和我,或是妈妈和我,有些孩子是单亲家庭,不能把要求定得太死,就定成家人和我吧。”
张老师连连点头:“可以可以。”
郝可的目光落在粉色城堡上,忽然间,他好像发现了什么,盯着它走过去,一手托起粉色城堡的底座边缘,弯腰往底座下面看。
“张老师,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城堡……奇怪的眼熟?”郝可问。
“啊?”张老师搓搓手,“郝老师你见过吗?那是我孤陋寡闻了。”
“不,不,我的意思是,找到了一一”郝可把粉色城堡整个掀起来,指着底座上的一行字给张老师看,“你看这是什么。”
张老师凑过去,一看,倒女干一口凉气:“虹桥路丧葬用品店!”
这特么是什么阴间操作!
“对了,我想起来了,”郝可一手抱臂,退开一步,捂着嘴巴观察着粉色城堡,“我就记得在哪里见过,去年我去欧风小镇那边的时候,路过一家丧葬用品店,门口就摆着这种大城堡,当时我还在想,现在纸扎房子都做西式的了。”
纸扎房子,就是烧给下面人住的祭品,和传统观念里的因果轮回有关,也不知道西式的城堡烧过去,阎罗王看见了是何感想。
“这转学生可真了不得。”张老师啧啧惊叹。
“噗一一”郝可终于绷不住,笑了出来,之后一发不可收拾,撑着陈列台笑弯了腰,一边笑一边拍台子。
张老师摇摇头,心想,又气疯一个。
郝可好不容易收住笑,擦了擦眼角的泪,说道:“这事确实是凌思睿爸爸的风格。”
“你是说,这事儿是凌思睿爸爸主张干的?不是孩子的主意?”张老师惊奇,“怎么会有这样的爸爸呢?他也不嫌晦气,呸呸!”
“凌思睿爸爸和一般人不一样……张老师,你放心,”郝可拍了拍张老师的肩膀,“我一定会让凌思睿爸爸后悔做出这种糊弄老师的行为。”